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洒进了医院的走廊,陈依梦病房门外的金属长椅上,一个穿着灰色T恤浑身邋遢的男人蜷缩在上面。他旁边的地板上,东倒西歪着几个空酒瓶,他喝得醉醺醺的,一头乱发犹如草窝。在微弱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他通红的面庞,和太阳穴附近颤动的青筋。

他不省人事地躺在上面,对时间的概念早就一无所知,满是褶皱的衣服上沾满脏东西,一身浓烈的酒气,连路过他身边的护士都避而远之。

忽然,他怀里的手机响了。他浑然不觉地睡着觉,但是手机铃声配合着振动依然不屈不挠,终于,他睁开发红的眼睛,拿起手机放到耳朵边。

“路彦,你电话不接,到时间不回!你到底想干什么?”话筒里传来老陈恼怒的声音。

路彦没有吃惊,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该来的一切都会来。自从昨天没有接那个电话,而是关机再把王辰贵拽到车下,他就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结局。

电话那端,老陈怒吼道:“吃错了什么药啊你?没有证据,你就对辰风集团那个姓王的暴力执法?谁教你这么做的?包庇真凶,暴力执法!好几家媒体都报道了你的事情!你新闻头条都不知道上了多少次,现在都快成明星了!”

“这个案子交给别人就行了,你不要再掺和了!厅里已经决定了,你现在记一次大过,停职处理!”老陈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有人强烈要求对你进行撤职处理了,还是我和几个领导说了好久才暂时保住的!”

“对不起……”路彦拿着手机低声说道。

“行了!”听到路彦诚恳的声音,老陈的声音也放缓了一些,“你遇袭的事情我也知道了,省厅的调查人员明天就到,到时候你跟他们对接一下,让他们好好查查这个事情。”

“谢……”路彦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他呆呆地拿着手机,手机里传来连绵不断的嘟嘟声。

路彦把手机抛到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扭头一看,左边的长椅上,那个贺县公安局的警察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路彦感激地朝他点点头。这两天,路彦一直害怕王辰贵又找人对陈依梦下手,毕竟她也算路彦遭遇枪击的目击证人,幸亏这位警察和另一个同事在这里轮班守着,他才敢放心让陈依梦在这里住院休养。

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过去,陈依梦已经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护士正在给她换新的输液罐。

路彦机械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他不知道现在该怎样去面对陈依梦。这个女孩帮他挡了两颗子弹,把他从死神的镰刀下救了下来,她是自己这辈子至今为止最亏欠的人。在此之前,路彦一直把她所谓的喜欢当作小女孩不懂事的冲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路彦猛地察觉,生活在这样冷酷的人间,这个女孩的真心分外可贵。但是,他内心的那份羞愧也变得更沉重了。

路彦走到陈依梦的床边,陈依梦也在回望着他。他有些狼狈地低下头,不敢迎接她的目光。

“对不起……”路彦觉得词穷,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愧疚。

陈依梦却良久没有回应,她的表情有些痛苦,皱着眉头看着路彦。

路彦轻声道:“之前那些人应该是王辰贵找来的杀手,他们是冲我来的,跟你没关系的,你不应该这样做……

“还有,连环杀人案告破了,凶手就是最开始的嫌疑人张霖。我们从他家里搜到了很多跟案件相关的证据,他还绑架了李茵,幸好我们及时抓住了他,李茵也从鬼门关脱险了……

“虽然王辰贵不是凶手,但是他雇了杀手行凶,折磨过林依芸,也打伤了你,公安部门不会放过他的。

“出了这样的事,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的父母交代。”

路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他只是觉得,陈依梦应该很想知道案件的进展,所以自己现在就把这些都告诉她。而且,杀害林依芸的凶手已经找到,陈依梦知道了心里也会好受一些。更重要的是,当他把这些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他觉得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

陈依梦依旧沉默。路彦忍不住苦笑起来,他晃了晃脑袋继续说道:“我给你父母打电话吧,这件事情我得告诉他们……不管他们怎么骂我都没关系,都是我应得的……”

“别……”陈依梦吃力地说道,看着路彦眼睛里满是不愿。

路彦低下头,看到陈依梦努力地抓住自己的手,指甲都轻微地抠到了自己的肉里。

“等我恢复好了回去了,再告诉他们,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路彦摇头,还想再说些什么,病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李正带着蒋旭飞赶来了,路彦连忙起身迎接。

李正简单询问了一下陈依梦的状况后,就带着路彦前往李茵的病房。劫后逃生,李茵脸色苍白地坐在病床上,路彦跟在李正身后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状态,几人一阵寒暄。

了解到李茵的身体并无大恙后,路彦这才问道:“前天晚上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前天晚上同学聚会结束后,我开车回家,在路上遇到了张霖,他问我能不能搭个便车去菱湖公园,我想着既然他是你的朋友,我就顺便送下他。他当时坐在我右边的后座上,等我开到菱湖公园停车的时候,他突然用电棍袭击了我,我被他击中的地方都又酸又麻,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一边挣扎,一边问他是不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他怎么说?”

“他就是冷笑,没说话,我当他默认了,想着他估计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我大声呼救,但是他掏出手帕蒙住了我的嘴巴和鼻子,并从背后制住了我的四肢。他力气比我大太多了,我反抗不了……”李茵轻声说着。那个晚上,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神的威胁,直到如今依然心有余悸。

“慢慢地,我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我发现我的双手双脚都被捆在床上难以动弹,处在一片黑暗之中,我不知道我在哪儿,我喊叫着,但是没人回应。后来,他回来了,还拿了一盏灯,掏出注射器不知道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还说女人的手和脚是上帝创造的艺术品,然后他就脱掉了我的鞋,对我的脚舔来舔去,舔完了又来舔我的手,我骂他死变态,可是他依然……”李茵满脸恶心地回忆道。

“我不停地骂他,他却没什么反应。他说要去买刀,要砍断我的双手双脚,然后再把我双手双脚包起来,晚上抱着睡觉,等到烂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扔到渡仁湖里。”

蒋旭飞闻言面露愤怒,李正则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畜生,他根本就不配做人!”他转向李茵急切地说,“闺女,听话,以后不要再做警察了!这样的事情你还想有下次吗?”

“要不是没有防备,我是不可能让他得逞的!”李茵不服气地说。

李正无奈地摇摇头,叮嘱了几句,朝路彦递了个眼神,就带着蒋旭飞走出了病房。

偌大的病房只剩李茵和路彦两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李茵打量着穿着灰色T恤弓背坐在床边的路彦,低呼道:“你竟然没穿白衬衫了?”

“我被停职了,”路彦笑笑,“这个案子我无权再管了。”

“什么?”李茵震惊地端详着路彦。

仅仅两天没见,路彦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他不再穿着他那笔挺修身的白衬衫,眼睛里满是血丝,脸上挂满疲惫,身上满是酒气。第一次,李茵想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脱下白衬衫,刚来贺县时的意气风发完全不见了,此时他身上满是颓废和沧桑。

“对不起,当初你还提醒了我很多次,说那些证据很可能是他伪造的,我却……”路彦闭上眼睛,痛苦地摇着头。

“这事不怪你,我们都是被他骗了嘛!他太能伪装了,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是个变态凶手。”

李茵顿了顿,关切地道:“虽然我躺在这里,但我怎么感觉你更像一个病人?”

“是吗?”

李茵端详着路彦:“你少喝点酒吧,看你一身酒气,眼里都是血丝!”

路彦沉默了,李茵也没有再开口,病房里安安静静的。良久之后,路彦起身准备离去。

“你再住院观察几天吧,”路彦转身向门外走去,“有时间我就来看你。”

“好。”李茵担忧地看着路彦离开了。

刚刚走出李茵的病房,路彦就觉得空气变得阴冷起来。他扭过头看向右手边走廊的尽头处,蒋旭飞正一个人在焦虑地看着手机,在他身后不远处,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李正在烦闷地抽着烟。

路彦走上前去,接过李正递过来的烟,大口大口地抽起来。良久,两人沉默无言,只有浓郁的烟圈焦虑地席卷过他们的脸。

“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路彦盯着阳台下的路面。

“一开始他还死不开口,后来关队长亲自上去连夜地审,他终于交代了一些情况。”

“交代了什么?”

“我们在他家里找到了砍刀、电棍、尼龙绳等作案工具,而且你也在他家发现了制作乙醚的那些实验器材,他不得不招了他的犯罪手法。他交代他先用电棍让这些女孩丧失了反抗能力和行动能力,然后,再用乙醇涂在毛巾里捂住她们的口鼻使其窒息死亡,最后用电动切割刀砍下她们的手和脚……他交代了详细的犯罪经过,跟林依芸、陈怡还有吴蝉的尸体情况完全吻合。还有一点……”李正深吸一口烟,夹着烟的两根手指颤抖了一下,“你抓到他那天,他不在家是因为他买刀去了,准备回来之后对小茵下手,幸好你们那时候已经找到了他,要不然……”

“他有交代那些断手断脚处理到哪里了吗?”

“那个畜生说,他把陈怡和吴蝉的手脚砍下来之后,在家里保存了几天,等到腐烂得差不多的时候,扔到了渡仁湖里……至于林依芸,他说因为当时警方怀疑到了他,所以他当天就把林依芸的断手扔到了渡仁湖。”

“有去核实吗?”

“市局的关队组织了大批的人马,连夜对渡仁湖进行了打捞,找到了三双断手和两双断脚,它们是和石头一起被放到麻袋里的,沉在渡仁湖的水底,虽然已高度腐烂,但其中两双手两双脚与陈怡尸体和吴蝉尸体骨架相匹配,DNA也跟那三个女孩的DNA相匹配,确定是她们的断手断脚无疑,这也构成了张霖犯罪的完整证据链。”

路彦大口抽着烟,低头没说话。

“那个畜生还说他偷了一辆车在贺县作案。据他交代,他开车运送过吴蝉的尸体,在杀死林依芸之后,他担心受到怀疑,就把车开进了渡仁湖里沉了,打捞队在渡仁湖底发现了那辆车。”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倒也能说得通,路彦追问道:“他开车运送过吴蝉尸体?”

“他说他杀死吴蝉后就开车把吴蝉的尸体送到了孙明的秘密诊所,他用开锁工具打开了孙明那个秘密诊所的门。”李正顿了顿,接着说,“至于他家那个地窖,据他交代,是他爷爷在世的时候就修建了,后来他父亲和他又对那个地窖进行过改造,以前那个地窖就是存放他们家农作物用的,现在被他拿来行凶犯罪了……”

路彦苦笑摇头:“想当初,他还跟我说他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他找你来贺县就是想让你帮他洗脱嫌疑,他自己交代了,那张匿名信实际上是他伪造的,就是为了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杀人凶手……”

“那纸怎么是辰风能源科技公司的?”

“关队长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张霖说是他今年初去辰风能源科技有限公司的废品处理处拿到的,陈怡身上的那个绳子,是他从垃圾箱捡回来的两条之一,我们在他家里发现了另外一条同牌子的绳子,他说是他亲眼看到王辰贵随手扔在垃圾箱的,这个跟王辰贵在口供里说的情况差不多吻合。”李正把烟头摁在阳台栏杆上狠狠地压灭,“至于这么做的原因,他还是死也不肯说,但是没关系,我已经猜到很多了……”

路彦闭上眼睛,张霖那天对他嘶吼的画面如同毒蛇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缠绕。

“我以公安为盘,三小人为子,我的老命为赌注,终于换来你来跟我下这个棋,最终你输了!”

原来这些所谓的线索证据都是张霖特意留在那里,等着自己去查的。辰风公司的纸、王辰贵的绳子,自己在孙明死后陷入困局的时候,是张霖引导自己转向王辰贵调查,他设下那么多证据针对王辰贵,就是想让自己跟王辰贵爆发激烈冲突,然后借王辰贵的手来毁灭自己吗?

要何等歹毒的恶意才能想出来这样的诡计?要何等聪明的头脑才能布下这样的棋局?换作别人,路彦绝对不信,可他偏偏是张霖,对各种推理和刑侦知识了如指掌的张霖。张霖知道路彦肯定会一头扎在他伪造好的证据里,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抓王辰贵,然后掉进他设计好的圈套。

路彦皱起

眉头:“所以,很快就可以结案了吗?”

“他还有一些地方没交代清楚,市局那边再审一段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吧。对了,你想不想再去见见他或者审审他?”

“我不想再见到他。”

“唉,想不到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调查了那么多的人,最后还是被真凶耍得团团转……”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从一开始就……”

“不管怎样,谢谢你……”李正拍了拍路彦的肩膀,“不过你被袭击的事情应该跟张霖无关吧,估计是王辰贵派人动的手。”

“在贺县只能是他派的人。”

“那他又是为什么要派人袭击你?”

一直以来,路彦也是死活想不通这个问题。那些亡命之徒,能请动的只能是王辰贵,可既然王辰贵不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那他为什么要雇凶来刺杀自己?如果他不是凶手,为什么又要杀了孙明,还把罪名推到孙明的身上?孙明被杀,基本可以认定是李韦虎动的手,那这一切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张霖说,以三小人为棋子,说的应该是刘建华、孙明和王辰贵。难道他早就知道王辰贵对林依芸的折磨和侵犯,所以在杀死林依芸之后,再用这种方式嫁祸给王辰贵?

路彦脑子里一阵混乱,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李正思索一下,开口道:“会不会那些人不是王辰贵派的,而是别人找来的?”

“还能是谁呢?”路彦苦笑着。

李正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抽着闷烟。阳台上安静下来,路彦盯着楼下的街道,那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其实还有一点路彦也没有想通。陈怡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按照自己的推理,应该是不久前才有人弄断绳子把陈怡的尸体放了出来。可是,那时候张霖还被警方关着。是自己的推理错了,还是他有其他帮手?

他不禁想到一种最坏的可能,那就是张霖其实早已认识王辰贵,他们俩互相配合做成了这些事情,在张霖被关押的时候,是王辰贵派人去放出了陈怡的尸体。可是王辰贵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路彦皱紧了眉头,丝毫头绪都没有。

想不出所以然,就干脆不想了,路彦有些泄气。李正深深吸一口烟,长叹一口气道:“你也别太自责,毕竟当局者迷,这都是人之常情,唉……只要涉及自己的感情,总是很容易判断失误……”

路彦听出李正不仅仅是在说他一个人。李正接着说道:“对了,这次的事情不小,下一步我怕是也要被停职了,不过他想报复的不仅是我,还有你……”

“你被停职跟他有关?”

“这样的结果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听说过他是睚眦必报的人,倒不怕他来找我麻烦,只怕他对小茵动手脚。”李正皱着眉头,吸了口烟,“那小子肯定还有别的违法事情,只要有一天被我逮到把柄,有他好受的……”

“你要停职了,贺县刑警大队谁负责?”

“高伟诚。”

“那次去金海县抓孙明,是高伟诚主动提出先去超市找严晓慧的。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最有可能是王辰贵的人,你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吧……”路彦看着李正平静地说。

李正惊愕地张大嘴巴,脸上疑云密布。过了一会儿,他才沉声道:“你说得有道理,我先暗中查一查。但是高伟诚在刑警队这么多年了,一直很尽职,现在没有证据也不好轻举妄动。抓错了人事小,伤害了兄弟感情事大啊。”

路彦长长地吐了一口烟雾:“行,从明天开始,你把值班的那两个兄弟撤回去吧,我现在能在这儿保护她了。”

“你怎么能一直在这儿呢,不出去查案吗?”

“不,不用我查了……”

“连环杀人案虽然结束了,但是王辰贵谋杀你的案子还没完哪!”

“不查了,我已经被停职了,可能还会被撤职……”路彦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案子会有更厉害的人来处理的。”

李正张大嘴巴看着路彦,哑口无言。

看着李正和蒋旭飞驱车离开,路彦站在阳台上,久久没有挪步。李正的话在他脑海里徘徊,挥之不去,张霖那天的话语宛如毒蛇,盘旋脑后。

路彦感觉自己的脑袋里跳出一个小人,大声指责着自己:“你被他耍了,他欺骗了你,玩弄了你!”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堆满了火烧云,路彦形单影只地游荡在贺县街头,两边大楼的阴影投在身上。路彦苦涩地认输投降,那个指着他怒吼的小人终于退了下去,他心中掠过一阵痛苦。

曾经,他们一起把酒言欢高谈阔论,当自己把低血糖昏迷的他送到医院的时候,分明看见了他眼神里的感动。他还告诫自己,平凡百姓家的孩子要离情怀远一点,难道这些都只是他伪装出来的?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确实想不出来了。每次想到那天张霖对自己说的话,路彦就感觉心里阵阵刺痛,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很排斥这个案子。他死活没有想到,曾经最好的兄弟竟然是最恨自己的人,张霖身上涌出的那滔天恨意,令他不寒而栗。

他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个人在贺县的街头和田野里毫无方向地游荡了很久很久。夜幕已经沉沉地压在了大地上,街道上亮起了万家灯火,县城里的KTV、超市、饭馆的霓虹也纷纷从轻柔的褐黑色夜幕中探出头来,那些明亮的、黑暗的、静谧的、喧闹的,都打在他孤独的剪影上。他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熟悉的街道上,吴老伯亮着灯火的房子就在眼前。

他想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到这里了,也不知道吴老伯担心不担心。他走到院子前,门没有上锁,稻草人依旧站在墙边,屋子里传来电视剧人物说话的声音。路彦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里屋响起吴老伯的声音,接着是拖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大门被打开了,吴老伯一脸惊诧地看着路彦。

“哎呀!你回来啦!”吴老伯把路彦让了进去,“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也没个人影。”

“有事去忙了,真不好意思……”路彦低沉地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工作起来也不晓得休息的……”

路彦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无声地穿过楼梯楼道,走进自己的房间。

几日没回,房间里一股霉味。路彦没有开灯,径直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黑暗从四周而来爬满了他的身体,宁静抚慰着他布满裂纹的灵魂,这些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能力。

想不到再回到这里,就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路彦想着,走到衣柜前,机械地把衣柜里的衣服整理出来,把桌子上的杂物一件一件地扔进行李箱。

没多久他就累了,他轻轻地躺下,身体隔着衣服亲吻着熟悉的床铺,那种少有的轻松感觉轻轻抚来。结束了,在贺县的日子结束了,等陈依梦恢复得差不多,自己就可以远远离开这里了。

突然,他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自己的枕头比平时高出了一截,他诧异地爬起来,拿起枕头,借着窗外朦胧的灯光,看见枕头下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淡黄色的文件袋。

一阵阵诡异爬上心头,这文件是什么人放在这里的?

等等,文件!路彦忽然想起那天,王辰贵在大雨里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姓路的,老子问你,你来到贺县后,有没有收到文件一类的东西?”

“前些日子,有人暗地里通知我,你会收到一份文件……看来,那个人骗了我。”

路彦一阵恍然,当时的自己只顾着逼问李茵的下落,却没有深究这两句话背后的深意。看来有人曾经通知过王辰贵会给自己送一份文件,那人会是谁呢?

路彦来贺县这么长时间,一直觉得有人在暗处窥探着他,本以为那都是王辰贵派来的人,但现在看来问题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想了想,路彦拿起文件袋,下楼找到吴老伯:“最近有人来找过我吗?”

吴老伯正躺坐在床上看着电视,一脸疑惑地看着路彦:“没有啊。”

“那这个文件袋您见过吗?”路彦扬了扬手上的文件袋。

吴老伯茫然地摇摇头:“完全没有!怎么啦?”

路彦默然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了房间里的灯,房间里的装饰跟他走之前一模一样,连桌上的物品摆放的位置跟之前也没有区别。路彦寻思着,看来要找痕检师检查一下这个房间里的脚印和指纹了。

路彦低头,克制着手指微微的颤抖,慢慢拆开线口,抽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沓纸质文件,上面写着“疾控中心检查报告”几个大字,路彦连忙往下看,下面是一个又一个人的名字,旁边写着一个又一个的血液中铅元素的含量数据。

盯着那些数据,路彦猛地想起李正那天在会议上说过的一段话——

“辰风年初确实传出过一个问题,在辰风厂区附近,有居民家的孩子腹泻呕吐,当时有人怀疑这些孩子是血铅超标,并怀疑是辰风的违法排放导致的。后来由辰风出资出面,组织一百多名孩子去省立儿童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显示那些孩子体内的铅含量完全符合标准,所以这件事也很快就过去了。”

路彦仔细看着那一行行数字,渐渐恍然,看来是有人想躲在暗处借刀屠龙。

这份文件,落到不同人的手中,绝对会有着不同的作用和后果。只可惜它来得太晚了,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自己也被停职了。

路彦恍悟之后又疑云丛生,自己苦求不得的犯罪证据如今竟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到底是谁一直在暗处偷窥着自己?

后脊背阵阵发凉,路彦左手死死地攥紧手中的文件,右手指甲深深地扎进手心的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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