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西哥市我收到来蒙·裘拉多一封电报。电报上只有一个姓氏:西牛拉厉。下面就是洛杉矶一个街名和牌号。

“这什么玩意?”白莎问。

“显然是一位厉太太在洛杉矶市的地址。”

“岂有此理,”白莎怒道:“别给我兜圈子,我再笨也会知道这是一个地址。你到底以为你能骗谁。”

“没有。”

“那就别试,到底这是什么?”

我说:“显然是来蒙·袭拉多给我礼貌一下。”

“礼貌什么?”

“有关一些不在他自己管区,超出他势力范围之外的事。”

白莎说:“有的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心连根挖出来。”

我说:“事实上,也是他良心发现。”

“发现什么?”

“和古时候用生人来祭神一样。现在,我们该忘掉工作,先来调查一下,什么地方有正宗的墨西哥餐吃。”

“我想,”她生气地说:“你永远也不懂得对白莎也礼貌一下。”

“那是你的意思。”。

“去你的什么礼貌,你和裘拉多一票货。”白莎不屑地说。

于是她出去,去找好的餐馆。

第二天我们离开这个高原城市,回到美国去。

一路上,我看到白莎在想心事。快近国境,我们沿海岸线在加利福尼亚湾上空向北飞。海水因太阳发出黄金色鳞状反射。白莎凑向我,低声道:“唐诺,是什么人杀了麦洛伯?”

“我不知道。”

“为什么你不知道?”

“因为,我还没有知道麦洛伯为什么要被杀。”

“你知道了麦洛伯为什么被杀,你就知道什么人是凶手了吗?”

“至少有帮助。”

白莎脸色泛红。“说下去,”她说:“你尽管你自己神神秘秘,看有什么人会来关心这里事。”

她一下把头转向窗口,故意去看窗外景致。

我把座椅调整,让单调的引擎声和软而舒服的坐垫,把我自己入眠,醒来时已在墨西加利上空了。

在我们快到洛杉矶时,柯白莎熬不住了,她问:“唐诺。在这件案子中,我们到底可以弄到多少钱呀?”

“我不知道。”

“但是,你最好能弄清楚。”她说:“今天一整天我们又浪费了。等我们把旅行费什么的一结清——老天,我们可要糟。”

我说:“我有什么办法?”

“别告诉我你没办法,帮不上忙。你推却夏合利要给我们硬绑绑的现钞,只因为你认为他在骗我们。”

“你知不知道,假如我们收了钱,替他做事,现在我们会在哪里?”

“哪里?”

我说:“幸运点嘛你仍在美塞颜。不幸运的话、会在热带丛林什么地的监牢里做苦工。”

“监牢,喔!”白莎道:“夏合利又没有在里面耽多久。”

我说:“夏合利会说他们的话,懂他们习性。再说要花很多钱才能贿赂到可以出来,不知贿赂款你能不能开公帐?”

“只要出来,我不在乎钱。”

“有没有听说过经过一个翻译,向牢头贿赂买放的?”

“闭嘴!”

我们乘机场巴士进城。“准备先回办公室吗?”白莎问。

“不去。”

“那你就别去。”

“谢了,我先不去。”

白莎生气地离我而去。我取了我的公司车,开车去葛多娜的平房画舍。

多娜来应门。“哈罗,”她说,一面给我她的手,一面脸上含着微笑。“请进来。”她说。

我进去,坐下。她说:“我想要谢谢你,我一直想和你联络。你的秘书说你根本不在国内。”

“有什么特别事吗?”

“只是要谢谢你,你对我很好,每件事你都为别人没想。我认为你是好人。”

我说:“我根本不记得我做过什么好事。”

“笨蛋,别那么谦虚。你去哪里了?”

“哥伦比亚。”

“南美洲那个哥伦比亚?”

“是的。”

她脸上亮出红光:“南美去旅行一定十分过瘾——真令人羡慕。你来回也真快。”

“没错。我像是找到了些东西。”

“什么?”

“你认不认识一个男人叫做费律泼·缪林杜?”

她大笑。“那还用说。不过,我不是说认识他本人。我想麦洛伯说起过他,他是那面矿场的经理。”

“麦格伯怎样说他?”

“也没什么,只说他是个很好,有工作热诚,可靠的人。我想他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但是他诚实,这是最重要的。”

我说:“他死了。”

“他死了,怎么会?”

“什么炸药突然意外地爆炸了。”

“喔!”

“意外两个字目前尚有疑问。”

“你说这是——”

“谋杀。”

“但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他呢?有什么理由呢?”

我说:“这一点要是我知道了,连什么人杀麦洛伯也可以知道了。”

“你说他们两个人的死,有联带关系?”

“我认为如此。”

“但是我不能了解,两个凶手,相隔那么许多千里路——”

她停下来大笑,又神经地说:“我想我弄糊涂了。我的意思是两个死人相隔那么那么远,我想不出两件事会有什么关联,他们不是一件事呀!”

我说:“多娜,你为什么紧张到那种程度,话也讲不清了?”

“没有呀,我没有紧张呀。”她固执地说。

“你有点神经,话讲快了,还有点口吃。”

“又如何?我有权爱怎样讲话,就怎样讲话。再说,任谁什么人讨论到凶杀案,能像早餐桌上讨论天气一样自然轻松吗?”

我说:“你什么时候第一次想到,是你母亲杀的麦洛伯?”

她脸色一下发白,所有脸上的化妆色彩一下形成强烈的对比。“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再想想。”

她说:“赖先生。我很喜欢你,我以为——你很好,非常好,但是,现在——”

“别管你认为我怎么样。”我说:“你在什么时候,第一次想到是你母亲杀的麦洛伯?”

“她没有杀他。”

“你自己在壮自己的胆。你到底什么时候下了结论,是你母亲杀了麦洛伯?”

“我不愿意说这件事。”

我说:“一下另外有一些事你知道,但是你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但是,这件事可一直在你心中成为一个结。我建议你能对我说。”

“我抱歉,”她说:“我想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了。”

我说:“当然我也可以打个电话给佛山警探,由他来向你问询,其实我是真心要帮助你的。”

“用把谋杀案钉在我妈妈身上,来帮助我?”

“用发现事实来帮助你,事实是早晚会发现出来的。”

她坐在那里不出声,我又说。“多娜,我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向我求助,而我希望能帮助你。但是照目前情况看来。我们可只能让警方来问你了。”

“你怎么还说能帮助我呢?”

“我不能确定目前尚还无法告诉你,我一定要知道了全部事实,才能找出帮你忙的方法。但是我知道得很清楚,你妈妈抽出一把刀,抛向你,你以为我没看你的时候,你换掉了一把刀。你现在到底说不说?”

“那天早上,我妈妈和他有个约会。”葛多娜咕噜地说。

“有没有任何人告诉你不能对任何人讲?”

“我妈妈。”

“她怎么讲?”

“她说她不得不取销约会,所以她没有见到他。”

“你相信她?”

“不,我知道这不是事实。”

“你知道她见到他了?”

“是的,我想是见到了。”

我说:“我告诉你一些我自己推理出来的情况好了。之后,你再坦白的告诉我其他的。”

“试试看。你说你的。”

我说:“夏合利和麦洛伯因为侯珊瑚死亡,做了信托人。信托的财产中,有一些矿产,他们也任由他自由开采了一阵子。由于开矿技术有进步,于是两人也添置了些新的设备,矿里的出产也有了增加,信托的基金也渐渐滚大。信托金下有两个受益人,两个人彼此约好要公平、诚实、不分彼此。但是两人中女性那一个长大后成为活泼,美丽,青春而有吸引力,完全催眠住了两位男性的信托人。这两位男人到了一大把年纪,很容易自以为是,改变自己意见了。”

多娜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我说:“费律泼·缪林杜成为所有那些矿产的经理。他的薪水是很不错的,他也储蓄了不少钱。他死后,在美塞颜银行里也留有不少存款,对一个从未念过一天书的人来说,成就真是不凡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她问。

我说:“3年前,麦洛伯发现河上有一处石层分布,十分有希望。他调查后,把产业局部封闭。他自竖坑挖下,招进横坑,然后故意把矿全部放弃,所有工作停止。”

“为什么?”她问。

我说:“那是表面而已。事实上,费律没·缪林杜继续在那里开采。那是个翡翠矿,他们开出了大量的翡翠。麦洛伯定期的飞下来到哥伦比亚。他是个出名的人,有信誉,可靠的生意人。当然,两国都有海关,但是对麦洛伯这种已有信誉的,只是随便问问,不会搜查的。事实上,除非事先有人告密,海关自己查出走私的本来也不多。”

“是的,我以前也听人说过。”

我说;“麦洛伯走私了很多未经切割的翡翠进这个家来。这些翡翠由本地的一位尚未露面的人在国内切割。”

“切割之后的翡翠又如何?”她问。

我说:“夏合利和麦洛伯专门按购古老的首饰上的钻石或其他宝石取下,代之以翡翠。他们可能另有市场交易,我不知道。但是,用这种方法,他们售出不少翡翠而不惊动翡翠市场。这种工作本身是十分困难的。因为钻石市场最多流言,而翡翠市场在全世界都受控于哥伦比亚的政府。”

“夏和麦两个有他们特殊的困境,因为他们既无法申报翡翠买卖得来的利润,也不能说来自信托基金,如此就背弃了信托的受益人了。显然他们和罗秀兰谈过了,其结果,他们有了三个人的约定,不足为另外任何人道的了。”

“然后,有这么一天,麦洛伯太不小心了。他忘了他的宠物小乌鸦。他正在对他的翡翠工作,但是他一定要出去一下,他把翡翠留置在桌上。当他回家时,桌上的翡翠不见了。一度,他不了解翡翠是如何不见的。然后他抬头见到潘巧,那只乌鸦。可能乌鸦站在它笼前,嘴里衔着一颗翡翠。

“那个时候,假如麦洛伯善待乌鸦,把它叫下来,他可以自它口中拿下翡翠来。但是乌鸦看得出他在生气,他会处罚它。乌鸦街了那翡翠,想自那屋顶的小孔中飞出房去。麦洛伯不愿意翡翠曝光。他急急抓起他点二二口径的小手枪,匆匆开火。乌鸦匆匆自阁楼三角窗下小孔飞出,子弹没打到乌鸦,差了一点点。麦洛伯进退两难了,他知道翡翠是乌鸦偷走的。他有一种想法,乌鸦街了翡翠是飞到你这里来的。点点数,他发现少了5颗翡翠。他知道这一定要向伙伴解释。但是潘巧到底会不会把翡翠乱抛一通,无人能确定。他一度不知怎么办才好。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高招。他取出他曾经最后一个拿出去估价的坠饰把上面翡翠统统自镶座上取下来。他把已经没有宝石的空坠饰放桌子角上。放两颗翡翠在桌上,6颗翡翠在鸟笼里。于是他准备出门,多半是想来找你。假如你见到过翡翠,或是任何人见到乌鸦和翡翠,他会说,他正在镶这坠饰,而乌鸦把翡翠衔在嘴里一次次飞掉了。干是他会把你带去他的住处,你自己会看到他在说实话。你会看到那首饰在桌上,上面有13个镶宝石的空位,2颗在桌上,6颗在鸟笼里,当然5颗不见了。”

她现在用张得大大的眼睛看我,她轻声地说:“说下去,之后怎么啦?”

我说:“不巧的是,当麦洛伯正要出门来看你,告诉你有关乌鸦的事的时候,也许电话响了,也许他要打个电话再出门,而正当他在用电话的时候,房门开了,有人进来了。这个人一定是麦洛伯信任的人——一定是和麦洛伯有私交,可以随时进出的人。他摆手叫来访的人自己坐,他继续地在讲电话。”

“之后呢,”她问。

我说:“然后,大概他

快要说完话的时候,那个人很轻地,很熟练地,自他背后接近,一下把一把刀子自背后插进他肋骨之间。”

“那些翡翠又如何,怎么啦。”

我说:“麦洛伯处有8颗。在你柴房里我找到了5颗。警方在麦洛伯洗手池下水管中又发现了5颗。”

“那不是多出来了吗?”她说:“你不是说坠饰上只有13颗吗?”

“没有错。”我告诉她:“但是乌鸦是不识数的。它并不知道应该把翡翠数目加起来还要平衡。”

“那个杀人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人?”

我说:“要解开这个谜,首先要对缪林杜怎么会被选上做矿场经理的事了解。我们也必须了解,缪林杜之死和麦洛伯之死有何关联。更要知道,为何夏合利转而要对付麦洛伯了?”

她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也许有帮助。”

“什么?”

她说:“罗秀兰对夏合利特别亲密,对麦洛伯不过尔尔。”

“你怎么知道?”

“也没有特别明显证据。”她说:“各种小事凑起而已。我认为你说的一切都是实情。不过我认为两人过节都是由于麦先生太多心引起,他认为罗秀兰——和夏先生太亲近了。”

“私下的?”

“我没有这样说。”

“我在说。”

“我不知道。麦洛伯不知道。不过他有这个想法。”

“你再说,还有什么?”

“麦洛伯和夏合利是老朋友。不是亲密朋友,但相处不错。麦先生比较遁世。夏先生喜欢交际应酬。然后,有什么事发生了,我不知详情,麦先生叫我妈妈去看他。”

“什么时候?”

“他死亡的那天早上。”

“你妈妈见到他了?”

“见到了。”

“什么时候?”

“大概9点半。”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那时事情尚未发生,是吗,赖先生?”

“假如9点半她见到他的话,应该尚未发生。是9点半吗?”

“她告诉我是9点半。”

“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那天下午。她神经得厉害,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她不断打电话找夏合利,但是找不到。她又打电话找罗秀兰,要去看她,但秀兰到第二天才准她去看她。”

“又怎么样?”

“于是她用电话找到了夏先生,夏先生告诉了她些什么,她就大大的安静下来。她仍紧张,但大致言来好多了。”

“那又是什么时候?”

“已经是下午了。秀兰她——她像个皇后。我知道妈妈有时讨厌她,但秀兰一直喜欢我妈妈,妈妈常要我能学一学秀兰。妈妈崇拜这种生活——休闲,社交。我怎么也不认为是合适的。”

我想了一下说:“现在你所说的,已经渐渐接近我所要的了。”

“要的什么?”

我说:“我目前,最最紧急需要的,是和你一起出去拜访一个人。”

“什么人?”

“西牛拉厉,你认识她吗?”

“西牛拉厉,”她跟了我念道,一面在猛想。她说:“姓厉的?不认得,我不认得什么厉太太,她也住在这个城里吗?”

“她是住这城里的。”

“找到她要对她说什么呢?”

“我不知道。”

“你是说要问她问题?”

“是的。”

“那为什么要我去呢?”

我说:“我要一个证人,我要一个翻译。”

“而你选中了我?”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也许你对这件事的进展有兴趣。”

“对麦洛伯被谋杀这件事?”

“是的。”

“好,我跟你去。”她简单地说:“只是万一有危害我妈妈的——我不会——假如我妈妈——”

“你知道你母亲老带着一把刀的?”

“是的。”

“而且她会飞刀?”

“是的,她常说女人绝不可以完全没有自卫的能力。当我是小孩的时候,她就告诉我,教我。”

“教你什么?”

“飞刀呀。”

“喔,我明白了!你学了没有。”

“学了。”

“你也带刀吗?”

“不带。”

“从来不带?”

“从来不带。”

“乌鸦现在哪里?”我问,突然改变话题。

“应该在柴房它笼里。”

“它想念麦洛伯吗?”

“一定是非常想念。你知道警方干了什么?他们在它老是飞进飞出的地方蒙上了一块绿纱,它就进不去了。它一次一次飞过那里,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用嘴去啄那纱网。看它如此,真是个悲剧。我叫它的时候它会回来,是我把它带回来的。它心碎了。”

“你很喜欢它?”

“是的,非常喜欢。”

“它也喜欢你?”

“是的。现在它没有了麦洛伯,这只好靠我了,真是值得同情。”

“最近画了画吗?”我问。

“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有兴趣而已。”

“我一直在工作。”

“卖出什么吗?”

“这里一点,那里一点。”

“最近呢?”

“没有。”

“你母亲给不给你钱?”

“你问这干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这比你想像中会重要得多。”

“不,我总是尽量自己靠自己生存,妈妈一直对我在做的工作不予赞同。我常有青黄不接的时候,但是我不也过来了吗?”

“纯靠你自己的作品?”

“老天!这怎么可能。”她说:“我以前告诉过你。你画一段时间画,然后我一定得去找个工作。你要相信我,我工作的时候,我省下每分钱。我是个守财奴,之后我又回到我的艺术天地去……”

我说;“不知怎样的,你使我想到画中那个女郎,站在那里风吹着她的裙子。”

“看向海上水平线之上?”她兴致高高地说。

“看向海上水平线之上,看过画市,看到未来。我想你画的时候一定投入了全部力量。”

“我画每一张画都投入全部力量。可能这是卖不出的理由。”

我说:“乱讲。卖不出去,是因为这些人没有停下来仔细地看你这些画。出版商们要的是半裸的美女,他们印在月历上销路好。他们不懂真正的艺术,你的画中有情节。我现在懂得好的艺术品本身会讲话,可以传递讯息,可以给人共鸣,给人希望。放心,有一天你的画会有人抢着买。到那时候,会以葛多娜的画为风尚,出现一阵流行。”

她用双手捧住我的脸,用力地挤。“你真会给我打强心针。”她说:“老天,我总尽量不使自己泄气。但是——但是——算了,唐诺。请你不要对我妈妈——”

我说:“走吧,我们去拜访西牛拉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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