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朱红铜环大门前——

“我要见莫如意,我要见莫如意!”

头发披散,衣衫褴褛,一身脏污到看不出面目,形如乞丐的男人爬在地上,拽住门房的脚吼道。

门房恼羞成怒,抬脚踹了他几下:“我呸,你也不照照镜子,跟个乞丐一样,也配见我们家大姑娘?”

门房使了大力气,那几脚直踹的男人口吐鲜血,不断咳嗽。

他捂着嘴,抬起头来,透过乱发,双目赤红狰狞如厉鬼。

“告诉莫如意,她会后悔的,我谷卿闵会让她后悔的!”男人怒吼道。

门房冷笑连连,抡起拳头威胁:“滚不滚?”

谷卿闵畏缩几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阴森森地盯着莫家门匾看了一会。

接着,他躲到莫家对门的巷子口,蜷缩着身子捂着胸口蹲下了。

门房警惕地盯着,半个时辰后,再往巷子里看,已经没了谷卿闵的踪影。

谷卿闵浑浑噩噩得往城西去,他怎么都没料到,慈恩寺俗讲一场,自己竟会落到这步田地.

他咬牙切齿,不断念叨着一些名字:“姜宓,商殷,莫如意,莫勤旬……”

像是铭心刻骨,他要将这几个人的名字连同仇恨一起,深深印在骨髓里,早晚有一日再报复回来。

然而这一日,谷卿闵先是遭到流汉毒打,乞丐抢夺地盘的排挤,逃窜之时,又撞见昔日同窗。

同窗春风满面,甚是风光,看着他露出一脸的讥笑,这些都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着他的皮肉,叫他痛不欲生。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没有半寸容身之所。

没超过两天,谷卿闵的熊熊报复之心就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打击。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破烂的城隍庙里,谷卿闵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不该是这样的,一切都不对……

他觉得自己不该落到这步田地,这不是他的人生命运。

恍恍惚惚间,谷卿闵觉得,他应该是义名远播,深的莫勤旬赏识,更轻易博得莫如意的芳心。

功成,名就,权势,贵女……

这些才该是他的囊中之物,而非现在这样落魄低贱。

他浑浑噩噩的,不知今夕是何年,更不知自己在城隍庙里捱过了多少天。

直到一双墨蓝色描银的皂靴出现在他视野里。

“谷卿闵,你想报仇吗?”皂靴主人浑身都拢在黑袍里,嘶哑着声音问。

报仇?

对,他要报仇!

谷卿闵迟钝地点了点头,挣扎着跪坐起来,朝那皂靴主人跪拜了下去。

****

自打俗讲那日,和商殷达成了口头协议之后,姜宓好几日都没再见到人。

她像往常一样伺候着商珥,闲暇之时,再琢磨要如何造作才能惹商殷厌烦。

毕竟,上辈子她只会装乖讨好人,怎么惹人讨厌,却是不精通的。

她担心自己忘记,还专门用一本小册子做记录。

先是列出商殷的喜好,然后逐一去应对想法子。

没几天,那小册子竟成了厚厚一沓。

姜宓自个都吃了一惊,原来她这么了解商殷来着。

期间,她听闻莫大儒被皇帝传召宫中,几日不得出,莫家失了主心骨,差点没分崩离析。

好在莫如意是个能干的,一个姑娘家,硬是强势的将莫大儒身边的门生,挨个赶了出去。

并立下规矩,无事不得上门。

虽说是师生桃李的情义,但这关头,还是少往来的好。

跟着,莫如意下令紧闭莫家大门,府上众人无事不得外出,也拒不见客。

这般五日后,莫大儒从禁宫出来,被自家长随背着回府。

有看见的人说,莫大儒一夜白头,禁宫五日,那头发硬是生生白如银霜,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

这传言,姜宓不太相信,不过莫大儒从那之后,却是大病了一场,好些时日都没上朝。

莫家这祸事,在上辈子其实也是有的。

而且同样都是商殷挖的坑,所以姜宓是半点都不意外。

她还知道,这些时日,商殷不在府里,是忙着往莫大儒那一派系安插人手,抢夺势力。

时日一晃,便是半月,进入初秋,天气泛凉。

这日,姜宓正在锦鲤湖畔练字,一日不写手生,她尽量每日都练一篇,练完也能让她心静。

“大夫人,您救救婢子妹妹吧。”

才落笔,一身穿灰蓝裙裾的婢女痛哭流涕地跑过来,人还没近前,她就率先跪下给姜宓磕头。

姜宓手一抖,纸上多了一点墨迹,一篇字毁了。

仲冬扶起那婢女问:“为甚哭哭啼啼?”

那婢女泣不成声:“婢子妹妹是大公子院里的二等婢女,今日煎了药,但是大公子不用,让婢子妹妹跪在煎药炭火上,大公子说,非要大夫人您过去,不然他就继续让婢子妹妹跪着,婢子求求大夫人,求您行行好救救婢子的妹妹吧。”

姜宓放下毫笔,叹息一声:“别哭了,我去一趟就是。”

经过半月多的调养,商珥的身子骨渐好,近日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商珥多怪癖,姜宓是知道的。

兴许是常年累月的病痛折磨,让商珥性子阴晴不定,还最是喜欢以折磨人取乐。

他心头不痛快了,房里伺候的仆役就要遭殃。

姜宓之所以有些畏惧商珥,就是担心有朝一日他将那些手段施展在她身上。

可到底还是跑不了,她皱起眉头,心里越发厌烦商府的一切,恨不得立刻能逃出去。

北厢中庭凉亭里。

商珥半躺在摇椅里,身上盖着薄披风,他的脸色不好,唇色也难看,一身气息阴鸷,让人发憷。

凉亭外头的白玉阶面上,摆着一盆红通通的炭火,盆上放一掌宽的铁板子,正有名面容稚嫩的婢女跪在铁板子上。

不晓得跪了多久,那小婢女身形摇摇欲坠,并隐隐有焦臭味在弥漫。

姜宓掐了掐手心,目不斜视经过那小婢女,直接进了凉亭。

商珥睁眼,再看到来人是姜宓时,一双眼眸瞬时亮了起来:“阿宓,你终于来了。”

姜宓微笑,温良恭顺:“大公子要找阿宓,差个人说一声就是,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闻言,商珥瞥了眼亭外,拉着姜宓手:“药煎的太烫了,都是没用的废物。”

姜宓在旁边锦杌坐下,轻言细语道:“那我服侍大公子用药,让旁的人退下吧。”

商珥言笑晏晏:“阿宓是在为她们求情吗?”

姜宓眨了眨眼,乖乖点头:“是的呢。”

她这副乖巧的小模样取悦了商珥,起先还阴鸷的人,这会又开怀起来。

商珥挥手,让旁人退下,他拉了拉姜宓,示意她坐到摇椅上来。

姜宓面露犹豫,她不想和商殷有纠葛,同样的,也不想和商珥有纠缠。

敏感如商珥,猛地抓住她手腕,低声道:“阿宓,你不愿意?”

姜宓摇头,拢了拢对方膝盖上的薄披风,直视商珥眼睛道:“大公子,阿宓没有不愿意,只是您先用药好不好?”

“不好!”商珥一口拒绝。

姜宓:“……”

商珥揉捏着她指尖,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若是阿宓嘴对嘴地哺喂,那我就用药。”

姜宓头皮发麻,手一抖,差点打翻案几上的汤药。

商珥苍白的脸上,微微有红晕,他眼眸晶亮地望着姜宓,满脸期待。

姜宓垂眸,绞着手指头:“大公子,阿宓……阿宓怕苦。”

闻言,商珥轻笑了声,他眼神深情,眉目泛着让人心醉的温柔。

姜宓就听他说:“不怕,我嘴里先含一枚蜜饯,把甜的都给你。”

姜宓心思转得飞快,她抬眼飞快瞟了商珥一眼,又低下头:“大公子,日后好不好?等你身子骨大好,阿宓同你一起吃蜜饯,我们都吃甜的。”

她其实可以在商珥面前装的更乖巧,哄着让他更喜欢她。

但是,姜宓打从心底不愿意那样做。

她不想卑劣到利用感情,不然和谷卿闵那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说出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商珥却非常高兴,他捧起她脸,定定看着她,从那双点漆黑瞳里,只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般纯粹,仿佛他就是她的天,宛如少了大树,没法独活的菟丝子。

“阿宓,不要离开我。”商珥捧着她脸,在姜宓看不到的地方,眼底浓烈到扭曲的占有欲像虬结的毒蛇,蛰伏着蠢蠢欲动。

他需得十二分的克制,不然稍不注意,毒蛇出笼,便是要吃人的。

姜宓略过这话茬,端起温凉的汤药,笑靥如糖:“大公子,用药吧。”

商珥笑了下,摸了摸碗沿:“有点凉了,阿宓帮我热一下。”

姜宓应允,不疑有他,端着汤药就去了小灶房。

见人走远了,商珥眼睑耷拉下来,眉目阴郁的气质凸显出来,寒森森得让人还心惧。

“青姑。”商珥唤道,喉头一甜,就又吐血了。

青姑冲进凉亭,大惊失色:“大公子,您赶紧躺下。”

商珥摆手,他固执地看着姜宓离开的方向,眼梢带狠厉:“青姑,把那两个小贱蹄子给我发卖掉,敢叫阿宓求情,我容不得阿宓多看旁人一眼,她的眼里心里,都该只有我一个人。”

青姑接连答应他,生怕说的慢了,这人又使小性子。

商珥满脸疲累地躺下,还不忘问:“青姑,阿宓热汤药这么久还没回来,是不是又去见商殷了?”

姜宓分明前脚才走,这会估计还没走到小灶房。

但青姑不敢这样答,只说:“没有的事,大人这些时日都不在府里……”

“骗我!”商珥一把抓住青姑,表情阴沉如水,“你们都在骗我,是不是他们俩已经苟且在一块了?”

青姑痛心,不免迁怒上姜宓,同胞兄弟,今时今日,硬是为了个女人阋墙。

这祸害,当初真不该娶进门!

“大公子,您别多想,大人他有分寸,万万不会做出那等有违人伦之事。”青姑如此安慰道。

奈何商珥听不进去,他边咳血边说:“商殷什么都要跟我抢,连行房之事,他也要代替我吗?他是不是巴不得我现在就死?”

商珥挥手,额头上青筋鼓起,扭曲又吓人:“阿宓,去找阿宓回来,我要阿宓,我要阿宓。”

青姑咬牙应下:“您先躺着,老奴这就去。”

姜宓端着重新热过的汤药,沿着锦鲤湖小径往中庭去。

冷不防,带玄色眼罩的青姑猛地冲出来,一把抓住姜宓的手,慌乱焦急道:“大公子,中O毒了”

姜宓手一抖,汤药落地。

飞奔回北厢,发髻散了、衣襟松了姜宓也不管,她喘着粗气直接闯进中庭凉亭。

“大公子?”姜宓手心冰凉。

摇椅里,商珥气若游丝,唇色血红,整张脸上,死白中夹杂青紫色的血管,蜿蜒密布,像是毫笔描绘,十分恐怖。

姜宓后退两步,仿佛冰天雪地里,被人当头淋了一桶冰水,冻得她骨头缝里都发寒。

上辈子她依稀听仆役提过,商珥死状甚是可怕,唇色猩红如血,脸上还血管筋脉密布,宛如厉鬼附体,就是入棺下葬了,都没恢复正常相貌。

“不可能,这不可能……”姜宓抖着双唇,她明明没私奔,还打压了谷卿闵,怎的商珥还是要死?

她猛地抓住青姑,厉声问道:“我走了还没一刻钟,大公子怎会中毒?”

青姑浑浑噩噩的,整个人木愣愣的,就像没有灵魂的偃师人偶。

姜宓心头发狠,扬手抽了青姑一耳光。

“大公子为什么会中毒?”她厉声质问。

面颊剧痛,让青姑回过神来,她语速飞快的道:“我不知道,你走了后,大公子就开始吐血,嚷着要你回来,然后,然后……”

她舔了舔干涸的唇,完好的右眼眼瞳极速扩大,好似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

“然后,我只走出凉亭一丈,回身来给大公子掖披风,大公子他……他就这样了。”青姑颓然跌坐到地上,瑟瑟发抖。

姜宓下意识找商殷:“来人,殷大人呢?快找殷大人?”

说完这话,她像想起什么,边往外冲边吩咐道:“给我备马车,速备马车上慈恩寺!”

她清楚记得,商殷后来说过,慈恩寺后山,有一妙手神医隐居的草庐,当年他颇为后悔没早日为商珥请得这位神医。

姜宓原本以为,她重做了选择,一应都和上辈子不一样后,商珥的死劫应当也就不存在了。

可谁料想,一切都没有改变。

商珥依旧中毒,不肖五日,他就会暴毙而亡。

然后商殷同样会迁怒上她,她的命运轨迹,又会和上辈子重合,一边给商珥守寡,一边逼着成为商殷禁O脔。

想到这里,姜宓打了个颤。

不,她绝对不要再过上辈子那种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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