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名章,寻找着那扇隐形之门。

过往的人生,所有的一切,只能当作是哪里出了差错,总认为,自己应该属于另外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世界才对。不管情况变得多么绝望,阿章都能忍受。总是以冷静的态度环顾周遭,决不陷入自暴自弃,拼命努力想改善状况,哪怕仅有丝毫进展也不放弃。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却体认到现实不容分辩,自己和向往的那个世界,之间其实隔着一道看似透明、实则牢固的墙。

但是,非得试图突破不可。

这就是阿章心中的结论。就算在墙的这一侧爬行上百年,结局也是哪里都去不了。既然如此,就应该打破围墙,开辟出一片天地,或是找到仅有少数人知道的隐形之门,开启这扇门超脱到另一个世界。

若是不这么做的话,自己这一生,就只能永远在虚无缥缈中盲目摆荡了。

为了找寻隐形之门,阿章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即使不择手段,或者冒任何风险也要达成。

自认为具备不畏困难的韧性,以及策划、执行能力。只要能进入另一个世界,他有自信能攀登上社会阶梯的高峰。

在人生的起跑点绊倒,并不是自己的责任。失败的原因,其实早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决定。虽说父母无法选择子女,但更悲哀的是,子女也不能选择父母。

父亲椎名光晃,是一个生来就被众人利用的人,要是他还活着,今年应该是四十六岁了吧,不过,现在的他、很可能被埋深山里,成为土壤细菌的培养器,或是身上绑着重物被丢进海里,当作虾蟹和海星的宴会场所吧。

后来回忆起父亲的时候,阿章的内心已经激不起任何情感了。

父亲几乎可说是毫无智慧和意志的人,满脑子想的只有眼前微不足道的欢乐。甚至连今天的行为将会导致明日什么样的结果,他都无法想像。像这种个性的人,即使身为世家子弟、继承大笔的遗产,也无法挽救他弱点。尤其祖父清春又是个著名的老狐狸,在祖父过世后,那些闻到铜臭气的掠食者便成群结队而来,想想也理所当然。

椎名家的资产在光晃继承时包括房屋、小片山林、田地、古董、有价证券等,总计应该在三亿元以上吧。然而,在不到一年之内,这些全都被吃干抹净,剩下的只有庞大的债务。

当时的阿章还是个高中生,之所以会知道那些掠食者侵略椎名家的财产的手法,是因为读过父亲的日记。

最早出现的,是一群自称资产运用顾问,好像是商品期货公司的人。

几名身着银行员制式深色西装的男人,以进行投资相关问卷调查的名义登堂入室,之后便一股脑的拍马屁、逢迎献媚来拉拢光晃。一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赞美的光晃,想必当时内心的喜悦更甚春天飞舞的云雀。

据说那些顾问们带来的大吟酿猛灌光晃,一面又从手提箱里拿出影印的资料。资料上满是艰涩难懂的专有名词,恐怕光晃看懂的部分不到百分之一吧。但是,在众人一致不住地夸赞光晃的理解力与洞察力之下,也很难坦白说出根本不懂,最后只好装出一副完全了解的模样。说不定他到最后也陷入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其实也很懂呢。

这些男子离去后,只留下醉得一脸像熟柿子般红通通、不住喘息的光晃,以及期货交易的合约书副本。投资的品项是白金族的稀有金属,钯和铑。话说回来,就算是当时众人推荐的是‘咸蛋超人’里的宇宙元素、以及那个让“超人”头晕目眩的克利普顿陨石,对光晃而言,大概也没什么分别吧。

之后,光晃和照子免不了又是一场家常便饭的争吵。照子责怪这么巨额的投资居然没先找自己商量,光晃则破口大骂说“这是男人的事!”,想想光晃能肆无忌惮的对象,自始至终,也只有照子和幼年的阿章两个人罢了。

结果,照子在光晃答应买件新和服给她的承诺下停战收兵。要是她了解信用交易的架构,大概就不会这么轻易妥协了吧。夫妻两人绝对连保证金的金额和投资金额的差别都不知道。

结果,投资相当成功。

占全世界产钯量百分之七十的苏联,每每在几乎无法预测的时机下,开放或者紧缩供给,这么一来,整个世界的期货市场也随之震荡。在光晃开始投资初期,钯金属长期之下慢慢攀高,加上耳语不断传说苏联供给不稳定,市场攀升的结果,使得期货有相当悬殊的价差。

接下来,椎名光晃短暂的黄金岁月就此揭开序幕。那些西装打扮的男人们开始每天登门拜访椎名家,面对光晃的大举获利佩服不已,又对他的英明睿智赞口不绝。渐渐地,五光十色的喧闹酒宴一场轮过一场,喝得满脸通红的光晃,沉醉在身为大金主的气氛中,大把大把洒着小费。每每持续到三更半夜的饮酒作乐,完全吞噬了真正的光晃。

草食动物在非洲草原上濒临死亡时,首先,具备望远镜一般超强视力的鹰和秃鹫会盘旋而下。接着,豺狼见状急奔而来,最后,便是伴随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聚集而来的土狼。

光晃虽然在投资这件事上一帆风顺,但其实他本身的判断力形同脑死,很快的,左邻右舍似乎都摸清这样的内情。于是,不管是这房亲戚或是临近的陌生人,全部接踵而来出现在其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宴会上。

阿章只有那么一次,看到光晃被众人拱得高高在上,坐在堆得老高的坐垫上,挺着消瘦单薄的肩膀,红通通的眼眶越来越像日本猴子,仿佛狱中老大居高临下睥昵众人的模样,真是怪异到极点,况且,有时不小心失去平衡跌倒时,更让人不禁怀疑是否他在演出爆笑剧,看着光晃手忙脚乱的挣扎,所有人一拥而上搀扶,接着又马上堆起坐垫小山,请他上坐。

在酒精的威力下,光晃就像个受过多次头部重击的拳击手般头晕眼花,而对轮流拿着酒壶斟酒的众亲好友们有求必应,就是这么当了贷款的保证人。

接下来,终于轮到压轴的土狼出场。对慷慨大方、持续不断签订保证契约的光晃,为了‘聊表敬意’,金融业者也纷纷开始登门拜访。

小池健吾,胖壮结实的体型身着双层西装,浓密的粗硬发质用发胶整个往后梳起固定。白皙的圆脸堆满笑容时,还一脸相声艺人的和蔼可亲。不过,在他那双大眼睛里,欲隐藏着谁都没看过、猛禽一般的锐利目光。

相对照之下,青木哲夫则是长形脸,肤色晒得呈紫黑色,细细的眼睛像是用小刀刻出来,完全看不出带有任何情感,真让人联想到黑色的兵马俑。

两头土狼静静地坐着,耐心等待一举咬住猎物咽喉的机会。他们并没有等上太久。

光晃一生历史性的菜鸟运,就在因起疑而改变方针之后出了差错。由于过去三年以来,钯金属价格一路上扬,似乎连商品期货公司的人,也判断行情应该已经接近最高点。

光晃也在估算上的利益越来越多之后,开始感到不安,就他的认知而言,市场行情就像是赌色子的奇偶数,在连续出现偶数之后,不免会想到赌赌下次出奇数,这就是人之常情。

双方的判断达成共识后,光晃将手上的期货做了一番结算,那些当初不过像是空中画饼的金额,这下全都实实在在汇到账户里,不过几个星期的时间,就赚得比自己父亲一生累计的财产还多。

之后,在阿章的记忆中,还清晰地记得光晃专注地凝视着茶几上一小堆类似玻璃球的东西。那一颗颗玻璃球,每颗都散发出异样的强烈光芒。

阿章不由自主伸手去,欲被父亲狠狠打了一下。

“蠢蛋!不准乱摸!这些全是钻石呢!”

他说完笑得合不拢嘴,还说“光是这些就值不少钱哩,总有一天,这些全会变成你的”。阿章心里只想着,一般人在说人不识货时,会用给猫金币或是给猪珍珠来形容,那么,有没有给猴子的说法呢?

这就是光晃一辈子最初、也是最后的得意巅峰。

他对那些为自己赢得大笔财富的商品期货公司的员工,自然也产生了绝对的信任,光晃按照他们的指示,这次换成操作卖出钯金属期货。而且,这次交易的金额比上次买进时多了一位数。

但是,事实不如预测,钯金价格居然无穷无尽的持续上扬。

那些顾问们匆匆忙忙地跑到椎名家,说明要是不缴交追加保证金,无法结算的话,将会造成庞大的损失。眼见这番话将光晃吓得脸色苍白,他们又一改态度,柔声安慰: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再忍耐一阵子就行了,整个市场一定会翻转的。从整个世界来看,钯金的需求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增加这么多,请看看这个图表吧。回顾历史,钯金和白金的价格几乎出现连动状态,但从1997年钯金急涨之后,两者的差距幅度越来越大。相信不久之后,就会出现整理的局面,钯金一定会下跌的。这么一来,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到时候,就能赚到现在亏损的十倍金额。在这紧要关头,请您一定要保持信心,交给我们吧。想想之前,不是还大赚了一票吗?如果您在这时候收手的话,就只能认赔啊,一跨过这个难关,胜利就是我们的,况且,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可是一本万利啊,白花花的银子不久后全会自动送到您眼前的。

光晃搜尽了手头上的现金之外,还处理掉相当多的有价证券,支付了追加保证金。

接下来,不到一个礼拜的时候,他们又再度出现,说词也和上次一模一样,光晃卖掉剩下的股票,却怎么也不够。虽然也想过以不动产作为担保向银行货款,但一时间远水毕竟救不了近火。

就在此时,终于轮到一直在最后方的地下钱庄出场。小池提着名牌ZEROHALLIBURTON手提箱,里面塞满一叠叠钞票,来到椎名家。在商品期货公司的员工以及小池一帮人的猛烈夹攻之下,光晃终于在借据上签名盖章。当时的地下钱庄若是利息为十五(十天百分之五十)及十七(十天百分之七十)两种的话,还不算是超暴利,算是法定利息三倍左右的‘良心业者’。

但是,接下来等在后面的,不过是一段急转直下的过程而已。钯金的价格始终没有停止上扬,追加保证金之后还是追加保证金,债台也越筑越高,幻灭的脚步已经逼近了。

整件事情到了最后,以椎名光晃以及地下钱庄业者本身,甚至连期货公司员工都意想不到的形式画下了句点。

东京的期货市场因为钯金连续八支涨停板的记录,决定进行实质的“强制解约”。这个措施是因为怕长期放任下去,会使卖方的投机客破产,到时可能会接连出现自杀潮,因此强制要求买卖双方结算。

这情况仿佛是在陡坡上急速滚落的途中,挖一个深坑开着大洞等着。事实上,所谓强制解约的措施,在国际上除非是战争非常时期,否则也从没有看过这样的例子,加上只有提早掌握到的讯息操作买进的大公司,能保证在零风险之下赚钱,这些都引起各界诸多批评。

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椎名光晃而言,这却让他勉强逃过破产的命运。光晃即使知道损失惨重,却也无法作壮士断腕的决定吧,况且,就算押上椎名家的所有财产,恐怕也不可能撑到隔年市场实际反转的时候。

光晃含泪卖掉几乎所有的不动产,进行期货的结算,接着,本打算一并还清向小池借来的高利息债务,但一群土狼却巧妙地合演一出戏来让光晃打消念头。说什么要是手头上没现金的话,接下来的生活费要怎么办之类的,表面上为光晃着想,实际上则是为了个人利益。还火上浇油的说要是没钱,就没了面子,为了再当个男子汉,也需要一笔‘决胜基金’。最后,还提出比上次货款时优惠许多的条件作为交换,就这么满口花言巧语,逼得光晃改变了心意。

结果光晃只还了一半的债务,剩下的换成向青夫哲木借贷,而年利率则仅仅不到百分之十、条件相当优惠。

这么一来,椎名家留下的财产,只剩房屋和仓库里的古董字画。后者包括了名画家的画轴、落款的宝刀、手工陶罐等,但是这些也成了险恶的诈骗目标。

在行情急剧上扬,光晃几乎被逼到精神崩溃之际,不知打从哪里听到风声之后,有个身着道士装的人登门造访,大谈目前的困境钱是因为祖先恶行,才会导致这样的后果。若想要阻止这股牵引椎名家进入地狱的洪流,让整个好转,只能在墙壁旁摆饰具有超能力的壶罐。此外,如果目前手边没有足够的现金,那么,就算是好人做到底,也可以拿仓库里的那些古董玩意,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换。

时逢低潮、意志脆弱的光晃,抓到一根稻草也认为可以当作依靠,几乎就要同意这个提议。不料,紧急之下闻风而来的小池一行人,欲将全身白衣的道士塞进宾士轿车的后方行车厢,最后不知被带往何处。

失去大部分财产之后,光晃开始过起失意的日子。此时,小池一行人带来了极为机密的讯息。听说有个名投机商最近相中一家中型食

品公司,正在策划一场绝无仅有的交易战。只要搭上顺风车,也就是说,跟着买的话,最少也能保证赚个三倍。听来相当诱人。

不地过,对投机市场满怀恐惧的光晃,就像是饱受云霄飞车之苦的猴子一样,就算是条件再优渥,也丝毫打动不了他的心。结果,接下来就以散心为名目,带着光晃出门。

父子俩坐宾士轿车,最后居然来到一间位于住商混合大楼里的咖啡厅。在灯光昏暗、壁纸斑驳的店里面,桌上所有的游戏机都是复古游戏,令人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怀旧气息。在年轻时曾有一段时间,光晃也沉迷过侵略者游戏那段一天花十二个小时以上,废寝忘食打电玩的记忆,在脑中苏醒了过来。可是,那家咖啡厅内旋转的不只是怀旧的射击游戏,有的机器里面所显示的,是五张扑克牌的图案,看来应该是扑克牌游戏机。一看机器旁边,不是平常的百元硬币投币机孔,而是纸币的插入口。环顾四周,几名顾客都是专心一致沉醉在游戏中。

一开始发的牌里有一对老K,不抱任何期望之下,换了三张牌。结果居然幸运到令人不敢置信。换得了一张老K、还有两张皮蛋。

老K葫芦,这样的一副好牌,绝不可能输的。结果机器开出来的牌,只不过一对6而已,不出所料,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只要赢了一次,接下来就算是输掉也不过是打回原形罢了。这次先拿到三条A,虽然不像刚刚那么有自信,不过还是豪气的赌赢了。第三回合,拿到红心四张、黑桃一张。毫不犹豫的丢掉黑桃之后,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结果,换到的牌竟然是一张红桃A。

趁势追击,接下来挑战双倍加乗游戏。要是能猜到接下来所发的牌是在7之上还是之下的话,点数就能加倍。光晃没有多加思考,直接就想选择“上”,不过就在一瞬间有些犹豫。突然想起,刚才在路上从车窗看到“下出当铺”的招聘。应该要押“下”“出”啊!仿佛天启般的灵光一现,不知不觉改变了最初的信念。结果,画面上开出的牌,果然印证了光晃的判断正确无误,出现的是4。

忘却许久的胜利感觉,让全身的血液沸腾滚烫起来。光晃抛开周遭的一切,浑然忘我,沉醉在扑克牌中,那天手气是出奇的好,就连心中认为不可能出现的绝对好牌,也全部命中,连战连胜,当天回家的时候,居然赢了将近十万块。

阿章是隔了将近一个月回家之后,读完光晃详细记录的日记,才知道整个受骗上当的过程。

早在离家之前,就知道似乎事有蹊跷。只是作梦也没想到,整个毁灭的过程竟然如此快速。

但是,回到家里这,椎名实际上已经破产,进入‘私人债务清偿协议’的阶段。搬家公司的工人将昂贵的家具、日常用品搬走,一名两颊凹陷、一脸凶相的男人,还大声怒斥着小心搬运、不准撞伤家具。

光晃和照子都已不见踪影。阿章进入家中整个绕过一圈,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值钱的东西全被搜括一空。在父亲房间的地板上,有几个被丢弃的抽屉,而书桌却早已不知去向。

阿章在凌乱的纸堆中,发现了光晃的日记。在日记上详细记下了自己对扑克牌游戏越陷越深,之后连连输钱,导致债务越滚越大的过程。

就在债务金额超过警戒线的几天之后,所有请光晃当保人的债务人全都销声匿迹,接下来对方便展开了严苛的讨债行动。日记中断的时间是两天之前,并在最后一页,写着给阿章的留言。

“你老爸已经无力偿债,只能一走了之。”

不知所措的阿章抬起头来,发现小池正站在自己面前,看来他进来时没发现一丁点脚步声。他身着西装,从袖口露出金手链和劳力士名表。

“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吗?”

阿章摇摇头。

“少装傻,应该多多少少知道才对吧?我看他们大概被逼得很紧,说不定还可能自杀,这样我们也有责任耶,得在他们想不开之前找到人才行,怎么样?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哼!你这小鬼!”

地下钱庄业者立刻焦急起来,露出黑道的真面目。

“你想隐瞒也没用哦,你老爸不在的话,所有的债务干脆都让你背好了!”

他拿出纯金打火机点了根烟,还把烟灰弹落在榻榻米上。

“你老妈也匆匆忙忙离婚,逃回娘家了。哼,要是以为这样就能跑掉的话,未免太天真了。”

他的目光之中更添几分犀利,紧盯着阿章。

“你要我说几遍才懂啊?到底有没有听说,你老爸要躲到哪里去?你知道吧?”

“我什么也没听说。”

“怎么可能?”

“我才刚回到家而已。”

小池眯着眼,吐出一口烟。

“说得也是,有一阵子没看到你了,跑去哪里啊?”

“补习班集训。”

“原来如此,这么大热天的,真是辛苦啊。既然这样,就得请你放弃继续升学啦。”

小池笑得合不拢嘴。

“嗯,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不过呢,暂时就让你免费待在这里吧。好好的看着,别让莫名其妙的流浪汉跑进来啊。”

小池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你老爸欠下的钱可不是小数目,老子欠钱,儿子还债,这是天经地义。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哦。”

盯着阿章双眼的不是人类,而是像老虎般猛兽的眼睛。

“要是你老老实实工作还债的话,大概五、六年就能还清吧。你还年轻,人生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从头来过。话说回来,要是你跑掉的话,我们可饶不了你。全日本都有我们的眼线,迟早都会发现你的踪影,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最后总会被揪出来。到那时候,任你呼天抢地也没用,我们会先回收你的肾脏和眼角膜再说。”

直到小池离去,阿章都是动也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背脊和腋下冒出一大片冷汗。心中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男人不只是个地下钱庄业者,而是个不折不扣的黑社会。他所说的也不只是作势要挟,绝对是说到做到。

阿章把日记的最后一页撕下来,接着取出夹在封底的塑胶信用卡,悄悄溜出家门。

非逃走不可!阿章毫不犹疑地做了这个决定。这些家伙就算是霸占椎名家的所有财产,还是不会满足。如果仍犹豫不决待在家里的话,肯定会被流放到破烂的工寮或者远洋渔船上当奴工,或许还有更悲惨的命运等着自己。

可是就算向警方投诉,也不见得会真的被受理。毕竟,只要他们说明目前所做的都是正当的行使债权,警方也无可奈何。真正可怕的却是在这之后,警察不可能永远在身边,保障自己的安全。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只想立刻逃离这里。随便跳上电车,到任何能去的地方。最好是能早一刻摆脱那个黑道,能走多远算多远。

只是,自己也知道,大概不会这么做吧。

小池并没有打算立刻将自己绑架或监禁,是因为对自己不屑一顾,认为反正自己没有逃跑的勇气,或者没有十足的自信,认为不管逃到哪里,总会马上被他发现。

无论如何,这个男人迟早会发现他太过低估自己,不管用什么方法,非逃不可!

话虽如此,但若是有勇无谋,最终不得面临走投无路的困境。如果想要成功逃亡,一开始就得定下详细的规划。

阿章搭乗电车,前往隔壁小镇,到了偶尔去的图书馆,寻找写给未成年者逃家并独立生活的指南书。马上就找到两本合用的书。

迅速浏览之下,发现想要独立生活,最重要的就是,首先必须有证明身分的证件。如果不先把这个打点好,除了没办法找到像样的工作,也很难找到住的地方。

然而,若维持使用本名生活,实在太过危险。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他们的耳目,况且,如果一不小心,自己的名字列入记录之后,只要用网路的搜寻引擎,说不定就会被找到。

日本的区公所,大概还不了解所谓的隐私权利这种高贵的概念吧,原则上,户籍证明会‘公开’资料,虽然若以不当目的申请时可以加以拒绝,但并不需确认申请人为本人,因此这法律形同虚设。况且,实际上户籍也相同,只要一有变更,那伙人立刻就会发现。

看来,无论如何得舍弃对本名的眷恋。

指南上面写着,所有的准备工作至少要花上三个月,但目前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说不定明天就被人抓走。不管之后要躲到哪里去,在这个镇上最多只能再停留两三天,只能趁这段时间,设法以一个他们不认识的人的名义取得身分证,之后再逃多远算多远。

阿章又找到一本教人如何取得轻型机车驾照的书,于是也借了这本。

在离家出走的指南书上,还写了一件令人担忧的事。那就是,离家之后想要独立生活,最少必须先准备四十万元。

他躲到一个不醒目的角落,确认自己手边的现金,只不过两万多块罢了。凭这么一点钱,如果逃得远一些,光是交通费就不够。不但之后的生活毫无着落,也想不到任何能投奔的亲戚或者朋友。

拿出光晃唯一的财产(遗产?),也就是那张信用卡,仔细端详了起来。心中只能暗祷信用卡里额度真如父亲的留言上所说,还有将近四十万。不过,带着这张卡逃亡可不聪明。不但能使用的地方有限制,也可能给那伙人留下追查的线索,况且,这张信用卡的有效期限,应该所剩无几了吧。

既然如此,只能趁现在买些可折换现金,并且尽可能便于携带的物品。

不过,这本离家出走指南上并没有写到这一项,因此,一时之间也不知该选购哪些东西。

阿章坐到位子上,将HS卡插进笔记型电脑里,试着上网搜寻用信用卡额度折换现金的方法。

当时还没有出现以信用卡额度换取现金的业者,因此,只找到了购买现金礼券的方式。但是,他读到用信用卡大量购买回数票、高速公路回数票、图书礼券等的顾客会特别受到警戒。

有没有其他的方法呢?接下来,阿章在书柜之间穿梭,想找找是否有介绍相关资讯的书籍。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其中最有用的,竟然是一本解说地下钱庄业者伎俩的书。

地下钱庄在把信用卡额度折换成现金时,从以前就常使用购买18K金项链的方法,是刻有造币局的刻印保证鉴定规章的金项链,还可当作金条,可在市场上流通。

不过,近来为了省下折换现金的麻烦,大多数购买畅销的家电用品比较受欢迎,只是想到逃亡时无法随身带,这个方法便用不上了。

最后,阿章在笔记型电脑上写了一封要传送给朋友的电子信件,接着借了刚才找到的轻型机车驾照取得解说书籍之后,便步出图书馆。

在车站的洗手间里,阿章换上旅行袋里的花衬衣,再戴上一副廉价太阳眼镜,接着用造型摩斯将头发固定成竖起来,加上全身晒得黝黑,应该可以掩饰自己只有十八岁的事实。

他走进了金饰店。总之先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算是被当作是小混混也无所谓,这么一来,就算信用卡已经失效,也不会因此被人报警。

估算一下四十万的额度,勉强可买100公克的项链三条。阿章扯着沙哑的嗓音告诉店员后,就把信用卡放到柜台上。

长相酷似补习班英文文法老师的女店员,手持卡片在刷卡机上过卡的瞬间,阿章紧张得口干舌燥,心肝差点跳出来。

幸好,信用卡并没有任何问题,阿章偷偷在衬衣上擦了擦手汗,之后模仿光晃的笔迹签了名。

这下他壮了胆子,接下来又到附近的商品礼卷店,将剩下的额度几乎用完,买了两万多块的图书礼券。

这么一来,已经保有一定程度的资金了,他搭乘电车回到离家最近的车站,现在还不是离开自己熟悉环境的时候。

走到离家不远的一座荒废的神社,这里是小时候经常来玩耍的地方,在杳无人迹的神社广场上,吸一口混着青苔气息的潮湿空气,整个人打从心底感到安稳踏实。接着绕到破旧的大殿后方,确认刚才的战利品。

看起来不过是一条金属链罢了,只是分量比铁和铜稍重一些。

但是,经过镜面处理后所散发出的金黄色光辉,仿佛有着伤人的威力,项链的周围似乎散发着阵阵光环。

阿章看着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黄金,整个人被深深吸引,这下他似乎也能理解,那些为争夺黄金而写下的血腥历史为什么会发生了。

阿章摇了摇头,现在可没闲功夫沉迷于黄金啊!阿章将金项链重新包好,和护照一起塞进石墙缝隙里。至于已经无利用价值的信用卡,则拿石头敲烂到完全无法辨认姓名和号码为止,最后丢弃在草丛

中。

回到家时,发现对方似乎正准备离去,小池的宾士轿车刚好驶出大门。阿章立刻躲出在大树之后,一瞬间看到了驾驶座上的小池,嘴上叼了根烟,看来心情极佳。在车子在十字路口转弯,完全从视野里消失之前,阿章都是一动也不动。

阿章又等上一分钟才进门。玄关上贴了一张印有‘共生财务公司?管理物件’的封条。虽然一阵诱惑驱使自己撕掉封条,但还是没勇气。他绕道房子后方,从锁坏掉的厕所窗户爬进屋内。

家里一片漆黑,到处散落着垃圾,但因为几乎所有的家具都被搬走,整间房子看来空荡荡的。

正打算开灯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灯具都不见了。看来,土狼们连这些东西也不放过。看过配电箱之后,确认应该还没断电。在他思索着该如何是好的同时,想起旅行袋中还有一支小型笔形手电筒。

黑暗之中,只能就着小小的光点行动,感觉自己真像个小偷。由于没有价值的东西都被四处丢弃,因为即使在自己熟悉的家中,也好几次被绊倒。

目前非得先处理不可的,就是内含自己个人资讯的相关文件,不过是信件、通讯录、毕业纪念册等,全部都用一件被单包起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照片类。寻人的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照片更有威力。不仅是相薄,就连零散的照片、冲印过的底片,一律都不能放过。

接下来,将平常随身携带的笔记型电脑接上电话线,把刚才写好的电子信件,以密本副件的方式传送给所有朋友,信件的内容大致上简单说明自己的状况,并告诉大家,电话和邮件都可能成为地下钱庄搜寻自己的线索。可能会带来麻烦,因此今后将与大家断绝一切联系。

带着用床单包裹的行李,阿章离开了家,想到即将与这个自己出生、成长的家永别,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感慨。总之非得先逃到安全的地方不可。现在满脑子想地只有这件事。

借着月光,阿章穿过草原,听见了小溪的潺潺流水声。走下陡坡后,在河床上有个以大石堆成的圆圈。世许,白天曾有些好些的健行者们在这城烤肉过吧。

阿章把从家里带出来的照片和信件之类放进石炉里,夜风吹拂之下,有两、三张几乎要被吹走,看得他赶紧放上另一块石头压好。

拿出ZIPPO打火机一点,红红的火焰便燃烧了起来。超乎想像的火势让阿章有些手足无措,不过火势立刻就减弱了。等到火焰完全消失时,再翻过烧剩的纸片,再度点一次火。不到十分钟,所有的回忆便完全化为灰烬。最后剩下的,只有小学和国中的毕业纪念册封面。由于温度还很高,他只得用脚把它们踢出来,拎着一角丢到小溪里。两块板状的物体先用石头敲烂,再任其缓缓漂流到下游。

接下来,就是今晚得找个地方过夜。虽然已有可能得露宿的心理准备,但明天必须尽量保持干净整齐的外表,最好还是能找个有屋顶的地方睡一觉。选项之一,是回到家里等到黎明,但这实在太危险。

脑子里只想到一个人,但现在正逢暑假,他也可能已经出门旅行,只能一面走在碎石路上,一面祈祷他在家。

铃木家里的灯没亮,但恰皮却还待在狗屋中,这么说来,他们一家人并没有出门旅行,恰皮察觉到阿章的气味,懒洋洋的抬起头摇了摇尾巴之后,马上又打起瞌睡。

阿章爬上高大的枇杷树,用指节敲敲英夫房间的窗户,不过十秒钟左右,英夫房间的灯就亮了,玻璃窗也被打开。

“原来是阿章啊。”

“你不会这么早就睡了吧?”

阿章一面说一面从枇杷树上爬到窗边。

“只是先小睡一下而已啦,今早五点就起来骑自行车了。”

英夫打了个哈欠说道。

“今天借住一晚。”

“干嘛啊?”

“我们家最近有点状况。”

“是哦。反正今天做法事,家里没半个人,无所谓啊。”

不拘小节的英夫,并没有继续追根究底下去。

“太好了。”

英夫到厨房拿了一瓶一公升的日本酒下楼,两人互相斟酒对饮。

“有没有什么吃的?”

“没。”

“零食、干粮之类的呢?”

“没。”

“那鱿鱼丝呢?”

“就算你再怎么问,没就是没。”

英夫像喝水一样,把一杯日本酒喝干,之后又续了一杯。

“你不是每次都没东西下酒,空着肚子喝掉一公升的吗?”

“只有在教职员办公室那次吧?”

他们想起了国中时代,半夜躲在教职员办公室的事情。虽然不过发生在四、五年前,感觉却像是遥远的过去,究竟是为什么呢?

“……那些家伙居然在办公室藏酒,被我们俩喝得一滴不剩。”

英夫笑得很开心。

“还不都怪你喝太多,居然还吐在导师桌上,才会事迹败露。”

不过,就算是被发现有人闯入教职员办公室,最后还是找不出凶手。

“对哦,我大吐了一场。”

英夫说得眉飞色舞。

“还说呢,吐得乱七八糟,而且那股臭味根本不会散掉。”

“就当作是给那个偷懒家伙的惩罚吧。”

阿章和英夫发现导师居然制作定期考试的考卷时,完全都是抄袭参考书上的考古题。为了给他一点教训,他们才会偷跑进教职员办公室,把考题改写成狗屁不通的题目。

“话是没错啦,可是为了潜入学校,我还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耶。”

阿章不禁发起牢骚。

知道学校窗户装设红外线感应器的阿章,每晚都在半夜跑到学校,刻意让感应器侦测到。每次都造成紧急铃声大响,让附近的居民抱怨连连。饱受多次‘错误感应’之苦的学校,最后终于关掉感应器。这前后的过程,刚好是一星期。

“那倒是,真是超厉害。你有十足的小偷天份。”

说不定往后还真需要这种天份。阿章一口气喝干了酒。

“你一直都在补习班集训到昨天啊?”英夫询问。

“嗯,从早到晚都在K书。”

“真的假的?我根本还没开始准备哩。”

“反正,我是不能再考不上了。”

“不过,你不需要这么拼吧?你本来就很聪明啊,小学时的智力测验,你还是全县第一名咧。”

在闲聊之间,阿章的脑子里却一直想着其它事。要想借用身分,铃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倒是十分理想。就算是‘铃木英夫’,全日本应该也有一大票。

不过,还是不妥!英夫明年即将进入大学就读,四、五年后就该出社会工作吧。他这种一时不得安静的个性,将来应该也会相当活跃才对,要是一不小心,出现两个“铃木英夫”王见王的状况,就算再普遍的名字,也不可能老是以同名同姓当借口。况且,如果有人起了疑心,一对照户籍,马上就露出马脚。

得再找另一个目标才行。最好是有个普通常见的名字、家世清白的户籍,尽可能已经成年,而且还必须是在社会上呈休眠状态的人。

可是,上哪里去找个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呢?经过一番思索,一个名字隐约在记忆中浮现。

“哎,国中的时候,有个大我们两届,姓佐藤的人吧?”

“佐藤?有这个姓的人多的跟鬼一样。”

一个姓铃木的人大概没什么资格讲这话吧。但从这点看出来,这条件正合自己意。

“就是那个在学校被欺负,结果从此不上学,整天关在家里的人啊,好像就住在附近吧。”

“哦,佐藤学啊?”

“对,就是他,你最近有看到他吗?”

“问这干嘛?”英夫一脸诧异。

“没什么,只是今天好像看到他了。”情急之下,随便蒙混过去。

“什么?在哪里?”

“图书馆。”英夫忍不住爆笑,在面前摇着手。

“不可能啦,那你一定是看到别人了。”

“你怎么知道?”

“听说他已经四、五年没踏出房门一步,好像是整个人迷上电玩,一整天都握着操纵杆,几乎和双手合而为一了。软体大概只要从嘴巴里塞进去就OK了吧。对了,S2新出的游戏,你玩过了吗?”

英夫后半段的话,阿章根本没听进耳里。

找到了!再也没有这么理想的目标了。佐藤这个姓氏比铃木还多,曾听说这是日本最多的姓。况且,他和自己完全没有直接的接点,就算是再怎么优秀的侦探,也无法追溯出两人的关系。

阿章完全陷入个人的思绪,好不容易才在英夫反复不断的言词刺激下回过神来。

“什么?”

“我说三鸟沙织啦,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英夫一脸愕然。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你不是喜欢沙织吗?”

他顿时感到心如刀割。现在总算稍能体会舍弃自己的身分代表的是什么样的意义了。

代表的是,得和自己所有钟爱的事物诀别。当然,也包括对沙织的爱恋。

“我帮你回答她吧?看起来沙织对你也很有好感呢。”

“没关系,我自己跟她说。明天就会找个时间和她碰面。”

“嗯,加油啊!”

英夫说完皱起眉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啊?”

“嗯?没有,没什么……”

完蛋了!英夫的个性虽然不属于感情细腻的类型,一定是看到时自己的表情,开始起疑了。

“要是有什么麻烦,不妨告诉我。不管什么事,我都能帮你解决得清洁溜溜。”

英夫站起来,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日本刀,拔出刀来。

“哦……小心啊。”

英夫拿着刀,做了两三次纵向的劈砍之后,又像练习棒球挥棒一样挥舞了起来。

“喂!太危险了!别玩了!”

英夫平常老对众人说,要是有小偷敢闯进家里,绝对让他变成两截,身首异处。这家伙很有可能做得出来。从小不但体力、体格都高人一等,脾气更是火爆,曾经有过地痞流氓纠缠他的女朋友,结果被他砍得半死,最后英夫还被警察拘留。

虽然也想和他商量一下地下钱庄的事,不过,万一英夫又克制不住,到最后可能被逮捕或被黑道追杀。想到这里,话又吞了回去。

英夫似乎洞悉阿章的心思,丢给他一支带有盖子、类似钢笔的东西。

“给你吧。”

“这是什么?”

“打开盖子看看。”

打开一看,里头嵌的不是笔尖,而是一把小刀。

“给你防身用的。别看它不起眼,到了危急的时候。还蛮有用的。”

看他说得一副很老练的样子,这种东西能哪有什么用处?

阿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受了英夫的好意,今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也算是有备无患吧。

“谢谢。就算借我吧。”

“不还也无所谓啦。”

接下来两人天南地北闲聊了一阵,一点过后就铺了好几个坐垫睡了。

只是,千头万绪在阿章的脑中盘旋不去,几乎一刻也无法成眠。

隔天早上,阿章在离开铃木家之后,凭着自己模糊的印象寻找佐藤家,虽然屋龄相当久,但占地百坪左右的大户人家,还是没多久就让他找到了。

记下门牌上的名字和旁边电线杆上标示的地址后,进入公用电话亭,在电话号码簿上查阅了一番。果然不出所料,电话簿上记载着正确的地址,以及佐藤父亲的姓名。

佐藤家自古就住在这里,本籍地和地址一定相同。这样一来,所需的资讯几乎都已到手。

然后,阿章又到文具店买了刻有“佐藤”姓氏的塑胶印章,再到隔壁的快速拍摄冲印店拍了申请驾照所需的照片。

接下来则到区公所,先缴交规定的手续费后,申请了5张佐藤学的户籍证明和户籍誊本。由于申请的是本人,也不必填写申请理由,至于到底是不是真为本人,则根本没有加以确认。有了户籍誊本之后,最后一个必须掌握的资讯也到手了,那就是佐藤学的出生年月日。

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其实应该今天之内就去考轻型机车驾照的,不过,就算现在跑去,也来不及申请下午的考试了。

阿章走到空无一人的公园,坐在秋千上熟读昨天借来的轻型机车驾照取得指南。虽然只要稍微翻过一遍就应该没问题,不过这次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落榜。这辈子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读过一本书。

突然感到一阵饥饿

,看看手表,已经一点多了。阿章到面包店买了最便宜的面包棒。虽然也想买点喝的,但还是决定喝点水将就一下。往后还不知道得克服什么样的状况,现金如今比什么都还珍贵。

在路上边走边啃着面包棒时,他感觉到后面的脚步声与视线。

突然转过头去。出现在身后的并不是地下钱庄的人。

“椎名学长。”

三岛纱织带着浅浅的微笑,慢慢走近。

“你从补习班集训回来啦,在吃什么啊?”

阿章看着自己手上的面包,回答得不太自然。

“没什么,我的午餐。”

“只吃面包?”

“我在减肥。”

阿章拼命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但纱织毕竟不是英夫,没那么好骗。

“发生了什么事吗?”

只见她皱起了眉头,从口气中听得出她相当担心。

“没什么。”

“可是……”

“我说没事就没事。”

说完之后,他便转过头去背对着纱织。在这样下去,已经没把握还能摆出自然的表情了。

“嗯,铃木学长跟你说了什么吗?我和瑞希约好了要到冲绳旅行,可是瑞希居然临时又说她想找男朋友一起去,所以……如果……”

纱织才说到一半,就被阿章打断。

“我之后会很忙。”

“这样啊。”声音里充满了失望。

“你明天有空吗?”

“不是跟你说我很忙吗?”

阿章就像想摆脱被牵绊的思绪般快步跑开,纱织竟也没有追上来,离开了一小段路之后,才猛然回头,看见她伫立不动的身影。

这就是最后一次和她面对面交谈。

这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不过为了怕撞见小池那帮人,他尽量避免到自家附近和其它人多的地方。

当晚就在公园露宿。其实也可以在英夫家多住一晚的,不过这么一来,他一定会起疑。

隔天清晨,他天还没亮就醒了,周围充满了各种鸟儿的鸣叫声。看看时钟,还不到五点呢。

做一下体操,舒缓因睡姿不良而紧绷的肌肉。到水龙头旁漱漱口、洗把脸。为了忘却饥饿,他灌下了满肚子的水。

连穿两天的T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汗臭味。昨天白天用公园的自来水洗净塞进旅行袋里带回来的脏衣服后,晾在树枝上。伸手一摸,竟然已经全干了。

换过衣服之后,收拾好行李,走到车站搭上首班电车。等候一阵后,再转乘另一线电车,抵达离驾照考场最近的一站。由于离早上的尖峰还有一段时间,四周相当宁静。

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只好到一家清晨开始营业的咖啡厅,点了一份有咖啡、吐司、水煮蛋和蔬菜色拉的早餐,信手翻着运动报和漫画杂志杀时间。只要一发呆,纱织的脸不时就在脑海中浮现。这时只得赶紧提醒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未来的日子上。

终于等到周遭开始出现许多准备出门工作的上班族,阿章才步出咖啡厅。

搭乘公车到了驾照考场。先在报名表上填写住址、姓名、本籍地等基本资料,虽然深知不太可能被拆穿,但冒用他人的名字,一颗心还是不免七上八下,最后还贴上了昨天拍的照片。

将报名表和户籍证明交给受理窗口之后,领了准考证参加笔试,虽然只准备了半天而已,但还是有几乎满分的自信。等待合格发表的这段时间内,简直无聊得要命,果然如同所预料,电子布告栏上出现了自己的号码。就算测验的内容再简单不过,但落榜的人却不在少数。

在报名表上贴好印花、再拍摄要贴在驾照上的照片之后,就前往路考会场。从前曾经无照骑过朋友的轻型机场,因此不论是发动、转弯,都难不倒他。不过,表现得太纯熟,所不定反而会令人起疑,所以还故意让引擎熄火一次。

结束路考后,还要观赏安全驾驶以及交通意外的录影带。之后就只能等待了。幸好不一会儿,驾照就出炉了。

佐藤学,二十岁。不论地址或本籍地,都不是自己的。但是,驾照上贴的,却是自己如假包换的照片。

这等于是从海上饱受飓风吹袭的漂流船上孤注一掷抛下的锚。这也是自己从今以后,和这个社会联系的唯一一条生命线。

或许是拿到驾照的过程比自己想象得简单,所以变得太大意了。

回到神社之后,从石墙缝隙中取出装有护照和金项链的小包裹。在前往车站的途中,居然丝毫没察觉到从后方朝自己驶进的汽车引擎声。

车子停了下来,接着听到开车门的声响以及急促的脚步声,猛然回头之后,一切已经太迟了。

“你这个小鬼!居然干出这么不知死活的事!”

自己的双臂被有如千斤的力道抓住,眼前出现的,就是双排扣西装下有着相扑选手般壮硕身材的小池。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是想跑掉的话,会有什么下场啊?哼?”

“对不起。”

阿章用尽全力,才勉强挤出一点声音。

“我没想逃跑,我只是……”

小池脸上浮现一抹凄厉的笑容。

“只是怎样?翘家一下吗?你以为有人相信啊?还是你想说,没跑得太远,所以要酌量求情啊?话说回来,你这小子就算被杀掉也怨不得人。没想到一个小鬼,居然还敢从债主身上偷钱。喂!你知道吗?黑道可不吃什么少年法那一套的!”

这下子已到了穷途末路。脑子里拼命想着死里逃生的办法。

“你说的钱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听不懂?什么?你这小子,死到临头还不老实招来!”

被小池用膝盖猛踹心窝之后,阿章整个人都瘫到地上,按着腹部大口大口吐着黄色的胃液。一面忍耐着身体上的痛楚,一面却在脑中浮现莫名其妙的想法,觉得还好中午之后什么都没吃。

“就是昨天啊,你居然拿着那个白痴偷偷暗杠的信用卡,把额度刷个精光了吧。买的居然还是金项链,这招倒是学得挺不错的嘛,怎么样!我都把罪状说出来了,还不快点从实招来!”

为什么这家伙会知道昨天才刚用过的信用卡?他又不是信用卡公司,随时掌握及时的使用情况……

“卡片在哪里?哼?”

“被我丢掉了。”

“你说什么?这种谎话鬼才相信。”

“真的。反正额度已经被我刷光,继续留着也没用,所以就用石头把卡敲烂丢掉,就在那边的神社里。”

小池在一瞬间用可怕的眼神凝视阿章,但却又马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就算了,反正也没额度了。话说回来,我们应该谈谈今天的偿债计划,虽然有点距离,还是请你来我们公司一趟吧?”

阿章一言不发,点了点头,但就在此刻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这么坐上宾士轿车,被带回黑道的办公室,一切就都完了。要逃的话,只能趁现在。

况且,现在只有小池一个人。或许,老天爷对自己还算眷顾吧。

“你啊,今天算走了狗运,是被我发现。要是碰上青木的话,包你吃不完兜着走,那个人做事可是心狠手辣、穷凶恶极。不知道你现在会是什么下场。”

小池抓着阿章的手腕,打开宾士轿车的助手座车门。

趁着对方两手都没空的时候,就是现在!

阿章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英夫给的小刀,并用大拇指弹开盖子。

听见盖子掉落在泊油路上的声音,小池投以怀疑的眼光。

“咦?你搞什么……”

将反手握好的刀锋,面对抽不出双手的小池,奋力往他左腿上刺去。

小池发出野兽一般的哀嚎。

第二刀、第三刀。

之前如钢铁一般抓住自己的左腕的手指,这下终于渐渐松开。正打算直接翻身逃走的时候,原本倒在地上的小池,奋力迈开右脚,并揪住阿章的衣襟。

“你这个小鬼!非杀了你不可……”

只见他一副鬼魅般的模样。

阿章心生恐惧,吓得缩成一团。下个瞬间,什么也不想,直接将握紧的小刀往小池的脸上刺去。

小池发出一阵惨叫,想用双手挥开小刀。但结果只让小刀将伤口越砍越深,脂肪层和肌肉被划得裂开,小刀最后从颊骨擦过,一刀划到下巴骨。

阿章向后倒退了五、六步。

小池用四肢在路上匍匐,一面用双手按着脸。手指间喷出大量的鲜血,全部滴到了泊油路上。

逃吧!快逃跑吧!

牢牢紧握的右拳好不容易松开,沾满血迹的小刀笔直落下。

他将目光从身负重伤的小池身上移开,迈步跑离现场。膝盖之下完全使不上力,感觉宛如在一场噩梦中逃亡。

背后仍然传来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哀嚎,仿佛临死的野兽断断续续发出的诅咒;这比起小池之前所说的恐吓字眼,更让人感到可怕。

恐吓导致整个人喘不过气,浑身无力。即使如此,阿章还是头也不回的继续跑。

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只被狼群追杀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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