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青在家里一贯强势,别说儿子怕她,就是陈子锟在她拳脚淫威下都有些打怵,但这次不同,这把手枪是张学良送给儿子的不说,PPK做工精美,陈子锟自己都是口水滴滴答,怎么可能让夏小青讹了去。

“小青,这样不好吧,毕竟是汉卿送给小北的见面礼……”

话音未落,夏小青就瞪起了眼睛:“少废话,再多嘴老娘把你那把枪也缴了去。”

陈子锟顿时不敢吭声了。

儿子的手枪被缴了,陈子锟只好再给他找一支,按说小孩应该用小枪,可陈子锟为了培养儿子,给他装备了一支西班牙皇家牌速射型自动盒子炮,这玩意大人用起来都威猛无比,小孩子挎上,坠的肩膀都歪了,只能吊在前胸当手提机枪用。

本来小北还有些不大高兴,但是和护兵们待在一起耳濡目染,这些大老粗都说小手枪是长官拿来自杀的,盒子炮才是真正爷们的家伙,小北才高兴起来,从此对这把枪爱不释手。

次日一早,陈子锟戎装佩剑,前去和张学良正式会晤,来到门前却被高粱秆挡驾:“对不住,副座昨晚上喝多了,还没起。”

陈子锟和高粱秆相熟,直言不讳道:“汉卿是不是在抽鸦片?”

高粱秆不言语,就算是默认了。

陈子锟冷哼一声,长驱直入,侍从们知道他和张学良的关系,也不便阻拦,来到门口砰砰敲了两下,径直进去,果然张学良斜躺在榻上正吞云吐雾中。

“汉卿,你怎么还抽这玩意,怪不得这么瘦。”陈子锟拉下脸来当场斥责。

张学良嘻嘻笑:“正宗热河土,够劲,你要不要香一筒?”

陈子锟道:“没这个雅好,你赶紧抽完,我在外面等你。”

过了十分钟,张学良才抽足了鸦片出来,一张瘦削的脸上充满亢奋的红色,穿着蓝灰色呢子上将制服,胸前还配着一枚青天白日勋章,张学良是青天白日勋章设立以来第一个得此殊荣的人,不过此时此刻勋章别在他胸前,却有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陈子锟道:“汉卿,你过来一点。”

张学良整整军装,笑吟吟向前走了两步。

陈子锟忽然挥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一拳打在他脸上,用的劲不大,但对一个大烟鬼来说已经是千钧之力,打的他踉跄几步,差点坐在地上。

卫队顿时掏枪,站在院门口的小北也不含糊,他打小练武,反应比常人快许多,在场这么多卫士,竟然是他第一个出枪。

“这一拳,是我替全国父老打你的,你服不服?”陈子锟正气凛然的问道,对周围剑拔弩张的架势视而不见。

张学良捂着脸,怒喝道:“都干什么,把枪放下。”

卫士们收起了武器。

陈子锟扭头道:“我和你张叔算账,不用动家伙。”

小北板着小脸,也收起了枪。

张学良摸了摸嘴角,出血了,讪笑两下,继续上前:“昆吾兄,你听我说……”

又是一拳打过来,“这一拳是替老帅教训你,你爹打下的基业,全被你个败家子糟蹋光了,你说你该不该打!”

张学良半边脸都肿了,苦笑不已。

陈子锟上前半步,又是一拳挥出:“这一拳,是我个人教训你的。”

张学良眼睛一闭,做好了承受重击的准备,可这一拳却擦着他的鬓角打了过去。

“汉卿,我打你,是想打醒你,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了。”陈子锟真挚无比的说道。

张学良道:“打得好,全国人都骂我,可没人敢打我,我早想让人揍我一顿了,这样心里还舒坦一些。”

卫士们都松了一口气,少帅没发脾气就好。

这三拳不但没有激怒张学良,反而增进了兄弟感情,两人进屋,商讨起国家大事来,张学良说,日军兵临热河,迟早一战,这次自己绝不会退让,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和日本人决一死战,打出奉军的气势来,不过东北军丢了基地,弹药后勤全靠中央支援。

“如果蒋委员长不支持我对日作战的话,胜算很渺茫。”张学良叹息道。

陈子锟道:“蒋委员长那边我会去说,即便他不支持,国府还有很多有识之士支持对日强硬,财政部长宋子文就是其中一员,我来前和他谈过,如果你有抗日的决心,我们愿意将税警总团三万人调到华北前线听你调遣。”

关于税警总团的战斗力,张学良是颇有耳闻的,顿时精神一振:“真的?”

“君子无戏言。”陈子锟言之凿凿。

……

晌午时分,陈子锟带着老婆孩子到宣武门内头发胡同紫光车厂去探望宝庆一家,他谢绝了张学良派车派卫队的好意,连护兵都没带一个,一家三口坐了辆洋车就过去了。

胡同和十二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车厂门口一个虎头虎脑小男孩正蹲着玩泥巴,眉眼酷似宝庆,看见客人登门,小孩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们,一口地道的北京话:“您找谁啊?”

陈子锟弯下腰,捏捏小孩的腮帮子:“你是虎头吧,我姓陈,找你爹。”

小孩撒腿就往院子里跑:“娘,有人找爹。”

杏儿端着簸箩出来:“哟,这不是大锟子了,啥时候来的?怎么孩子都长这么高了。”再一看,身边这位夫人既不是姚依蕾也不是林文静,更不是那个上海来的女人,眉眼却有些眼熟。

“这是夏小青,杏儿你忘了,当初我在附近租了个院子,你还去过呢。”陈子锟道。

杏儿拍拍脑袋:“想起来了,你看我这记性,那啥,赶紧进来,屋里坐。”

进了屋子,没看见宝庆的影子,杏儿说:“他呀,出车去了。”

陈子锟奇道:“都当老板的人了,怎么还亲自出车?”

杏儿道:“什么老板啊,瞎混,去年婆婆生病,卖了好几辆车,花了四五百大洋也没把病看好,今年初孩子又生病花光了积蓄,现在厂里就十来辆车,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跑跑,能挣一个是一个。”

说话间,宝庆拉着洋车回来了,短打裤褂,满头大汗,进门先在墙角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去,跟饮牛似的,一抬头,正看见陈子锟笑吟吟站在门口,水舀子掉进缸里:“大锟子,你回来了!”

宝庆喜出望外,两兄弟有说不完的话,眼瞅正午时分,当家的吩咐杏儿:“去胡同口买只卤鸡,又卖熏鱼的就跟人家买点猪头肉,再打四两酒,我和大锟子好好整一盅。”

杏儿道:“胡同口的卤鸡能吃么,家里现成的活鸡现杀也来得及,你陪他们唠着,我去做饭。”

夏小青起身道:“我帮你。”

“哎哟,那可不成,您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别介,又不是外人,我手脚麻利的很,能帮到你。”

夏小青一点不摆架子,到让杏儿很高兴,两个女人一起做饭,俩男孩一起玩耍,陈子锟和宝庆在屋里抽烟唠嗑,虽然两人身份差距极大,一天一地,但是谈的还是很投机,宝庆说起这些年的生活来,总体感觉是一年不如一年,苛捐杂税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贵,拉车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干了。

“不行就搬到江东去,我照顾着你们。”陈子锟道。

宝庆笑笑:“一辈子没出过北京,也不想出去,这儿就是我的家,再苦再累也是家啊。”

忽然院子里一声枪响,惊得陈子锟箭步跳了出去,就看俩孩子傻呆呆站着,地上丢了一把小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夏小青和杏儿也从厨房奔过来,俩女人各自抱起孩子仔细检查,没有伤口这才放心。

地上那把枪,正是被夏小青没收的PPK,不知道啥时候让小北偷了出来,刚才拿给虎头炫耀,结果不小心走火了。

夏小青这个气啊,走火不要紧,万一把人家孩子伤了,拿什么赔,恨的她抓起小北就是一顿胖揍,陈子锟却笑道:“没事,下次注意,关上保险再玩。”

“还有下次!”夏小青狠狠剜了他一眼,继续猛揍儿子,小北知道自己犯了错,也不敢求饶。

打完了孩子,饭也差不多做好了,两家六口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其乐融融,和和美美,就跟老北京走亲戚串朋友一样。

吃完了饭,又聊了一会儿,陈子锟说下午还有事,一家人告辞离去,叫了一辆洋车,直奔天坛怀旧去了,想当初两人在天坛卿卿我我,青涩的爱恋时光,想起来不禁感慨万千。

天坛附近有不少摆摊的,耍把式算命唱曲儿卖大力丸的都有,忽然陈子锟看到一块幌子,上写“胡半仙”三字,上前敲敲桌子,“半仙,还记得我么?”

时光荏苒,胡半仙竟然没怎么见老,依然一派神神叨叨的神棍形象,微微欠身道:“可有日子没见您了,挺好的吧。”

陈子锟道:“托您的福。”

“今儿想算点什么?给夫人算?给公子算?”胡半仙透过墨镜打量着夏小青和小北。

陈子锟忽然想到在宝庆家里的那番对话,灵光一闪道:“我算的这个,有点大。”

“多大?”

“我想给咱中国算算命。”

“那得加钱啊。”

“你算的好,钱不是问题。”

“那你问吧。”

“我想知道,十年后的中国什么模样,日本鬼子撵走了么。”

“十年后啊……”胡半仙眯起眼睛,掐起了手指,“山河破碎,朝廷偏安,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陈子锟心中一沉:“那二十年后岂不是亡国灭种了。”

胡半仙笑了:“二十年后是铁打的一统江山,新皇登基,太子监军,二十万雄兵征高丽。”

陈子锟也笑了:“胡半仙,信不信我砸了你的招牌?”

胡半仙道:“二十年后再砸不迟。”

陈子锟道:“照你这么说,五十年后岂不是国富民强,我中华雄踞世界之林?”

“非也,五十年后,家徒四壁,一穷二白,山河变色,百废待兴。”

“嘿,你还真能扯,那八十年以后呢?”

“八十年后啊,北平的这些个老户,个个都是百万富翁,全北平的房子换成大洋,能把花旗国都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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