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射水镇人心慌慌,鼎沸一般,谣言四起:钟乳洞中,住了一位魔女,并且,不问青红皂白,谁敢靠近,就会杀掉谁……云云。

不,人心慌慌者,决不仅仅是射水镇。由于鲇川玛丽其人,乃是一位世界奇女,这桩案件颇为全国报刊所重视,纷纷做出各种揣猜和臆断,越发助长了人们的好奇心理。因此,射水镇的警察署长神崎颇有被推上了世界舞台之感,不胜为难之至。

处于如此骚动不安的气氛之中,玛丽却依然沉默,神秘莫测。关于自己的身份,她这样叙述道:

“我不知道自己生于何处。不过,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已在冈萨雷斯家里了。母亲从那个时候起,一直担任冈萨雷斯家族的管家。我的父亲是位日本人,这一点是确实无疑的。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却不甚了解。只听说,在母亲怀着我的时候,父亲死于不测。父母由于何种机缘、在于何地结婚一事,我也没有细问。父亲名叫鲇川太郎,不知道原籍是日本的何县何市。母亲的情况也是这样。”

如此说法真让人如坠十里云雾。无论警方多么起劲卖力,还是无从查起。而且玛丽除此之外,又不肯多提供半点情况。这个神秘的女子,偏对谜底守口如瓶,像海贝一样缄口不语。

在第二件命案中,警方获得的唯一一个可视为证据的,便是印在地上的女人脚印。

然而,却也只是尖脚女式皮鞋这一点,还无法确定清晰的形状。原因是,留在尸体周围的脚印,看来都是脚尖踮地走路,脚跟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而且,不知是有意呢,还是无心,沿着地下黑河跑去的脚印,几乎全都被宫田文藏追赶该女时的脚印覆盖了。此事颇为蹊跷,在宫田文藏沿着同一方面奔跑时没有踏上的脚印,又被他返回时逐一、精心地踩平了。

金田一耕助暗暗指出了这一点,神崎署长脸色大变。

“那末,金田一先生,您说宫田文藏这个人有同谋的嫌疑吗?”

“哎呀,我还不能这么明确肯定。不过,可不可以先调查一下此人在木卫老人遇害当晚的情况?在不在作案现场啦,等等……”

“啊,明白了。”神崎署长神情激动得难以自持,“那末说,可以认为此人杀害木卫老人的动机很充分喽?宫田文藏蓄谋夺取矢部家产的说法,早已在部分人中有所流传嘛。哎呀,那末,我立刻调查一下。这么一来,先生,就等于说古林彻三被杀,是因为他了解杀害木卫的真相,对吧?”

金田一耕助思忖良久,之后回答:

“署长,当然是这么回事。”

“妈的!”神崎署长猛地挥拳一捶桌子,后悔不迭地,“如果这样,当时真应该再挤一挤他!”

金田一耕助自有他的想法,不过,在不同的意义上,倒与神崎署长想到一起了。

次日,金田一耕助心血来潮,前去拜访尼古拉神父。

“怎么样,神父,钟楼魔影后来还出现吗?”

“钟楼魔影……吗?”尼古拉神父试探地打量了金田一耕助一下,马上便笑逐颜开地,“噢,金田一先生,魔影,后来再也不见了。我放心了,不过……”

尼古拉神父一度绽开的笑脸又阴沉起来。

“魔影,又杀害了一条人命。金田一先生,对此,我有一事请教。”

“哦,什么事?”

“古林彻三被人杀了,对吧?那一天,玛丽怎么样呢?她也一起进洞了吗?”

“不,玛丽没有参加搜索队。听说,玛丽一直在她的住处弹琴。这一点,有由纪子可以铁证。”

“玛丽弹琴时,由纪子小姐在场看着吗?”

“没有。由纪子在堂屋里,不会直接看到玛丽的身影。不过,她说始终听得到钢琴声,一刻也没有中断过。”

金田一耕助说着,试探地观察了尼古拉神父的神情。尼古拉神父躲避地扭过脸去。

“弹钢琴,河野老师也很擅长哪。”

低声嘟哝过后,尼古拉神父吃惊地和金田一耕助目光相遇,便又像上次那样瞪着棕色的眼珠,直盯着金田一耕助的双眸,宛若要传递某种暗示。

看来,尼古拉神父仍然对玛丽存有疑念。金田一耕助正要就此说些什么,尼古拉神父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噢,对啦对啦,金田一先生,求你一件事。”

“哦,什么事?”

尼古拉神父拉开桌子抽屉。

“玛丽的妈妈,最后一次来教堂时,把它忘下了。”

尼古拉神父拿出一个袖珍妆盒。只见那是一件华贵的奢侈品,黄金为底,刻有纤细的蔓草花纹,上面点缀着颗颗宝石。看来已经用得相当陈旧了,花纹也已显得十分素淡。显然是中年妇女的随身物件,一件情趣高雅的珍品。

“金田一先生。”

“哦。”

“如果你到玉造家去,把它交给玛丽好吗?拜托了。”

“啊,好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金田一耕助拿出手帕,仔细包好,珍重地装进了口袋。

“那末,我把它妥善交给玛丽小姐。”

二十分钟以后,金田一耕助出现在玉造家的配楼里,与玛丽对面而坐。

玛丽依然冷若冰霜,装腔作势,不过,却显得面容憔悴,惹人见怜。金田一耕助指出了这一点,玛丽凄然一笑,脸上显出一个单酒窝。

“先生所见不差,警察啦,新闻记者啦,整天围着嘛。”

“这本身也怪小姐不讲实情嘛。”

“实情?”

“令堂的下落呀……”

玛丽眯缝起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俄顷,又神秘地莞尔一笑:

“也许先生知道吧?”

“哦,我似乎能猜个八八九九……”

“那末,由先生讲给警方不好吗?这样,岂不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遗憾的是,我说的只是猜想,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呀。因而,不堪一击哟。”

“先生想要证据吗?”

“嗯,对。”

玛丽从椅子上站起来,沉思着缓步在房间里踱了两三个来回。

“先生,那还得您亲手去找,那个所谓的证据……呀。”

“不能由小姐来提供吗?”

“嗯,还得再等等。”

“为什么呢?”

玛丽停住脚步,直盯盯地俯视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在您看来,我这样的女子大概很傻吧?可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假如说我在这个问题上孤注一掷,也许言过其实。不过,……不,不,决非言过其实。而且,我认为目前正节节胜利。我总觉得,有人落进了我的圈套,……而且,那家伙不久就会露出马脚。不,我期望着一点:金田一先生一定会抓住那家伙的狐狸尾巴,将其擒拿归案的。”

“哎呀,承蒙厚爱,不胜荣幸。不过,玛丽小姐。”

“哦。”

“您不认为自己的计划十分冒险吗?实际上,前天就又增加了一个牺牲品呀。”

“我知道,是叫古林彻三的人吧?”

玛丽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冷冷地说。

“嗯,对。您不觉得此人怪可怜的吗?”

玛丽对此似乎不好回答,但是,冰冷的神情依然如旧。

“此人了解某些情况。矢部老人遇害那天晚上,此人一定见到了罪犯。他却没有说,这太糟糕啦。此人企图包庇罪犯,其中自有他的理由……肯定有其不讲出罪犯是谁的理由。这不正好说明他对那个人有那么点理亏之处吗?”

“可是,玛丽小姐,您是说一个办了理亏之事的人,被人杀掉也听之任之吗?”

这个问题看来真正击中了玛丽的要害。霎时间,一股怒火燃红了她的脸颊,似乎有点难以作答。不过,她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金田一先生,这个问题就谈到这里吧。此外,先生还有什么贵干……呢?”

这分明表示,会见已毕,要送客上路啦。

金田一耕助直起身子。

“哎呀,对不起,那末,我该告辞啦,不过,告辞之前,还有件东西请您过目……”

金田一耕助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油光水滑的铜版纸,他把那张四折的铜版纸郑重其事地摊开来。

“请问,这种纸张,小姐以前可曾见过?”

“哎呀,是什么呀?”

玛丽诧异地拿在手上看了看,正反两面都是空空白纸。

“那是在来此地以前,我曾接到过一封类似恐吓信的东西。信里的意思是,射水来不得!来了会送命,要命就别来!……而那封恐吓信就是写在和这同样的纸上……”

但是,这显然是金田一耕助撒的谎。给他的恐吓信所用的纸,质量要差得多。玛丽可没有看出这是金田一耕助玩的圈套。

“哎呀。”玛丽眉毛一拧,“说到恐吓信,我这里也收到过一封哪。纸质和这张纸不一样……请稍候,我这就去拿。”

玛丽将手里的铜版纸还给金田一耕助,便匆匆走出了房间。之后,金田一耕助把玛丽刚才用手拿过的铜版纸对着太阳看了看,嘴角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他把那张铜版纸叠成四折,十分珍重地夹进笔记本里,塞进了口袋。这时,玛丽回到房内。

“就是这一封信……”

金田一耕助拿在手里一看,只见信封和寄给自己的显然同属一类,收信人姓名的写法也一样,分明为了掩饰笔迹,而故意把字写得生硬呆板。

金田一耕助抽出信纸一看,只有下面寥寥数语,当然也没有寄信人的署名。

玛丽:

见信携母速离此地。须知,留在此地,对你母女均为不利。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那是举行宴会那天早上,所以,也就是首次发案那一天呀。”

金田一耕助十分仔细地检查了便笺的纸质和笔迹,它显然又和寄给自己的那封恐吓信一模一样。

“它可有什么参考价值?”

“是呀。信封信纸都极其普通,是一种随处可见,人人都买得到的大路货,再说,分明又变换了笔迹嘛。”

“这种纸质,取不到指纹吧?”

“大概很难吧。这么粗糙的纸……不过,也许有一定参考价值,我借用一下行吗?”

“行,请拿去吧。”

不久以后,金田一耕助便告别了玛丽。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他却并不准备完成尼古拉神父所托之事。当他离开玉造家配楼时,玛丽之母君江忘却的袖珍化妆盒,依然被手帕包得好好地放在他的衣袋之中。

随后,金田一耕助直奔镇警察署。当他走进神崎署长的办公室里时,署长正在听取下级汇报情况。

“啊,金田一先生,来得正好……木村君,这事回头再说吧。我和金田一先生有话要谈……”

刑警木村走出了房间。

“金田一先生,上次您讲的宫田文藏……果然可疑呀。”

“可疑……吗?”

“嗨,矢部老人遇害那天是星期六晚上,对吧?然而星期六的晚上,宫田文藏总要到湖对岸去逛冈林镇的。冈林镇上有一家字号叫‘美吉野’的饭馆,老板娘是一个名叫白川雪枝的女人……同样,她也是一个战争造成的寡妇……宫田文藏和那个女人早已有染。所以,每逢星期六,他都早早地干完工作,前去幽会。据说,倒也不曾正经留宿过夜,只是鬼混二、三个小时,尽兴而回时,总是十点多钟。所以,据文藏先生自己申述,当晚仍旧前往‘美吉野’了,似乎呆到九点半钟前后。不,他到没有明确说九点半,只说是和平时一样,我就总认为是九点半来着。不过,在您的建议下,我们重新做了调查……”

“有出入吗?”

“嗨,文藏先生那天晚上去‘美吉野’倒是去了,不过,八点钟就离开那里了。从冈林到射水,凭着男子汉的两只脚,三十分钟就足够了。而木卫老人遇害,就恰好在八点半左右呀。”

“可是,”金田一耕助犹豫不决地说,“宫田文藏并不知道木卫老人要进钟乳洞里吧。”

“嗨,所以,这还有待今后调查,此人并无不在现场的证据,查清了这一点,不也是一个进展吗?”

“这倒也是。”

金田一耕助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末,金田一先生,您手里可有什么……?”

“唉呀,说起来,我是有求而来……”金田一耕助拿出手帕包着的袖珍化妆盒和他让玛丽鉴别的铜版纸来,“所求非为他事,只请将这二者上的指纹取下,作一比较……”

“指纹……?”神崎署长神色惊讶地重又看看金田一耕助,“这是什么意思?再说,这两件东西

又是从何而来……呢?”

“哎呀,署长,等取出指纹以后,我都告诉你。不过,先讲一点,我想这个袖珍化妆盒上起码有三种指纹:盒子的主人——一个女人、外加两个男人的指纹。……其中一个男人,就是我本人,为了慎重起见,我的指纹就先按在这里吧。”

金田一耕助将印油涂在一个个手指上,在署长桌上的记事本上,用力捺出十个指纹。

“此外,袖珍化妆盒上,除这三个人的指纹以外,或许还会出现其他指纹。这张铜版纸上,却只有一女、一男,两个人的指纹……那男的嘛,就是本人。……那末,请将铜版纸上提取的女性指纹与袖珍化妆盒上可能提取的女性指纹,做一鉴别分析……”

神崎署长默然无语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大概他也明白,纵然再问,也难得到回答。

“哦,明白啦。不过,得出结果以后,您会将原委告诉我的吧?”

“当然。那末,结果什么时候可以得到?”

神崎署长看了看表。

“现在四点,最迟今晚八点可以把结果告诉您。书面通知呢,还是我去一趟?”

金田一耕助略一思忖。

“哦,书面就行,不过,此事请绝对不要向外泄露。”

金田一耕助随后径直返回矢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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