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这么一出,哪还有心思看戏,三人黯然离开戏院,来到马路上才发现汽车已经被砸毁了,玻璃全碎,车胎漏气,一帮小乞丐正贼眼闪烁的围着汽车打转呢。

李耀廷倒没把气撒在这帮小乞丐身上,反而掏出一把零钱洒给他们,让他们帮自己看好车子,然后叫了两辆黄包车回去。

回去的路上,鉴冰不时回望后车上的李耀廷,平日里神采飞扬的他今天被这一巴掌彻底打掉了锐气,灰头土脸闷闷不乐,脸上五道指痕分外明显,可是当他注意到鉴冰在看自己的时候,却又强颜欢笑,假装不在乎。

鉴冰叹了口气,扭头回来忧虑道:“程子卿说的很有道理,卢小嘉那种恶少可是从小被惯大的,打李耀廷一巴掌可出不了他的气,兴许还要来报复,你想想办法吧。”

陈子锟毫不犹豫道:“办法当然有,如果卢小嘉真要赶尽杀绝的话,我就先下手为强把他弄死,然后带着耀庭一起出国,我就不信了,卢永祥再牛逼还能牛逼到外国去。”

“就知道杀!”鉴冰嗔怪的在陈子锟腰间扭了一把,但她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佳的办法,浙江督军的公子可不比寻常人物,除非直接托人找到卢永祥说情,否则花再多的钱也难买太平。

回到霞飞路上的别墅,李耀廷先安排保镖加强戒备,又把狼狗的铁链松开了,这才回到客厅,笑呵呵的说:“看你们吓得,没事,回头我找虞老板说和说和,晾他不会乱来的。”

陈子锟严肃道:“耀庭,你觉得找人说情管用么?”

李耀廷道:“不管用也得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认栽了。”

陈子锟道:“认栽是你一厢情愿,万一卢小嘉执意要取你性命,你怎么办?”

李耀廷的笑容渐渐褪去,点燃一支烟,道:“大锟子,你还记得在柳树胡同大杂院的时候么,每天晚上我把捡来的烟头倒在炕桌上,烟丝剥出来,一根根的卷成新的烟卷,那时候,每天能捡更多的烟头是我最大的理想。”

说着这句话,他深吸一口烟,缓慢吐出眼圈,望着余烟袅袅,仿佛沉浸在回忆中:“这一年多,我经历了很多事,也懂了很多道理。”

陈子锟要说话,被他伸手拦阻:“大锟子,我懂你的意思,可我只能这样做,因为我离不开上海,我的根已经扎在上海滩了,让我回北京继续以前的那种生活,我宁愿死在卢小嘉的枪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子锟也不好再劝什么,只能闷头抽烟。

李耀廷倒是洒脱的很,拍拍陈子锟的肩膀上:“本来就他妈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这点破事算什么,我就是属鸡-巴的,能屈能伸,能软能硬,别说给他跪下道歉,就是再丢份儿的事儿都能干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又能保证他卢小嘉永远牛逼?保不齐哪天他爹就倒台了,到时候你看我怎么拾掇他。”

这话说的豪气冲天,看来李耀廷自我调节的能力不错,陈子锟也就放了心,笑道:“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我认识一些朋友应该能说上话。”

李耀廷道:“弄那个没啥意思,还欠人家情,大锟子你要真想帮我,就把官儿当的大大的,也弄个督军啥的干干,到时候咱也跟着你威风一回。”

陈子锟道:“那就一言为定。”

两只手掌在空中相击。

……

接下来的几天,李耀廷一直在外面奔忙,直到陈子锟临行前的一天才露面,胳膊上吊着纱布,脸也肿了一圈,鉴冰一见他这副模样,眼泪就下来了,陈子锟怒不可遏:“卢小嘉果然要斩尽杀绝!”

“没大碍,当街挨了两枪,幸亏有弟兄帮挡了子弹,我只是胳膊受伤而已。”李耀廷强作出不在乎的样子。

陈子锟道:“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离去,不行,我得把这件事处理了再走。”说罢便要出门,李耀廷拼死也拉不住他,鉴冰苦劝也无济于事,只能目送他远去。

走在街上,陈子锟狂怒的心才渐渐恢复镇静,卢小嘉不比英国巡捕,杀也就杀了,大英帝国犯不上为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刑事案大动干戈,但卢小嘉可不一样,他是浙江督军的儿子,不管自己行刺成功与否,都会惹来天大的祸事,到时候死的可不单单是一个李耀廷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陈子锟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办法,自己在北京还算有些人脉,到了上海就是人家的地盘了,卢永祥可不会买直系人的账,这种人最忌惮的只有洋人,可是自己哪儿认得什么洋人啊。

提到洋人,他不禁想起了顾维钧,虽然两人相识短暂,但这个人还是满有绅士风度的,他即将出任驻英公使,应该和上海的英国人有些往来,或许请他出面能有帮助,本来这种事情是不便向不太熟悉的朋友开口的,不过事到如今,张不开的嘴也得张了。

可是顾维钧住在哪儿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办,忽然一个人的身影映入脑海法租界巡捕房的程子卿,他肯定知道顾维钧下榻的地方。

陈子锟当即叫了一辆洋车直奔法租界巡捕房,碰巧今天程子卿没有外出办案,正在办公室里训斥几个便衣手下,见陈子锟来访,立刻打发了手下,让人倒上咖啡款待贵客。

“陈长官可是为了令弟的事情而来?”程子卿开门见山道。

“正是。”

“这个怕是有些麻烦,恕我直言,卢公子可是得罪不起的贵人,令弟又拿不出足够的钱让卢公子罢休,这事儿怕是不死不休啊。”程子卿一脸的惋惜道。

“哦,卢小嘉要多少钱?”陈子锟问道。

“本来是要二十万的,虞先生说情,降到十万块,十万买条命,价钱倒是不算贵,可惜令弟事业才刚起步,一时间凑不出这么多来,卢公子那边又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所以今天才有当街枪击的事情,令弟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陈子锟冷笑道:“不过是一点小摩擦,动辄要人性命,卢公子就这么金贵,碰不得了?”

程子卿是老油条了,从陈子锟的笑容中看到了杀机隐现,赶紧劝道:“其实这事儿也不一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陈长官不是和顾公使一同来沪的么,我觉得请他出面解决一下,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陈子锟心中一亮,看来程子卿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便道:“只是不知顾公使下榻在何处?”

程子卿道:“他住在爱俪园。”

“哪儿?”

“就是哈同花园,在静安寺路上的那个大园子。”

这样一说陈子锟总算想起来了,哈同花园是英籍犹太富商哈同的宅邸,占地数百亩,极尽奢华,建筑精美,是沪上最漂亮的私人花园,这位哈同先生的经历也是一段不朽的传奇,二十来岁时怀揣六块银元独闯上海滩,到现在已经是身价亿万的豪富,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董事,论身份论地位,绝对是上海滩数的着的头面人物。

而顾维钧则是新任中国驻英公使,在外交舞台上崭露头角的优秀外交官,哈同向来喜欢结交名人,孙文蔡锷这些革命前辈都曾是他的座上宾,顾维钧下榻在哈同花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好,那我就去找顾公使,多谢程探长了。”陈子锟和程子卿握手而别,程子卿送他到楼下,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孙文先生回广州了。”

陈子锟一愣,看到程子卿狡黠的笑容,便明白了,在上海滩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这位包打听的眼睛,自己身为国民党员,刺杀英国巡捕的事情,他更是了如指掌。

“谢谢提醒,再会。”陈子锟淡然一笑,离开了巡捕房。

……

寻找顾维钧的过程很顺利,陈子锟仪表堂堂、英语流利,哈同花园的下人不敢怠慢,电话通禀,不大工夫便得到确认,客客气气将他请了进去。

哈同花园虽然是外国人建的私家花园,但却完全是中国建筑风格,曲径通幽、翘脊飞檐,苏州园林也不过如此,在静安寺路这种寸土寸金的所在竟然能拥有如此大的一座花园,可见哈同的豪富程度。

不知为何,陈子锟不但没有产生对哈同先生的崇拜之情,反而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些花花草草、精美的建筑,原本应该属于中国人,是这帮洋人强取豪夺才占据的!

见到顾维钧之后,陈子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介绍了一遍,顾公使思忖片刻道:“这事不难,正好淞沪护军使何丰林今晚要设宴为我送行,我和他提一下便是。”

陈子锟知道何丰林是卢永祥手下重将,掌管淞沪一驻军,在浙江系军队的地位举足轻重,仅次于督军卢永祥,卢小嘉也要喊他一声何叔叔,有他出面说情,自然事半功倍。

……

法国邮轮波尔多斯号停泊在黄浦江上,满眼彩旗飘飞,江鸥展翅翱翔,汽笛长鸣,陈子锟身着西装,挎着鉴冰站在码头上,等候着李耀廷的到来。

鉴冰紧紧挽着陈子锟的胳膊,幸福的无以复加,梦想变成了现实,自己就要跟随心爱的男人去环游世界了,她唯一放不下的是李耀廷,被督军公子追杀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终于,李耀廷的身影出现在远方,鉴冰忍不住跷脚挥舞着手帕:“这里,这里。”

李耀廷看见了他们,匆匆奔来,不小心撞到一个年轻人,皮箱坠地,一堆书落了出来。

“对不起了哥们。”李耀廷蹲下帮他捡书,那青年倒也豁达,用一口淮阴口音道:“没关系的,我自己来吧。”

“那行,哥们,祝你一路顺风啊。”李耀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紧跑几步来到陈子锟面前,脸上的颓唐之气已经一扫而光。

“有贵人相助,终于没事了,大锟子,你可以放心的去留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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