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砚台村 第五节

藤森向脚步声的方向望去。

“哦，是弘吉。”

那里站着一位青年，大概是二十五、六岁。这青年就是井上代造在东京拘留所遇见的。

青年人默默地站着，听到藤森的话也只是微微点点头。

“老师。”藤森向露石介绍，“这人是崎津弘吉，是仙太郎的表弟。”

“哦，你好。”露石淡然地回答。

“弘吉，据说你去了趟东京？”藤森问。

“是，去了一下子。”弘吉说。

“东京怎么样？”

“没什么！”弘吉粗鲁地说。

“大概你去了三个月吧！我上次来时，你刚好去了二、三天。东京固然繁荣，但你应该觉得山里的故乡更值得你留恋吧！”藤森笑着问。

弘吉听了以后，连一丝微笑都没有。

“对我来说，到哪儿都一样，都没有好玩的地方。”他唐突的回答。

“你永远是这样。”藤森说完以后，转向露石说：“弘吉是一个怪人。本来是甲府砚台店的儿子，生意很好。自从砚台业衰退以后，生意就一落千丈，不久父母双双去世。他是甲府高等学校毕业，到东京念大学，但念一半就退学回来了。然后就到他表哥仙太郎的地方做挖掘砚台原石的工作。不过砚台原石最近也少了，弘吉也就无事可做，偶尔会不告而别出去旅行，上回就是到东京。”

“藤森先生。”弘吉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请不要提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一副十分不屑的表情。

“哈哈哈。我只是把你与众不同的地方介绍给老师罢了！”

露石也随着他的说话，眼光转向弘吉。

“啊哟，最近的年轻人都有这种趋势。”露石避重就轻地说，“哦，实在是不错的青年。受家庭影响大学读到一半，一定很遗憾吧！”他略带同情的口吻说。

“不，他根本不在乎。他以前就说过，即使上大学也想读一半就好。弘吉，对不对？”仙太郎难得一面工作，一面说话。

“嗯。”弘吉的脸上没有表情。

“不过，既然受过大学教育，埋没在山里挖石头还是有点儿可惜。”露石说。

“是啊！但是他本人一点都不在乎。不只是这一方面有点奇怪。他长得一表人才，村里的女孩们对他都有意思，但他却无动于衷，反正实在是个怪人就是了。”藤森说明。

“不，这样才是有作为的人。”露石这才开始对崎津弘吉产生兴趣，“弘吉，听说你去了东京，做了什么工作吗？”

藤森立刻接下去说：“弘吉，这位村田露石老师是了不起的书法家。今天是特意从东京来买仙太郎的砚台。”

弘吉微点一下头，连寒暄的应酬话也没说。

“不，没有工作。”这就是弘吉的回答。

“哦，这样说来仅是参观旅游吗？”

“不，不是参观，东京的市区我早已走腻了。”

“哦，不错，你曾经上过东京的大学。那么是去访问久违的朋友吗？”

“我没有一个需要访问的朋友，都是一些无聊的家伙。”崎津弘吉懒洋洋地说完以后，又突然喃喃自语地说：“不过，我也遇到一个怪人。”

“如果是弘吉说的怪人，那一定相当怪了。是怎样的怪人呢？”藤森在旁边插嘴说。

“我没想到世界上还有那样的人。他一定要我到他家。可是我不想去，就直接回到这里来了。他好像是住在青山南町。”

“青山南町？”露石突然抬起头说：“那是好地方。附近一带都是高级住宅，那个人也一定很有身分吧？”

弘吉听了以后，难得的发出笑声。

“反正见面的地方也是很特殊的地方，是不是住在高级住宅就不知道了。”

讲话就到此为止，露石的眼光又回到砚台上。

崎津仙太郎仍旧把很长的凿柄放在胸前，制作砚台。

“弘吉，刚才我们才在说，阿仙一个人这样工作，如果有你帮忙的话，就会轻松很多。”

弘吉没有回答，眼睛看着小屋的前面。

前方是很深的溪谷，就是刚刚让露石惊心动魄的地方。河水在远远的山下潺潺流着，断崖的山腰中布满了辛夷花。

“不，弘吉是做不了这种工作的。”仙太郎说：“这种工作还是要学三年的。跟师父学三年以后，要成为独当一面的砚台匠还得三年左右吧！像弘吉这种年轻人，是无法忍耐的。”

“的确，虽然没念完，但至少受过大学教育，有点忍耐不了。”藤森一面点头一面接着说：“原石缺少了，这种工作的前途也越小了，很少有人愿当学徒，砚台的需要量又减少，我看落石砚台大概只剩我们这一代了。”

仙太郎一面削着石头，一面突然若有所思抬起头说：

“我说，弘吉。大概在十天前吧，有一个人很奇怪的在这村里徘徊。”

“奇怪的人？是怎样的人？”弘吉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我突然想到，那一定是到这村里来找砚台原石的。”

“哦，哪里的人呢？”

“什么也没说，我想那人一定也是做砚台的。三十多岁的模样，背着旅行袋。到我这里来买了一个便宜的砚台，他不是注意我的手工，而是注意砚台，所以绝不是外行人的看法，而是内行人的眼光。”崎津仙太郎说着说着，同时也放下了手里的凿子。

“有那样的人在这里徘徊吗？”藤森也感到奇怪。

“这样的人我从未见过。听他的口音也和这一带的不同，而且还一直问我，这个砚台的石头是从哪里来的。我随便应付他几句，结果听村里的人说，那个人在第二天到过原石采石场徘徊。”

“一定如阿仙所说的，外地的砚台匠，想到这一带来找原石吧！”

“一定是的。可见别的地方也缺少砚台的原石了。不是我吹牛，像落石这种品质的石头，在日本已是少见的。”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呢？”

“就这样而已，以后也没有再出现。”

“看样子是发现这一带的原石也缺少，失望地走了吧！”

“也许是吧！不要说别人到这里来找，我们还想到别处去采石呢！”

就在谈话中，崎津弘吉不知何时离开了。

露石向外看，看到弘吉沿着梯田的阡陌向山的方向爬去。他的背影看来无精打采的。沿着梯田的崖壁上，开着黄色的棣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