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后, 跟前leader叶雁离职前预测的一样,周谧晋升为SAE(高级客户执行),各种琐碎杂活从她身边远离, 她开始完全意义上地对接客户,了解他们的各种需求,及时沟通并执行。

也许是有个春节假期的过渡,与季节分手的消息并没有像他们公开那天一样在公司掀起轩然大波, 偶有熟悉的同事窃问两句, 周谧也只是笑着以不变应万变, 一句话简略概括:不合适就分开了。

周谧一直在找单人公寓的长租。她不想合住, 室友风险太大, 难保不会遇上什么难相处的奇葩,又要忍受煎熬和变动。

离公司近的地方一个月要六七千, 直抵她月薪。

太远的便宜是便宜, 但出行不便,她可不想每天都跟逃难冲刺似的上班。

周末时, 贺妙言也会陪着她找房。

之前一到假期,她都跟季节无时无刻地黏在一起,根本无暇约见朋友, 两人关系都生分了一些, 但贺妙言并无怨言。

周谧攥着她双手连声撒娇。

贺妙言抽走冷哼:“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以前跟路鸣恋爱不也这个逼样,见色忘友见色忘义。”

周谧:“……”

不过她运气还不错,最后锁定了一间价格适中也五脏俱全的四十平的小公寓,南北通透, 只跟公司隔着几站公交车路,房东家里有事着急出租。

双方碰上面后, 周谧将平常跟客户商议报价的那套绝活用在跟房东的讨价还价上。

对方被讲得一愣一愣,最后选择将房屋租给她,还一遍遍强调是看她有眼缘,才愿意让她住的,想要这间房子的小年轻比比皆是。

周谧笑眯眯地道谢。

三月初,周谧安排出一个周末,谢绝了老妈要来帮她收拾新居的殷切想法。

花了一个下午跟朋友布置收拾完新窝,两人都累哼哼地瘫在床上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着聊天,回顾往事,也展望将来。

躺了一会,周谧下床去冰箱里开了两瓶橘子味苏打水,插上吸管,递了一瓶给贺妙言。

两人又并排坐在床边,阳光像温水一样积满房间。她们就像坐在同一只淡粉色的小舟上,把地板当湖面,划拉着双腿,相谈甚欢。

汽水见底的时候,周谧惋叹一声:“要知道租房要花这么多钱,当初就不该买那个卡地亚戒指,够我五个月房租了。”

贺妙言嗤笑:“你这啥心态啊。”

周谧想了想:“大概就是――当事人非常后悔。”

后悔归后悔,生活总要步入正轨。

之后半个月,周谧切身体会到了独居的好处,学会跟自己共处后,孤独就不再是孤独,而是一种纯粹而有效的自愈与自足。

夜深人静的时候,周谧的心脏都如同一只绿宝石色的无人岛屿一般平静、宁和,不再有波涛汹涌的海潮拍打干扰她思绪,体内的岸滩干燥而平滑,闪耀着银白的色泽。

几日后,一场台风在温市沿海附近登陆,也影响席卷了宜市。

未到傍晚,公司落地窗外就如末日题材的影片那般黢黑下来,乌云恣意挤压着天空,狂风大作,有同事急匆匆开灯,也有飞奔到窗口拍照的。

周谧还专心撰写着项目总结报告,第二次侧目时,雨点已经像发怒的乱拳一样砰砰砸落在玻璃上。

“好吓人哦――”过来找她的设计嘶气抖擞。

她在周谧旁边屈身:“哪里不对劲?”

周谧退出文档,点开聊天记录里那张初版KV:“slogan在正下方或者正上方,剪影里是产品原料,这些都是OK的,但你的配色看起来太撞了太跳了,消费者容易被色彩吸引而不去注意原材料的卖点。客户想要更统一和谐的画面。”

设计点点头:“明白了,我去改。”

周谧笑着鼓励一声,继续忙自己的活。

临下班时,外面仍未风停雨歇。周谧还好死不死地接到了收发室的取件短信,她在网购的一箱生鲜不当心选错地址,寄来了公司。

周谧欲哭无泪,收拾好东西,抓上伞,下了楼。

大厦外面的天气远超预料,霓虹在风里颤索,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被雨水漉成湿拓画。

周谧咬下手腕上的黑色发圈,将头发随意挽起个低揪,而后顶风走去了收发室。

那是她赶着好价格购入的一盒六斤重的攀枝花芒果,外包装比她预想的要大很多。

收发室婶婶直问:“搬得动吗?等雨停了再走吧。”

周谧单手搂抱住,瞄一眼门外:“这雨都下几个小时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呢。”

她握起架在地上的小黄伞。婶婶忙替她掀开厚重的门帘,叮嘱:“慢点啊。”

周谧道了声谢,把伞当盾牌一样挡在身前,一步步往公交车站台突进。

将箱子暂放到站台长凳上,周谧试着打开软件叫车,两分钟后,她立马退出和关闭,心思自己为什么还要怀抱期待,平常这个时间点都叫不到一辆车,遑论这样恶劣的天气。

强风数次将小伞掀翻,周谧只得一遍遍不胜其烦地将它掰回原貌。

几番折腾,头发和衣服近乎湿了大半,难堪不已。

第五次恼火地重复相同动作后,周谧索性将伞收了起来――连这个动作都是费劲的。

刚要抬头,她突然听见人叫自己名字。

“周谧。”

声音耳熟。

周谧讶异扬眸,一辆保时捷不知何时刹停在站台前,车身被雨水冲刷得黑亮耀目。

驾驶座上的人从窗后看过来,语气与眼神都不容置喙:“上车,我送你回去。”

周谧怔怔看着他,一时半刻不知该作何反应,有一秒,她在思考要不要拒绝。

她随后让这个念头脱口而出,以婉拒的态度:“公交估计一会就来了。”

对方只与她对视一眼,很快下了车,从那边绕过来。

张敛停来周谧面前,目光未在她脸上多做停留,注意到她身后凳子上的有水果图案的箱子:“这是你的东西?”

迅疾的雨水很快在他漆黑的发梢上铺满剔透的珠粒。

周谧盯着他湿漉的睫毛,“嗯”了一声。

张敛走过去搬起来,又回到她跟前:“还想淋多久?”

两人对峙了几秒,周谧注意到他灰色开衫上面逐渐多起来的斑驳水迹,不好意思再让他淋着,点了点头。

芒果被张敛放置在后备箱。

上车后,他抽了几张棉柔巾过来,让周谧擦拭。

周谧道了声谢,仔细地抹抹额头和发髻。

张敛目不斜视:“现在住哪?”

周谧瞥他一眼,报出小区名字。

车里开了暖风,一路无声无息。

到楼下时,雨势渐长,似铺天盖地的水瀑。

张敛一言不发地下去拿快递,周谧忙撑起伞跟上,明黄的伞面似一朵羸弱的小野花,被风撕来扯去,根本盖不住刻意保持距离的两人,并肩冲进楼道时,才在车里干缓几分的头发和衣物再度湿气蓬勃。

走进电梯后,两个人都有点狼狈。

周谧侧目偷瞄一下张敛,又低头拿伞尖在地面画出一小圈一小圈的雨水痕迹,有几分无所适从。

打开公寓门,张敛将箱子递给她,眼睛也没有四处乱看,只正视过来说:“我先走了。”

住的地方没有男拖,周谧把钥匙勾挂好,躬身将箱子放到地毯上,回头喊住他:“你……擦一下再走吧?别感冒了。”

张敛看回来,眉目因雨水的浸透更显浓重。

周谧避了下眼,回头去卫生间里找毛巾。她选了张比较大的纯棉质地的天蓝色毛巾,又忙不迭走出去。

风似闹情绪的小孩一般把门板掼得摇摇晃晃,并把坏脾气往室内灌涌。

张敛还立在门框外,像水粉画里那种牢固却孤单的灰色水塔。

周谧心头没来由地浮起一阵酸涩,叫他先进来,随后将门带上,垂眼把毛巾递出去。

张敛一声未吭,接了过去。

周谧刚要转头去给他倒点热水,胳膊忽然被轻拉了一下,她心漏一拍,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带回原处,松软的触感迎头罩下。

张敛很自然地给她搓起头发,不轻不重,很舒适的力度。

揉动间,垂挂下来的毛巾面料不适撩刮过她耳廓,痒痒的,密密的。

周谧胸腔里开始激烈地抽搐,下意识缩起下巴和脖子要躲,随即被男人从下颌部位控住全脸,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毛巾,开始轻轻抚拭着她眼下的水痕。

他一刻不眨地注视着她。

周谧无法再动,站在那里由着他弄。

她口干舌燥,感觉自己体内的水分都快被他温柔的动作泵光了。

周谧忍不住舔了舔唇。

女生的双唇立马被润得更为艳丽,像一小瓣鲜红的玫瑰。

张敛喉咙微微收紧,稍微移开目光,替她继续搓揉。

周谧始终低垂着脸,完全不敢再去看男人的双目。方才不当心的一瞄,她就觉得自己要被灼伤了。

刀刃般的高楼将呜呜的风割断,似怪兽的诉号。

可在这个狭小而昏暗的玄关里,他们却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呼吸,间或交错。

周谧穿着贴身的肉粉色毛衣,所以她胸脯起伏的节奏和状态都要比张敛明显。

她本还透白的脸上慢慢有了颜色,变得如同蜜桃一般。

张敛扯握着毛巾,垂手叠了两道,递回去给她:“好了。”

“谢谢……”周谧接过去,不知如何是好地梳了几下额前乱蓬的发丝,须臾才后觉地探一下毛巾:“有点潮了,我去给你换一条。”

话落匆忙回身,走去卫生间。急不可耐越过门砖时,她脚底有点打滑。

张敛注意到了,唇角微牵:“不用了,我先走了。”

周谧抬手够毛巾的手一顿,又探出头来:“走了吗?不喝点热水吗?”

张敛应:“嗯。”

“你早点休息。”沉声说完这句话,他开门离去。

男人关门的动静很斯文,是几乎听不见响动的一下。

周谧愣愣看着,猛得想起什么,忙抓起伞桶里的小黄伞追出去。

“张……”生怕他已经进轿厢,她毫不犹豫地叫出了声,微顿,又改口:“老板――”

纭―!

一声重响。

立在走廊里等候电梯的高大身影偏过头来。

周谧站住,面露惊怵,瞪着大圆眼转头去看自己的公寓小门。

门扉紧闭,是廊道的风在恶作剧。

出来的太急,她没带钥匙……周谧哈一口气,懊恼地用手腕锤了下脑门。

张敛似乎也注意到了,快步走回来,判断:“没带钥匙是么?”

周谧不答,只将双手握着的伞交出去:“这个给你。”

张敛没忙着接,瞥了眼周谧房门,取出手机:“我帮你打电话叫开锁师傅。”

周谧也连摸好几下自己裤兜:“没事的,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叫。”

她定住,发现手机早被放进帆布包里,并未随身携带。

周谧不声不响地抿平唇线,轻拍两下身侧缓解尴尬。

张敛看破不说破,鼻息微促一下,径自拨通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敛目看她:“天不好,师傅说最快得一个小时才能到。”

周谧“哦”了声,又嘟囔:“让您操心了,我在这等他,你先回去吧。”

张敛恍若未闻:“我陪你吧。你没手机,他到了怎么联系你?”

“……”周谧失语,认命地扫一眼空空荡荡又光线昏暗的走廊:“那你要跟着我站一个钟头了。”

张敛环视一下四周,视线停顿在不远处的安全出口标志上:“坐楼道等吧。”

周谧跟着看了下,没有再拒绝:“也行。”

楼道的温度并不高,窗户半掖着,高高嵌在墙内,风雨从罅隙里无孔不入地渗漏。

一般人还不太够得着,但张敛个子高,手臂稍抬,微用点力,便将两页窗扇顺利并拢,他耐心地插牢铁栓,才走回原处。

沿途他脱下开衫,披到了周谧身上。

周谧一愣,回眸看他,男人上身只余一件干净的白衬衣,惊讶之后她没有拒绝,除了不合时宜外估计他也不会同意。

张敛坐下声来,三道阶梯才能容纳下他无处安放的长腿。

周谧也抱膝而坐。

两人隔着小段间隙,只要不做幅度偏大的动作,就不会贴靠上对方肢体。

周谧百无聊赖,在余光里悄悄打量张敛,男人依旧洁净清贵得像是不该出现在这种浑浊简陋的环境里,过了会,她歪过头去:“地上会不会太脏了?”

张敛瞟她一眼:“你不也坐着了?”

周谧无法反驳:“嗯。”

她盯着他肤色冷白的侧颜,又关心:“那你冷不冷啊?”

张敛回:“还好。”

相安无事,亦无话可说,空间里只有风雨的闷响。

张敛眼尾微偏:“无聊吗?”

周谧看回去,坦白:“有一点。”

张敛重新抽出手机,解锁,打开个视频软件,递给她:“找部电影看下。”

周谧努了下嘴:“你想看什么?”

张敛说:“都行,随你。”

周谧手指刮动着屏幕,并无头绪:“可我也不知道看什么诶,好多高分电影都看过好几遍了,你选吧。”

张敛沉默了一会,提议:“上次在电影院没看完的那部,今天看掉吧。”

周谧周身一僵,无法阻止那天的回忆悉数涌出,她脸颊微烫,眼光闪烁地搜索起那部电影的名字。

开锁师傅到得比想象中要快,他们仍没有将这部电影看到尾声。

中年男人套着深蓝色的雨衣,整张脸都湿透了,但依旧好脾气地替周谧解开门锁,门板一敞,周谧就飞跑进去翻手机,又忙不迭奔出来问他多少钱。

张敛并没有抢付,也没有暂留喝点热水,跟周谧作简单道别,他跟开锁师傅一道下了楼。

窄小的房屋重新安静下来,周谧如释重负地坐回书桌边。

晚上的一切像一场梦,男人的白衬衫敷着柔光,伴随着春雨涨潮,万物湿润,令人恍惚。

不知眯眼怔神多久,门铃急响打断了她的浮想。

周谧微惊一下,跑过去,从猫眼小孔里探视一下,注意到对方明黄色的头盔和外套,她问:“是谁啊?”

“外卖!”对方高声回。

周谧疑惑万分,就让他先把东西挂在门把上。

过去五分钟,她才打开门,小心将那袋东西勾进来。

塑料袋轻飘飘的,似是怕淋湿,拎口扎起了很紧实的死结,周谧解了好一会未果,只能找出剪刀干脆绞断。

里面是一个白色纸袋,印着药房名字,她撕开袋口,发现里面是几盒家中常备的预防或针对感冒退烧的药物。

周谧顿了一下,旋即猜到是谁下的订单。她取出手机给他发微信道谢,并说:其实这些药我这里有。

对方回得很快:记得吃。

周谧挠了下额角,扬唇又撇嘴,说不上滋味地回:你应该给自己叫吧,头发没擦,热水没喝,还在楼道里挨冻那么久。

张敛说:家里也有。

周谧说:哦。

又问:你应该到家了吧?

张敛回:堵路上了。

都过去四十分钟了,周谧看看疾雨掠过的窗,忧心:那怎么办?

那边回得不以为意:再跟我聊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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