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说皇帝支持自己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有的时候,甚至皇帝的内心已经倾向于这个意见了,考虑到现实,他也很有可能去拒绝支持某个观点。何况,程素素与皇帝很难有什么直接的交集。

要先能够见到面,并且有机会阐述自己的观点,继而要求组织好足以打动他的说词,最后才是结合实际能够让皇帝接受、执行。

程素素暂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默默地准备着。想要说服皇帝,只凭三言两语也是不行的,直指核心的话有了,一旦皇帝感兴趣了,再细问下去,就必须有足够份量的扩展内容来为他释疑。

原本以为此事至少要到与魏国一战之后,两国再次陷入平衡才能有机会,不意机会却自己跑了来。

谢业与太子是同学,与太子的伴读们就都是同学,难得这三个人居然没有什么竞争的意思,关系还挺好。谢业说起来他娘造了个游乐园,专给小孩子玩的那种,张君正、吴确都表示休息日一定要见识见识。

谢业拍了胸脯:“我回家向我爹娘说去,给你们下帖子!”

回到家里便向程素素打了申请:“娘,我想去书院玩儿。”

程素素早有给孩子弄个游乐场的想法,但是总是不凑巧,最终这个游乐场在回京之后才渐渐成型。此时谢绍、谢秀按这个时代的算法而言几乎能算是成年人了,不大好意思玩了。小儿子呢……现在才刚刚能站起来,不跌跤已经是很不错了。

现在正在玩耍的好年纪的是谢业,偏偏他又算是半个童工,能玩的时间也不多。

逮到了机会,谢业就疯玩了一场,他还玩上瘾了。一般人家教孩子要稳重,游园也是打造个山水园林,长辈们兴致来了还要叫小孩子即景联诗、作对,最次也要应景背个诗。程素素的游乐游,虽有点古怪,但是有一样好处——就是纯给你玩儿的,不用你双手背到身后,身前是一排愚蠢的成年人,你给他们表演。

羊骑士玩得可开心了,小脸红扑扑的:“好玩!娘,什么时候再弄两匹马来!对了,那些小兵不太像样……”

被程素素丢了块大绢子罩在脑门儿上:“擦擦你的汗!功课学好了才给你玩!”

谢绍、谢秀的年纪,放到程素素穿越以前,能把这些玩艺儿玩出花儿来,如今却只是玩个新鲜,结束之后就笑看着弟弟疯玩儿。谢绍道:“等他过了这一阵儿,怕就不会喜欢这个了。”

谢秀赞同:“不错,我看他更乐得带着一窝毛孩子打群架。还有三郎呢,够他玩一阵儿的了。”

稳重得很有兄姐的样子。

谢业不晓得兄姐对他的评价,此时他正在兴头上,回到宫里就向小伙伴儿们显摆。跟太子简单提一提,对另外两外说得就比较详细且炫耀了。张、吴二人一听,你有这么好玩儿的,怎么能忘了兄弟?

于是便有了谢业向程素素申请拿游乐场招待同学的事情。

程素素也很快地同意了。

又过一旬,张起夫妇带着儿子,吴确则是跟着叔叔吴松,一同到了郊外书院。这些生长在京城宝贵乡里的人,对新奇好玩的东西有着不错的包容力,虽然不觉得有什么雅致,却胜在新奇。众人将种种球赛都试着玩了一阵儿,还钻进了小号的房子里蹓跶了一圈儿,出来都笑:“倒是可爱。”

程素素也笑笑:“给他们打发时间的。”又设宴招待他们。张起等人并非是为了陪孩子来玩耍,也是为了如今的局势来与谢麟交换个意见的。自打这几个人年轻时结了盟,互通有无已是常态。

张起、吴松知道了一战在所难免,谢麟也得到了他们的再三保证,一定会支持谢麟。小孩子们玩得痛快了,约好了过一阵儿还要来玩。

因新奇,玩得有趣,回到宫中时三人说话里就带了出来,听得太子心里痒痒的:“什么小房子?!”

程素素给他们建的按比例缩小的布景,给这仨货拿来当战场了,张君正比划着说:“我们仨窝在角落里,我爹都没看到,我们将他包围了,可惜我爹个头比我们大多了,被他反扑了……”

太子更好奇了,细问了究竟是怎么玩的。

小孩子聚在一起就是这个样子,一个带动另一个,普普通通的玻璃弹珠都能玩得有滋有味,何况一大片的游戏乐园?

太子心动了。

纵然心动,太子也牢着着受过的教诲,不太轻易展示出自己的渴望来。他知道,他的父亲正在为内外的困境分-身乏术,这个时候他再吵闹着要出去玩耍,会让他的父亲不愉快。

但是太子身边的人却察觉到了他的这种渴望,张皇后召他们来问太子起居的时候,便将此事报给了张皇后。张皇后也有些为难,她也知道皇帝近来很紧张,太子在这个时候“出去玩”显然是不符合要求的。张皇后将儿子叫过去,提醒他不要表露出这样的意向。太子心中不乐,还是懂事地答应了。他并非只想嬉玩,只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天性是无法扼杀的。直白地讲,生长于宫墙之内的太子殿下,想放个风。

知子莫若父,皇帝可以对其他任何人都不关心,包括老婆,却不能对太子不关心。看出儿子的迟疑犹豫来,皇帝抽空与儿子谈了个心,太子依旧绷着不肯讲。皇帝也不逼他,转头将太子身边的人叫去一问,顿时真相大白。

皇帝只略一寻思,便问儿子:“听说,你谢师傅家里有个园子,你想不想去玩?”

一瞬间,太子的眼睛亮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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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想去书院转一圈,既是想做个好父亲,让儿子在童年的时光里有几次恣意,也是因为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魏主重华非常的年轻,如果皇帝的长子活下来的话,也就是这个年纪。但是,这个年轻的魏主做事却很有风范,不由得人不防。

在虞朝,见过魏主的人并不多,对魏主的性情能够给出一个比较值得参考的评价的人就更少了。谢麟算一个,程素素也算一个。除此而外,高层里没有什么人见过魏主了。谢麟,他可以随时咨询,程素素就不一样了,她是个女流。召她奏对也是个办法,不过既然儿子有这么个小小的心愿,他就满足一下儿子又如何?

两件事当成一件办了,自己询问一下谢麟夫妇,太子可趁此机会游玩一番,明面上讲,还是至尊父子一同去观书。皇帝带着儿子去书院,总比皇帝允许儿子去游园来得体面,也省得没眼色的人唠叨烦人。

既要让儿子玩得痛快,自己也要得到一些信息,皇帝很自然地提前将这个决定告诉了谢麟,让他去准备。谢麟微微吃惊,也没有拒绝,只是问:“陛下要见臣妻?”

皇帝道:“她见过魏主。”

谢麟道:“是。陛下是想——”

皇帝点点头:“那个年轻人,不简单呢。”

谢麟明白了,回去还得让程素素准备准备。皇帝这也算是问对人了,如果说虞朝谁对魏国的情报掌握得最多,非程素素莫属了,她甚至能够说出魏国大致的兵力分布来,这些是枢府都未必知道的。

【回去得叫她小心些,别说漏了嘴。】

回天家里,谢麟将此事告知了程素素:“日子定在下次休沐的时候。”

程素素且惊且喜:“竟然是这样吗?”

夫妻一场,谢麟如何察觉不到她这话里透着别样的意味?当即问道:“你有什么打算么?”

程素素道:“是有一些想法,可也不能在一见圣上到的时候,就按着头叫他全吃下,对不对?”

谢麟升起不太妙的预感:“六爷先跟我说说?”

程素素抽抽嘴角,简要地说了自己的观点:“还是要向外,哪怕慢点,也不能不动。海外有宝呀。再者,南方有瘴气不假,气候却比北方更适应作物生长。咱们南北走了几个来回,也知道这其中的差别了,再更往南呢?一年产三季粮不成问题吧?”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推断,没去南方的人做出这样的推论也不算异想天开,何况还有关于南方的种种报告。

谢麟赞同地道:“不错,若使烟瘴之地成鱼米之乡,倒也是个办法。江南自晋室南渡,越来越有样子了。只是出海?不妥,不妥。”

程素素很重视他的意见,问道:“如何不妥?”

“不好管。”谢麟就说了三个字。

程素素便明白了,谢麟处在这个“封建地主阶级”里面,现在也称得上里面的代表人物,再开明,他的立场还是有的。与皇帝不同,谢麟不怕腾笼换鸟,他有本事,哪怕换个老板,也能混得下去。皇帝不同,皇帝要是干不下去了,前朝皇帝是个什么下场?是以皇帝会妥协的地方,谢麟反而没有考虑过妥协。

腾笼换鸟?换就是了。谢麟虽然不想国家坏掉,但是在他眼里,一旦开启了向外的时代,这个国家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坏”掉了,不像以前那样好管理了。

要说服皇帝,就得先说服谢麟。理由很简单,皇帝愿意干又怎么样?光杆司令能做成什么呢?哪怕程素素压根没妄想过跑步进入社会主义,只是开一道口子,引一丝风进来,想要这道口子不被堵上,她就得慎重。

皇帝、太子、谢麟,以及她的儿子,还有周围的人,政策的延续性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程素素退一步道:“然而南方如今也是有灾异的,总要找补回来。如交趾等地,中国强盛之时,无不以为郡县。再往南呢?还有这样的地方吗?”

“如今还有边患。”

“边患要钱、要粮、要物,或者,可以派些术业有专攻的人,往南去看看。四海之外,还有四海,去看看,若找到了金银铜铁,又或适宜耕作之地,那就是老天帮忙了。”

谢麟的地理还是很不错的:“四海之外?这我倒是知道的,他们贡过象,物产么,仿佛也还算丰富?”

别说,还真有的,程素素大喜:“就是,哪怕是为了应急呢?市舶司那里,每年有多少海外商客?都不能找补回来吗?”

谢麟道:“终不是长久之计。”

程素素道:“这才是长久之计。”

谢麟的表情仿佛在说:为什么这样讲?

程素素使出浑身的解数:“就像咱们说的,腾笼换鸟,要心里有数,先走一步。咱们总不能一直打转儿吧?兼并,均贫富一套打,耕者有其田,再兼并……一代一代的转圈儿,脖子上套着根绳儿,就怕哪一代不小心又绿林赤眉了。何不试着跳出这个圈子呢?先跳了,先走一步,主动在我。”

“做不起来。”谢麟冷静地说。

“难道你想一代就做成吗?”程素素诧异地看着他。

谢麟不说话了,不是一代就能做成?这就是“长远规划”?他当然知道程素素说的这个怪圈,也根本不相信单靠人的思想觉悟就会没有兼并,就能大同,不可能的!

程素素低声道:“给你看样东西。”

谢麟挑眉:“看来是杀手锏了?”

程素素道:“差不多吧。不知道是杀手锏还是上吊绳。”

她给谢麟看的,是一个很简陋的建模,理想中的工业国对农业国的优势。别的不需要,只要看一看一个工场,进行分工之后的效率及其产出,拿制造弓箭一事举例,就是压倒性的优势。

谢麟看完两下的对方,脸色苍白:“这样,非得先天下大乱不可!”他看得出来工业的冲击。

程素素问道:“你只说,可行不可行。”

“你可比我激进得多了。”

“我没想一代就能办完,真要做到这样,没个几百年,恐怕是不行的。连你这样的见识都不肯往前多迈一丁点儿,你顶多往前蹭蹭,何况他人?可你说,这样的世界,好不好?”

谢麟给了一个并不出意外的评价:“很可怕,也有点意思。”

程素素道:“你再看整个国家。”

谢麟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甚至进行了一番推演,最后说:“自然是更好的。”并且如果操作得宜,也可从中获利。谢麟很快就想到了程犀当年提出的关于科考制度的方案来,明显比九品官人法更有利于国,但是作为提倡者,程犀——主要是他身后的李丞相——可从中得到不少的好处。

“那为什么不去动一动呢?”

“不可大动。”谢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经过程素素数年来持续不断的洗脑,他听了不少高中思想政治课的内容,并且难免受到影响。源自于成熟体系的理论,佐以谢麟自己的经验,当然明白哪样更有生命力和战斗力,也更明白其中的风险。

谢麟想得益,也想规避风险。那么,一个长远的计划,就很合他的心意了。想象一下自己可能规划一个一百年、甚至数百年的宏伟蓝图,并且为它的实现刨第一锹土,谢麟颇有意动。

“见到圣上之后,不要上来就讲,他可不知道什么变化发展矛盾运动……”

程素素满脸喜色地:“好。我就知道你与那些抱残守缺的家伙不一样。”

“我先试试他,看我的眼色行事。”

“好。”

准备带儿子搞个亲子活动的皇帝并不知道,目的地那里,有一对狼狈为奸的夫妇已经给他设好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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