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择遥身体素质很好,到第二天中午就完全退了烧,几乎是刚确认完温度计上的数字,程璃就收到许奉隶预定的机票提醒,附加一条他的说明:“有个地方,需要带你去亲眼看看。”

程璃听到脚步声,反射性关掉屏幕。

“是不是耽误行程了?”许择遥从背后拥上来,下巴垫在她头顶,身体自然而然地无缝贴合。

从昨晚开始,他的黏人程度又有了本质提升。

程璃纵容地笑,回过身,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微微泛凉,脸上也恢复了血色,她才算是彻底放下心,嘴上说了个小谎,“剧组催着回去。”

私下里去问许奉隶的事,她不想让遥遥知道,以免增加心理负担。

许择遥低低地应了声,不舍地用脸颊蹭蹭她的头发,“什么时候走?”

程璃想着机票上的时间,说:“明早六点。”

许择遥不说话了,手臂环着还嫌不够,把她抱起来轻轻放到墙边的斗柜上,仰起脸眷恋地吻。

四周安宁,只有交融的呼吸声。

昨天绝望的时候,他根本不敢想象此刻的画面。

“程程,你不能反悔,”他的唇略微离开一点,扶着她的腰,灼灼凝视她,很多话想说,最终只是垂下眼睛,抱紧她闷闷重复了一遍,“你不能反悔。”

没有说反悔什么,但程璃都懂。

她的手往下滑,抓住他睡袍的衣襟往前一拽,结结实实贴上去咬了一口。

他越是心里惴惴,她越该知道全部。

机票目的地是程璃父母家的临市,一线沿海城市,同样是冬天,比起北方要暖上不少。

程璃武装严实地下飞机,很小心地没有被人认出,到约好的位置对照车牌号,上了早就在等待的宽大越野车,许奉隶正在看手机,听到声音抬头一笑。

“哥。”

许奉隶非常温和耐心,“要不要休息一下?”

程璃摇头,“我不累,直接去吧。”

越野车从机场出发,开了一个多小时,掠过繁华都市中心,驶入逐渐破落的城郊,停在一个已经挂上拆迁横幅的居民区里。

程璃忍住没有多问,跟着许奉隶下车,仰起头看向面前十几层高的老房子,楼面上墙皮剥落,斑斑青苔,还有住户在里面没搬走,偶尔传出些吵闹走动声。

许奉隶目光复杂,“走吧,去看看他一个人过了十年的地方。”

仅是这一句话,就在程璃心口压上了巨石。

电梯的噪音很大,速度也慢,光线昏暗,程璃从进入起,就觉得像牢笼一样,她看了眼楼层按键,一共只有十二层,许奉隶按了十。

每层两户,许奉隶打开左侧的房门,推开后先一步走进去,回过头看着脸色凝重的程璃,笑容发苦,“他当初住的其实是十一层,但房门钥匙只有他才有,这套的格局是一样的。”

程璃站在门口,环视基本上一目了然的房间,百平米上下,普通的两室一厅,她有些不解,“这里……”

“就是这里,”许奉隶说,“他被关起来,足足十年有余。”

程璃一下子把包攥紧,许奉隶低着头,沉声继续说:“罪魁祸首是我妈,我却是在十年后才知情。”

当年许江继承家族企业,为了稳固地位商业联姻,娶了第一任妻子董宁,结婚第二年,就生下了许奉隶。

许奉隶不满三岁时,许江的集团迅速壮大,整天忙于工作,董宁娇生惯养,性格强势,受不了丈夫的冷落,处处不满找茬,许江本来就不是因爱娶她,总觉得婚姻遗憾,再想到自己如今羽翼丰满,没必要忍受她作天作地,绝情地选择离婚。

董宁后悔不迭,哭天抢地动用家族关系,全部没用,许江彻底铁了心。

离婚后半年,许江认识了新的女友夏伊,是他梦想中娇柔清纯的理想型,家境一般,但有才有貌,他很快身心沦陷,爱得不可自拔。

为了让她安心,许江办了轰动全市的盛大婚礼,明媒正娶把人接进家里,每天轻怜蜜爱,无奈娇妻身体不好,找了不少专家看,都说不宜怀孕。

许江无所谓,反正儿子已经有一个了,以后能接班就行。

但夏伊可不那么想,她穷怕了,格外害怕好日子到头,深知能走到今天凭的是年轻外表和百依百顺,但如果没有孩子为她撑腰,以后年纪大了不再讨许江欢心,许氏所有家产全要归许奉隶一个人。

另一边,董宁深觉许江二婚的声势浩大完全是在打她的脸,对他由爱转恨,暗地里调查得知夏伊的身体情况后,她意识到报复的机会来了。

夏伊越想越怕,毫无安全感,不惜重金找了各路名医偏方,希望能成功生个儿子,保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她的急不可待正对董宁的计划,董宁知道许江纵容娇妻,不会对她遍访名医过多干涉,于是不着痕迹安排亲信医生,谎称夏伊的病情并不严重,完全可以尝试怀孕,妊娠期还能开药保胎,夏伊喜出望外,没有和许江商量,直接算好了日子,谎称是安全期跟他同房,果然怀孕。

夏伊害怕许江阻止,直到孕后三个月,开始显怀才不得不说。

到大医院检查后,专家一致表示夏伊的身体只坏不好,之前偷偷服用的所谓安胎药,不过是最普通的暖宫汤药,许江自责不已,但除了把坑骗娇妻的医生送进监狱,也别无他法。

以夏伊的情况,堕胎的危险比生产更高,只能听天由命,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说不定能母子平安。

这个孩子就是许择遥,那时候,名字还叫许晓。

许晓出生后,夏伊并没有看到奇迹,身体迅速衰败,只能卧床修养,日渐枯萎。

她最期待的儿子,能给她保住大半辈子荣华富贵的儿子,到底让她丢了命,再后悔也无力回天。

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她思想扭曲地视许晓为仇人,哪怕躺着不能下床,也要尽可能把手边的东西丢向他,恨不能让他跟自己一起死。

许江国内国外找了各大知名医院也拉不回娇妻的命,她弥留时,还在意识模糊地咒骂自己的亲生儿子。

夏伊过世后,许江创伤极大,无处发泄,将痛苦全部转移到了许晓的身上,跟死去的妻子一样,把悲剧的责任毫无道理地归罪于他,别说父亲,许江连个正常的人都算不上,对几岁的孩子肆意泄愤,拳打脚踢。

到这里,许奉隶实在说不下去了,他双手扶着窗台,闭紧眼睛缓缓舒了口气,不忍去看程璃的脸色,望着外面说:“我比他大五岁,只要我在,都会尽量护着他,但爸爸因为贴上来的女人越来越多,脾气越发暴躁,怕失手弄出人命,干脆把他锁在别墅里,直到——”

直到他的亲生母亲,董宁再次出现,并且是以温柔懂事识大体的形象。

许江很清楚,如果没有妻子,周遭打他主意的人绝不会死心,加上董宁与之前判若两人,无欲无求,一门心思只想亲手带大孩子,久而久之,许江接受了她的建议,复婚,只做名义夫妻,绝不干涉彼此私生活,帮他堵住别人的嘴。

许奉隶惨笑了一声,“不但如此,我妈还主动要求照顾遥遥,我当时特别开心,以为他终于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道,我妈的心能那么毒。”

董宁抓住许江的厌恶心理,以管教孩子为名,把许晓囚禁起来,一点点耐心地彻底摧毁他的精神防线,以纾解对夏伊极度的嫉恨,顺便帮自己的儿子,铲除继承路上的绊脚石。

许晓之于身边所有人,不是厌弃,就是障碍,除了哥哥,没人给过他任何关爱。

而唯一能对他好的哥哥,也很快就被装作慈母的董宁送到国外,作为继承人接受教育,此后每当许奉隶假期回国,董宁都会以许晓出去度假做借口,定期发些许晓看似正常的生活照,许奉隶以为弟弟是长大叛逆不愿意跟他联系,根本没有多想,后来忙于繁重的学习,也就逐渐抛之脑后。

如果不是没有通知父母突然回国,许奉隶肯定还要花上更久,才能知道弟弟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先别说了,”程璃坐在客厅里的旧沙发上,弯着身,双手撑住额头,冷汗不停地往外涌,“等一下……”

许奉隶抬起头,望向天花板。

他今天的安排,分别通知了弟弟和弟妹。

这两个互相着想的傻瓜,都在小心翼翼防止对方知道。

许择遥是随着程璃的脚步一起来的,现在不敢面对她,肯定一个人,正悄悄在楼上的房间里苦等着。

他目光转下,看向程璃,瞬间有些鼻酸。

这辈子他最心疼,最歉疚的弟弟,终于有个能和他彼此疼爱的人,在为他的苦难真切地感同身受着。

许奉隶放慢语速,“我一直在国外,好多年没见过弟弟了,很想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所以趁着还没放假,直接跑去了他当时在读的高中,没想到,就看见他疯了一样,在到处跟人打架。”

程璃愣了,豁然抬头,“打架?”

许奉隶点了点头,“他心爱的女生被人陷害出事,他跟本班,临班,所有诋毁她的同学打架,他当时那个样子你知道的,哪打得过别人,全身都是伤,但就是谁都拉不住,豁出命了似的。”

程璃睫毛颤了一下,用力咬住下唇,手指搅在一起攥得死紧,又松开,最后抖动着,慢慢捂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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