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三天,中尾几乎在沉闷中度过。

为了写有关梶聪一郎一案的报道,有些情况得进一步确认,可不管采访谁都被敷衍。那以后又连续几个晚上去拜访佐濑,最终也都以吃闭门羹而告失败。佐濑那天晚上嘴里嘀咕的什么“桥”成了唯一的线索。只好上网去搜索,看看能不能破解这个谜。

有了!格利尼克桥!连接柏林与波斯坦的桥梁。冷战时期曾在这座桥上进行战俘交换!

战俘交换!——县警与地检之间难道有什么幕后交易?地检想追究县警捏造笔录一事;可地检现在也有什么把柄被县警抓住。所以才不得不放弃追究捏造笔录一事。中尾似乎明白了。

难怪佐濑白天在县警对伊予警务部长还气势汹汹,可到了下午却提前下班,还以酒浇愁把自己灌得烂醉。格利尼克桥一词从他嘴里漏出就已经说明了这一切。

然而,他们相互拿什么交换呢?一方是梶聪一郎的案子,那么另一方呢?

事情浮出水面是在第二天,十二月十三日。对中尾而言这一天是黑色的一天。

早上五点。在支社值夜班的中尾起来去洗手间。邮箱里《县民时报》已经送到,中尾顺手取了回来,翻开社会版。令人震惊的新闻报道映入了眼帘:

“检察事务官因涉嫌贪污被逮捕”,“侵吞交通罚金”,“为还借款三百万而行窃”……

分管县西部辖区S区三十二岁的征收主任,因贪污交通及业务过失伤害的罚款金被地检监察组查明——这是报道的主要内容。然而中尾却对报道中可以说是画蛇添足的一行字产生了兴趣。

“地检还将对其在自行车停车场调包行窃一事作进一步的调查。”

在自行车停车场行窃?地检监察组怎么会对此事作出反应?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征收主任最初是因行窃而被警方逮捕。检察事务官犯案被警方抓住,这对于作为上级机关的检察方面自然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所以地检要求警方将征收主任交回地检处理,条件是不再追究捏造笔录一事。

“真干得出来!”

中尾将时报往墙上狠狠一摔。一是发泄被人抢先写了有看点的新闻的郁闷;二是对两个搜查机关的做法表示愤怒。

事到如今,必须给老板汇报了。中尾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来到办公室。此时,《朝日新闻》、《读卖新闻》都已经送到。中尾慌忙打开来看。

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稍后《每日新闻》也送到了,可中尾连看的勇气都已经没有了。

果然,各报都无一漏掉如此有新闻价值的报道。

特级漏报!

记者最忌讳的词出现在脑子里。

这不是时报的“特别报道”,而是东洋的“特别漏报”。

中尾贪婪地翻看着各报。

正如自己的估计,是从新闻发布会得到的消息。每天四点半,副检察长桑岛都会会见记者。这件事就是在那个时候发表的。东洋被禁止出入地检,所以未能出席记者会见……

电话铃声把中尾吓了一跳。

“你这蠢货!”

设乐的声音震耳欲聋。

“你这混蛋,让我们蒙受这么大的耻辱,影响了整个支社的形象。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就完事了吗?早就知道你这样的人做不成什么大事。我要撤你的职。”

整个上午都是在支社度过。在干部会上讲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被迫写了经过书以及有关这件事的新闻稿。因为不能随便出入地检,所以新闻稿基本上是参考其他报写成的。

一直到下午两点,中尾才在警署的记者室露面。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中尾突然推开门,笑声戛然止住。公用休息处恢复了宁静。时报的多多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战友游戏”也结束了。

的确是中尾的失误。被禁止出入地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家报社都会轮到。可这种时候应该虚心地拜托其他报的记者有事通报一声。然而中尾一门心思想着梶聪一郎的案子而忽略了此事。

你没拜托我们,所以大家也就没告诉你。每张脸上都写着同样的话。

中尾进了东洋的工作区。

疲惫地坐了下来。

脑子里还在回响着设乐的吼声。

“雇佣兵”一定要爬上去。可是,他得付出比别人多两三倍的努力。工作干得平平还不行,更何况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娄子……

中尾把手按在胸口上。

这里有最有力的材料。

捏造笔录。县警与地检对立。幕后交易。

现在只需要证据。没有人承认这是事实。梶聪一郎去东京的理由也还不清楚。所有这些都还没什么眉目。然而……

一定要写这个内容。

也只有这个。只有靠它,才能恢复支社对自己的信任,才能不被其他报的记者继续嘲笑。

心脏的跳动加快了。

心脏的跳动带动着胸部肌肉的颤抖。中尾用手抓住,直到感觉疼痛。

公用休息处又传来笑声。中尾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可是心早已“跳”起来了。

晚上八点。中尾站在刑事部长家门口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要写?”

岩村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中尾。

“怎么写?”

中尾没有回答。只想把自己“要写”的意图传达给岩村就足够了。

中尾点了一下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不予理会,继续朝前走。岩村下面的话才让中尾停住了脚步。

“刚才时报的人来打探强暴魔的案子。”

岩村说着从怀里取出记事本,拿出笔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撕下了那一页,把它对折后递给了中尾。

“忘掉梶聪一郎的案子。把这拿去。”

“这是……”

“强暴魔的名字。”

“啊?”

“人已经逮住了。因各种原因这家伙还在医院里,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一两天内就执行逮捕。”

中尾站着不动。

脑子里浮现出志木的脸。

就是那天。刚过九点就准备回家,说什么早早地过个圣诞节,还问我想不想知道强暴魔的案子。怎么当时就没有引起注意呢?那天正是少女连续强暴魔定案的日子。

“时报现在都还不知道罪犯的名字。你拿去用它补偿点你的损失。”

中尾闭上眼睛。

做了一个腹式呼吸。放松的呼吸。不用再取证,也不用再怀疑什么“警方与地检的明争暗斗”。是因为恐惧。事件根源所在的梶聪一郎在想些什么?在不了解这一切的情况下能写这篇报道吗?扣心自问以后似乎有了一种解脱。紧张情绪得以释放。

找不出拒绝交易的理由。

中尾最开始就在追踪强暴魔一案,现在手上又得到了“最有力的材料”,足以使自己从目前的困境中走出,并且还可以用它来“报复”其他报的记者。对折起来的那张纸条就在眼前。中尾的身体好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向岩村面前移动。终于渡过了“格利尼克桥”。

“部长,我就问一个问题。这笔交易是为了保护组织的利益还是为了梶聪一郎?”

岩村没有回答。

中尾告辞。

他一下钻进自己的车里。汽车奔跑起来的同时,取出了手机。

接电话的是片桐。

“我是中尾洋平。十五分钟以内,我用邮件传过去特别新闻。”

说完便挂断电话。他感到自己的声音显得情绪高涨。

“拜托了!”片桐简短的应答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这是一个有武士精神的男人。到目前为止没有对中尾的失误表示责备的人只有他。中尾心里暗自下决心,这次决不让他失望。

中尾把副驾座上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放在膝盖上。找出前面写的有关强暴魔的稿子。很简单。只需要把稿子的开头部分改成“今天已将犯人逮捕归案”就行。中尾打开岩村部长的字条。

“高野贡。男。二十四岁。美术教师。”

五分钟内完成稿子。将电脑与手机连接。发送。

不到一分钟。片桐就打来了电话。

“收到了吗?”

与中尾所期待的形成极大的反差。片桐情绪声音低落。

“传有关梶聪一郎一案的报道。”

“什么……”

“刚才接了你的电话我就向本部说了。”

片桐误会了!因为四天前中尾去找佐濑之前跟他说过:“梶聪一郎一案的连续报道或许会钓到大鱼。”

“那向本部打电话更正?”

沉默片刻。

“那不可能!”

中尾不解。

“为什么?”

“本部对此案寄予很大希望。把社会版头条的位置都空着。现在变成了别的内容,你让我怎么交代?”

走投无路的语气。

中尾如堕五里雾中。片桐的做法也跟平时不同。一贯的沉着镇静没有了踪影。本部也很奇怪,怎么能因那样片段的说法而把社会版的头条空着呢?

中尾仿佛明白了。

是因为县警与地检的对立。片桐、本部都以为这才是有价值的报道内容。所以才决定上头条。

中尾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你看了我的稿子吧?”

没有回答。

其实中尾把电脑放在支社去佐濑家的那个晚上,片桐就擅自打开中尾的电脑看过有关梶聪一郎一案的初稿。

“写!”

冰冷的声音敲打在耳膜上。

恐惧感又回来了。“歌舞伎街”这几个字会杀了梶聪一郎。

不仅如此,还会毁了与岩村部长之间的约定。背叛!再也不能在县警做任何采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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