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胡一夫带着他的三个学生,坐上了从重庆顺流而下的长江轮。已是六月,初夏从这个素有火炉之称的城市蔓延开来。傍晚,虽说江风习习,将一日曝晒后的炎热冲淡了不少,可局势依旧燎人,战事逼近,加之远方火红的晚霞,胡一夫的心情依然轻松不起来。

他们要去九江。

一周前,一封加急电报送至他所在的西南师范大学历史系。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鄱阳湖水域发生了百年难遇的旱灾,水位下降,都昌县的老爷庙地域有很多河床显露出来,当地的渔民随手可以捡到一些形状怪异的石器,如刀似斧。有一位隐居当地的学士,因为颇有些考古知识,意识到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有可能因为干旱,而使得一处未被发现的史前文明展露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日本人的枪炮隆隆,九江沦陷只是时间问题,如何赶在日军占领前对此地完成考察,采取必要的保护措施,迫在眉睫。

胡一夫恨不得能够插上一对翅膀,立即飞到那个地方。

胡一夫五十多岁,作为晚清的第一批留洋学生,他在美国哈佛大学历史系主攻考古专业,对华夏史前史及传说颇有造诣。除了对这处新出土的各类石器感兴趣,更重要的是紧随电报发来的一张相片。

相片上是一块半月形的石板,上面刻画了几个难以理解的字符,对于普通的研究者来说,这也许又是一段难以解开的历史之谜,但胡一夫却能够窥破其中的奥妙。

这也是他在情况尚未完全明朗,仍执意亲自要去九江的原因。

胡一夫不敢大意,他知道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意义就绝不仅仅限于它的考古价值了。

“先生,该吃晚饭了!”身后响起了女孩的声音,胡一夫回头一看,正是他的弟子尹琳。

“如果不起雾的话,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到目的地了。”胡一夫依旧眉头紧锁,现在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

“先生,您这一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再重要的事,也需要体力不是?更何况,您不吃饭,这船未必就能跑得更快。”

胡一夫笑笑。他中年丧妇,膝下无子,于是把尹琳当做自己的女儿。这个深受“五四运动”影响的女学生,既有向学的创新精神,亦兼有传统美德,把胡一夫当长辈一样崇敬和照顾,深得胡一夫喜爱。

随尹琳进了船舱,他的另外两名学生黎航与邹叶平已坐在餐桌前。晚饭并不丰盛,辣椒鸭肠、红烧茄子,一碟咸菜,边上的碗里堆着几个馒头。

“先生,您说我们这次会有收获吗?”黎航问。尹琳、黎航和邹叶平都是胡一夫的得意门生,三人却性格迥异:黎航细腻,遇事喜欢多思考少说话,基础知识扎实,然而说到灵性,却略逊邹叶平一筹。

“收获想必是有的,无非是大是小的问题!”还没等胡一夫开口,邹叶平插嘴道。

仿佛是在弥补黎航的不足,眼前的这个邹叶平却是聪敏有加,经常突发奇想且敢作敢当的性子,但过于浮躁。

从考古学的角度来看,其实两人都不适合,不过若合二为一,互补长短,却是做这门学问的奇才,既能依靠丰富的想象力假设,又能心思缜密地论证,而他们两人之间的纽带,便是尹琳。

这三人已跟随胡一夫三年多了,其中的微妙关系,胡一夫自是一清二楚,他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或明或暗,黎航与邹叶平都想在尹琳面前展露自己的才华,不知不觉中,很多学术上的难题就在这样的竞争里,得到解决。

看来爱情有时候也能成为动力,在枯燥乏味的学海中,启航指明。

要在平时,胡一夫很愿意在这样的辩论中做引导,然而这次却有些例外,他没有接茬:“吃完饭,早点歇着吧,明天一早就要早起,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尹琳看出了老师的心思:“吃吧,大伙儿都累了,明天到了现场,还有的我们忙哩!”

黎航与邹叶平不说话了,低头吃起饭来。

落日在船的前方缓缓下沉,像是快要燃尽的蜡烛,一点点暗淡下来。既然先生没有说,三人自然知道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江风一阵,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他们住的是二等舱。先生一间,尹琳一间,邹叶平与黎航一间。为了明天能够起早,几个人早早睡下了。

那茄子做得有些不新鲜,邹叶平的肠胃最弱,到了半夜,江风一吹,肚子竟隐隐疼了起来。

“黎航。”邹叶平唤了两声,那边的喘气声均匀依旧。

“睡得跟猪一样!”邹叶平暗骂了一句,抵不过肚子疼得厉害,爬起身来,去走廊那头上厕所。

门一开,漆黑的江面上,江风猛地涌了进来,即使在初夏的深夜,依然让邹叶平感到一阵凉意。这深更半夜的,船上看不见一个人,只有天花板上微弱的灯光,投下一小片昏黄。

胡一夫的房间,在他去往厕所的路上,灯也早已灭了。想必老师和自己一样,也早早休息了。从厕所里出来,邹叶平感到轻松了很多,却意外看见一个黑影正伏在先生的门前!

“什么人?!”邹叶平本能地喊了一声。

那人见被人发现了,转身朝另一头快速跑去。

“站住!”邹叶平小跑起来追了上去,一边喊着黎航的名字。

那黑影越跑越快,只辨得个大致的模样,虽是深夜,江风逼人,寻常人也断不至于要穿件长风衣、戴顶帽子,想必是不想让人认出自己的模样。

“有贼!别跑!”邹叶平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加速追了上去,门“吱呀”一声,睡眼惺忪的黎航从门里钻了出来,差点撞上了邹叶平。

就这一耽搁,黑影消失在了船尾。邹叶平一阵恼怒:“该醒的时候不醒!”

一脸无辜的黎航莫名其妙地盯着邹叶平。

胡一夫和尹琳也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出什么事了!”尹琳问。

“有贼!”邹叶平把刚才见到的情况描述了一番。

“难道那么快?”胡一夫自言自语。

“先生,您说什么?”

“没什么,”胡一夫一脸凝重,“赶紧回房睡吧,小心一点!”

这条标有年代的狭长通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依然红光闪闪。众人出了洞,才发现这个通道连接着两条鸿沟,面前横着的裂缝底下,依旧岩浆滚滚,热浪翻涌,只不过,前面还有一个约莫五十米宽的平台。

平台的中央有块石头,厉果一抬头,看到了应该就是黎昕口中所说的“老师”。

然而——

只是个普通人。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年人,闭着双眼。

这就是“他们”?厉果无法解释眼前所见。

1938年?难道这个老人就是那时候来到这个洞里的?那么黎昕一行三人又是谁?“他们”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这一切的发生?

“老师——”黎昕叫了一声。

未料冯成才和白景松也虔诚地叫了一声:“老师——”

当年共同落水的五人,死了三个,还剩下他们两人,想必二十年前,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厉果回想着自己是如何落水的,若不是偶遇黎昕,也许就要活活饿死在地下王国里,或者被那条蛇吃了。落入这个漩涡里的人,还远不止在场的这些,只不过,他们都已经消失在这个地下迷宫里了,所以“他们”才能“隐藏”到现在?那么当年的那五人,是怎么找到这老者的呢?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他们彼此相遇,然后他们才又回到了上面的那个世界?二十年后,黎昕为什么又要不遗余力地把他们都杀了呢?现在,白景松和冯成才明知黎昕要杀害他们,为什么又乖乖地跟着来到湖底呢?而且,这个地下王国,究竟来自哪里?还有神户丸,它的沉没和“他们”有关吗?

厉果终于看到了“他们”,但是无数个问题却涌了上来。

千里迢迢,一路艰辛赶来,原来设想的“他们”现在确认了。不是类人物种,也不是人类进化的分支……然而,这些猜想全都错了。原来“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老师”微微睁开了眼。

“老师!”黎昕走在最前面,几乎带着哭腔,“二丸快不行了!”

她被平放在地上,老者走下来,蹲在她的身边,抚摸着她的脸庞,查看伤势。

“怎么样,老师?”黎昕紧张地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全都是因为你们!”黎昕突然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众人,双眼通红。

众人浑身一阵冷战。

老者站起身来,拍着黎昕的肩膀安慰:“这是迟早的事。”随即也转向了众人,“景松和成才都来了啊!”他又看见了厉果、李壮、张晟、姚静曼和徐曼妮这五张陌生的脸孔,“这几位是?”

黎昕附在老者的耳朵旁说了几句话。

老者皱起了眉头:“还是已经有人知道了我们的存在?”

“我想是的。”

老者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席地而坐。黎昕和土豆偎坐在他的身边,冯成才和白景松也坐了下来。

其余人看着他们,好奇地围成了一圈。

“你们记起我们了?”老者问道。

“是的。”白景松小心翼翼地说,“有个叫石建国的教授,为我们恢复了部分记忆。”

老者的脸色微变,他转头看了看黎昕,又看了看众人。

黎昕说道:“石建国失踪了,至于其他有关的人,我已经都把他们带来了!”

老者又叹了一口气:“既然大家都来了,围过来吧,我想你们一定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邹叶平发现了那个神秘的风衣人。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都红着双眼,经过这段“小插曲”,谁都没有再入睡。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彼此谁也没有拆穿谁罢了。

两岸已出现了人家,炊烟袅袅,离城市不远了。胡一夫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应该就到达目的地了。

甲板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心急的旅客已经整理好了行李,安静地等在下船的通道上。胡一夫转身回了房间,“都整理整理东西吧,我们也事先准备起来!”他吩咐道。

“先生,昨晚受惊了,没掉什么东西吧?”尹琳顺势问道。

“应该没有,幸亏叶平发现得早。但我想,他不仅仅是个贼吧?”胡一夫显得有些不安。

“那会是谁?难道有人知道了我们的行程?盗墓的?”邹叶平问道。

胡一夫没有说话,在船舱门口停了片刻,似在思考:“我也不知道是谁,但终归来者不善,这次出行,可能和以往会有些不同!”说完,胡一夫进房去了。

众人收拾好了行装,船笛接二连三地鸣了起来,远处已经看得到九江港了。

又过了一会儿,船开始驶离中心航道,慢慢朝着岸边靠去,“咯噔”一下船的边缘靠上了码头,到了。

二等舱离下船的通道很近,就隔着一扇铁门。下船的时候,船务员开启了这条路,胡一夫一行反而比其他的船客更便捷。混在人流中,胡一夫四人下了船梯,上了岸。

虽说行李并不多,但一些勘探用的设备必须随身带着,颇有些重量,邹叶平的箱子最重,走了几十米,他喘着粗气,一路跟在众人身后。

“歇会儿吧!等会儿换我来!”黎航看着邹叶平满脸通红,有些不忍。

“没事,我还能坚持会儿!”

“歇会儿吧!”胡一夫笑笑,他知道那个箱子的分量。

邹叶平不再逞强,放下箱子,搓着被勒得乌青的右手,他伸了一个腰,转头一眼看见了船尾正在排队的人群中,昨晚的那个风衣人!他依然戴着帽子!“先生,”他靠到了胡一夫身边,“昨晚就是他!”

胡一夫顺着邹叶平的手指望过去,那风衣人正盯着自己。看见胡一夫望过来,眼神竟然毫不避讳,直勾勾回应过来。

胡一夫皱起了眉头,这张脸似乎从未见过。

“看来我们得多休息会儿了!”胡一夫做了一个决定。

尹琳明白先生的意图,他这是要等着那个风衣人,摸清他的身份。

那风衣人倒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排在人群中,下了楼梯,上了岸,然后在离胡一夫二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妈的,我去问问!”

邹叶平要冲上前去质问,被胡一夫一把拦下了:“没凭没据的,况且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头,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好!”

“难道就跟他这样耗下去?”

胡一夫想了想,说:“我们走我们的。”

四人一挪脚步,那风衣人就跟了上来,不远不近的,像影子一样甩也甩不掉。看来他毫不忌讳暴露自

己,这不是跟踪,分明就是监视!

胡一夫又停了下来,风衣人见状也停了下来,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他的表情有些诧异,居然转身后退,朝着船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

尹琳拍拍胡一夫:“先生,你看前面!”

港口的出口处,两个身着军装的人高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重庆胡一夫!

这次出行并没有通知当地政府,更别说军方了!

胡一夫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学生,众人均一脸无辜,没人做过这样的安排。

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行程的?

那风衣人是见了前面的几个军装之人,所以才转身离开的?

搞什么名堂?

胡一夫的三个学生这才真正感受到先生所谓“这次出行和以往不同”的含义。

“怎么办?”

胡一夫想:“躲是躲不过去了!还没到呢,就已经那么多人出动了,现在可是腹背受敌!”想到这儿,胡一夫一转念,回头示意学生们跟上,他率先朝着那几个军装之人走了过去!

刁三太呷着刚沏好的庐山云雾,躺在院子里的太师椅上晒着太阳。日本人近在咫尺,似乎都能听到远方的炮声隆隆。急也没有用,谁都不想当亡国奴,但前方一路溃败,自己区区一个守备团,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

传令兵在门口立正,敬了一个漂亮的礼:“胡先生已到!”

“传令下去,备上茶点,他们一定还没吃早饭吧,说我稍后便来。”

传令兵下去了。

三姨太摇摇摆摆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三太,这几个教书匠是什么人,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地招呼吗?”

刁三太冷笑,似是自语:“都这光景了,谁还算得上值得不值得——大鹏人呢?是不是又一宿没回?”

“准是又去逛窑子去了,你们爷俩都是一根藤上的瓜!”三姨太抱怨道。

刁三太摸摸自己的光头,呵呵一笑:“男人嘛,哪能没个三妻四妾!备上我的衣服,我出去会会这个胡先生!”

三姨太迎着进屋来的刁团长,从衣架上取下军服,从背后套在他的身上。刁三太又换上裤子和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靴,顿时神气了不少。

“大鹏回来以后,别让他出去了,说我有事找他!”刁三太拍了拍别在腰间的枪匣子,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前厅,看见桌前正围着四个人,捧着碗喝着刚出锅的小米粥,吃着本地特产的茶饼。为首的是个中年人,个头不高,一身中山装,上身口袋别着一支夕阳钢笔,两边各坐着一名青年,对面是个女学生。

“胡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增辉啊!”刁三太大笑着,迎了上去。

听见他的客套,那中年人回过头,站起身来:“未请教?”

“在下刁三太,县城守备团的团长,知道胡先生要来,特地派了下属把你们接到舍下,暂且休息休息!”

“不知道刁团长是如何知道我们要来的?”胡一夫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胡先生声名远播,刁某久仰大名!这次来到本地想必是为了什么大事吧?在下只是一介莽夫,作诗提笔的高雅之事,自然没啥能耐,但到底还有几杆枪,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刁三太没有回答胡一夫的问话,这话里带话的回答,是为了杀杀对方的威风,好为接下来的要求做个铺垫。

胡一夫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但这种情景之下,也不宜刨根问底。

见着胡一夫狐疑地望着自己,刁三太也不作答。

“先生先用餐,吃完饭刁某自有一事相求。”

胡一夫如何还吃得下去,刁三太是有备而来,他对这件事情知道有多少?胡一夫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绝不止自己一个人知道那块半月石板上图案的寓意,否则如何会有人特地拍了一张相片,寄过来?

看来这小县城里藏龙卧虎。那封信和相片都是匿名的,对方也一定知道自己了解这其中的原委,一上船就被人盯上了梢,现在眼前这位刁团长也“不请自来”——

有一点可以肯定,刁三太和船上的那个风衣人不是一伙的,这其中可不能有何差池。可是民族兴亡的大事,人心叵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刁三太坐在不远处,看着四个人。

“刁团长不用一点?”胡一夫喝完了碗里的小米粥,放下筷子。

“我已经吃过了!”

“呵呵,真是客气,有话不妨直说,胡某但凡能够为刁团长效劳的地方,自当义不容辞!”

“爽快!”刁三太又大笑起来,“明人不说暗话,胡先生此次来,是为了鄱阳湖边上的那几块石头吧?”

胡一夫没有吃惊,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刁团长也知道这事了?不瞒您说,这正是胡某来的原因。原本这事应该上报政府,做个备案,可是国难当头,敌军压近,想必兄弟们都忙于抗战救国,胡某想先去探个虚实,确定之后才回来麻烦团座,未想团长早就知道了,我也不必隐瞒。”

“实话实说吧,刁某受人所托,协助胡先生对那几块石头的出处,做一个考察。兵荒马乱,难免会有些不怀好意之辈捣乱。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况且日本人什么时候打到眼鼻子底下,还真不好说,有我那几把枪守着,胡先生的工作也能快点完成。我读的书少,可也知道那是文物,可不能落入歹人的手里,更不能落到日本人的手里!”

这话说的没错,但按照胡一夫对此事的了解,似乎又话里有话,不能落入歹人之手,更不能落入日本人的手里,胡一夫当然知道,这可是能够改变战局的发现——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刁三太真如他自己所说的义胆忠心?

“刁团长所言极是,”胡一夫一边怀疑,一边应付着,“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一探究竟!”

“不急不急,舟车劳顿,胡先生歇息一会儿。人不是铁打的,我这边也准备准备,整军随胡先生一同前往。”

送了胡一夫几人进客房,刁三太独自一人站在大厅里,眼下的事儿还真不好办……正在想着对策,传令兵又进来了。“团长,有人求见!”

“什么人?”

“没说,只呈了一个帖子!”

刁三太打开帖子,脸色骤变:“那么快!那人在哪里?”

就在门口候着呢。

“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传令兵引了一个穿风衣的男人进来,这人头上还戴着帽子!

“我觉得那个姓刁的没安什么好心!”连一向沉稳的黎航,现在也忍不住抢着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胡一夫自然也看得出。可是,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不但是因为自己“自投罗网”进了刁三太的守备部,更重要的是,即使先前没这么做,既然刁三太已经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在他的地盘,想悄无声息地去找到那几块石头也是不可能的!

还有那个风衣人,仍是最大的担忧。照目前来看,加上自己,起码有三路人马奔着共同的目的来的!

邹叶平从屋外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胡一夫这才发现,刚才他并没有跟着大伙儿进来。

“怎么了?”

“先生,”邹叶平喘着气,“我有东西落在桌上,回过头去取时,发现刁三太正在见另外一个客人,您猜是谁?就是在船上跟踪我们的那个风衣人!”

“风衣人?”胡一夫愣了一愣,那人不是见着军装就躲了吗?怎么一会儿又折了回来?难道他们其实是一伙的?

“那风衣人不是刁团长的人,”邹叶平像是看穿了胡一夫的心思,补了一句,“我躲在门后偷听了几句,那风衣人是……是日本人!”

胡一夫一惊,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难道日本人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

“现在怎么办?”邹叶平急切地问道,“先生,我们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那几块新石器时代的石头,会招来那么多人?况且现在都还没最终确认呢!”

“这事——”胡一夫思索了一会儿,“我要对你们说的,切记不可外传。万一我发生了什么意外,务必将这事进行下去,到最后就算是毁了它,也不能让它落入日本人之手!”

四个人低头轻声窃语起来。

“这半月形石块上的符号是一种寓示,寓示着附近有一个神秘的入口……”

越听,学生们的脸上越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还没说完,刁三太从大厅走了过来,嚓嚓的皮靴声传来。

“胡先生,我整装了一个连的士兵,这就出发吧,去鄱阳湖,那几块石头发现的地方!”

胡一夫跟在刁三太的身后出门,坐上了备好的车。

一路前行,刁三太没有半个字提及风衣人,胡一夫当然也不做指望他会乖乖说出实情。但现在有一点是清楚的,胡一夫此行的目的,从“发现”转成了“毁灭”,他必须毁掉那块石头背后的秘密!

尹琳三人也神色凝重,刚刚得知了真相,无论是真是假,这其中的责任不轻。

车子一路颠簸,荷枪实弹的部队小跑着跟在身后。一个时辰不到,胡一夫看到了远方烟波浩渺的鄱阳湖。

“这就是发现那几块石头的地方!”刁三太手一指,前面是一片裸露出来的河床。

显然刁三太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方圆几里早就没了人烟,远远的,各个角上都站着把枪的士兵。

闲人免进!

下了车,刁三太命令士兵围成一个半圆弧,像一堵人墙般围住了中央的胡一夫:“为安全起见,我们还是重兵把守的好。”

胡一夫不敢大意,他四处望了一望,不管怎么说,先要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远远的,传来“嘚嘚”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骑着一匹黑马飞驰而来,远方的士兵举起了手中的枪,但似乎那是个熟人,彼此打了个照面,士兵们放下了枪,任由他飞驰到了面前。

隔着四五十米,那个年轻人和刁三太说起话了,刁三太一个劲地摸着自己的光头,他手指着胡一夫的方向。随后,那年轻人并着刁三太一同走了过来。

吉凶未卜……

张中和的老爹是镇上首富,卖药材起的家。

上溯三年,张家的先辈也只不过是走街串巷的郎中。清末民初,西风东渐,张老爷子并不是因循守旧的老顽固,多少也懂得些实业救国的道理,开了两家厂,加之与当地土豪劣绅颇有交情,生意越做越红火。

张中和生于1911年,辛亥革命闹得红火,科技、民主的精神四处传播,张中和未成年,就被老爹送到法国学习,希望回国后能图个一官半职。张中和学的是西洋医术,内外科兼修,此外对遗传学也颇有天赋。

在法国的图书馆里,张中和接触到了很多神秘主义的书籍,其中就包括举世闻名的黑水晶心脏起搏器。

这起搏器发现于埃及的一座古墓里。探险者发现古墓里的木乃伊居然仍有心跳,打开才发现,原来木乃伊被装上了一枚黑色水晶制成的心脏起搏器。当时已颇有解剖学知识的张中和,自然知道这个心脏起搏器的意义。书上说这具木乃伊距今已有八千多年,八千多年前的人类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技术。无独有偶,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不时会出现如此不可思议的事例,玛雅文化、安哥拉人,它们就像一颗颗调皮的珠子,跳出历史的车轮,擦出火花,转而又消失殆尽,只留下一个个难以解答的谜题。

这本是神秘主义者或者通俗小说家可以用的素材,没有多大的现实意义。和许多唯物主义科学家们一样,张中和也坚信,这只是因为人类现有的学识,尚不能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会有一天水落石出,直到他回国后的1938年,从当地的渔民家里无意中发现的那块半月形的石头。

尽管已过去有些年头,但张中和还是能记起来,这块石头与当年图书馆里的图片极为相似,这样的石头在那些不可思议的遗迹中同样出现过!

这让张中和大吃一惊,故而写了一封信,并拍了一张照片寄给了胡一夫,约他来此地,看看是否也会发现同样的举世秘密。

“不光是这些——”鄱阳湖畔,胡一夫听完刁三太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的讲述,回答道,“你能够找到我,想必也知道我对这些石头是有些了解的!”

“是的,胡先生,我托人打听到,全国大学内,您对考古是最有造诣的!”

“这不仅仅是考古上的问题,还涉及一个传说,一个看来无稽、但今天有可能会被证实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着的!”胡一夫咽了口唾沫,缓缓道来。

正如张中和在图书馆里自己琢磨出来的那样,确实有人在对此做研究,胡一夫在美国的时候就曾经参与过此类课题。人类的历

史上出现过的那些超出人类本身可能的事件,往往悬而未决,而它们的周边都出现过这种半月形的石头。有人猜测,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影响着人类的进程,只是,它不是大规模的,而是零星地出现在人类的历史中,随后又无影无踪,胡一夫把它称之为“力量”。

这块有着昭示功能的石头,如今竟出现在中国,就在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换句话说,如果传说都是真的,那么“力量”就存在于这方圆几十里的湖底。日军逼近,试想一下,要是“力量”真的能够将人类的进程提前几千年,那么日本的枪炮,就犹如我们对付几千年前古人的大刀长矛,能够使得战争一转颓势。

尽管这只是个现在看起来仍然无稽的设想,但一旦果真存在着“力量”——

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张中和没想到胡一夫会说出这番话来。他看着胡一夫,对方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原先只是想着如何保住文物,可如今却是得到这样一个结局!

他看了一眼刁三太,神色凝重。

“那块石头现在在哪里?如果我的猜测正确,那么那块石头正是‘力量’的昭示!”

张中和不敢怠慢,跑回马去,从马后的袋子里取出一块灰色的石头。他小心翼翼地端到了胡一夫的面前。

胡一夫看着它,从身后的箱子取出一把铁凿,突然将铁凿刻在了石头上,说:“你们退后!”

“什么?”张中和大吃一惊。

“我是绝不会让它落入日本人的手里的!”他转眼看着刁三太,“日本人已经联系上你了吧?想必他们也知道了这其中的奥秘,我是绝不会让他落入日本人手里的!”

胡一夫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天边传来一声炮响,众人皆是一惊,刁三太从枪匣子里拔出了他的枪!

大炮轰开了城门,犬养第一个登上了这块土地。龟养以及潜伏于此地的多名日本特务迎了上去。作为东京大学历史研究所研究员龟养,来到中国还不到一个月,就无意中发现了鄱阳湖出现的那块半月形石头。

他脱掉穿在身上的风衣,露出了日本军服,帽子也换成军帽,立正敬礼。

“龟养君,难道你所说的那块石头真的那么重要?甚至让你不怕泄露自己的身份,去联系刁三太?”

“是的,这关乎大日本帝国,乃至整个世界的格局!”

犬养皱了皱眉头:“真有那么厉害?”

“完全有可能,好在刁三太君还是识时务的,知道我们的太阳旗能够插遍整个中国。我已经说服了他,控制住已经赶到的中国教授胡一夫!”

“哟西,这个任务完成得大大的出色!”

龟养跟在犬养的后面,领着一支小分队朝着城郊赶去。如果真如龟养所说,那么接管这座新攻下的城市倒是次要的,首要的任务是找到那块石头。

出了城,一路往南,零星的枪声还在响起,犬养带着他的小分队快马加鞭。走到半道,前面迎来了一辆车,上面坐着几名中国军人。

犬养停了下来,命令部队准备战斗,老远就听到车里的人在喊着,“龟养太君,是我,我是刁三太!”

龟养往前走了几步,确定正是刁三太,回过头来对着犬养说了几句话,然后大声喊:“刁团长,为了避免误伤,你们把枪丢过来!”

刁三太没有迟疑,这汉奸当得很彻底,命令他身边的士兵把枪丢在路边。

龟养急忙跑了过去:“怎么样,刁团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你早上和我说的条件,都能答应的吧?”

“那是一定的,我们大日本帝国是最讲信誉的!”

“好说好说,”刁三太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人我已经抓住了,那块石头也在,就在岸边,我这就带你们去!”

“哟西!”

日本人跟着刁三太一路赶往鄱阳湖。到了一处空地,河床露了出来,不远处有个山坡。

“人呢?”

刁三太的车停了下来:“就在这儿!”

“这——”龟养怀疑地看着刁三太。

刁三太的车突然启动起来,朝着山坡那头狂驶而去。

“上当了!”犬养嗅到了危险,转头要撤,却已经来不及了。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中国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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