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抓着他, 像是深海里唯一的浮木,怯怯地,又努力地, 表达自己的愿望。

为什么不呢。

褚余顺理成章留宿元晨殿。

这可是新帝登基第一次留宿后宫。

元晨殿的宫女们都慌了。早年学过的那些规矩在这一刻全部乱了套,生疏到了极点。

要让人留下来, 总不能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吧。

柳安安趁着一点间隙去洗漱,重新换了衣裙挽了发, 回来发现暴君还在小室看书, 而宫女们无一不是绷着脸脚步匆匆轻步无声地,在宫殿里来回穿梭, 准备着给暴君沐浴的汤池,崭新的寝衣, 寝具。

元晨殿初初准备出来给她,一天的时间,实际上很多都没有准备好。现在褚余在这里,上下慌作一团。侍人宫女也不知道, 帝王留宿在宫妃这里, 第一时间不安置就寝, 还能做些什么。

“公子……”喊出声, 柳安安方觉着不对。已经入宫了, 她要是总喊公子, 莫名有种奇怪的而感觉。

然后柳安安重新喊:“陛下……”

明明只是一个称呼的不同,她却脸颊染了一些云霞粉。

身为楚公子的他,柳安安还敢稍微放大胆子两分。换成暴君自己, 只是换了一个称呼,柳安安就天然有了敬畏,并且陌生感更多。

这种感觉, 总觉着是换了一个人在她面前。

夜里宫殿内已经收回了暑热的余温,本该是凉爽的。可柳安安背后依然带着一丝热气。她把这个归纳为,褚余的龙气所致。

“陛下,距离就寝的时间还早,不如……不如陛下先……看会儿书?”

褚余无语片刻,扬起手中翻阅了一半的书籍。

说废话了。柳安安低下头。

她从通州府起,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和暴君独处过这么长的时间。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来对待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跪坐在竹垫上的她手指绞着裙子,一揪一揪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来打破一室沉默。

小探子真不合格。

褚余随手放下书,质疑起镇南王的能力。培养一个送到帝王身边的小探子,他却是半分不上心,让这个迷糊虫原生原态闯了来。

美人计,单纯只是长得美可不行。总该教学一点知识……

褚余刚想到这里,垂下唇角。

差点忘了,这是个同处一室就能去问大夫是否需要安胎药的小笨蛋。

指靠她,她可能真的打算跟他大眼瞪小眼一整夜。

“幼时可曾学过棋艺?”

柳安安一抬头,无比感激地点了点头:“学过!我……妾……”

找到了给褚余的尊称,一下子换到自己身上,她又磕碰了。

往日在王府,她能接触的人只有义父义母兄长阿姊,不曾见过外人,也只是知道比她大一点的郡主姐姐出门做客时,会对男客自称妾。

但是她从来没有试过。

好别扭。

“称我即刻。”

褚余也不想听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自称妾,怪怪的。

再养养。

她舒了一口气。

柳安安对下棋很有自信。

小的时候义父亲手教她下棋。曾说她是天生棋圣。

这可是个值得称耀的事,柳安安坐得笔直,双手叠放在膝前,微微扬起下巴。

“不瞒陛下,旁的我虽不会,但是在对弈上,未曾有过敌手。”

她自从学会棋以后,和义父对弈,每每都是她获胜,义父绞尽脑汁,拖延棋局再长的时间,也赢不了她。

曾经阿兄也观战过,一局过后,阿兄无比震惊对她说,她的棋艺,超凡脱俗,无人能及。

这话说的让暴君似乎也有了兴趣,男人斜靠着小椅,示意侍人去搬棋来。

“那我今日就要领教一番了。”

侍人从别处宫库房临时搬来了一套棋局。

足有一尺高的玉石棋墩配着同色的棋盒棋子,棋子落在手中冰凉舒适。

小室四周八盏落地雕花灯齐齐点亮,温润的光落在两个人周围,棋盘上也投下两个人的影子。

黑白两色的棋子在纵横棋盘上交换位置。

褚余让柳安安先行。

自信的小姑娘挺直了肩背胸膛,手指熟稔地捻起一颗白子,纤长的两指交叠,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瞧上去,的确有几分大家风范。

白子咔哒落入棋盘。

褚余定睛一看。

天元。

……他沉默片刻,抬手落入黑子。

也许,她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厉害。

两人你来我往二十余手后。

褚余攥着一颗棋子,迟迟不能落下。

柳安安乖乖冲着他笑。

那笑容除了乖,还有两份狡黠的自得。

是难得能见到她有的模样。

本来准备落的位置一偏,褚余放过了开盘即自杀的柳安安。

老镇南王那老东西,的确宠这个女儿。

满嘴胡吣,骗了个小傻子当真。

她还自以为自己是个高手,每一步闲庭信步似的信手拈来,那般淡定,那般胸有成竹。

他忽然想笑。

如果他有这样一个女儿,说不定也会像老骗子那样,冲昏了头脑。

柳安安捻着棋子,思索着棋盘上的对弈。

暴君的棋力当真不错,居然能和她下到势均力敌。

果然,义父说的没错,越聪明的人,越懂得棋局的博弈。

暴君是天下帝王,大局观比谁都好,下棋来,也比她对弈过的棋友好上许多。

“陛下棋力当真好,比我所有下过棋的对手都要好!”柳安安难得遇上这么合心的对手,夸得十分真诚。

被夸的褚余,心情有点复杂。

“……和你下过棋的人有多少?”

柳安安提到这个,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然后,小小声说道:“……两个。”

一个是教她下棋的义父,一个是后来陪她下棋的阿兄。

褚余把玩着手中棋子,捏得黑子摩擦出声。

不用问,一个是她义父,一个是她义兄。

长这么大只和两个人下过棋,长辈哄一句天生棋圣,她就能当真,还敢以高手的身份,来评价旁人?

算了,反正现在是他的人,这样也有趣。

“你也与我以往的对手大不相同。”

柳安安害羞地扣了扣脸颊。

第一次在暴君面前展示她的长处,居然让人有点赧然。

这一局棋,做到了让两个人都不睡觉的目的。

褚余下得十分艰难。

每一步思考时间,远远超越过去人生中对弈的局面。

他认真到忽略时间的流逝。

谨慎,再谨慎。

若是稍有差池,只落错一字……

小姑娘的棋满盘即刻崩坏,神仙来了救都救不回来。

要在这么处处漏洞破绽百出的棋局上找到最无害的位置,着实不易。

和她下棋,的确很考验棋力。

两人你来我往,黑白子逐渐布满棋盘,每一步棋的长考时间越来越长。

褚余转着黑色玉石子,凝神盯着错综复杂的棋盘,犹豫再三,抬手落子。

“到你……”

他抬眸,未说完的话收了声。

坐在他对面与他对弈的小姑娘,手里还捏着白色的玉石子,已经闭上眼,微微张着嘴,睡着了。

小室内太过安静,以至于他能听见小姑娘的呼吸音。

黑色的玉石子清脆落入棋盒中。

夜已经深了。亥时,早就是她睡得梦里潜游的时候。难怪她撑不住。

小姑娘睡得不安分。许是没有支撑点,她的脑袋微微往左边倾斜,斜着斜着,整个人跟着一倒。

倒在了他的手上。

褚余的手伸出,歪着脑袋的小姑娘,正好垫在他掌心。

温热的侧脸还在他手心蹭了蹭,给自己找个舒服的位置。

宫女悄无声息跪在竹垫上。

“陛下,奴婢服侍美人……”

“出去。”

小姑娘睡着了,褚余说话时,声音轻了几分。就算如此,声音里蕴含的威严与不喜,也让那宫女腿一软,险些匍匐在地。

宫女侍人皆退后跪在小室外,不敢抬头看,也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片刻,褚余将睡在他手心不曾动半分的小姑娘放平,让她躺在竹垫上。

夏日炎热,夜里贪凉,柳安安自觉翻了个身,倒是没有察觉出半分。

然后,他抽回手。

刚刚那么大的动静,柳安安都没有醒过来,枕在她脸颊的手一撤走,她不安地动了动,还没看见人,先熟练地哼唧起来。

“嗯……别……”

那只手还是无情地抽走了。

柳安安睡得不深,眼皮略那么一合,还没有彻底醒来,迷迷糊糊转了个身,倒是很快就安静下来。

睡着睡着,她伸手在竹垫上摸来摸去,摸到了冰凉的棋墩,一不小心,手碰到棋盒,玉石的棋盒跌落,棋子洒落她满身。

玉石的棋子分量不轻,生生把柳安安给砸醒了。砸得她吓得不起,睁开眼几乎要跳起来。

柳安安拍拍自己胸膛,花了点时间反应过来。

她在对弈中睡着了。

这样是不是更好一点?柳安安不确定地想,没有继续下下去,就没有赢暴君,这样,是不是给暴君留足了颜面?

不错,她这一觉睡得好!

柳安安叫了宫女来整理棋子,顺口问:“陛下呢?”

宫女弯着腰不敢看她。

“回禀美人,陛下在汤池沐浴。”

汤池。

内殿分作三处,其中一处就是用十八扇竖屏风隔开的汤池。有一间小室大。

柳安安起身没一会儿,觉着身上有些冷飕飕,冰冰凉地。

她揉了揉鼻子,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不是错觉,是真的。

她背上都是冰冷。

难道说,龙气只会笼罩身边近距离的人吗?暴君离开这么一小会儿,她就又被冷气包围。

柳安安坐不住了,蹭蹭蹭提着裙摆一路往十八扇竖屏风处跑。

宫女瞠目结舌:“美……美人!不可!!”

十八扇山水美人图描绘栩栩如生,隔着薄薄的屏风,被挡着的另一面,水花声不断。

不可什么不可的,这会儿都没有安心来得重要。

柳安安听到声音,知道褚余就在里面,一下子安心了。

她拍拍汉白玉地上不存在的灰尘,抱着膝盖贴着屏风坐下来。后一步跟来的宫女硬生生没敢上前,急得都要抓破裙子了。

“美人,陛下在沐浴,你不可如此放肆!”宫女声音都不敢大,低声劝着柳安安出来。

柳安安摇摇头。

“我就在这里等陛下。不会打扰陛下的。”

隔着屏风,里面就是暴君,一想到离他这么近,柳安安就有安全感了。

且不说,从她坐到这里来时,她身上就已经渐渐回暖。

这个坚定了她的信念。绝对不能远离暴君!

宫女眼见着都要急哭了,可又不敢跨过那条线来。

“美人你不能这么放肆,太没规矩了!这样你可能会……”

“滚!”

宫女的话音刚落,水花声中,夹杂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宫女脸刷得一白:“美人快,快退回来!”

“朕让你滚。”

宫女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看了眼还坐在屏风下的柳安安,满脸恍惚地退走。

柳安安后知后觉,身后隔着一层屏风里的水花声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叩、叩。’

屏风的背面被敲响。

许是泡了热汤,男人的声音喑哑了些。

“为什么过来?”

柳安安好奇地回眸盯着屏风。

屏风的材质不透,可能隐约感觉的出,背后有一个人的轮廓。

他不是在沐浴,怎么上岸了……

一想到男人可能浑身的水没有穿衣,柳安安后知后觉自己坐在屏风下的举动有多不妥。

为了摆脱恐惧感,居然靠近一个男人沐浴的地方!

她刚刚脑子真是坏掉了!

她手捂着骤然发烫的耳朵。

“想……想离陛下近一点。”

她羞狠了,声音喃喃地,险些听不清。

屏风另一层许久没有声音。

然后,屏风背面再次被敲响。

“想进来,离我更近一点吗?”

半响,男人的声音喑哑难耐。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不不不我不想你用来扛我我不进去!

被义父教的围棋里只有无尽的:安安下哪里都对。

下一更明天中午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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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写古言写的很艰难,每天凌晨三四点还在苦熬,更新量可能不会很多,但是会尽量写好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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