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轻寒活到现在,听到过数不清的人说自己“心狠手辣”、“凉薄无情”,但是“温柔”和“善良”这种字眼被安在他头上还是第一次。于是傅城主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冷笑,形状美好的长眉斜斜地挑上去,带着那么点儿冰冷妖异的不以为意。

语琪对他的反应完全不在意,只随意地笑了一笑,略过这个话题,直接开口问,“那么你这些天早出晚归,是在准备些什么,你对今晚有计划么,”

傅城主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便移了开去,眸光淡漠,语气随意地反问,“你觉得呢?”

“……或许,你找到了抑制诅咒的方法?”见他如此镇定,语琪心中浮起些许希望,略有些迟疑地看向他,却收到了他的第二个冷笑。

“解除诅咒的方法是有,但是却永远不可能达成。”

她问的是抑制,他说得却是解除,比她预期的情形还要好……但不知为何听他的语气却似乎是没有任何希望。语琪皱了皱眉,冷静地看向他,“什么方法?”

傅轻寒微微一笑,晦暗阴冷的眸光凉薄而冷淡,“等我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诅咒便能解除了。”

语琪紧皱的眉头立刻松了开来,她甚至带了点儿轻松的心情道,“这个方法也不算太苛刻——”但还未说完她便停了下来。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也许算不得苛刻,但是对于傅轻寒这种性格的人而言,或许这比让他统一天下还要困难。毕竟整整一百年的岁月,来自十个年轻美貌的新娘的爱情,都未曾让他心动过。

语琪微微垂下眼眸,目光微动过后又恢复了平静坚定。无论再如何困难,这也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若是完成任务的同时也能帮他解除身上的诅咒,也算是对得起这些日子以来相处出来的交情了。

然而完全不设防之间,她的下巴却突然被人攥住,语琪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略带疑惑地对上傅轻寒的视线。

他的目光很复杂,带着几分沉思几分犹疑,长睫之下的黑瞳中似乎含着几簇明灭不定的火光,声音轻柔低缓,“林语琪,我忽然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或许……一切都有可能。”

语琪执行任务以来,曾听到过无数褒奖,但是她还是在听到这句话时感到一种隐约的惊诧与荣幸。尽管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这句或许只是无意的话,其实还是十分符合部分事实的。

然而她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傅轻寒用食指按住了上唇。

他薄如蝉翼的长睫缓缓垂落,将那双黑瞳完全掩去,眉头却微微蹙起,“别说话,让我试试看。”

“……”试试看什么?能不能爱上她么?语琪虽然没有作声,但目光却是渐渐变得十分无奈,如果爱情可以这样简单地便产生的话,那么她也不用为了完成任务而如此费神了。

不知过了多久,傅轻寒终于睁开了双眸,语琪见状,凑过去盯着他打量了一翻,迟疑地开口问,“有效果么?”

傅城主冰冷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目光微微一凝,“似乎有……你变得更顺眼了些。”

语琪沉默片刻,轻轻摇头笑了笑,接着拉开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听我说,我们如今只剩下几个时辰,没有盲目尝试的资本了,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努力方向。首先,你必须得知道怎样的女人才能打动你。”

傅轻寒的长眉皱得更紧了,“这样有用?”

语琪很想斩钉截铁地说有,但是以往的那些经历却都在告诉她,爱情是这世上最捉摸不定的东西,它来得莫名其妙,计划不了,也勉强不来。

见她无言应对,傅轻寒反而笑了起来,那形状美好的凤眸微微挑起了一些,眼睛里的笑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真心实意,“算了,与其考虑这些无法实现的事,不如将能了结的事情了结。”顿了顿,似乎考虑了一番如何组织语言后,他又继续道,“林语琪,我领了你的情。虽然这辈子我估计是不会爱上任何人了,但是至少,我发现你还算个不错的朋友。”

语琪一愣,不用特意酝酿感情,鼻根已是一酸,她微微侧过脸去,并没有作声。

傅轻寒微微一笑,抬手覆上她的头顶。森白的指骨按在漆黑的墨色长发上,看上去无比的诡异却又莫名的和谐,“既然朋友一场,我等会儿会想办法让城门开一道缝,你抓紧时机出城去,然后随便雇辆马车,找个好车夫,跑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顿了顿,他颇有些无奈地淡淡道,“这大概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语琪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地往前倾了倾身子,轻轻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权作无言的安慰。

傅轻寒被她的这个动作弄得怔了怔,但最终还是放松了下来,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有些疲惫地笑了笑,“其实在十一个新娘之中,你算是最聪明的一个。她们之中,有的从我这里拿走了金银,有的拿走了地位,有的拿走了华服……但是你却什么都不要,所以你的心我也拿不走,只能放你自由。”

语琪被他说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随意地道,“其实我并不怕死,对自由也没有多向往,与其为了活下去狼狈跋涉,不如安然面对死亡……你还是把精力积攒下来应对今夜吧。”顿了顿,她自他怀中退出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连你给的自由也不要的话,你又该还我些什么呢?”

傅轻寒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还记得你嫁给我的那天,我跟你说得那句话么?”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语琪笑了笑,也学着他的语气颇为无所谓地道,“那么你还记得我那天回答了一句什么么?”

——‘那如果我想要的,恰巧是你的心呢?’

两人相视片刻,竟不约而同地轻笑了起来。

在那天两人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其实都是别有居心的,然而到了此时此刻,其中的算计却都奇异地淡去了不少。他此刻的愿意给予不再是为了日后索取,她此刻的要求也更多得是想解除对方身上的诅咒。

人生竟然如此奇妙。

……

很快,鬼城的黑夜便降临了,空荡荡的西宫中寂静得过分,衬得烛火偶尔爆出的“毕波”声极为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诅咒的影响,傅轻寒的双瞳此刻已经有些泛红,看起来有些病态的神经质,但是他的神智仍然很清醒,声音中甚至带了点儿温和的笑意,“留在这里陪我的话,在我失去神智之后,你会是第一个死的,后悔么?”

语琪抱着膝盖靠着床头,懒洋洋地随意道,“后悔啊,我都快把命给你了,你却还是不愿把心交给我,实在亏得很。”

傅轻寒只当她在打趣,因而只是笑了笑,抬手在她额发上揉了一下,漫不经心道,“算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

语琪不经意间瞥到他宽大袖摆下露出的一截手臂,立刻愣了一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捉过来捋起袖子细细打量。

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催动着,血管筋脉与肌肉皮肤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的桡骨和尺骨上缠绕、覆盖、重生着,不过就这短短片刻,露出白骨的部分又少了一些。

语琪微微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偏过头去看他。

傅轻寒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语气平静中带了一丝苦涩,“你没看错,它在恢复……但我宁愿整个身体都变成骷髅。”他见她一脸不解,便解释道,“我的手臂之所以会逐渐化为白骨,是因为那个人的力量附着在上面,一直在蚕食吞噬着我的力量。”

“那么现在的这个情形代表什么?你的力量在增强?这样不好么?”

傅轻寒的长睫微微低垂了一些,掩去了暗沉下去的眸光,“这整座城所蕴含的力量此刻都在往我身上聚集。但等到子时之后,我会由于控制不了暴涨的力量而失去神智,只懂得破坏与杀戮。”

语琪看了看他,轻声问,“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已经开始了?而子时一到,你便会——”

“或许……连子时我都撑不到。”傅轻寒截过了她的话头,五根细长惨白的指骨缓缓合拢,握成一个空荡荡的拳头。

一时之间,没有人再说话,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正在愈合的手臂上。

不知过了多久,傅轻寒的右手臂已经重新覆上了血肉,唯独剩下右手掌还是一把白骨。

语琪缓缓偏过头,定定盯着他渐渐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和泛红的瞳仁看了一会儿,终是坐直了身,用袖口替他擦了擦额头鬓角的薄汗。

还未等她说句安慰的话,他便自己靠了过来,无比疲倦地将额头抵在她的肩窝处,不一会儿,肩膀处薄薄的衣衫便被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浸湿了,凉凉地贴在肌肤上,很是难受。

但是语琪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抬起手,像是哄小孩一般揽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后背上抚着。

西宫外又如那夜一般平地卷起了阴冷的旋风,浓重的无边黑雾裹挟着阴冷的气息宛如泄堤的洪水汹涌地涌入殿内。

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因聚集而来的阴冷气息而急速下降着,而他身上的肌肉也绷得愈来愈紧,可以看到他按在身旁的左手已经因痛苦而用力到骨节发青,修长的五指甚至深深陷入了床褥下的木板中。

语琪在这冻彻骨髓的阴寒中咬了咬唇,猛地一翻手,利落地掀开了一旁的被子将两人都给盖住,然后缓缓地将五指轻轻插入他身后几乎浸湿了大半的黑发中。她将脸贴在他冰冷湿润的侧颊上,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梳理着他几乎完全湿透的墨色长发,在他耳畔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傅轻寒的情况却完全没有好转,他痛苦到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时不时地颤抖一下。

毫无疑问,他此时此刻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但是他从头到尾却没有吭过一声,实在安静得令人担忧。

……

无意之间地一抬头,语琪看见窗外飞扬起了铺天盖地的灰烬,纷纷漫漫地穿过被冷风吹开的窗户落入室内。

傅轻寒只觉得脑中仿佛有无数个寒冰铸就的巨锤,正一下一下地砸着脆弱的神经,而每一次的呼吸则像是千百根银针同时穿过心肺。急速涌入体内的阴冷气息几乎将他的全身筋脉挤爆,他死死地咬住下唇,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他抬手,狠狠一掌拍在身下的雕花木床上。

无形的力量汹涌澎湃地自他掌心奔腾而出,那原本无比结实的床板几乎是在被他触到之时便化作了粉末。

两人连着被子一同重重摔落在地,语琪吃痛地皱了皱眉后便自地上半跪着坐了起来,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脸。

傅轻寒别过脸避过她的手,紧绷的额角青筋毕现,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道,“离开我!”

语琪的手在空中顿住了。

她自然明白,他应该是撑不下去了,或许下一秒便会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只懂得杀戮的怪物,或者魔鬼。但是越是这种时候,她便越是不能离开。

于是,她的手在空中仅仅停顿了片刻,便又落在了他的头上,不容拒绝地扳过他的脸来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我不走,我会一直在这里。”声音无比平静。

傅轻寒的身体微微一僵,继而开始剧烈地挣扎,语琪只能拼尽全力按住他。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内像是蕴含着一股即将爆炸的巨大力量,任何的疏忽都可能会引爆它,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紧紧地用双臂搂紧他。

语琪可以感觉到,一阵又一阵冰寒透骨的劲风擦着自己的肩膀、手臂、大腿等处急速掠过,随之而来的是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一波又一波坍塌声,她知道那是墙或者别的什么的倒塌声,震耳欲聋。

……

在这样的巨大的破坏力之下,整个宏伟的西宫都开始摇摇欲坠。巨石、横木、泥块等不断地砸落下来,扬起阵阵落灰。

最终,傅轻寒一掌拍碎一块砸向两人的巨石后,又猛地一把将她狠狠推开,瞪着一双濒临疯狂的赤红双瞳朝她吼,“这里就要塌了你看不到么!你想死么!走啊!”

此时的傅城主墨发尽湿、衣衫凌乱,原本润泽的薄唇此时被咬出了两个深深的牙印,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狼狈万分。

语琪定定地看着他,身形未动分毫,唇角却扯出了一个微笑来,“走不掉了啊,你让我走到哪里去?”声音虽不见哽咽,但眼眶中却已是一片湿凉。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狂风平地掀起,将地上一层厚厚的灰烬都刮了起来。

子时快到了,或许已经到了。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想看看窗外的情形,谁知刚一偏头,便感觉到背后一阵劲风掀起,随即一双冰冷的双臂铁钳般地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自地上带了起来,直直地自大开的窗中飞掠了出去。

两人重重地砸落到地的瞬间,身后的宏伟的宫殿群也于同一时间轰然崩塌。

语琪被这声巨响震得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去看傅轻寒,谁知刚对上他赤红的双眸,就见他抬起那蕴含着巨大破坏力的右手,狠辣无比地朝他自己的心口抓去。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那成利爪状的修长五指“噗嗤”一声没入了他胸前的皮肤以及血肉,毫不迟疑地穿心而过。

傅轻寒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视线一直未曾离开她的脸庞。胸口被洞穿了一个碗大的血口的同时,他的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赤红一片的瞳中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初见那日,他身着繁复的朱红喜衣,骑在高大的骏马之上,唇边扬起了一个略带纵容的微笑。

她嫁给他那天,他说: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而在最后的最后,他终是兑现了承诺,给了她这一颗冰冷沉寂了百年的心脏。

【攻略鬼城之主,完。下一个故事是攻略国师大人。】

【交代结局的小小小番外】

就在傅轻寒的胸口被洞穿的瞬间——

诅咒,解除了。

漫天的灰烬一瞬间泯灭于无形,森冷的阴气也仿佛海水退潮般散去,坍塌为一片废墟的西宫无声无息地拔地而起,恢复为原来金碧辉煌的模样。

而自傅轻寒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则缓缓地倒流了回去。

与此同时,语琪也完成了大量数据的复制,缓缓睁开了双眸。

……

傅轻寒再次清醒的时候,是在西宫的那张雕花木床上。

他睁开双眼,只感到秋日的阳光漫漫地撒在脸上,暖得令人惊讶。而在那一片温暖的、灿金色的阳光中,有一个眉目清丽的女子坐在床沿,侧着头朝他微笑。

语琪微微俯□,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笑道,“世上永远没有不可能之事,夫君。”

……

*他曾以为这辈子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但是她的出现……却使一切都有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这些小妖精要是敢像上一章那样留那么一丁点儿言,我就敢明天断更去开新文。

你们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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