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晚些时候,他们为曼奇举行了一个小而隆重的葬礼。安娜哭着把一把一把的水仙花扔进加雷斯挖的墓穴里,墓穴在果园最远的那个角落里。波莉弹着吉他,唱了一曲悲伤版的《漂亮的小猫》,歌词是特地为曼奇写的。

露丝觉得不唱歌也行,毕竟对她来说,这是个个人的小悲剧,这样唱似乎有点讽刺。但这样做似乎能让安娜高兴起来,她也一本正经地跟着唱起来。

漂亮的小猫。

加雷斯站起身,倚在铁铲上,表情严肃,恭敬有加,像个职业的掘墓人。就连孩子们都沉默不语了。太阳高挂,正如波莉所预料的一样,天气反常地热。露丝感觉自己的后腰处汗津津的。才四月份就这样的天气,简直要让人发疯了。

加雷斯不想跟他们一起去野餐。他想留在家里,把墓穴填上,把墓碑立起来。露丝曾试图让他改变想法,可他不为所动。她感觉好像几年没见到他了。她希望下午他也去,这样就可以跟他在一起,即使有波莉在场也行。可很显然,他有不同的想法。

“我们不能改天去河边野餐吗?”他们从埋葬曼奇的果园朝回走的时候,她这样问波莉。

“什么,错失这么美丽的天气?”波莉转头面对太阳,回答道。她苍白的脸色几乎变红了。

“呃,我——”

“噢,妈妈,”安娜牵起露丝的手,抬起头,用受伤的眼睛看着她,说道,“求求你,我们去吧?”

“你怎么能说不去呢?”波莉把头发向后一甩,说,“半个小时左右后见。儿子们,打起精神,一定要给露丝帮把手。”她把吉他朝肩上一甩,离开其他人,朝副楼走去。

加雷斯组织男孩子们把游泳用具找出来,集中在一起,而露丝则把厨房里能找到的野餐需要的东西凑在一起。

“可以了吗,亲爱的?”加雷斯一边把打包好的游泳用具放在餐桌上,一边问道。

“差不多了。”

“没有它,这里确实似乎太安静了,是不是?”

露丝看了看所有的饼干罐。除了那次去农贸市场之外,她好像有几年没购过物了,到处都是空的。而去农贸市场那次所谓的购物,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她的工作不如从前了。

“不妙,”她对加雷斯说,“我得去趟村里的商店。”

她把篮子夹在腋下,出门了。她把安娜也捎上了,好让她帮忙选些吃的,加雷斯则把弗洛西收拾好。她们回来的路上,波莉从副楼的窗户里探出头,跟她搭讪。

“你还没换啊?换上最好的太阳裙吧,露丝!你和安娜都换上!我们也赶赶时髦。”

露丝抬起头,眯起眼睛,斜视着她。“我觉得不——”

“给你十分钟,赶紧去换,现在就去。”波莉砰的一声把窗户关上,不容争辩。

“穿吧,妈妈,会很好玩的。”安娜拖着露丝朝“乡村小屋”走。她们把篮子放在餐桌上,来到楼上。

当然,这样穿绝对是滑稽可笑的。露丝坐在床上,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与此同时,安娜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安娜再次出现时,已经换上了她最喜欢的——确切地说,是唯一的一件——太阳裙,速度之快,让人吃惊。连衣裙是白色的,下摆很宽,上面有一大朵樱桃印花。

“快点吧,妈妈,你得加把劲啊。”说着,在露丝的衣柜里翻起来。

她扯出露丝的一件旧的太阳裙。这条裙子是她一两年前在摆在汽车行李箱里大甩卖的东西中买的,上面有大朵大朵的玫瑰花。她试图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回忆起当年那个认为适合穿这种奢侈东西的女人的模样。

“我觉得可能不合身了。”

“当然合身。试试吧。”

让露丝诧异的是,裙子很合身,好像是花了长时间的艰苦的努力才达到这种效果似的。安娜领着她来到楼下,引来加雷斯一阵小小的掌声。他怀里的弗洛西却毫无表情。

“真好看。”加雷斯对露丝和安娜说。

“你能不能把弗洛西放在车里的婴儿椅上,加雷斯?”露丝说着,把买来的东西放进野餐包里。

“走吧,男孩子们!”加雷斯大声叫道。

他们扛着野餐和游泳的用具,成群结队地向汽车走去,波莉手里拿着两瓶冰镇香槟,正好从副楼上下来。

“噢,天哪。”加雷斯轻声感叹道。

“小菜一碟!”波莉说道。

波莉穿了一件跟露丝非常相似的太阳裙。露丝注意到,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波莉的太阳裙是六码,而她自己的是十四码。波莉的太阳裙也像她的一样,下摆很宽,但上身紧紧裹在身上。上面也是玫瑰花,但在那些玫瑰中间——这是波莉一个很典型的大胆的举动——有些白色的小骷髅,在骷髅的眼窝里和周围缠绕着一些带刺的玫瑰。

波莉把香槟高高地举起来,在他们面前转了一圈,露丝看见,同时也想起,她肩膀上有文身。左肩上是一朵玫瑰,右肩上是一个骷髅,跟她的太阳裙搭配得天衣无缝。那是在斯特雷特姆的一个烧着焦炭的晚上,在一家阴暗的美容院里,露丝正好也在场。当时她们二十出头。露丝当时也打算在同一天晚上在自己的肩膀上文上相同的图案。但当她看了文身的过程后,她决定不文了。她记得,这一心理上的变化当时非常强烈地表现了出来,首先是晕了过去,然后是就地呕吐起来,在美容院的地板上吐了一地。

“裙子和你的身体搭配得多好啊。”加雷斯感叹道,用一种貌似艺术家的眼光赞美她。

“我要带个冰袋装这些酒。”露丝说,“加雷斯,你给弗洛西系上安全带吧。”

露丝最后检查了一遍,看见每个人都系上了安全带之后才发动汽车。孩子们向加雷斯挥手告别,直到他们转过乡间小路上的那个弯,再也看不见他,他们才把手放下来。

河边浴场有几座茅屋,都位于河岸边,在“乡村小屋”的下游大约四英里处,中间隔着一个村子。这里是个私人俱乐部,露丝和加雷斯跟大多数邻居一样,也是这个俱乐部的会员。在这样一个被陆地包围的地方,它给人们提供了一个消暑之所。虽然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俱乐部通常已经关门了,但一两天前,俱乐部让学生们带回一封信,这封信上说,因为天气反常地热,他们周末还会开放。露丝看见这封信时非常高兴。她喜欢在大风大浪里游泳,大海是她唯一想念的童年时代的东西。那时,无论什么天气,她几乎每天都要游泳。

她把车停在通向河边浴场入口处的一块布满沙砾的地上。安娜和男孩子们猛地推开车门,向河边走去。

“喂,你们这帮人,给我回来!”波莉大声喊道,“帮露丝拿点东西。”

三个人虽然有怨言,但还是回来不耐烦地站在车尾部,挡在露丝的路上。

露丝打开车后盖,把野餐篮、冰袋、垫子、游泳袋和橡胶圈拿出来,她把弗洛西的小座椅挂在臂弯上,让它顶在自己的臀部以保持平衡,然后把浴场专用手提袋递给波莉。他们扛着重重的野餐用品,爬上一段木梯,走过通向河边的一片草地。这里是个理想的游泳场所。有个可供小一点的孩子嬉戏的浅滩,边上是一道拦河坝,他们无论如何都是翻不过去的。对于稍大一点的孩子们,这道拦河坝是个很长的滑道,长满青苔的滑道通向凉爽深邃的水塘,这给认真的游泳者提出了更大的挑战。河道很宽——大约有三十米——很适合横向游。

因为前晚下了雨,脚下的地面还有点松软,踩上去就像软软的乳脂软糖。但由于太阳很大,地面很快就干了,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热烘烘的泥土的气息,如果露丝在乡下长大的话,这种气息可能会唤起她淡淡的乡愁。

“呸,”他们站住,在草地上寻找空地,波莉说道,“这么多人。”

不能否认,这里已人满为患。一家一家的人几乎把这里挤满了,都把英国人那苍白的大腿在鲜艳的墨西哥毯子上伸展开来,同时痛痛快快地吃着野餐。到处充斥着中产阶级喋喋不休的说话声,男人们谈论着托斯卡纳区意大利一行政区名。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女人们则在呼唤自己的孩子。

“里奥!”

“阿纳斯塔西娅!到这里来,宝贝!”

“我们去那边吧。”波莉领着孩子们朝一个远离人群的斜坡顶上走去,孩子们都抱怨起来。这里离小河至少有五十米。换成露丝,她是绝对不会选那个地方的。那样做行不通,很明显,只有不关心孩子游泳或者淹死的人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露丝觉得很热,身上湿乎乎的,裙子上肯定有明显的汗渍了。她的腹部开始疼起来,那种明确无误的,月经要来时的热辣辣的疼。她曾听人把女人来月经形容成是一条蛆想从你体内爬出来。她此时的感觉就跟这一模一样。

波莉把毯子放下来,孩子们开始把游泳衣拿出来。亚尼斯换衣服时,把全身脱光了,尼科和安娜则要细心一些,用毛巾把自己遮起来,安娜甚至用露丝长长的毛巾浴衣将自己的私处盖住。

“我们可以去了吗,妈妈?”安娜拖出一个橡胶圈,挂在自己肩上,问道。

“可以,但不要到拦河坝那边去。”露丝说,“你们两个也是。”她又对尼科和亚尼斯说。

“你觉得是这样吗?”波莉转向她,“他们都是游泳能手。”

“那里水流很急。”露丝说着,看着那边湍急的水流,由于最近下雨,河水上涨了一点。她关心的倒不是两个男孩子会怎么做,而是安娜会仿效他们。

“噢…”尼科嚎叫起来,试图引起波莉的注意。可她此时正在换她的小小的游泳衣,无暇顾及他。

“午餐前你们就在浅滩里玩好吗?等弗洛西睡觉后,我带你们到另一边去吧。”露丝提议道。

尼科意识到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耸耸肩表示同意,然后领着两个人从斜坡上下到河边。

“你不换衣服吗?”波莉此时已穿上了那件完美无瑕的上世纪五十年代风格的比基尼,她坐下来,问道。露丝见到她脱光衣服的样子感到非常吃惊:浑身长满了深色的毛,骨头、肌肉清晰可见,像三维解剖图上的人体似的。除了文身之外,她的皮肤上还记录了一个经历:大腿上和胳膊上纵横交错的细细的疤痕。露丝注意到,有些疤痕比较旧了,已经形成了瘢痕瘤,还有一些还在结痂,一定是最近才留下的。有些看上去像瘀伤,大腿内侧,乳房上方,都有。是指印。

真是乱死了,露丝心想。她一想到波莉遭受的这一切,过去一两天来郁结于心中的块垒就融化了。自然,她要对她好,加雷斯也是如此。而这,想必也是他想做的事情:试图向波莉表示出些许友好。

“我要离开一会儿,我得给弗洛西去喂奶了。”露丝把弗洛西从婴儿椅上解下来,说道。

波莉把防晒霜擦在她白得像纸的大腿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尽管她骨瘦如柴、浑身疤痕累累,人们还是把目光朝她投过来。或许正是因为她骨瘦如柴、疤痕累累,人们才把目光投向她,但露丝却觉得吸引人们目光的是她的魅力。他们心里在想,她是个什么明星吧。当然,她是——曾经是——于是,他们盯得更为专注了。

“我去把野餐的东西拿出来吧。”波莉平淡地说道。她穿着小小的比基尼,跪在篮子边,开始把露丝早些时候准备的食物解开。露丝坐在那里,一边喂奶,一边努力回忆她上午准备了些什么,可回忆不起来,好像早上的事情是发生在另一个国家似的。她唯一能想起来的事情是,她这次没有充满爱意地去准备食物,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有鸡蛋三明治,没有水芹,有在商店里买的切成小块的比萨饼。有干酪三明治和花生酱三明治。有小香肠,但里面没有烘脆面团卷或肉卷。有几袋油炸土豆片和火星巧克力棒,是露丝和安娜从附近的商店买的。有几个质量低劣的紫色小塑料瓶。只有那一大袋樱桃,露丝觉得还像是以前的自己准备的,但即使是这些樱桃,也不在好吃的季节上,通常她是会退回去的。

“这个看上去不错。”波莉砰的一声打开一瓶香槟酒,“干杯!”她倒了一大塑料杯,递给露丝。

露丝一手抱着弗洛西,把香槟喝了。她看见孩子们在水里嬉戏。他们离她是那么远,她只有靠那几个粉红色橡胶圈才能辨认出来。他们好像在玩游戏: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得抓到两个游泳圈中的其中一个。水里其余的孩子似乎对他们敬而远之,露丝希望那是因为他们害怕溅起的水花,不是因为他们说了脏话。波莉欠起身,把她的酒杯斟满。

露丝喂完奶,把弗洛西放在毯子上,弗洛西一动不动地躺着,两眼望着上面。露丝试图说服自己,弗洛西正在盯着上面的树看,那是一棵鲜花盛开的七叶树。她在弗洛西旁边躺下来,试图跟她一起做起白日梦来。

“弗洛西,你看,空中有花。好奇怪啊?”

波莉低声唱着自己的一首歌曲。

弗洛西没有回答。露丝抬头看着在微风中摇曳的树叶和花朵,听着和缓的沙沙声,这沙沙声里夹杂着波莉的哼唱声和人们的讲话声。她应该沉住气。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野餐之前不能再喝酒了。

“给你!”波莉又给她倒了一杯,尽管露丝并没请她倒。她虽然在一两分钟前下了决心,但还是一口把酒喝了。她完全不管不顾了,也不担心如果她喝醉了,大家怎么回去。

波莉站起来,把手指放进嘴里,大声地吹起口哨来。人们停止了说话,都转过头来,看看是谁发出的这样尖利的声音。

“他妈的真见鬼,妈妈!”寂静之中传来了尼科的喊声,喊声穿过原野,露丝听见那些不快的父母猛地吸了一口气,都转身对那个皮肤黝黑、穿着泳裤的“少年犯”怒目而视。

三个孩子一窝蜂地跑上小山,冲向自己的野餐之地。露丝看见安娜强迫自己不要去看波莉那怪异的身体。

“我不喜欢这些三明治。”亚尼斯看着满盘被他遗弃的食物,说道。

“你得吃点东西。”

波莉把一袋油炸土豆片和一个火星巧克力棒扔给他。其余的人像尽义务似的吃起来。

露丝并不觉得饿,但为了能让自己再喝下一两杯香槟,她还是强迫自己吃下了一个三明治。第一瓶酒喝完了,又开了第二瓶。像往常一样,波莉什么也没吃。

“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安娜问道,她的嘴唇被樱桃汁染得红红的。

“你得先让它消化一下。”露丝说。她发现自己说话要非常小心了,因为她感觉自己发音有点不清楚了,“来吧,躺我旁边吧。”

安娜态度温和地依偎在她一侧,弗洛西紧紧依偎在她另一侧。露丝面朝天躺着,渐渐睡着了,斑驳的阳光照在她脸上。

当她醒来时,身上被汗水弄得黏糊糊的。安娜和弗洛西像子母扣似的紧紧贴在她身上。她感到非常非常热。她将她们推开,半坐起来,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她觉得是喝了香槟和天气炎热的缘故。波莉和男孩子们都睡得很香。他们都仰卧着,彼此之间隔着一些距离,手掌向上,如果从空中看的话,他们就像是某场灾难中的受害者一样。男孩子脸上的樱桃汁,波莉衣服上的血红大花都让这一场景更加逼真。

田野里现在安静些了。虽然还有几个孩子在水里玩耍,但声音小些了,大多数家庭都正坐下来吃午饭,彬彬有礼的孩子们无声地嚼着鸡腿和自家做的乳蛋饼,他们裸露着两腿,呈八字形在草地上张开。有几家人带来了烧烤架子,缕缕炊烟从他们的营地升起来,空气中散发着烧焦的肉味。如果你正处于半梦半醒之中,像露丝那样,你会以为这里是个战场。

天气太热了,她要发疯了。为了不吵醒他人,她小心翼翼地起身,伸伸懒腰,把睡觉时压在女儿们身体下的手,握紧,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她有些眩晕,在袋子里摸索着,扯出自己的泳衣。她的泳衣是黑色的,样式简单,腹部有收腹带,V字形领口,大部分乳沟都露了出来。她想,她能接受的也就是露这么多了。她靠在一棵树上,把泳衣朝身上套,从太阳裙下把吊带拉上去。

她脱下衣服,穿上沙滩鞋。她讨厌不穿这样的鞋就进入波涛汹涌的水中。谁知道会踩上什么东西?她把胳膊抄在胸前,十分忸怩地穿过田野,朝河边走去。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跳入游泳池里,一头扎到水下,她的头发湿了。她迅速站起来,因为害怕,不停地喘气,心脏跳个不停。接着,她又蹲到水里。这里的水很浅,只有大腿深,尽管太阳很大,水中仍有寒意。经过了一个季度的加温,这个游泳池里洗澡的温度是具备了。可那边快速流动的河水正在召唤露丝。她爬上拦河坝,然后趴着,滑下被绿色蕨草覆盖的斜坡,进入下面棕色的漩涡里。

如果说泳池里是冷的话,那这里深水区就是冰冷。因为冷水的刺激,她感觉有些头疼,忘了脚趾和手指在什么地方。她试图回到拦河坝边,于是抓住拦河坝上冻在一起的杂草,可杂草被拔了起来,留在了她手中。她虽然透不过气来,但并没有惊慌,她试图从水中站起来,但因最近下雨,河水很深。河水将她冲离了游泳区。

起初,她试图逆水而游,回到她下水的地方,当发现不可能时,她又试图向远处的岸边游去,到了那里,至少能抓住个什么东西。可能是冰冷的河水,也可能是喝了香槟的缘故,她的动作变得迟缓下来。昔日的游泳高手,此时的一击一划都失去了意义。她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战役中要输了,心脏开始怦怦直跳,身体里的肾上腺素让她浑身一紧,仿佛被电击一般。不知不觉间,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在呼进空气的同时,她也喝了一肚子棕色、冰冷的河水。她咳嗽着,手臂毫无希望地挥着,感到自己在下沉,好像正被水宝宝朝他们的窝里拉一样。这时,一个结实的棘鱼之类的东西从她腿上擦过,在沉下去之前的一瞬间,她以为是梭子鱼极其锋利的牙齿。光线渐渐消失了,变成了一团打着转的青褐色,这团青褐色的东西溜进了她的四肢和额头上方。

有片刻的工夫,她放弃了,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停止挣扎了,可两只强而有力的手将她抓住了,一只手在她的胳膊下,一只在她的下巴下,把她从水里拖了出来。她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被黏液堵住了通道一样,她迫不及待地想呼吸。可她不能呼吸,她模糊地意识到抓着她的手又多了几只,这些手把她从淤泥上,石头上拖到草地上,到了草地上,人们用拳头按压她的胸部,她的肩部,把手指伸进她的嘴里,在瘫痪的舌头四周将垃圾清理出来。她开始作呕,咳嗽,把河水和樱桃吐出来,辟辟啪啪地把脏水吐在脸颊旁边的地上。

“露丝,露丝…”

她抬起头,看着她那位当医生的朋友——凯特的眼睛,凯特穿着速比涛牌泳衣,带着泳帽,正向她弯下身子。

“弗洛西在哪里?”露丝想说,可发不出声。

“她回去了。”她听见凯特在说,“露丝,加雷斯在这里吗?”

露丝晕过去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凯特拿起别人递给她的一个手机,拨了几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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