“我就住北四环,要知道咱们离这么近,早联系啊。”钱艾喝着况金鑫泡的茶,打量着徐望的客厅,再和吴笙就“老同学早该重逢”的问题,发表自己的感慨,忙得不亦乐乎。

吴笙没他这份闲心。

从第一时间买机票,到下午回了北京,再到徐望进门就一头扎进卧室,他的心就没定过,脑袋里更是信息爆炸,各种设想层出不穷。无限循环,记忆消除,高维空间,平行空间,异域虫洞,时空跳跃,意识游离,重生幻影……简直能出一本《徐望探“鸮”的一千种可能》。

见吴笙望着紧闭的卧室门出神,根本没聊天的意思,钱艾悻悻止住话头,佛系喝茶。

他不是真那么心大,徐望曾经进入过“鸮”,这么匪夷所思、甚至可能牵扯到他们今后命运的事,他也焦灼,想立刻知道内情。

但徐望从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卧室,他们再急,也只有等。

等待是最考验人的,不说点话,分散一下注意力,那就是度秒如年。

“我原来实习的茶楼就在旁边,”没人搭理的钱艾,看着可怜巴巴的,况金鑫便主动揽过“陪聊”重任,“不过宿舍离笙哥公司更近,两个楼背靠背,所以一进‘鸮’,我们抬头就遇见了。”

总算有了个能说话的人,钱艾立刻放下茶杯:“遇见也没用,”他深有体会,“第一天都是懵逼的。”

“不是,”况金鑫斩钉截铁地摇头,“笙哥特别冷静,他让我别慌,说可能是梦,也可能是神秘磁场干扰了大脑,将我们的意识带到了新的空间,总之,要先搜集信息。”

钱艾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看一眼自家军师背影,再看回况金鑫:“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开始研究猫头鹰图案,”况金鑫说,“点开花名册,发现队伍里还有两个伙伴,笙哥一下子就高兴了。”

“……你那时候不应该马上跑吗!”钱艾听不下去了,简直想给况金鑫身上绑个警钟,“哪个正常人被卷进去了,第一反应是讨论梦境和意识啊!!!”

“笙哥说崩溃解决不了问题。”况金鑫到现在都记得,吴笙说这话时,眼中镇定的理性之光,那一刻,所有魔幻诡谲,皆成尘埃。

钱艾:“……”

无力地叹口气,他扳正况金鑫肩膀,鼻对鼻,眼对眼,苦口婆心:“恐惧是人的本能,一个人如果时刻都保持高度冷静,可能是理性光辉照人间,也可能是反社会人格。所以安全起见,下次遇见这种情况,先跑,保持好安全距离,再观察,懂?”

况金鑫拧眉苦思,消化吸收得很艰辛。

钱艾见状,索性拉过来一位典型,进行针对性讲解:“池映雪。”

“嗯?”况金鑫一愣,完全没想到钱艾会提这个人。

钱艾:“我们遇他两次,一次翻船坠海,一次掉摩天轮,都和死差不多,你见过他害怕吗?”

况金鑫缓缓摇头。

无尽海上,池映雪掉下桅杆的时候,还朝望远镜挥手呢。这一次的摩天轮,他也和队友们说了,池映雪当时特别平静,与其说是送他回家,更像自杀。

“所以,这种不知道恐惧的人,最可怕,”钱艾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坚持,非给况金鑫进行安全教育,教育得不到位、不深刻还不行,“下次再遇见,除非那人像吴笙一样,浑身散发智慧的光,看一眼就能考满分那种,否则,一概保持安全距离,听见没?”

况金鑫:“……”

钱艾:“还有问题?”

况金鑫:“他为什么想自杀呢?”

钱艾:“举例是为了让教训更深刻,不是为了激发你的探索精神……”

况金鑫:“但我真的很好奇啊!”

钱艾:“好奇是魔鬼。”

况金鑫:“不是‘冲动是魔鬼’吗……”

钱艾:“双鬼拍门。”

况金鑫:“……”

……

十五分钟前,卧室。

徐望一进来,就把门严严实实关上了。证据当然是要给队友看的,但藏证据的地方,实在信息量太大,不宜公开。

确定卧室门锁好,他才打开衣柜,伸手到最深处摸索半天,摸出个盒子。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饼干铁盒,约A4纸大小,厚三寸左右,色彩斑斓的盒盖上,一长串花体英文,像极了跳跃的音符。

徐望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慎重的模样,就像那里面藏着最珍贵的宝贝。

当然并没有宝贝。

但也不是饼干,否则根据盒上的印码,该过期十年了。

盒子里就是一本书,几封信,一个钥匙扣。

书是全英文版的《瓦尔登湖》,吴笙送给他的毕业礼物,也是他们相处三年,对方唯一送过他的东西。

翻开扉页,就能看见班长赠言——愿你能读完这本书。

整本书,就这么一行中文字,每每在夜深人静里翻开,徐望都想把这些字,一个个抠下来,再乘坐时光机回到分别那天,扔吴笙脸上。

可惜没时光机。

有,他也舍不得。

信一共五封,都是吴笙刚出国那阵,他们之间通的信。明明已经是科技时代了,发个信息就能跨越半球无缝对接的,吴笙偏在网上问完他地址,再用国际快递给他邮信,简直不可理喻。

好吧,收到信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呃,有那么些……咳,兴奋得满宿舍蹦的,差点把大学室友吓着。

结果吴笙的来信里,就是非常亲切友好地问询了他的近况,简直一丝让人遐想的空间都没留。他也只好有样学样,写了一封“挚友回函”。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交流五个来回,在他已经适应了“白月光”变成“笔友”之后,吴笙不回信了。

起初他以为是快递邮丢了,还试探性地在网上戳过对方,但对方毫无反应,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一理由再也站不住脚。因为不管是对方的来信邮丢了,还是自己的回信邮丢了,总之如果对方期待回应,那迟迟没收到自己的回信,也该问的。

所以就一个结论,吴笙不想和他联系了。

勾起了别人的念想,再断,比一毕业就不联系,还让人难接受。

眼底的微微发热,让徐望惊了一下,瞬间回过神。

他现在是亲完人,都能微微一笑,绝对控场,早从青铜走向王者了,突然怀念青春什么鬼!

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徐望很认真地训:“你现在二十九,不是十九,早过完花季雨季了,能不能心里有点儿数?”

扪心自训完,徐队长心情舒畅,然后一低头,又看见了缝隙里的钥匙扣。

一个三花猫的钥匙扣,猫是小奶猫,一张白净小脸,头顶黑、橘双色小刘海,蜷成一团,睡得香甜,像个甜甜圈。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这钥匙扣是吴笙的。那时还没毕业,他也不知道,不久的将来,会收到那本拉仇恨的全英文原版书,上了大学,还能通几封问候信,于是一私心,就把这东西留下了。

惦记一个人三年,他不希望像风过水面,涟漪一散,什么痕迹都不剩。

现在好了,他保存了十年的“涟漪”,根本不是吴笙那股桃花风,而是另外一阵妖风吹出来的。

钥匙扣上的小猫仍在沉睡,但如果它睁眼,徐望相信,那该是一双蓝绿异瞳。蓝的像天,像海洋,绿的像玉,像森林……

……

十年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某校高三的走廊上,明亮了走廊墙壁上的科学家肖像,也明亮了教室内,一张张稚气的脸。

高三七班是理科班,班风活泼,成绩稳健,大部分时候,还是让老师们比较省心的。

此刻,正一派“欣欣向荣”的早自习景象。

有做题的,有背单词的,有和同桌研究解题思路的,当然,也有趁老师不在,放松一刻,传播新鲜八卦的——

“徐望今天回来上课?”

“我亲耳听见的。刚才送作业去办公室,老章就和他爸打电话呢。”

“老章也太变态了吧!”

“唉,升学率比天大。”

“妈都没了,谁还有心思高考啊。”

“不是,我听老章讲电话那个意思,好像是徐望他爸想让徐望回来,老章还劝呢,说什么孩子心思重,回来了学不进去,不如在家里多休息几天……”

“嘶嘶——”

“嗯?”

“咋了?”

“什么情况?”

“和你们说个事儿,保密啊。”

“快说吧。”

“徐望他爸妈早离了。”

“真的假的?”

“我和他初中一个班的,当时全班都知道,他爸娶了小三儿,不要他和他妈……哎?什么玩意儿?”

爆料的男同学,捂着后脑勺猛回头,对上了班长的眼。

“帮我捡一下橡皮。”吴班长一脸无辜。

爆料男同学蒙了:“你这是下多大力气,能把橡皮擦飞?”

“不是擦飞的,”吴班长坦荡诚信,“瞄准扔的。”

爆料男同学连生气都忘了,傻乎乎地问:“扔我干什么?”

吴班长不语,只瞟一眼斜上方的监控器。

每个教室都有这样一个监控器,监控,不,监督同学们的学习氛围。

而现在,才早自习,监控器已经亮着小红点,咔咔转起来了,比平时提前的不是一星半点,估计是为庆祝今天这个伟大日子——高考倒计时五十天。

爆料男同学给了班长一个“感谢提醒”的眼神,弯腰在地上摸了一手灰,才艰难拾起橡皮,还给中国好班长。

教室重归安静。

吴笙继续做题,可刚写一笔,自动铅笔就断了。

他按出新一截,继续,一个公式没写完,又断了。

自动铅笔像是感觉到了使用者的心不在焉,以此发出抗议。

吴笙以为,最快也要明天,才能看见徐望。

然而下午第一节课,上课铃刚响,老师从前门进来,徐望从后门进来。

老师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学纷纷侧目,他倒大大方方坐进自己座位。

两个人都坐最后一排,只隔个过道,吴笙紧紧盯着他,但又说不清,自己想在对方脸上看见什么表情。

倒是坐好后的徐望,转过头来,没心没肺地一笑,一如既往,吊儿郎当。

“想我没?”他用嘴型问,满是星星眼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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