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音乐室
1
二月十一日,星期日。
听到尖叫时,水穗还在被窝里。半夜醒来后她就没有睡好,半睡半醒中天就亮了。
水穗看了看表,已经是早晨七点多。她爬起身,迅速穿好衣服出了房间。佳织刚好坐着轮椅从走廊经过,水穗从她身后说声“早上好”后,问道:“刚才是什么声音?”
“应该是铃枝吧。”佳织不安地答道,“出什么事了?”
“赶紧去看看吧。”
水穗和佳织乘坐电梯下了楼,几乎所有人都聚在客厅里,青江、静香、永岛……还有近藤夫妇。他们站成扇形,视线都对着中间的铃枝。她似乎刚从地下室跑上来,面色惨白如蜡,身体僵硬得仿佛被魔鬼附身。
“老爷他……”她颤抖的嘴唇发出近乎凝固的声音,“老爷他……死了!”
这句话仿佛立刻让时间停滞。谁都没有说话,个个呆若木鸡。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胜之,他推开铃枝,用和他那壮硕身躯毫不相称的敏捷身手冲下楼梯。永岛和青江也跟了下去。水穗跟在他们身后,只听佳织在后面带着哭腔说道:“怎么会……”
音乐室的门半开着。胜之、永岛等人先行走进,水穗也跟了进去。一看屋里的情形,水穗吓得立刻伸手捂住了嘴,永岛等人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胜之好不容易才挤出声来,其他人无言以对。不一会儿和花子也下来了,她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尖叫起来。
宗彦倒在房间一角的唱片架前。他上半身趴在地上,腰部以下则微微朝向侧面,睡袍的右腹部已被鲜血染红。片片拼图仿佛装饰般散落在他身上和四周,看来是放在架子上的拼图掉了下来。装拼图的盒子也落在地上,只有盒盖还留在磁带箱子前。那里放着小丑人偶,盒盖就是扣在了人偶的玻璃罩上才没掉下来,上面写有“拿破仑肖像”字样。
宗彦的死状已经够骇人了,但令众人震惊的还不止这个。除了宗彦的尸体,屋里竟然还有一具尸体。那具尸体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姿势看上去像蹲在宗彦旁边。
“怎么回事?”胜之又说了一遍,接着又问道,“三田理惠子怎么会死在这里?”
警察搜查地下室时,水穗等人都待在会客室。胜之跟和花子并排坐在沙发上,水穗、永岛和青江坐在他们对面。佳织把轮椅挪到水穗身边。佳织刚才的脸色白得发青,现在总算恢复了一点血色。松崎则稍稍远离众人,站在窗边的架子旁。那里放着宗彦拼了一半的鹅妈妈拼图。他低着头,无所事事地摆弄着拼图。
一时间没人出声。人人有话想说,但都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沉默。
水穗回忆起昨天中午来到这个房间时的情形,就是在这里见到了人偶师悟净。水穗不由想起他所说的小丑人偶那不祥之兆。
离开音乐室时,拼图盒盖仍旧挂在小丑人偶的玻璃罩上。水穗没有取下,她有点不敢看人偶那诡异的表情。
对了,那个人偶师似乎今天还要来,只是现在无暇去理会什么人偶的所有权了。
如果悟净知道发生了什么,会作何反应呢?水穗一时间陷入这不合时宜的想象中。
“要花这么长时间啊。”首先开口的依旧是胜之,看到大家把视线转向自己,他又解释道,“我是说警方的问讯,要这么长时间吗?”
现在应该是静香和发现尸体的铃枝在接受问讯。
“因为死者的身份地位高嘛。”青江坐在沙发上跷着腿,煞有介事地说,“今天是周日,没有晚报,但明天的晨报一定会用大标题着重报道。一旦引发社会关注,警方就会更想早点破案,所以从一开始就会彻底调查。像这种案子,据说初期调查最重要,问讯的时候也一定会事无巨细全部审问。”
“那到底会问什么?”松崎停下摆弄拼图的手,不安地点了支烟。众人里只有他和胜之抽烟,但仅仅他们二人吐出的烟雾,便足以让房间蒙上一层阴影。
“应该是人际关系和伯父最近的言行吧。”又是青江开了口,他接着说,“松崎先生大概会被问及公司里的情况,比如最近是否有异常情况,以及昨晚的行踪。”
“昨晚的行踪?”胜之不解地问,“是社长的,还是……”
“当然是我们各自的行踪了,这还用说吗?他们会审问每个人,仔细分析有没有互相矛盾之处,如果有任何异常行动,一定会被刨根问底。这就是警察的查案方法。当然,不管怎样,说真话就对了,只要没做什么亏心事。”青江边说边环视众人。
“你这么说,好像我们当中有人杀了他们俩一样。”胜之绷着脸,直直地盯着青江说。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说警察会考虑所有可能性。”
“你不是也去音乐室看了吗?真相一目了然。社长是被三田理惠子杀的,然后她又自杀了。这是一起殉情案。”胜之把所想说出来后,似乎更坚定了自己的观点,连连点头。
“殉情?在这个年代吗?您有什么根据?”青江语带嘲讽。
胜之有些气恼,说:“现场情况不是很明显吗?社长侧腹被捅,三田又用同一把刀插进自己的胸口。”
青江听了摇摇头,仿佛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他说:“这种程度的伪装太容易了,粗制滥造的推理剧里比比皆是,而且,动机是什么?”
“不能说没有动机,他们俩……有很多事情。”或许是考虑到佳织的感受,胜之没有明说,用咳嗽掩盖了过去。
“但这并不是决定性证据。”
“话虽如此,但我想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了。”
“有没有什么被偷走?”永岛试探着插话。在水穗看来,与其说他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如说是为了缓和两人对话里的火药味。胜之和青江都望向他,他舔了舔嘴唇,接着说:“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是入室盗窃杀人……”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大,不过得先看看门窗有没有关好再说。”
听到青江同意永岛的观点,胜之不高兴地吐出烟雾。
“可是……”松崎小心翼翼地开口,“为什么三田会在那里呢?昨晚她应该已经回去了啊。”
“肯定是宗彦叫她来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和花子淡淡地说。她从不叫宗彦姐夫。
“社长叫她来?大半夜的?”胜之问道。
和花子垂下头,但又点了点头说:“她的公寓离这里不远。宗彦时不时会叫她过来。”
“叫她过来……来家里?”
“是啊。他让三田从后门进来,两人在音乐室里见面,有时还一起待到第二天早上……”仿佛为了压制激动的情绪,她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我听铃枝说,有时大清早会发现三田的车在车库里。还以为昨天是赖子的七七,他会收敛些。”
“现在先不说这些了。”胜之对她使了个眼色,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佳织。佳织双手合拢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水穗再次意识到宗彦的所作所为相当肆无忌惮。母亲琴绘说过,幸一郎死后,宗彦就有出轨行为。看来赖子死后,他更加恣意妄为了。
过了一会儿,静香回来了,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留着平头的胖警察。静香一言不发地坐下后,就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似乎在拒绝别人和她说话。
胖警察看了看屋内众人,视线停在近藤夫妇身上,问:“有话想问两位,不知是否方便?”
胜之与和花子对视了一眼,问警察:“我们俩一起去吗?”
胖警察想了想,说:“还是请男士先来吧。”
正如刚才青江所说,警察准备逐个分别问讯。
胜之和警察正要离开,有人“啊”了一声,接着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只见松崎拿着拼图板愣住了,脚下是一地掉落的拼图片。
“我本来觉得放在这里碍事,想换个地方……”
松崎蹲下捡拾,水穗也起身过去帮忙。拼好的鹅妈妈拼图只剩一小部分,绝大多数拼图片都掉在了地上。
“刚才就差一点了,我本想拼拼图换换心情。本来刚刚拼好……实在可惜。”松崎一边用粗短的手指捡着拼图片,一边小声说道。
“这是拼图吧。”警察看着他们说,“案发现场也有拼图片散落,是个名叫拿破仑肖像的作品。据说这是竹宫先生的爱好?”
“昨晚他还在这里拼呢,”胜之说道,“一边喝酒一边拼得入迷,连我们跟他说话他都心不在焉。也不知这东西哪里好玩。”
昨晚晚餐后,宗彦和胜之等人就到会客室里喝酒。水穗昨晚也听铃枝说,胜之和松崎被宗彦拉着一起玩智力游戏。
“我们去查过竹宫先生的房间,那里也有个拼了一半的拼图,名叫‘拾穗者’。”
警察说完又催胜之出门,胜之微微点了点头,离开了会客室。
之后每个人都被单独叫走,最后被叫走的是水穗,她在餐厅一角接受问讯。
两名警察坐在水穗对面。一名是刚才那位胖警察,姓山岸;还有一名瘦瘦的警察,姓野上。山岸看起来四十出头,野上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两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
“昨晚您是几点回到房间的?”山岸问,声音低沉而威严。
“大概是十一点刚过吧。”
“您自己回去的?”
“不,和佳织一起。”
山岸点了点头,这些情况他应该已经问过佳织。“之后您就一直待在房间里?”
“是的。我和佳织聊天聊到十一点半左右,然后我送她回房,接着就洗澡睡觉了。”
“夜里有没有醒来过?”
“有。”
水穗的话让两名警察眼里放出光芒。
“几点醒的?”山岸问道。
“我不确定准确时间。醒来之后读了会儿书,然后去厨房拿了一听啤酒,回来时已经三点了。”
十字大宅二层
十字大宅平面图
“您醒来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声响吗?”
“不是。不知为什么就醒了,也许是暖气太热了吧。”水穗仔细回忆着,谨慎地答道。
“这样啊,这儿的确很暖和。”山岸说着环顾室内,又问,“您下楼拿啤酒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比如听到什么声响、看见什么东西、碰见谁等等。”
“刚醒来之后打开窗户时,倒是看到了让我有点意外的情形。”水穗告诉警察,宗彦的房间里好像亮起了灯。
他们探出身子,问:“灯大概亮了多长时间?”
“不清楚……也就十几秒吧。”
“没有看到人影吗?”
“没有。”
“那之后一直到您睡着,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吗?”
“没有,很抱歉。我的房间在南侧。”
山岸没能马上明白水穗的意思,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明白了。案件发生在北侧的地下室,离您的房间最远。”
一旁的野上也边记录边点头。
“那回到刚才的话题,昨晚十一点您回房间前,宗彦先生在哪里,在做什么?”
水穗用手指抵着嘴唇,回忆昨晚的情形,说:“晚饭后,他很快就去了会客室。”
警察点点头问:“您知道宗彦先生昨晚打算去音乐室吗?”
“不知道。”
“您知道他有这样的习惯吗?”
“也不知道。”水穗摇头答道,接着她又看着警察,问,“其他人……比如近藤姨父他们是怎么说的?”
警察没想到她会提问,有些意外地答道:“其他人都知道他有睡前一到两个小时去音乐室听古典乐的习惯,只是大家都说昨晚他应该没打算去,因为好几个人都看到他离开会客室后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么,宗彦姨父是等大家都睡下后,再偷偷去的音乐室?”
“目前看来是这样。刚才您说半夜三点前宗彦先生的房间亮起了灯,也许他就是那时离开的房间。”
水穗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假如真是这样,自己如果能够早点下楼拿啤酒,情况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山岸刻意清了清嗓子,又问:“听说您有一年半没有来这里,一直在国外?”
“是的。”水穗放低了视线,“我在澳大利亚待了一年,最近刚回来。先父的朋友在澳大利亚开了分公司,我在那儿工作。出去是为了多体验一下社会。”
“原来如此。最近的女孩子的确都很有闯劲啊。那么,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您和其他人都没有见过面?”
“是的。有时佳织会给我写信聊聊近况。”
“时隔一年半,您见到宗彦先生时聊了什么?”
“都是些无聊的话。他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搪塞过去了。他也不是真的关心。”
“您对宗彦先生的印象怎么样?和以前相比有没有变化?”
“这……”水穗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我没注意到。”
“三田理惠子女士,就是死在宗彦先生身边的那位,您和她见过吗?”
“昨天是第一次见面,互相介绍了一下,没有说别的话。”
山岸点了点头,又问:“您对这起案子有什么想法吗?比如……”说着,他搓了搓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有没有人十分憎恨宗彦先生?或者,有没有人视他为眼中钉?”
“恨宗彦姨父的人啊……”水穗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几张人脸。
山岸仿佛通过她的神情看出了微妙的心理变化,探身问道:“有吗?”
水穗摇头说:“没有,完全想不到。”
山岸听罢保持着探身的姿势,盯了她白皙的脸庞一会儿,又重重地坐回沙发上,说:“您很冷静啊。那位……青江先生,也很冷静,但您又和他不同。”
水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沉默不语。
“坦率地说,我认为不光是您,其他每个人都有点过于平静。当然,对于宗彦先生的死,各位还是感到悲痛的吧?”
水穗看了看山岸。山岸也直视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是的。每个人都非常悲痛,发自内心地深深悲痛。”水穗平静地答道。
2
警方在宅邸内外很是仔细地搜查了一番,傍晚才全部撤离。下午还有很多记者围在大门外,但现在一片安静。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也终于恢复平静。
水穗和佳织一起坐在餐厅里吃着铃枝做的薄烤饼。她们今天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但佳织看起来食欲不振,吃了几口薄烤饼后便只喝红茶了。
过了一会儿,青江也进来坐到两人对面。他长叹一声,说:“真是遇到大麻烦了啊。”
水穗却觉得他并不真的认为有什么麻烦。“其他人呢?”水穗问道。
“近藤夫妇和松崎先生在会客室。公司来了不少人,估计在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外婆在房间里?”
“是的。毕竟年事已高,永岛应该在陪她聊天——他们俩的关系也真是奇妙。”
佳织听他这么说不禁抬起了头,但终究什么都没说。今天她连打嘴仗的精神也没有了。水穗瞥了她一眼,问青江道:“警察怎么看这起案子?”
胜之等人似乎从警察那里听到了很多情况,但水穗她们并不知道。
“据我所知,的确不是三田理惠子先杀人再殉情,凶手从外部潜入实施犯罪的可能性比较大。”
“凶手从外部潜入?”
“没错。通往车库的后门旁边的小门没有上锁,而且门外找到了可能是凶手留下的手套,手套上沾满了血。”
“手套……”
“还有,他们找到了伯父睡衣上的纽扣,说是掉在后门外。警察说应该是伯父和凶手扭打的时候,纽扣掉下来挂在了凶手身上,凶手逃出门时掉了下来。”
“纽扣?”水穗心里一个激灵,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问,“什么样的纽扣?”
“我只是瞥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指尖大小,泛着金色。”
“金色……嗯。”水穗感到脸颊发烫,心脏狂跳。那会不会是自己昨晚在走廊架子上发现的纽扣?
“因为有这些情况,好歹可以避免自家人互相怀疑的丑态了。不过警察似乎也不完全认定就是外人潜入作案,因为这些都可以轻松地伪装出来。”
“你什么意思?”一直沉默地低头看着桌上茶杯的佳织,突然用毫无感情的低沉声音问道。
青江有些狼狈地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只是说警察很谨慎。”说完他起身上了楼。
佳织看着他离开后,问水穗:“你觉得凶手可能是家里人吗?”
“不会的。”水穗答道。佳织又陷入沉思。
水穗随后也上楼看了看昨晚放着纽扣的架子。正如她所担心的,那里空空如也。
小丑人偶视角
今天真是闹哄哄的一天。
我的悲剧源于愚蠢的警察粗心地拿起拼图盒盖,他不知道盒盖卡在我的玻璃罩上,结果就把我连罩子一起拽到了地上。玻璃罩自然摔了个粉碎。警察也被上司一顿怒斥,不过至少应该先向我道个歉吧。
总之,这让我的处境很是悲惨。音乐室里聚满了警察,混杂着烟味和汗臭味的空气令我不快到极点,而原本那个玻璃罩能把我同外界隔离开来。
“凶手的手套在门外,死者睡衣的纽扣在后门外……从这些情况来看,凶手应该是从外面进来的。”
一个年轻的瘦高警察向一个胖胖的中年警察如此说道。除了这两人,还有一个蓄着八字胡的警察也在听。在这几个人里,胡子警察看起来地位最高,身上的衣料也是上品。
“从后门进来的话,凶手是怎么把锁打开的?”胡子警察问道。
胖警察回答道:“这还不清楚,有可能是宗彦自己打开的。”
“什么意思?”
“宗彦可能昨天半夜把三田理惠子叫到了这里。不光昨晚,他似乎经常这么做。当然,似乎从未像昨天这么晚过。不管怎么说,三田理惠子昨天傍晚的确离开了这里,她肯定是半夜又过来的。她的车就停在车库,车库离后门很近。”
胡子警察哼了一声,一脸对宗彦的厌恶之情,说:“他为了方便情妇进出,就把后门的锁打开了,结果凶手从那儿进来了,是这样吧?”
“是的。”胖警察点了点头。
“那么,凶手必须要知道这些情况,知道宗彦半夜会让情妇从后门进来。”
“是的。”
胡子警察环抱双臂,来回踱着步子,问:“凶手是在三田理惠子来之前进来的,还是在来之后呢?”
“我觉得是来之前。”胖警察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三田理惠子来了,宗彦就会把后门锁上,凶手就没办法进来了。”
“有道理。那凶手就是在三田理惠子来之前先杀了宗彦……对了,音乐室的门锁了吗?听说发现尸体时没有上锁?”
“平时是会上锁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宗彦拿着,另一把放在客厅。”
“如果当时门也锁着,凶手会怎么办呢?”
“大概会敲门吧?”高个子警察开口说,“宗彦在等情妇,有人敲门的话应该会毫无戒备地开门。”
“然后等门开了立即下手,嗯。那凶手为什么不逃跑,而是要把三田理惠子也杀了呢?”
“有两种可能性。”胖警察卖关子似的竖起两根手指,说,“一种是凶手也有杀害三田理惠子的动机;另一种,是凶手正准备逃跑时,理惠子来了。”
“现阶段来看,两种都有可能啊。”胡子警察好像吃了黄连一般,一脸愁容地说,“死亡时间推测是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是的。更精确的时间要等尸检报告,应该不会有大的误差。不过,有个叫竹宫水穗的女子——她是宗彦的外甥女,说三点左右时看到宗彦的房间亮起了灯。那么,宗彦去音乐室和遇害应该都在那之后。”
“三点以后啊……”胡子警察摸了摸下巴,问,“之后有没有什么东西失窃?”
“没有。”高个子警察摇了摇头,“这家除了宗彦,还住着宗彦的岳母静香、女儿佳织、寄宿在此的青江,还有一名女佣,他们都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当然,音乐室里到底有什么,除了宗彦,其他人都不知道,就算少了东西他们也发现不了。”
“那么,也不能排除入室盗窃的可能性了。”
“就算这样,不清楚这家的情况也很难作案。”高个子警察说道。
“嗯。不管怎么样,需要把所有来过这栋宅子的人都找出来。不过……”胡子警察说着又环抱双臂,“故意伪装成外人潜入作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带血的手套之类,伪装起来很简单。关于凶器有没有查到什么?”
“似乎是常见的水果刀,但女佣说那不是这家里的东西。”高个子警察答道,“静香夫人也说没见过。”
“这样啊。”胡子警察有些失望,“有没有找到凶手留下的其他物品?”
“现在还没有。”胖警察答道,“其他线索就是那枚纽扣。”
“哦。”胡子警察点了点头。
“说到纽扣,鉴定人员有些发现。”高个子警察故意卖关子。
“什么发现?”
“说是没有检查出指纹来。”
胡子警察咂了咂嘴,说:“这算什么发现?既然凶手戴着手套,没有指纹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应该有宗彦的指纹啊。保险起见,我让他们检查了睡衣上的其他纽扣,都检出了宗彦的指纹。”
“哦……”
“而且,据说那枚纽扣上明显有用布擦拭的痕迹。凶手戴着手套,没有擦拭的必要。”
胡子警察长长地“嗯”了一声,说:“想不通啊。”
“是啊。”高个子警察和胖警察也陷入沉思。三人一时间都不发一言。
“总之,”胡子警察先开了口,“不用急着下结论。包括家人在内,要彻底清查宗彦的人际往来,应该会查出些东西来。”
“宗彦的妻子自杀了,”高个子警察说,“好像昨天是七七。”
“嗯。那真是一个坚强的人,生为女人真是可惜了。”胡子警察说着露出苦涩的表情,“我早就知道竹宫家的情况,他们家真是难以理解。”
他们的对话大致就是这些,没有说出什么特别的内容。
但是,在宗彦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女人被杀着实令我震惊。在我被拼图盒盖挡住视线的时候,发生了另一起凶案。的确,杀害宗彦的凶手逃走后,房间的灯光曾几次亮起过。
到底这名女子是被谁、如何杀害的?
我也一无所知。
3
二月十二日,星期一。
水穗在早上六点醒了过来。昨晚她辗转反侧,直到两点才睡着。只睡了四个小时让她有些头晕,不过她丝毫没有倦意,似乎还没有从昨天的亢奋中平复。
令她难以入眠的,是那枚纽扣。那天晚上放在架子上的纽扣,为什么会跑到后门外?
她首先想到的,是它们可能并不是同一枚纽扣,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后门外的纽扣无论形状还是颜色,都和水穗看到的别无二致,并且没听说宗彦的睡衣上掉了两枚纽扣。
这样一来,一个她不愿承认的可能性就出现了:凶手就是那天晚上住在家里的人。
情况可能是这样的:凶手杀害宗彦的时候,纽扣在拉扯中掉在了凶手身上——比如说衣服的某处。但凶手没有察觉,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回房途中,纽扣又碰巧掉在架子上。水穗发现了纽扣,仍旧把它放回架子上。第二天上午,暂时不知是众人发现尸体前还是之后,凶手发现了架子上的纽扣,为了伪装成外人潜入作案,就偷偷地把纽扣丢到后门外。
水穗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其他能解释纽扣被转移的理由。
凶手果真是那天住在这里的人吗?
水穗换好衣服,简单洗了下脸就出了房间。走廊上依旧安静无比。她下楼来到客厅,只见铃枝已经起来,正在擦拭家具。
她不可能是凶手——水穗的大脑飞快地转着。铃枝睡在厨房里面的小房间里。宗彦的睡衣纽扣掉在二楼的架子上,如果凶手真是家里人,也应该是当晚睡在二楼的人。
“早啊,铃枝。”
听到水穗的声音,铃枝吃了一惊,停下手说:“早上好。今天很多人都起得很早啊。”
她虽是笑着说的,但那笑容一看就是勉强挤出来的。
“还有谁也起来了吗?”
“青江先生也起来了,出去跑步了。”
“跑步?他还有这习惯?”
“没有。他说是因为今天起得太早,平时不会这样的。”
“哦。”
水穗不明白青江到底在想什么。还是说虽然冷静如他,也会难以入睡?
水穗坐到沙发上,看到桌上报纸的社会新闻版有翻动过的痕迹,不知是青江还是铃枝读过了。打开一看,首先看到了宗彦那张神经质的脸,旁边是三田理惠子的照片。报道的标题十分俗气,说不到两个月前赖子刚刚自杀,暗示这次的案件与此有关。水穗看了几眼就狠狠地合上报纸。铃枝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擦着柜子。
“昨天……”水穗问铃枝,“铃枝你是几点起来的?”
正在叠抹布的铃枝顿了一下,说:“大概是六点半左右。我跟警察也是这么说的。”
“当时有没有谁已经起来了?”
“没有。大家都还在睡。”
“你是七点左右发现宗彦姨父他们的吧?那之前都干了什么?”
“和今天一样,简单打扫一下,然后准备各位的早餐。”
“有没有人在这期间起来?”
铃枝稍稍想了想,看着楼上说:“和花子夫人和胜之先生先从二楼下来了。过了一段时间,永岛先生和青江先生也下来了,他们坐在沙发上聊着职业棒球的话题。松崎先生是在他们之后下来的。”
“你没有上过二楼吗?”
“他们五位下来后,我上楼去叫老夫人和老爷起床。老夫人答应了一声,但老爷好像不在房里。我就想他应该是在音乐室,就下去查看,结果……”回忆起发现尸体时的震惊,铃枝不禁咽了口唾沫。
“上到二楼时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发现什么是指……”
“就是……比如捡到了什么。”
这话问得太奇怪——水穗忍不住在心里撇了撇嘴。她本想问架子上是不是有纽扣,但又觉得不能直说。
“您丢什么东西了吗?”铃枝反问道。
“嗯,丢了个小硬币,是在澳大利亚的时候用的,可能掉在楼梯旁的架子附近了。”这谎言说不上天衣无缝,但水穗也想不出其他借口了。
“没看到。下次打扫时我会仔细看看。”
“麻烦你了。”水穗边答边想,要是铃枝发现了纽扣,应该不会放着不管。依她的性子,家具有一点灰尘都难以忍受。
凶手到底是什么时候把纽扣扔到后门外的呢?
水穗试着回忆众人一起跑到地下室,看到宗彦尸体时的情形。如果她没记错,当时没人去往后门方向,而从那之后直到警察到来,所有人都聚在会客室里。
可见,凶手是在一切乱起来之前扔掉的纽扣。大概是早上下楼时发现了架子上的纽扣,就在尸体被发现前把它扔到了后门外。
如果是这样,凶手就是近藤姨父、和花子姨妈、松崎堂舅、永岛和青江中的某一个了。
水穗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头。
大约十分钟后,青江回来了。他穿着灰色连帽衫,围着围巾,走进了客厅。“果然还是盯了一晚上。”青江坐到水穗对面,说道。
“什么盯了一晚上?”水穗抬头问。
“警察啊。”青江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们在监视我们的动向,因为凶手很可能是内部人员。可能要监视很长一段时间。”
“你就是为了确定这个才去跑步的?”
“嗯,算是吧。果然有车跟踪我,但我只在步行道跑了一圈就回来了,估计他们很失望。”
“你为什么那么在乎警察的动向?”
“你不在乎?”
“也在乎,但不至于专门去确认。”
青江的表情稍稍严肃了一些,说:“我非常在乎,非常在乎他们到底有多怀疑是内部作案。换句话说,我是想从他们的动向,来判断家里有凶手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你这么说就好像希望凶手是家里人。”
听到水穗的讥讽,青江睁大眼睛,说:“怎么会!谁都不希望自己身边有凶手。但无论是昨天警察的问讯还是刚才的跟踪,很明显他们在怀疑我们。这栋宅子周围都有如此严密的监视,近藤先生和松崎先生那边估计更严。”
“你话里有话啊。为什么近藤姨父那边更严密?”水穗盯着他俊秀的脸庞问。
“这还用说吗?宗彦伯父死了,受益最多的就是他们两个。”青江声音很大,毫不在乎被人听到。
水穗看了一眼厨房,铃枝似乎没有听见。“你说话太大胆了。”
“是吗?”青江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沙发上,跷起腿,望着水穗说,“首先,近藤先生明显将宗彦伯父看作眼中钉。明明自己更有能力,但宗彦伯父因为入赘到竹宫家,就掌控了公司。像近藤先生那种性格的人是很难忍受的。”
“但是这没办法啊。外公之所以让近藤姨父跟和花子姨妈结婚,就是为了在自己隐退之后,有人能当赖子姨妈的左膀右臂。虽然赖子姨妈去世,宗彦姨父接管了公司,但这种关系是不会变的。”
“人生有很多不如意,这正是最悲哀之处。我的确也听说近藤先生对赖子伯母不让须眉的经营手腕佩服不已,所以也甘心做个大掌柜。但要是宗彦伯父掌权,那可能就不一样了。”
“你是说他不认可宗彦姨父的经营能力?”
“当然也有这方面因素,不过他对宗彦伯父的厌恶,可能还要更深些。”
水穗不明白青江的意思。看到她一脸诧异,青江微笑着探出身子,说:“你不知道吗?幸一郎爷爷原本是想让近藤先生娶赖子伯母的。”
“这我知道……”水穗也听琴绘说过。
“赖子伯母却选了在工作上非常不起眼的宗彦伯父。幸一郎爷爷自然反对,但伯母还是说服了他。你知道是怎么说服的吗?”
水穗摇了摇头。
“赖子伯母说,宗彦伯父这个人不会有什么野心,他是个更喜欢艺术和娱乐而不是工作的人,不会背叛妻子把公司据为己有,给他一个董事之类的位置他就会满足了。而且她说自己眼里只有工作,有时会冷酷得不近人情。如果有一位气质完全不同的男子陪在身边,或许能避免让自己过于冷酷——怎么样,很符合赖子伯母的个性吧?我是从幸一郎爷爷那里听说的,他讲这些的时候很是自豪。”青江看来很喜欢这段往事,讲起来两眼放光。
赖子温暖的脸庞仿佛还在眼前,水穗听到这些有点震惊,但还是对青江说:“原来如此。但你忘了一点,赖子姨妈是真的爱着宗彦姨父的。这是最重要的。”
“爱情啊。”青江好像听到了不入耳的词一样,挠了挠耳朵,说,“赖子伯母是个完美的女人,不管最初的心思如何,嫁给谁,就一定会一辈子为他着想。”
水穗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青江又坐正了说:“跑题了。总之,赖子伯母之所以会选择宗彦伯父,有着这样的考量。近藤先生也知道这些。赖子伯母去世之后,他觉得社长的位置非自己莫属,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宗彦伯父当上了社长。一个入赘竹宫家的人,居然全凭运气掌握了实权,近藤先生估计因此积怨已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水穗叹了口气,“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因为这些就杀了自己的亲人。”
“就算你无法理解,这个动机依然成立。说是亲人,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水穗凝视着青江俊秀的脸庞,缓缓地摇了摇头。确如佳织所说,这个人身上没有丝毫人情味。“你对松崎堂舅也抱有同样的怀疑?”
“松崎先生嘛,应该是为其他的事情而对宗彦伯父怀恨在心。”青江肯定地说,“松崎先生的父亲和幸一郎爷爷一起撑起了公司初创期,他因此颇为自负。据说赖子伯母当社长的时候,公司里还有所谓的松崎派。伯母也默许了他们的存在,但宗彦伯父强行拆散了松崎派。最近还有传言说松崎先生自己都要被下放到子公司去当社长,简单来说就是宗彦伯父要赶他走。”
“哦……”水穗呆呆地听着青江说的话。她对宗彦经营公司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再加上已离开一年半之久,很多事情都变了。
“所以,就算近藤先生和松崎先生想除掉宗彦伯父,我也毫不意外。”
“我可不愿这么想。”
“我也不喜欢说这些。但是如果警察了解了这些情况,一定会怀疑他们。”
的确可能如此,水穗想道。
“但是,有嫌疑的不止他们俩。”青江压低了声音。此时铃枝开始往餐桌上摆放餐具,做早餐的准备。“并不是只有利益纠葛会成为动机,有时候单单是仇恨也会驱使人做出某些举动。”
“什么意思?”水穗问道。
青江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你没听佳织说吗?家里没有人不恨宗彦伯父,比如……”他偷偷地指了指忙里忙外的铃枝,“她。听说从赖子伯母小时候起,她就在这里干活了。”
水穗想起了佳织的话:大家都爱戴我妈妈……
“还有永岛。”青江仿佛看透了水穗在想什么,说,“你应该听佳织说过,他对赖子伯母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吧?”
水穗不禁看了看他。他神色轻松,还带着些许笑意。水穗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亏你想得出来。在你嘴里,人人都可能是凶手。”
“也不是全部。根据我的推理,只有佳织可以排除在外。”
“也包括我?”水穗问道。
青江有些猝不及防地说:“我还不了解你,还得再观察。不过至少现在看来,你不是那种会做杀人这种不划算勾当的人。”
“非常感谢你这么说。”水穗故意郑重其事地说,“我能不能再加上一条我自己的推理?”
青江露出意外的表情:“请,我洗耳恭听。”
“根据我的推理,你才是凶手。”
“哦?”青江表情瞬间紧张,但很快又放松下来,说,“有意思,说说你的想法。”
“你想和佳织结婚。外公似乎也有此意,但外公已经去世,现在对你来说宗彦姨父就是个障碍。因为他绝对没有把佳织嫁给你的意思。”
“原来如此。”青江换了换腿,挠了挠右耳垂,说,“的确可以这么想,警察可能也在怀疑我。那我想问,在你看来我像能杀人的样子吗?”
“嗯。”水穗重重地点了点头,“非常像。”
青江听罢靠在沙发上仰面朝天,刻意地大笑道:“没错。不管杀人还是别的,我都干得出来。只要是为了佳织。”
4
“我有话想问你,关于昨天早上的事。”水穗正色道。
“什么?”
“从你起床到来这里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你下来时这里有谁在?”
青江耸了耸肩,说:“你这话就像逼供了,本来一直是我在推理。看来你也认为凶手是家里人。”
“我刚说过我怀疑你。别打岔,回答我。”
“我总觉得你怀疑的不光是我。好吧,昨天早上,我起来时近藤夫妇已经在这里了。夫妻俩都起得那么早还真是罕见。”
这和铃枝说的一样,看来这的确是实情。
“接下来呢?说详细些,从铃枝发现尸体到大家乱起来这一段时间内的情况。”
“告诉你当然可以,”青江翻眼瞟着水穗,“但你这个问题很奇怪。昨天早晨宗彦伯父和三田女士都已经被杀了,问当时的情况似乎没什么意义……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听到水穗这么说,青江苦笑着挠了挠鼻头,说:“现在还不能……好吧,烂俗推理小说里的常用台词,一般说这话的人都活不到最后,不过你大概没问题。我下楼后,永岛和松崎先生也下来了。我看着报纸的体育版,永岛坐到我旁边,聊起报上登的新闻,松崎先生则和近藤夫妇聊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老奶奶也下来了,坐在餐桌旁喝茶。”
“外婆是一个人下来的?”
“不,是和铃枝一起,应该是铃枝把她叫起来的。之后铃枝去了地下室,然后就传来尖叫声。”
这些话也没有矛盾之处。问题就在于铃枝上到二楼的那一段时间。
“发现尸体之前,你们当中有人离开吗?”
“这不大记得了,就算有人去了洗手间我也不记得。”
“没有人外出?”
“没有,我们五个人基本上一直在一起。”
“这样啊……”
如果青江所说属实,那么当时在场的五个人都没有去扔纽扣的时间。
“问完了吗?”青江盯着水穗,似乎想看透她在想什么。
“嗯,今天就到此为止,先问你这么多。”
“今天先问这么多?好吧。”青江微笑道。
过了一会儿,佳织也下来了。她来到两人身边,问:“你们聊什么呢?”语气听起来不大开心。
“没什么。”
水穗刚说完,青江就接道:“在聊案情,我们正在讨论凶手是我的可能性。”
佳织瞪了他一眼:“然后呢?”
“我们认为可能性很大。”
“哦,很好啊。”佳织无视青江的存在一般扭过了头。
“咦?这是什么书?”看到佳织腿上放着一本书,水穗问道。那是一本黑色封皮、有些老旧的书。
“这是想拿给你看的,是爸爸的智力游戏书。”
“智力游戏?”水穗接过书,翻看了几页,里面简单介绍了拼接玩具、九连环、迷宫等等。书的内容并不复杂,似乎是本入门书,还介绍了一些简单的魔术。
“水穗你不是说想看看智力游戏或者魔术方面的书吗?其他的书我不知道怎么样,这本书一直放在我房间里,就拿来给你看。”
“哦?佳织你也会看这类书啊?”青江来到水穗后面,看着书的内容说。
“我才不看呢,只是爸爸之前忘在我房间里了。怎么样,水穗,这书很无聊吧?”
“哪有。我会好好看看,不过今天大概没心情。”
“嗯,我知道。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只管看吧。”
“要是水穗不打算马上看,能不能先借给我?”青江说着来回看了看水穗和佳织,“行不行?”
“但我本来是要拿给水穗看的。”
“我无所谓。”
听到水穗这么说,佳织稍稍犹豫了片刻,问青江:“你看这个干什么?”
“我对让宗彦伯父入迷不已的智力游戏很感兴趣。”他从水穗手里接过书,拍了拍黑色的封皮说。
“随便你……别弄脏了。”佳织不耐烦地说。
青江对她这种神态饶有兴味,微微一笑。
随后大家开始吃早餐,但静香一直没有现身。铃枝通报说静香不太舒服,便不下楼了,在房间里吃饭。
吃完早餐,水穗前往静香的房间,还告诉铃枝说会顺便把餐具带下来。铃枝诚惶诚恐地致了谢。
静香简单吃了些东西,正躺在安乐椅上听音乐,她的房间里也有音响设备。
“您感觉怎么样?”水穗刻意用开朗的声音问道。
“没事,只是没睡好而已。”静香坐起身,揉了揉左肩,说,“今天外面好安静,静得有点吓人。”
昨天很多记者聚在门外,一直吵闹到夜里。
“我想今后不会再那么闹了。”水穗说。
“但愿如此吧,不过警察还是会进进出出一段时间吧?”
“这……应该是吧。”
水穗把青江晨跑时被跟踪的情况告诉了静香。静香听完叹了口气,却不是为警察的举动而叹。
“对那孩子可不能掉以轻心。”静香的语气沉稳,但透着一丝严厉,她说的是青江,“你外公喜欢他,是因为他身上有和自己相似之处。头脑精明,总是在算计,说好听了是不为外物所动,其实就是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水穗想起佳织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对案子有没有说些什么?”
“说什么?”
“有没有说些他胡乱推测的想法?比如胜之有嫌疑、良则有动机之类。”
水穗沉默不语。
“果然。”静香点点头,“那孩子啊,恨不得家里出个杀人凶手呢。”
“怎么会。”水穗嘴上这么说,其实和青江的对话让她生出同样的感受。
“假如佳织真的要和他结婚,那胜之和良则对他来说就是障碍。如果能现在就除掉某一方,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外婆……您也怀疑近藤姨父和松崎堂舅吗?”
静香闻言打量了水穗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谁都不怀疑。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水穗说了一半又把话吞了回去。
静香见状仰起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真希望警察能早点破案啊。”
水穗下楼时,看到昨天见过的山岸和野上两位警察正从玄关走进来,似乎准备去地下室。
“我们想再看看现场。”山岸看到水穗,停下脚步说道。
“侦查进展如何?”
“我们正在尽全力调查,”山岸严肃地说,“也在这附近收集线索。不过很遗憾,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价值的证词。我们也在考虑其他可能性,侦查这种事情一定不能有任何疏漏。”
“其他可能性,指的是内部有凶手吗?”水穗一边问,一边观察山岸的表情,试图捕捉到蛛丝马迹。
“这个,”山岸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随您怎么想了。”
“三田女士绝对不可能是凶手吗?”水穗自己也知道这基本不可能,但为了确认还是问了一句。
“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但我们认为可能性很小。如果真是殉情杀人,没必要伪装成外人潜入作案。”
这倒也是。
“那么,三田女士是不巧来到了这里才被害?”
水穗的问题让两名警察移开目光,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在判断能不能说。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山岸的口吻很是慎重,“我们搜查了三田女士的公寓,发现衣柜门没有关,被子也没有叠,看起来像是急急忙忙出的门。她到底在急什么呢?”
“我也猜不出。”水穗摇头说。
“其实半夜里幽会本身就难以理解。照铃枝女士所说,虽然有时三田女士会晚上过来,但最晚也就是十二点多。为什么这次要这么晚,而且非要在宗彦先生亡妻的七七刚结束之后……实在是让人费解。”
“那您认为三田女士被杀另有原因了?”
“不知道。”山岸答道,“现在还什么都不清楚,不过……”
“什么?”
“解剖结果出来了。”山岸说,“结果显示,三田女士比宗彦先生至少晚三十分钟被害。如果真的晚了这么长时间,那段时间里凶手到底在干什么?三田女士又在干什么?”山岸越说靠得越近,水穗忍不住向后躲了躲。山岸又露出和气的表情,整了整领带,说:“总之,目前的疑点还有很多,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那我们就先去了。”说着,两位警察走下楼梯。
水穗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回味着山岸刚才的话语。三田理惠子比宗彦姨父晚了很长时间被害?
这到底是为什么?水穗飞快地转动脑筋。我一直以为凶手的目标只有宗彦姨父,杀掉三田理惠子是因为她碰巧也在场。看来情况并非如此,凶手也有杀掉三田理惠子的理由。要是按照青江所说,凶手是近藤姨父或者松崎堂舅的话,只杀掉宗彦姨父就好了……看来,凶手对宗彦姨父和三田理惠子都怀有恨意。
水穗又走上楼,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警察现在查到了多少,会不会他们已经发现了证明家里有凶手的重要证据?
来到房门前时,水穗听到对面佳织的房间里传出音乐声,便敲了敲门。佳织回应的声音里带着倦意。水穗推门一看,屋里光线昏暗,佳织正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
“不闷吗?我开窗帘了啊。”水穗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窗帘。刺眼的光线透过白纱帘照进屋内。
“太晃眼了。”佳织低下头用手遮住眼睛,又缓缓地抬起头,问,“警察好像来了吧?”
“你听到了?”
“我觉得他们该来了。警察是在怀疑家里人作案吗?”
“他们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水穗故作平淡地说。
“但如果是正常的家庭,一般不会怀疑家人吧。”佳织顿了顿,又说,“这个家不正常啊。”
水穗无言以对,只好挪开了视线。
小丑人偶视角
昨天的胖警察和高个子警察又似聒噪的蚊蝇一般聚了过来。
他们似乎先勘察了是否有人进过地下室做手脚。确定并没有这种情况后,他们又走到电话前,翻看起电话簿。
“无法判断宗彦是不是半夜打了电话啊。”高个子警察坐在音响前的沙发上,抽出一根烟说。
“但应该是打了。可能不是从这里,而是从他自己房间里打的。”胖警察坐到他旁边,也开始吞云吐雾。他们似乎不叼着烟就不会说话。“从三田理惠子房间的情况来看,半夜三更来这里显然是计划外的行动。那么,就只能是有人打电话把她叫来的。会这么做的只有宗彦,况且其他人叫,三田理惠子也不会来。”
“为什么宗彦这么晚还叫三田理惠子出来呢……”
“问题就在这里。这将左右我们对整个案子的理解。”胖警察说着站起身,双臂环抱胸前,边摸着下巴边踱起步子,“首先,凶手一开始的目标是只有宗彦一个人,还是原本就准备杀掉宗彦和三田理惠子两个人?”
“我觉得一开始就准备杀两个人。”高个子警察转身面向胖警察,说,“凶手先杀掉宗彦时,三田理惠子应该不在场。要是在,她应该落荒而逃或者惊声尖叫。凶手是杀了宗彦之后,埋伏在现场等着她过来。看到她后,在她喊出声前就迅速把她杀害。”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么,凶手事先已经知道三田理惠子会过来。凶手是怎么知道的呢?宗彦应该是临时叫她过来的。”
“凶手看到宗彦叫她过来,或者听到宗彦叫她过来了吧。”
“没错。那么凶手是如何看到或者听到的呢?”
胖警察的问题让高个子警察陷入沉思。思索一阵,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问:“怎么做到的呢?”
“比如这样。”胖警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圆珠笔,当作匕首一样握住,指着高个子警察的脸说,“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给那个女人打电话,让她到这里来——就这样威胁宗彦。”
“有道理。”高个子警察看着圆珠笔的笔尖说。
胖警察把圆珠笔放了回去,说:“也可能是偷听了宗彦打电话,还有其他可能性,重要的是宗彦打电话时凶手已经在宅子里了。那凶手是怎么进来的?那时后门应该上着锁。”
“看来到底还是内部作案啊!”高个子警察猛地站了起来。
“还不能肯定,但至少这种可能性更大了。”
“据负责在室外走访调查的同事说,完全没有任何可疑人员出没的痕迹。虽说案件发生在半夜,但像此案一样找不到丝毫线索也着实罕见。”
“问题就在于谁有动机。如果打算杀掉宗彦和三田理惠子两个人,那嫌疑人的范围就相当有限了。”
“女人和老人应该无法实施这样的行为。近藤胜之、松崎、永岛、青江——凶手应该就在这四个人里面。”
“不,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女人在关键时刻也能使出很大力气。”
“这么说来,竹宫水穗个子挺高,没准也能打过宗彦。”
“就是这个道理。”
“从动机上也不能排除女性作案。近藤和松崎跟宗彦有利益纠葛,女人们对他则有怨恨。”
“没错。根据已得到的线索,赖子自杀后,静香、和花子都对宗彦和三田理惠子怀恨在心。不光是她们,铃枝和佳织一定也是。”
“看来还得再查一查啊。”
“是啊。”
两个警察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我听着他们谈话,时而感佩,时而苦笑。
他们想得还真多。照这样下去,没准很快就能真相大白。
然而,实际上他们会不会还离案件的核心很远很远?我总有这样的感觉。
看来可以平静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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