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灭门的事不算秘闻,还流传甚广。

不过天下人都不知道苏家曾经资助过高祖夺嫡,更不知道是何人下的手,都以为是苏家敛了巨富,才被贼人惦记上了。

到姜桃上辈子的拜如是为师的时候,还听过下人在背后唏嘘说苏家从前朝到今朝,延续了百年的巨贾之家,若是没有当年遭了那一场横祸,怕是现已富可敌国。

而苏如是虽然因为绣技高超受人推崇,但她孤家寡人一个,和从前苏家那兴旺的样子对比,还是显得可怜孤清了一些。

这件事实在骇人听闻,姜桃深呼吸几下才平复了心境,苏如是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姜桃才反应过来自己也跟着落泪了。

姜桃和苏如是互相把对方的眼泪拭去,苏如是又缓慢地接着道:“我在佛龛里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有官兵上门来调查。

我被吓坏了,谁都不敢相信,哪里也不愿意去。

后头萍姐姐过来了,她还像从前那样关心我,操持我们家的丧事,督促着衙门把屠杀我们满门的‘土匪’都给抓起来问斩,随后又安排人把我送回家乡。

我在家乡待了数年,到及笄的时候实在是守不住我家的产业了,便把产业尽数变卖,回到了京城,只想着做个普通的绣娘。

就那样一直到高祖驾崩,先帝继位,当时是太后的萍姐姐突然开始在人前表现出对我绣品的赞赏,我也一跃成为了世家大族热捧的对象,达官贵人见了我,也要尊称我一声‘苏师傅’。”

“其实我也算是得了她的照拂才活到了现在,”苏如是无力地笑了笑,“师父没用,没本事给家人报仇,只能把自己龟缩起来,连面对这份仇恨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后头你出事了,我才越发自责。”

姜桃连忙道:“我是被沈家牵连的,和师父有什么关系?

您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苏如是说怎么没有呢?

“当时我把你的绣品送进宫,却没想到那绣品被送到了她面前,还让慈和宫里的人特地来了侯府,我因为不愿意面对她,才离开了京城,去了楚家的江南别院。

却没想到后头你和沈家定了亲,沈家还在其后不久就倒了。

我那时候人在江南只听闻沈家有事,却不知道你后头定亲的人家换成了他家,等我得到确切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宁北侯府那家子只说你一心苦修,不愿见人,怎么也不肯把你的去向告诉我。

等我找到那偏僻庵堂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后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早就知道你再容氏的手底下处境艰难,若我早一些去求一求她,你也不会受那么多苦,更不会那么年轻就……”苏如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时隔经年,她终于把愧疚的心声吐露。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之前是在容氏的手底下吃过苦头,但您来了以后,我的日子已经好太多了。

而且因为我是您的徒弟,上辈子如果不是被和沈二哥定了亲,也可以寻到旁的好亲事。

后头那更不能怪您了,是我知道自己被未婚夫家牵连,不愿连累您,想等风头过了再和您联系……退一万步说,为了我的事,让您去求灭门仇人,我哪里还有颜面苟活在这世上?”

苏如是还要再致歉,姜桃连忙截住她的话头,“好了咱们不说那些过去的事了,我眼下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虽然同样是做沈二哥的妻子,但我眼下脱离了宁北侯府那糟心的一家子,可比顶着他家姑娘的身份,受到孝道束缚过得舒服多了!”

苏如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道:“是啊,天可怜见让你重活一回,如今的你比从前过得更好了。”

师父二人说了一路的话,马车停到了沈家门口,临下车前,姜桃保证道:“师父今天和我说的我肯定不会再告诉旁人。”

苏如是摇了摇头,“你若只是个普通人,不是眼下这个身份,我不会和你说这些。

如今高祖皇帝都过世几十年了,当权的皇帝又很敬重你这个舅母,苏家的事虽不好外传,但也没必要瞒着时恩。

我知道你们夫妻之间没有秘密的,你连自己重活的事都能和他分享,没得因为我而和他生分了。

而且他早晚会察觉到我和太皇太后的关系,总能查到那些。

没得让他再费那些工夫,他也是个稳重人,若问起来,你告诉他便是。”

两人说着话就下了马车,人前便不再接着论下去。

后头姜桃看苏如是有些疲惫,便把她送回去休息。

姜桃回了自己院子后屏退了人,想到自家师父那悲惨的境遇又忍不住哭了一回。

等傍晚沈时恩下值的时候,就发现姜桃的眼睛肿了,正自己拿着个鸡蛋在揉眼睛。

她身边从来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姜杨和萧世南几个小子都不在,显然是被她刻意打发走了。

“谁惹你不悦了?”

沈时恩洗了手坐到她身边,接了她手里的鸡蛋帮她揉起来。

他手劲儿大,虽然这样用力一些揉眼睛消肿快,但姜桃还是痛得‘嘶’了一声,随后才嘟囔道:“没谁,我就是下午看话本子看到感人的故事了,一个没注意就把眼睛哭肿了。”

“哦?”

沈时恩手上不停,看向她另一只眼睛询问道:“哪个话本子?

又是哪个故事?”

姜桃有些心虚地不敢和他对视,所幸把眼睛闭了起来,“问这么具体做什么?

你又不看那些,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也没关系,你把话本子找出来,我自己看了不就知道了?”

姜桃继续死鸭子嘴硬,“话本子让我哭得太伤心,我一生气就给撕了。”

“那撕碎的纸屑……”“纸屑也让人收走扔了。”

“那也没关系,反正府里的话本子都是下人在外头买的。

让你哭成这样的话本子,想来你肯定印象深刻,不会忘了名字。

你说出话本子的名字,我再让人去买。

不仅要买,我还得找出这话本子的作者,连带他一起收拾。

让我媳妇儿哭成这样,没他的好果子吃!”

姜桃败下阵来,睁开眼蔫蔫哒哒地说:“好吧,没有什么话本子,纯粹是我瞎编的。”

沈时恩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方才他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姜桃双眼放空、木然地在揉眼睛,神情凝重又悲切,了无生气。

如今她这发蔫服软的,总算是又鲜活起来。

“我也不逗你了,是不是今天进宫出了事?”

苏家的往事确实是进宫后才牵连出来的,所以姜桃也没否认。

“我以为太皇太后算是喜欢你才没拦着。

如今进宫一遭既让你难受了,往后再传唤你,你称病不去就是了。”

姜桃听了他这话忍不住笑起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都多大的人了,你还当我是小阿霖,遇到麻烦还让我装病,传出去要笑死人了。

再说对方是太皇太后啊,小珏都要敬重的祖母,我若是驳了她的颜面,小珏也要难做的。”

沈时恩点点头,道:“你说的我也知道。

但若是你进宫去每回都要受委屈,哭成这样……我觉得还是让小珏难做吧。”

姜桃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真要让萧珏难做,沈时恩这舅舅夹在中间肯定也会难办。

也难怪她师父说可以直接同沈时恩解释内情,不然要生出一些波折来。

姜桃复又屏退了下人,同沈时恩说起了苏家的事。

一席话听完,沈时恩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沈家灭门一直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但好歹他没有亲眼见到亲人丧命的场景。

而苏如是是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亲人被人屠戮,而且是被如同亲人一般的人背叛所致,又因为对方身份贵重,那份仇恨只能深埋在心底多年。

沈时恩不敢设身处地地想那些,光是想想都让他觉得胸中压抑难当。

“和你说这些是师父说没必要瞒着你,这些事她都不愿意回想的,往后咱们也不用再提。

只远着太皇太后就好。”

姜桃猜着他是联想到自家的事了,便安抚地捋上他的后背。

沈时恩从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抓住姜桃温热的手,感受到了她掌心的暖意,而后才开口道:“苏师傅比我们都坚强。

也难怪你哭得那般厉害,连我听了心里都十分不忍。”

眼下情绪低落的成了沈时恩,调解气氛的就成了姜桃。

她主动坐到他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脖子,还在他两边脸颊重重地亲了两口。

见他神情终于松快了一些,她才低低地道:“高祖皇帝死了一了百了,太皇太后身份也是顶顶贵重。

萧家的皇位传承到现在也是稳固的很。

她的仇眼看着是报不成了,但收取一点利息总不为过吧?”

“你想怎么样?”

姜桃凑到他耳边滴入蚊呐地说了一句。

简短的一句话,沈时恩听了之后却惊讶到忘记了言语。

半晌之后他才失神地讷讷道:“你……你想掘了高祖的坟?”

姜桃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胆大妄为了一些,心虚道:“想……想想也犯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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