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烈阳高悬在贺县县城的天空上,灼热和滚烫紧紧地缠绕包裹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昨日雨后的霉味和腐烂早已消弭无踪。三辆警车行驶到久仁诊所的门口停住,路彦和李茵带着几名刑警一起走了下来。

路彦站在久仁诊所的牌子下,伸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他扭头看看四周,孙明那辆宝马5系正停在大门的右侧,旁边还挨着一辆奥迪。路彦沉声对李茵说道:“正好,孙明他在诊所里。”

路彦带人走进诊所。诊所和药房里的人看到来势汹汹的公安,顿时有点慌神。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惊慌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路彦走到众人前,拿出一张搜查令放到众人的面前:“我们怀疑久仁诊所涉嫌连环杀人案,特此搜查,这是搜查令!还请各位配合!”

大家会意,快速地分散开来,开始对诊所的每个角落进行搜查。路彦看向诊所里尴尬和紧张的员工们,问道:“老板孙明在这儿吗?”

“他在最里面的休息室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指着诊所里的一条走廊回答道。

“他在忙什么呢?”路彦望向通往休息室的幽深走廊,“闹这么大动静都不出来?”

“好像是在给人看病……”另一名员工面色紧张地说道。

路彦走到李茵旁边,轻声说道:“我先进去会会他,你待会儿进来跟我说一下搜查的情况。”李茵点点头,路彦迈开脚步朝长长的走廊里走去。

幽静的走廊里异常凉爽,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随着他的深入,身后的喧闹渐渐远去,四周安静下来。

他来到走廊尽头,面前是休息室的门,门上挂着一张可升降的幕布,幕布上印着一幅浮世绘:几个日本歌姬穿着和服裸着大半身体,表情痛苦地纠缠在一起,在她们的周围则坐着一群观看的武士。路彦又向前走了几步路,隐隐约约听到浮世绘背后那道门里传出了细微的说话声。

“时间不多……那里好……”

“不少钱吧……”

“没多大事……好办……”

路彦控制着脚步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他屏住呼吸,努力地想听清里面的对话。

“什么人?”突然,门里面传来一个男人警觉又粗犷的怒喝声。

路彦刚刚走到门边,还没听到任何内容就已经被发现,他诧异之余索性掀起了浮世绘,拉开里面的那扇门,走了进去。

房间的窗子被拉上了百叶窗,借着不算太好的光线,路彦看到房间里面摆放着一张办公桌、一张大床和一排沙发。

里面有三个男人:孙明站在办公桌旁边,脖子上正挂着一个心脏测听器;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男子站在孙明旁边,满脸都是络腮胡子,长长的脸棱角分明,古铜色的皮肤,发达的肌肉纹路在衣服下若隐若现;离他们稍远一些的百叶窗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休闲衬衫、休闲裤的年轻男人,看上去与路彦年龄相仿,中等身高、普通相貌,他面色苍白,正微闭着双眼一脸不舒服地靠在沙发上。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口的路彦身上。

孙明旁边的高大男人开口了,粗犷沙哑的声音像是割草机发出来的一样:“你不懂进门前敲门是一种礼仪吗?”

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路彦一愣,很快断定这就是刚刚发现自己的那人,顿了顿,他微微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我忘记了。”

“路警官,您今天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孙明连忙低声问道。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问题想让您跟我回去了解一下。”

“上次该说的我都说了啊,还连夜做了笔录,怎么又要找我去啊?”

“这个嘛,上次有些问题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我们领导不高兴,我只好又来麻烦您咯。”

“什么问题?就在这儿问行吗?”

“程序磨人啊,我也很无奈。”路彦笑眯眯地看着孙明,“就麻烦您老体贴下我吧!”

“那能不能稍等我一会儿,现在我这里很忙,朋友带人来我这里看病呢……”孙明的目光看向坐在沙发上那个脸色苍白的男子。

“我们也是争分夺秒,拖延不得啊!”路彦笑呵呵地说。

“这……”孙明不情愿地低下头。

这时,孙明旁边的高大男子发话了:“我记得警察抓人去警局,大多是传唤或者是刑拘,你现在带他回警局,有什么依据?”

“有依据啊!”路彦从怀里掏出一份盖过章的文件,走到孙明和高大男子面前,“喏!传唤令!”

路彦拿着传唤令,看着沉默不语的孙明和高大男子。自己一米八三的身高,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竟然还需要微微仰头,路彦断定他的身高得有一米九多。

收起传唤令,路彦笑呵呵地朝高大男子伸出手:“你好!我叫路彦,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高大男子微微一愣,握住他的手,平淡地说道:“李韦虎。”

高大男子说完便抽回了手,路彦又扫了一下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年轻人,笑呵呵地问道:“那请问您怎么称呼?”

那人眯着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我姓王……”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众人看向门口,身姿笔挺的李茵走了进来。

李茵看了看沉默的众人,径直走到路彦的身边,轻轻地说道:“别的房间都找遍了,没有发现电棍,任何跟案件有关的东西也都没发现。”

路彦点点头,看向房间里剩余的三人:“各位,我们奉公办事,这个房间也要搜查。”

路彦话音落地,房间里安静无声。高大男子走到百叶窗边,拉开了扇叶,让外面的光线完完全全地照射进来,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被阳光刺得闭起了眼睛。

孙明默默地走到路彦和李茵旁边,低声说道:“请问,传唤我是因为什么事情?”

“有人向我们举报久仁诊所涉嫌连环杀人案。”一旁的李茵干净利落地回答道。

孙明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起来,低下头沉默不语。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李茵又走到沙发的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靠在沙发上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走到办公桌边的高大男人:“这间休息室需要搜查,麻烦你们去外面坐一会儿好吗?”

年轻男人睁开眼睛盯着李茵的脸,没有说话。高大男人则站在窗边,一根点燃的香烟捏在手上,烟圈席卷过他的脸,他看着李茵微微地点点头。

李茵带着孙明率先往外走去,同时扭头说道:“路彦,我们动作快点,把人都喊过来搜吧。”

见所有人都没有异议,而且孙明也很配合,路彦点点头朝门外走去。

“你叫路彦?”

听见声音的路彦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沙发上那个年轻人正眯着眼睛看向自己。他笑道:“对,有什么问题吗?”

年轻人随意地笑了笑:“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叫这个名字。”

“是吗?那可巧了。”路彦笑着说完,跟在李茵和孙明后面,一起走了出去。

孙明被带上警车坐了下来,路彦站在车门旁边,在烈日灼人中看着高大男人跟在年轻男人侧后方,从自己跟前走过,登上了门口的奥迪车。路彦扫了扫汽车尾部那个归属于西楠市的车牌号,看着奥迪车逐渐远去。

结束了紧张的搜查,李茵走到路彦旁边,看到他望着远方出神,不禁问道:“怎么了?”

路彦咂咂嘴:“那个大个子不简单啊……”

“怎么不简单了?”李茵疑惑地问道。

“他走路挺胸昂头、脚步轻盈,面颊紧、颈部粗,肌肉线条明显,指骨粗壮,手上有老茧,皮肤明显是后天紫外线长时间晒成的颜色,应该在东南亚接受某种军事训练或者格斗训练……”

“真的假的?为什么是在东南亚?”

“因为他说话的口音,带着一些马来西亚华人说话的腔调,如果不是在那儿出生的,就说明他在那儿生活过很多年……”

“你这是侧写吗?我怎么听着觉得那么玄乎呢?”

路彦笑笑:“什么侧写,我不过是把观察到的事情衍生猜测一下而已,虽然我猜得一向都比较准……”

李茵仰头看着路彦,眨眨眼睛:“那你猜猜我?”

路彦从远方的车上收回视线,看到李茵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歪歪脑袋:“你确定要我说?”

“确定!”

“好。李茵,你是一个生活在父权阴影下的女权主义者,出生在小县城但经历过大城市的生活,所以对现状淡定从容,对待工作生活严谨认真。刑侦工作中虽然缺乏经验,但是学习能力强,很有原则,一腔正义。但是你信仰正义的那股力量好像不是因为你受到的教育,而是来源于你内心深处的某个阴影……”

李茵目瞪口呆地看着路彦:“你怎么知道……阴影什么的……”

路彦笑了:“平时观察出的,看来我猜得不错。”

“怎么……怎么观察出来的?”

“你能先告诉我,那个阴影是什么吗?”

“不能!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观察出来的?”

“等以后有机会跟你慢慢说,现在言归正传吧!”路彦收起笑容,回头看向久仁诊所,“还是什么都没搜到吗?”

李茵失望地摇摇头:“大家把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遍了,问诊室还有刚才的休息室,都重点搜了一遍,完全没有找到那个电棍的踪影……”

“这样啊……”路彦低头沉思着。

“不过,我们问了他的员工,好几个人都承认以前在他的问诊室里看到过那个黑色电棍!”

“好!看来我们离真相不远了!”路彦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干劲,“我们抓紧时间,赶紧把孙明带回去审吧!”

孙明忐忑不安地坐在审讯室里,看着面前的李茵和路彦,眼神不停地躲闪,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陈怡你认识吗?”路彦开口问道。

“谁?”

“陈怡,贺县二中的一个女生,她去你那里看过病吗?”路彦拿起陈怡的照片放到孙明面前。

孙明盯着照片想了想:“看着有点眼熟,不过我们诊所里的病人太多了,对她印象不深……”

“再想想,记不记得她去你那里看的什么病,跟你聊过什么?”

孙明努力地想了会儿,才说:“她好像是感冒,我记得是让诊所里其他医生给她开的药……对,就是这样。”

“就这些?后来你跟这个陈怡还有接触吗?”

“没有别的接触……”

“你确定?”

“确定……”

路彦看着孙明眯起了眼睛。这个孙明虽然眼神躲闪,神情紧张,但他不像刘建华那样,面对警察时不时地大呼小叫。他的身上还是有着中年人的稳重,这种慢吞吞的态度,显然更难对付一些。

“那这个女孩去你那里看过病吗?”路彦拿起吴蝉的照片递给孙明看。

孙明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照片,连忙摇头:“想不起来。”

“是吗?那我提醒你一下,这个女孩叫吴蝉,今年十九岁,是贺县二中的学生,高三刚毕业……你有没有想起来?”

孙明还是摇着头:“没有,我不记得这个女孩去我那里看过病……”

“真的吗?”

“真的……”孙明低着头,不敢看路彦的眼睛。

路彦想了想,继续问道:“林依芸和陈怡,两个被杀害的女孩子都在你那儿看过病,这是巧合吗?还是另有玄机?”

“路警官,你一定要相信我!这真的只是巧合!到我那儿看过病的女孩子太多了,要是她们出事都和我有关系,那还得了?”

路彦看了一眼正在认真记录的李茵,又问孙明:“那好,上次来我们这儿做笔录,你说刘建华曾在今年5月份咨询过你买电棍的问题,对吗?”

“是的。”

“可是……”路彦凑近孙明,“刘建华说他没买过电棍,还说在你的问诊室里见过一个黑色的电棍挂在墙上。”

“他……”孙明有些慌神,额头上的皱纹都堆积到了一起,“他胡说,警察同志,他诽谤我!”

“他跟你有仇吗?为什么好好地要诽谤你?”路彦皱起眉头。

“应……应该是见我向公安局举报他买电棍的事,所以恼羞成怒反咬我一口!”

“你们俩的说法互相冲突,很矛盾,我们该相信谁?”路彦开口问道。

孙明低下头没有回应,路彦接着追问:“我们问过了你的员工,有不少人都说在你问诊室的墙壁上看见过黑色电棍,难道这么多人都是在诽谤你吗?”

路彦仔细盯着孙明,发现孙明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就一直面颊上扬,嘴角下垂,这是一种心理内疚的反应。他弓着身

子缩着脑袋,像是在害怕着什么;眼神闪烁,嘴唇微抿,跟刘建华当初说谎时的细微反应如出一辙,路彦认定孙明极有可能在对他们说谎。

正当他准备戳穿孙明的时候,孙明突然抬起头,率先开了口:“我承认,我是有个电棍挂在我的问诊室……”

“你刚刚为什么不承认?”

“因为……因为……”孙明又低下头,“我有一个电棍这不违法吧,这有什么问题吗?”

“在林依芸和陈怡这两桩案件中,电棍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你说有什么问题?”路彦咚咚地敲着桌子。

“有电棍的人很多吧……难道因为我有一个就要和你们的那个案子扯上关系?”

路彦没有答话,盯着孙明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一个医生,好好的买电棍干什么?”

孙明昂起脑袋,一脸认真地看着路彦和李茵:“防身。”

“你员工那么多,还需要电棍防身?”路彦似笑非笑地反问道,“老实说吧,你到底要拿那个电棍做什么?”

“我确实是买来防身的,但是我没有用过它,只是挂在墙上做个样子而已……”

“那电棍呢,现在被你放哪里去了?”路彦追问道。

“前段时间我见没用,就把它扔掉了……”

“扔哪儿去了?我们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呢!”路彦冷笑着,目光锐利地看向孙明。

孙明摇着头:“扔街上垃圾桶里了,早就被清洁工打扫走了……”

路彦闻言,陷入了沉思。其实他怀疑孙明,与其说是因为刘建华的话,更多是因为孙明自己的表现。先是否认跟林依芸认识,后来又突然承认跟林依芸相识,除了证实刘建华强奸还提供他杀害林依芸的线索,路彦总觉得这一切太反常了,太反常了!

“我记得上次高队长带人去你们店里问林依芸和药的事情,你一开始矢口否认,我去的时候你又全部承认,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路彦意味深长地看着孙明。

“我之前是怕惹麻烦才跟李队长那么说的,后来真的是我良心发现了想交代清楚……”

路彦皱紧眉头,感觉这个家伙每个回答都像假话,但是细想想每个回答,又都有合乎情理的地方。这人看着胆小,但是成熟老练,明显比刘建华难对付。

没有时间再陪孙明耗了,路彦觉得需要更直接一点:“根据我们的调查,刘建华并没有买过电棍,倒是你,确确实实有过一个电棍。那么,你为什么会向我们举报刘建华曾经买过电棍呢?莫非是栽赃?难道你认为,电棍是杀害林依芸的凶器,想拿这个去栽赃刘建华?”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孙明第一次失去了从容淡定,慌张地喊道。

“那你为什么要用电棍这个事情污蔑刘建华呢?”

“我没有污蔑他,这是事实呀!他真的给我打电话咨询过的!”

听完孙明的话,路彦又陷入沉思。这个孙明和刘建华两个人说法互相矛盾,到底是谁在说谎呢?比起刘建华,孙明看上去更没有作案动机。难道说真如张进所说,凶手是一个没有作案动机的变态杀人狂?又或者,在孙明伪装出来的成功人士面目的背后,隐藏着一种变态人格?

想到这里,路彦咳嗽了一声,接着问道:“你家里什么情况?给我们讲讲吧。”

“我跟我老婆结婚有二十多年了,我们有一个女儿,现在正在北京读博士。”

路彦还想再问,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李正站在门口,看着路彦:“路彦,你出来下。”

路彦点点头,对李茵使了个眼色,走了出来。看着李正一脸的疲惫,他诧异地问道:“孙明的家里没有什么发现吗?”

李正摇着头:“没有,伟诚带人把他家里都搜了一遍,没有找到那个东西,也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东西。”

路彦点点头:“诊所那边呢?陈怡和吴蝉去过他的诊所吗?”

“张进去他诊所调了记录,没有发现陈怡和吴蝉去他那里问过诊或开过药,问了他店里每一个员工,也没有人说见过陈怡和吴蝉……”

路彦失望地点点头:“好吧……”

“对了,我来找你还有别的事。孙明的委托律师到了,我们去见一下。”

“需要我一起?”

李正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是省城德升律师事务所的知名律师,跟我去见一下吧。”

德升律师事务所在省城很有名气,路彦也有所耳闻,号称没有他们赢不了的案子,律师代理费收得特别高。

路彦跟着李正走出走廊,正好见到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

那人戴着一副黑色全框眼镜,手拿一个公文包,看到路彦和李正,赶紧走上前来握手,说他叫孙胜,刚从省城风尘仆仆地赶来。

“刚才来的路上,我就了解到很多情况,现在就不浪费大家时间了。请问,贺县警方逮捕我的委托人孙明是因为什么呢?”

“不是逮捕,是传唤,最近在贺县发生女高中生失踪和被杀的案件,想找他了解下情况。”李正说道。

“那好,请问你们警方现在有我的当事人涉嫌女高中生失踪及被杀案的确凿证据吗?”

李正和路彦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没有。”

“警方的传唤时间限制是二十四个小时,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请在二十四小时到达前尽快释放我的当事人,好吗?”

李正阴着脸没说话。

孙胜接着说:“我的当事人在贺县医诊一方,有一定的社会知名度和影响力,长时间扣押他势必会对他的社会名誉造成很坏影响。而且他年纪大、身体不好,患有心脏病,受不了长时间的精神刺激,这是省立医院开出的心脏病证明。”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证明摆给李正和路彦看。

李正没有说话,把路彦拉到一边的角落里,低声问道:“你们刚才审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孙明什么都不肯交代。”

“那个电棍的事情,他怎么说?”

“他说买电棍是为了防身用的……”

“这么说来,确实不能因为他有电棍,就认为他是凶手……”李正长叹一口气,“那个……不如我们先把孙明放了吧?”

“就因为这个律师?”路彦有些意外,看了眼不远处的孙胜,“这种有钱就办事的律师,即使我们拿着铁证把孙明抓起来,他都能拿出几张病历,给孙明申请保外就医。”

“那倒不是!刚才王局长找过我,有领导跟他打了招呼,孙明对贺县有贡献,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长时间关押他,社会影响不好,建议暂时先把他放了,等有证据再抓也不迟。”

路彦有些犹豫:“孙明嫌疑这么大怎么能放了?”

“传唤的时间限制确实是二十四小时,我们正常走程序也不用怕,如果真是他犯的事,把他放回去反而更容易让他露出马脚。他出去后,我们可以安排人日夜盯着他,一有风吹草动就再把他抓进来。”

听到李正的话,路彦稍微安下心来,忽然又想到什么,对李正轻声说:“放他出去之前还有段时间,不如安排人一直审。”

李正笑了起来:“有道理,我来安排一下!”

李正和律师离开以后,路彦感觉心里有些烦闷,刚好李正安排了其他人接替他审问孙明的事情,他决定先去找张霖聊聊。

两天没见,路彦发现张霖精神状态又差了一些,整个人显得面黄肌瘦,萎靡不振。

“要这样下去,你还没等我找到凶手就在这里面挂了怎么办?”

“所以你得快点了……”张霖勉强笑了笑,“最近有什么新发现吗?”

陈怡尸体被发现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路彦没准备瞒着张霖,于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张霖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路彦想了想,问道:“现在这个情况,你有什么想法?”

张霖疲惫地摇摇头。

“陈怡这个女孩,林依芸有跟你提起过她吗?”

张霖想了想,还是摇头。

“孙明,林依芸也没有跟你提过?”

“没有。”

“今天已经8月8日了,时间已经不多,可是案子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刘建华和孙明两个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目前也找不到办法核实谁的话是对的。现在找不到证据,连线索都少得可怜,孙明的律师还嚷着让我们放人……”路彦觉得自己在张霖面前,很自然地放下了在旁人面前的伪装。他侃侃而谈,诉说着自己现在的迷茫和烦恼。

“现在这情况,你们也只能先从陈怡的案子入手调查……”

“不好下手,没人知道她失踪那天去了哪里、见了谁,犯罪现场不知道在哪儿,尸体上也没有什么线索留下。”

“那就从她的身份背景、家庭关系这方面调查试试看,或许能发现点什么有用的。”

“陈怡刚失踪的时候,她妈妈陈娟就来做过笔录了,这次陈怡尸体出现,又有人去问过,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你还是亲自跑一趟吧!你都说了,陈怡她妈妈是开那种会所的,这种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在公安局里未必说的都是实话。”

“有道理……对于案子,你怎么想,会是变态杀人狂作的案吗?”路彦试探着问张霖。虽然张霖毕业后没有做过一天警察,但是对于学生时代他的聪明才智,路彦还是记忆犹新的。

“我觉得有可能,那个孙明和刘建华,搞不好正常人的外表下隐藏着一种变态人格……”

路彦叹了口气,还是摇头:“绝大多数的犯罪都是有动机有原因的,我还是不太相信贺县运气会这么差,正好就撞到了这么一个变态杀人狂。”

见张霖皱着眉头不说话,路彦思索了一下,又开口说道:“可是凶手的动机,我却想不出来。为钱,两个女学生能有什么钱?为性,陈怡有可能被性侵,但林依芸身上并没有找到性侵的痕迹……为情、为仇?可是两个年轻女孩,能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跟别人又能有什么仇,导致别人非要杀她们不可呢?”

“所以说,你应该先去调查陈怡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啊!”张霖话说得太急,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呵呵!”路彦干笑了几声,“还是你想得全面,林依芸的社会关系少,陈怡就不一定了。”

“还有,别那么早就认定凶手杀害她们是因为同一个原因,没准杀害陈怡是因为性,杀害依……依芸是因为别的。”

“嗯,也有道理。”路彦点点头。

张霖不再说话,房间里陷入了沉默。路彦犹豫了片刻,把自己之前疑似被人跟踪和收到诡异纸条的事情告诉了张霖。

“你怎么不把这事告诉贺县警方?”

“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提醒,跟案子有没有关系,现在都看不出来,所以还是先不打草惊蛇了。”

“如果对方是恶意的话,你现在就有危险,懂吗?”

“没事,为了老朋友……”路彦看着张霖笑了笑,“我冒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张霖抬起眼皮,瞪了一眼路彦:“你就不怕死吗?”

“死有何惧?再说我身上可是带着家伙的,你是知道我的,当年我远胜你的那个方面是什么?”路彦笑了笑,感觉第一次和张霖见面时,两人之间存在的那道冰墙已经融化了。

看着路彦自信的笑容,张霖没好气地说道:“别太狂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是挂了,谁来破案还我清白?”

“行,我在外面努力保住我的狗命,你也要在里面好好颐养天年啊!别还没等到我抓到真凶,你就已经驾鹤西游了。”路彦笑着说道。

听着路彦的话,张霖也跟着笑起来。重逢之后路彦还是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笑容,一时间,空气里充满着欢乐,路彦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暖洋洋的。

欢笑之后,张霖渐渐收起笑容:“感觉,我只是感觉,如果跟踪你的人和陈怡与依芸的死有关,那背后应该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路彦连忙追问道:“什么阴谋?”

“我要是知道,还能坐在这里?”

路彦低头想了想:“好吧,我要去忙了,你在这儿好好保重身体!”

路彦起身,转身向外走去。一只脚踏到门口时,张霖叫住了他:“刘建华招了没?”

“招了什么?”路彦转过身。

“你上次跟我提过的,他和依芸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招了。”路彦回到座位,犹豫了片刻,想着刘建华性侵林依芸的事现在也不算什么秘密,所以简短地说了两句。

“这个刘建华,死一万次都不够!依芸就算不是他杀害的,也是他害死的!”张霖激动地喊

完,又开始掩面痛哭,“原来你之前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你要相信那个人面兽心的禽兽,他根本不爱你,他只是拿你发泄兽欲啊……”

路彦沉默无言,静静地看着失态痛哭的张霖。

他来找张霖聊天,原本是想让张霖给自己提供一点破案的思路,没想到聊着聊着,却让他和自己的心情都越来越沉重。张霖对林依芸爱得实在是太深了,路彦从来没想到当年大学里的那个天之骄子会变成这样。每当聊起林依芸,那个思维敏捷、冷静理性的张霖就不见了,变得激动而又偏执,让路彦觉得十分陌生。路彦不由得想着,难道改变人的不是时光,而是爱情?

回到办公室,路彦刚好碰上刚审完孙明回来的李茵和蒋旭飞。

“有收获没?”

“没有,”看着路彦,李茵依旧失望地摇头,“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问出来。”

路彦点点头,扭头看向窗外渐浓的夜色,沉思起来。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一旁的李茵问道。

“我晚上打算去趟陈娟的KTV,”路彦凑近李茵,悄声道,“你先不要告诉别人。”

此时,李正走了进来,主动打招呼道:“伟诚他们还在审孙明,不过我想这个情况下也审不出什么东西了,过一会儿还是没结果我们就把人放了,然后再派人盯好他就是了。”

路彦沉默颔首,收拾完东西就走出了警局。刚坐进车里,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他拿起一看,是一个熟悉号码发来的短信:

现在我准备出酒店吃饭,顺便透透气,跟你报备一下。

路彦笑了笑,快速回复了短信,汽车发出一声嘶哑的轰鸣,冲进了妖娆的夜色里。

陈依梦手拿画册打开门,看着高大的路彦站着门前。他还是穿着之前的黑西裤,上身配着白色衬衫,雪白的衬衣领子非常挺括,棱角分明的脸上,一个创可贴异常鲜明。

陈依梦瞪大了桃花眼:“你刚才是在酒店的门口收到我的短信的吗?”

“只是正好下班而已。”路彦穿过玄关朝卧室里走去,目光扫过陈依梦手上的笔和画册。

“这两天案子有什么进展?”

“有啊,我们抓了一个新的嫌疑人,是个医生。”

“是你上次问我的那个医生?”陈依梦回到卧室,坐在床边看着对面的路彦。

“嗯。”路彦简洁地回答道。

“那他是凶手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还在调查中。”路彦一屁股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听着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地叫,便转移话题,“你刚说你要出门吃饭?”

“对啊,老是吃这个酒店的饭菜快烦死了,我想出门换换口味。”陈依梦拿起手机,一脸苦恼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路彦。

路彦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只见她上半身穿着白色的T恤,没有上次的露腰装那么暴露,但下身穿着镶着蕾丝花边的短裙,显得俏皮活泼。他点点头道:“行,有美少女做伴,我也跟着你一起蹭个饭吧!”

“吃完了你再带我四处兜兜风。”

“兜风?那不行,我待会儿还要去KTV有点事。”

“KTV?那好啊!”陈依梦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兴奋地跷起小腿,“我也去吧!我好久没唱歌了!”

“不行不行!我是去办事的,不能带着你。”路彦从沙发上站起来,连忙摇着头道。

“不能带我?你不会是去叫公主吧?”

“对,所以更不能带你去了!”

“带我一起吧!到时候你叫一个,我叫一个!”陈依梦跳到路彦旁边,两只手拽住路彦的右臂,卖力地来回晃动着,“我天天待在这房间里烦死了,你就带我去一趟嘛!”

路彦被她晃得一阵头大,身上的衣服也跟着扭得满是褶皱。他低头看着陈依梦:“你就这么想出去?看来我得去看看酒店的监控,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出门。”

“哼!看就看!谁怕谁啊!”陈依梦不屑地说道,“我们打个赌,你要看到我出门,这事我就不求你了!但要是你没看到我出门,今晚无论如何你都得带我去!”

“行!”路彦看着陈依梦点点头,上次他怀疑陈依梦偷偷溜出了酒店,一直没机会查下监控,这次刚好查一下。

“好!”陈依梦拽着路彦的胳膊高兴地蹦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出去吧!”

“等等!”路彦连忙喊道,皱着眉头打量着陈依梦的白色短裙,笑着说,“去烟花之地,你还是换身打扮吧。”

陈依梦放开路彦的胳膊,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老古董!你是活在上个世纪的人吗?”

“不换?那我一个人去!”路彦整整衣服就向外走去。

“喂!”陈依梦在路彦身后喊住了他,“我衣服带得不够,待会儿你带我去买一件吧。”

路彦回头,看着陈依梦一脸咬牙切齿,忍不住笑了起来。

几分钟后,路彦带着陈依梦找到酒店的监控中心,让工作人员调出了近几天的监控。

路彦坐在显示器前看了很久,监控完全正常,这些天里,陈依梦的房间除了自己就只有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出入过。每次陈依梦走出房间,三楼的监控都显示她去三楼吃饭了,完全没看到她曾走出过酒店。

路彦不禁沉思了起来,难道说上次那个衣服的汗味和那两个相同的气味,都只是巧合?

“你还要看多久?到底有完没完呀?”陈依梦等得不耐烦了,叉着腰在路彦身旁抱怨道,“你想饿死我吗?”

“看来你确实是个听话的乖孩子……”路彦转身看着陈依梦,一脸无奈地说道,“好吧,待会儿你唱歌就行了,不准偷听、偷看我,知道吗?”

“切!”陈依梦鄙夷地看了一眼路彦,“流氓!色鬼!谁稀罕看你!”

走出恒佳酒店,两人快速吃了个饭后,路彦又带着陈依梦走进了一家服装店。陈依梦左挑右选买了条蓝色长款牛仔裤换上了,临走时,路彦又选了一顶鸭舌帽戴到她的头上。

“大晚上戴帽子干什么?”陈依梦不明白路彦的用意。

“你戴着就是了,哪儿来那么多问题?”

“你要不说清楚,我就不戴!”

“得得,我说我说,”路彦也是拿小姑娘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想啊,KTV里监控众多,你跟我进去,万一以后是非之人拿着我们在一起的画面做新闻,说什么国家公职人员出入烟花之地,生活作风有问题什么的,我的照片上了新闻倒是无所谓,反正老脸一张,可你一个小姑娘,大好人生才刚开始啊!”

“还会有这种事?”

“当然有了,你从小在蜜罐里长大,成人世界里的复杂和险恶不是你能想象的。”

“哼!又瞧不起我!那这么危险,你就别去这KTV了呗。”

“跟几个歹徒枪战我都不怕,区区KTV又有何惧?”路彦笑了笑,“保护好你就行了,记得戴好帽子低着头,不要让监控拍到你的脸。”

陈依梦若有所思地看着路彦的侧脸,霓虹灯的光线正在他的脸上闪烁着,陈依梦轻声说道:“想不到你还挺粗中有细的呢!”

“哪里哪里,我只有粗,没有细。”路彦谦虚地回了一句。

刚说完突然发觉有点不对劲,他急忙扭头紧张地看向陈依梦,她正在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对刚刚的话并没什么反应。

“咳咳!”路彦安心下来,干咳了两声,站在自己的车前,冲着陈依梦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走吧,去看一下成人世界的放荡和腐败吧。”

路彦把车停在欣缘KTV的门口,带着陈依梦朝精装修的旋转门走去。门口两列穿着高衩旗袍的女人顿时齐声高喊道:“晚上好!欢迎光临!”

陈依梦见到这阵势感到有点害怕,忍不住从后面拽住了路彦的胳膊。路彦一言不发地带着她穿过旋转门,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一个穿着紧身裙的女人迎了上来,路彦麻溜儿地说:“给我开个中包。”

“好的!请跟我来。”紧身裙女人带着路彦和陈依梦走上二楼。

陈依梦瞪大眼睛看向四周,灯光昏暗、气氛奢靡的走廊两侧都是包厢,偶尔有人开门,包厢里传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一些满身酒气的男人搂着身穿超短裤或紧身裙的女人从他们身边穿过。她看向自己前方,路彦穿着笔挺方正、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跟这样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紧身裙女人带着一个服务员推开一个空着的包厢,陈依梦径直跑到显示器前点歌,路彦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紧身裙女人带着一群穿着艳丽的女人走了进来,弯着腰凑近路彦问道:“先生你们要点哪位?”

“把你们老板陈娟喊来。”

“先生,我们老板是不坐台也不出台的!”

“那你去跟她说,陈怡的案子有新进展了,想知道具体情况就来跟我聊聊。”

紧身裙女人的神情紧张起来:“行,我去叫老板可以,但你这边得先点一个公主。”

路彦正要开口,陈依梦突然蹦到紧身裙女人的面前欢快地说:“那行,我替他点了吧!”

不待路彦说话,她已经蹦蹦跳跳地来到那一排待选的艳丽女人面前:“哎呀,小时候我以为公主都住在城堡里,长大以后才发现,原来公主住在KTV里!”

陈依梦仔细地打量着众人,最后指着其中最其貌不扬的一个旗袍女人说道:“喏!就她吧!”

她选完了还回头看了看路彦,笑着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啊?”

路彦一脸无语地看着陈依梦,那五颜六色的灯光正在她坏坏的笑容上打着转。他无奈地点头,又叹气道:“你什么审美啊?”

“哎呀,没想到你眼光还挺高啊!”陈依梦坏笑着从那排艳丽的女人面前蹦开,到茶几边拿起了麦克风。

见路彦同意,没有被选中的女人们开始鱼贯而出,紧身裙女人也带着服务生快步跑出门外。路彦看向陈依梦,她拿着麦克风站在包间大屏幕的前面,背对着自己,点了一首《快乐崇拜》开始唱起来。

包间里响起了动感的Rap,被陈依梦选中的旗袍女人神情尴尬地坐到路彦旁边。

“先生,我们玩骰子吗?”

路彦揉了揉太阳穴:“不用,你坐在那边休息吧。”

正当包间里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房门再次被打开,一个穿着西装、一身干练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直接走到路彦身边坐下,旗袍女人见状赶紧退到一边。

“是你找我吗?”

“嗯。”路彦从让他头疼的Rap上收回注意力,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陈娟。

她染着黄色的大波浪头发,一双眼睛红肿着,看样子是哭过很长的时间,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倒也能看出些时光流逝前的姿色。

陈娟扫了路彦一眼:“你是谁?”

“警察。”路彦平静地说道。

“贺县公安局哪个部门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是省厅过来的,陈怡的案子现在我也参与调查。”路彦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你女儿的事情刚出来才几天,你就开始工作啦?”

“没办法,谁叫你们男人靠不住?我只能靠钱。”陈娟点燃一根香烟,“我这个门面还欠着债,不努力钱从哪里来?说吧,找我来问什么?”

“听说你女儿陈怡生前参与过一些打架斗殴,你知道她都结过什么仇人吗?”

“她无非喜欢跟着一些学生混混一起玩,打架也都是跟在男孩们后面凑个热闹,能结下什么生死仇?她失踪后,我带人把那些跟她有过瓜葛的小男孩都找来查了,他们都不知道她在哪儿,也想不出会有什么仇人要对她下手。”

“那你呢?你觉得你有什么仇人可能会对你女儿下手吗?”

陈娟翻了翻眼皮,不屑道:“我在贺县开店这些年,要说商业竞争上没有仇人也是不可能的,可仇人就那几个,基本全县人都知道。我跟贺县政府、公安、法院的人都很熟,他们敢这么动我女儿?”

“那些人的名单你跟贺县警方说过了吗?”

“说过了,高伟诚说他正在查。”

路彦点点头:“你女儿和林依芸是同班同学,她们关系如何,她有和你说过吗?”

“说过,不怎么样。”

“她怎么说的?”

“大概就是觉得林依芸那小妮子喜欢装纯,偏偏她喜欢的人就喜欢林依芸这种装出来的纯,所以就对林依芸有意见吧。”

“怎么个装纯法?”

“这个,我女儿没具体说,说出来你们男人也不会懂的,碰上了照样还是没有招架之力。”

“陈怡喜欢的那个男生是谁?”

“我不知道,我女儿不愿意跟我说。”

路彦略微颔首,看了一眼正在屏幕前蹦蹦跳跳的那个曼妙身影,端起茶几上的饮料喝了一口:“除此之外呢,陈怡和林依芸还有什么瓜葛?”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没听说过我女儿跟林依芸还有什么瓜葛。”

“那你知道陈怡跟吴蝉有什么交集吗?”

陈娟摇了摇头:“我以前都没听她说起过这个人……”

路彦沉默了。

房间里的歌曲切换成了《借口》,陈娟看了一眼拿着麦克风的陈依梦的身影,面色古怪:“你们警察来查案还带着女朋友吗?”

路彦解释道:“不是的,只是个朋友。”

陈娟见路彦不承认,也不好多问,便问道:“你说案子有进展了,进展是什么?”

“你了解孙明这个人吗?”

“了解啊,我有好几次都是找他看的病,诊得比县医院好多了。”

“他和陈怡认识吗?”

“认识,陈怡几次去他那儿看病,回来很快就好了,他对陈怡也很客气,你们为什么怀疑他?”

“这个不方便透露。”

“好吧,我想你们应该怀疑错了人,他心肠很好的。”

“心肠好是怎么说?”

陈娟神情犹豫了一下,她把手中的烟掐灭,放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顿了顿说:“其实事到如今说出来也无所谓了。一年前,我发现陈怡竟然怀孕了,当时我很自责,怪自己平时没管好她,可是我不想她走我当年的老路,于是我就想带她去堕胎。我和她都不想去贺县医院,因为医院人太多怕遇到熟人,所以我就带她去了孙明那里,我知道孙明以前做过很多这样的手术,我对他很放心。

“我们希望孙明帮我们保密,孙明满口答应,后来也确实做到了,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做完手术竟然不收一分钱费用。”

“不收费用?为什么?”

“他说堕胎是杀生的活,做杀生的活还收钱是要折寿的。他私下里跟我说,这些年为贺县很多女人做过堕胎手术,没收她们一分钱费用。孙明还说他的手术对象大多都是非常年轻的女孩子,他说他很心疼那些小女孩,舍不得收她们钱。”

“这人还真是热心肠……”路彦喃喃着。为什么孙明的手术对象都是年轻的女孩子?真的是因为他说的同情吗?

“……请你回头,我会陪你一直走到最后!”陈依梦的高亢歌声在整个包间里回响。

路彦静静听着,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惊得连手中的饮料洒到茶几上也毫无知觉。

“她们的堕胎手术是在哪里做的?”

“孙明自己的手术室啊!”

“久仁诊所根本就没有手术室!”

“不在久仁诊所,是在县城郊外的一个独立的小房子里,孙明买了很多仪器放在那里,他说他不想搞得太高调,连他诊所里的很多人都不知道。”

“什么?”

路彦猛地靠上背后的沙发,他感觉自己额头已经渗出一层冷汗,后脊背上也是一阵阵发凉。原来警方掌握的信息并不充分,孙明还隐藏着很多秘密,看来张霖说得确实有道理,今晚这一趟总算不虚此行。

路彦找陈娟要了孙明那个秘密诊所的地址后,连忙带着不情愿的陈依梦起身告辞。

桑塔纳一路行驶到郊外的目的地。路彦把车停在马路上,推开车门走下来。放眼望去,惨白的月光笼罩着一大片的农田,广袤的土地上稀寥地点缀着几处人家,四周的大地已经陷入了沉睡,安静得只听见蛙鸣。

“你确定是这里吗?”李茵带着陈依梦走下车来。

“对!按照陈娟说的,应该就在那儿。”

顺着一条狭窄的碎石子小路,路彦指着五十步远的一个地方,一个黑魆魆的矮小平房在朦胧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刚才接到李茵后,陈依梦怎么都赶不回去,死皮赖脸地非要跟过来,还美其名曰要给他们放风。也许,今晚带她出来就是巨大的错误。他在心里做自我检讨,为什么自己在女人面前总是耳根子这么软呢?

路彦扭头看向四周,暗沉的夜色里仿佛静伏着某种凶猛的怪兽,那黑魆魆和阴森森的黑暗中,好像有张着嘴的恶魔和幽灵在四处游荡。最可怕的不是前方的黑暗,而是前方的未知。

路彦取出自己的老伙伴——92式手枪,把几颗帕拉贝鲁姆手枪子弹一一上膛,老伙伴那熟悉的握感让他稍微放下心来。

“走吧。”路彦掏出手电,仔细地注意着周围,带着李茵和陈依梦踏上碎石子路。

“我们搜查这里符合程序吗?”李茵开口问道。

“他这个秘密诊所属于久仁诊所的一部分,我们申请下搜查令,搜这里当然符合程序了。”路彦盯着那个矮小平房说道,“再说,他无证经营是违法的,搞不好也在这里弄什么犯罪勾当呢……”

三人的鞋踏在石子路上,发出的哗啦声在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依梦看向阴森森的四周,感觉寒意渐渐涌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紧挨在路彦的左边,伸出手拽住他的左臂,李茵则打着手电四处张望为两人殿后。

三人来到矮小的平房门口,路彦和李茵关掉了手电。路彦凑到门边,借着月光,看到生锈的老旧铁门上挂着一把新锁,那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黄铜锁,白色锁把在月光下反射着寒光。路彦做了个手势,把耳朵贴在门上细听着,李茵则绕着平房走了一圈,发现房子没有后门,唯一的窗子也从里面被反锁着。

李茵回到门边跟路彦交换了个眼神,小声说道:“没有人,也只有这个门能进去。”

知道里面没有人,路彦放心地点点头。李茵掏出开锁工具,小心试探一番后将锁打开,路彦下意识地握住怀里的92式手枪,打开手电,看着李茵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门开后,路彦和李茵立马举起了手电,光线撕碎了迎面而来的黑暗,一切安全。路彦踏入房间,一阵刺鼻的霉味迎面而来。李茵找到灯的开关,点亮了房间里的灯。

昏黄的灯光下,路彦看清了屋子里主要的摆设。房间右边的一张高大的红色帷幕之后,缝隙间一个蒙着白色床单的手术台若隐若现。路彦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掀开帷幕,看到手术台上面挂着一个大的无影灯。手术台旁边放着一个路彦并不认识的高大的白色医用仪器,旁边还有个病床和两个消毒柜。房间左边的地方有几把褪色的塑料椅子和一张塑料桌,桌边有一张料理台,台上放着一些酒瓶。房子拐角处,又有一个红色的帷幕。路彦屏住呼吸走上前,用枪捅开帷幕,看到角落里有一个小冰箱和一个齐人高的冰柜。

见没有危险,路彦把帷幕彻底拉开,转过身对李茵说道:“开始搜吧,看看这里有没有电棍电棒一类的东西。”

李茵点头就要开始查找,路彦想了想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孙明是医生,他可能懂得乙醚的制作,找找这里有没有乙醚,看看有没有制作乙醚的乙醇和硫酸。”

陈依梦守在门外,好奇地看着屋内忙碌的路彦和李茵。屋子面积不大,但摆设物品众多,路彦决定从手术台和病床开始找起。路彦麻溜儿地掀起了手术台上的被单,被单上的一阵灰尘扑鼻而来。他挥手扇了扇,低头看着光秃秃的手术台,那上面像是仍然残留着血腥和恐怖,路彦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一旁的李茵小心翼翼地打开消毒柜,里面躺着一堆工具器材,她用手电筒照亮里面,小心地寻找着。

路彦抚摸着手术台的边沿,上面堆积的灰尘蹭了他一手。他低头弯腰仔细地查探着手术台的每个角落,突然在手术台抵在墙上的边沿处摸到一张皮纸。他凑近了一点,看到皮纸上方是一段长长的英文,下方则是一段中文:

仰赖医药神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阿克索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直誓……尚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祇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殛之。

路彦认得这是两千多年前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是古希腊的一位叫希波克拉底的著名医生写给医学界的从业道德倡议书。这宣言的精神对后世的影响很大,是至今很多医生从业时还要宣誓的誓言。孙明为什么贴了这个誓言,又把手术台抵在墙上,使自己和病人都无法看见?

手术台没有了别的发现,路彦走到料理台前,拿起那些白酒的空酒瓶随便看了看。路彦注意到,料理台拐角处结满了蜘蛛网,但是自己脚下的水泥地面很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

奇怪,结着蜘蛛网说明这里应该有段时间没人来了,可是地上为什么还是那么干净?

没等路彦细想,李茵已经起身来到他的旁边,低声说道:“两个消毒柜和桌子抽屉都仔细找了,没有。”

路彦点点头,和李茵一起把目光投向房间角落里的冰箱和冰柜,这是他们仅剩的还未寻找的地方。

路彦走到冰箱面前,发现它正通着电,冰箱的风扇在哗哗直响,在拉开冰箱门前,冰箱上面的一件东西吸引了路彦的注意力。那是一个精美的相框,支撑腿断了后倒在了冰箱顶上。

路彦拿起相框,抚摸着镶在里面的发黄的老照片。那是一张合影,比现在年轻许多的孙明站在画面的左边,那个时候他还没秃顶,也比现在瘦,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那个比他还高一点的妻子正站在他身边轻轻地靠着他,怀里抱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可爱女娃。一家三口都开心地冲路彦咧嘴大笑。

路彦放下照片,收起思绪拉开冰箱的上门,里面空空如也,他蹲了下来,拉开冰箱的下门,仔细寻找着,里面除了一堆冰冻住的啤酒就只有冻住的冰块。他不由得很失望。

李茵则来到冰箱旁边的冰柜前,她伸手握住冰柜门的大把手,用力一拉,纹丝不动。

“应该是里面的冰结得太多,把门冻住了,”路彦拔掉了冰柜的电源,站起身说,“让我来吧。”

路彦替换了李茵,他把双手紧抠在冰柜的把手上,双腿微弯,气沉丹田,低吼一声,开始发力向身后拉着,冰柜门一动不动。

李茵见状上前伸出手:“我来帮你!”

“不用不用,我可是大力士!”路彦龇牙咧嘴地说道,他调整了下握住门的姿势,再次发力。这次他涨红了脸,嘴里冒着咿啊咿啊的声音,可是门仍然纹丝不动。

门口的陈依梦和旁边的李茵见状不禁笑了起来。

路彦放下胳膊,一脸悻悻的表情,没有说话。李茵走上前,两手紧握住冰柜的门,右脚抬起,抵顶在冰柜后面的墙壁上。

路彦见状,也抬起一只脚抵在墙壁上,他与李茵两人相视一眼,一起喊道:“一!二!三!”

两人抵着墙壁,同时发力,轰隆一声,冰柜的门开了,没有防备的两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寒意从冰柜中涌出来,冰块哗啦啦地落了下来,铺撒在他们的身上和脸上。

路彦躺在地上,还来不及看向冰柜的方向,就听到门口的陈依梦和倒在地上的李茵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凄厉可怕的尖叫声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穿透耳膜、震人心魄,空气也好似跟着在嗡嗡作响。

在这个夏日炎热的夜晚,路彦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在迎面吹着地狱最深处刮来的冷风,漫天寒意铺面而来。他抬起头看向冰柜的方向,瞬间明白了陈依梦和李茵为何尖叫。

在冰柜门打开后散落一地的冰块里,一个赤裸的女尸正弯曲着躺在其中,白皙的身体上蒙着一层冰晶,电击伤在娇嫩的皮肤上异常醒目。她的四肢犹如提线木偶般僵硬地伸着,手腕处本应该连接的一双手掌消失不见,两条纤细的小腿延伸到脚腕处,也变得空空如也。她的脑袋正靠在一个大的冰块上,面部正对着路彦的方向。冰柜的低温冻住了她生前动人的姿色,她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僵硬着,表情好像是微笑,笑容里有几丝妖艳和诡异。她的嘴是张开的,口腔里和牙齿间都是碎冰碴,眼皮没有合上,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正在不甘地注视着房间里活着的三人,仿佛要诉说一个凄怨的故事。

路彦认得那张脸,那张贺县警方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的脸。

吴蝉,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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