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钱,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们可以不用再去偷卡车,而是可以用现金支票直接去购买了。当然,支票的账户是一个人在经过伪装之后,用假身份证件去开的。他们购买的是瑞典生产的大型的沃尔沃商用卡车,是带帆布篷车厢的那种直挂式(或称非铰接式)的卡车,他们在帆布篷上所写的是本不存在的公司的名字。

这些卡车登上商业运行的渡轮,跨过爱尔兰海,抵达利物浦,满载冰箱包装用的纸板箱的卡车毫无障碍地通过了英国海关。从此之后,他们就只需在高速公路上按法定的车速限制驾车,向目的地直奔而去。车队组成密集的队形穿过英格兰西部乡村,恰好在黄昏前到达赫里福德附近。那儿,在一个预定的地点,他们全都停了车。这是当地的一个相当于卡车停车场的地方,卡车司机纷纷跳下车,朝一个酒馆走过去。

肖恩·格雷迪和罗迪·桑兹已在同天先行乘飞机抵达英国。在盖特威克机场,利用已历经时间和无数次的使用考验的假身份证,他们通过了移民局和海关的检查,这再一次证明,英国的移民局官员不但又聋又哑,而且还是瞎子,这令他们十分满意。接着,他们两人用假信用卡各自租了辆车,一路开车西行到达赫里福德。他们的行车路线也是预先定好的,并且正好赶在卡车之前的不久到达这同一家酒馆。

“有没有问题?”格雷迪问巴里双胞胎兄弟。

“一点没有,”萨姆回答说,他兄弟彼得也在边上点了点头。一如既往,他的部队成员做出的是一种冷静镇定的表现,尽管执行任务前不可能没有一点紧张不安。很快,所有的人都到达了,他们分成两个小组,一组七人,一组八人,坐在火车车厢式的座位里,一边喝吉尼斯啤酒,一边低声闲谈,他们的存在毫不起眼,不会惹起酒馆常客的兴趣。

“它们的性能太好了,”马洛伊对努南说,他们正在俱乐部喝酒。“E系统公司生产的,是吗?”

“很好的设备。在人质救援小组里我们用了他们的很多设备。”

那名海军陆战队飞行员点了点头。“是呀,特别行动指挥部里也一样。但是,我还是更喜欢带控制导线和电缆的东西。”

“嗯,是的,中校,长官,不过把一根串了两个纸杯的导线从直升飞机里穿出来可是有点难度的,不是吗?”

“我总不至于那样的落伍嘛,蒂姆。”不过,尽管如此,蒂姆的善意嘲讽还是惹来马洛伊咧嘴一笑。“做绳索滑降,我从来不需要帮助。”

“你是做得非常出色的。”努南喝了一口啤酒。“你开直升飞机有多久了?”

“二十年——到十月份就满二十一年了。你知道的,它已是最后一根独苗了,还真的要由人去操纵。新式的高速飞机,真他妈的该死,在它们决定替你代劳之前,计算机还要先行进行表决,决定它们是否喜欢你正在做的事情。我也玩计算机,打打游戏,发个邮件什么的,但是,我永远也不会让它们为我开飞机。”这是瞎吹牛,或者几乎是瞎吹牛了,努南心想。迟早,那种形式的进步也会用到旋转翼飞机身上的,尽管驾驶员会牢骚满腹,但牢骚过后他们还是会接受的,因为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并且与时俱进,或许他们还会因此飞得更加安全,更加有效率。“我现在正在等我的人事主管的一封信,”马洛伊中校最后又补了一句。

“哦?为的什么?”

“我有希望得到掌管VMH-1的位置。”

“开着总统的坐机到处飞?”

马洛伊点点头。“汉克·戈德曼现在占着这个位置,但他已挂上将星了,所以他们准备把他提升到别的什么位置上去。我猜,有人听说了,我是握操纵杆的一把好手。”

“这差使倒是不差,”努南说。

“不过够沉闷的,不管什么时候,不是直上直下就是水平飞行,毫无乐子可寻,”这位海军陆战队的军官有点不屑地说,还装出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一个机长能够飞VMH-1已经够荣耀了,而能够掌管它更是海军陆战队表达它信任你的能力的方式。“再过两个星期我就应该知道了。不错,又能亲临现场看几场印第安人队的比赛了。”

“明天有什么安排?”

“午饭前,练习低空潜入,下午处理文件。我必须为空军做一大堆书面文件。嗯,他们是这该死的飞机的主人嘛,不过话又要说过来,他们的飞机保养做得不错,还给了我一个很好的飞行机组。我敢打赌,航空公司班机的飞行员是用不着干这些活儿的。”不过他想,那些幸运的家伙只要他们的飞机有人开就行了,但他们那种牌号的飞机就好似蜗牛赛跑或乌龟马拉松,了无趣味。

查韦斯尚未习惯于英式的幽默,因此当地电视台播出的连续剧基本上都让他兴趣索然。不过,他装了有线电视,频道中包括有“历史”频道,如果说它还不是他太太帕齐的最爱,也已是他的最爱了。

“只许喝一杯,丁,”帕齐对他说。现在她临盆在即,她当然希望她的丈夫随时保持清醒,那就意味着每晚只能喝一杯啤酒。

“是,亲爱的。”女人支配男人就那么容易,多明戈心想,他眼睛看着手中几乎已经空了的杯子,觉得还不过瘾,真想再来一杯。往日,坐在俱乐部里喝着啤酒,在舒适随意的环境中讨论公事,与他的弟兄们浑然成为一体,真是何等的爽快——但现在,除非必须,他最多也不会离开妻子超过五十英尺,而在他们不得不分开时,她也有他的呼叫机号码在身,可随时召唤他。他们的小宝贝已经入盆了,不管它的具体意味是什么——总之,他知道,它意味着他妻子的分娩已迫在眉睫了,意味着他这一晚上只能喝一杯啤酒了,尽管即使喝上三杯,他都能保持完全的清醒……也许甚至是四杯……

现在,他们并排坐在安乐椅上。丁正设法一边看电视一边看情报文件。他似乎还真的有这个能耐,能够做到两不误,这不能不令他妻子既惊奇又恼火。而帕齐现在正在阅读一份医学杂志,还在有光纸的书页边上做一些笔记。

克拉克的家与这一家可谓大同小异,尽管这里的录像机里装了一盘录像带,正在播放电影。

“办公室里有什么新的变化没有?”桑迪问。

办公室里,约翰想。从前我出外勤回来,她是从来不问那种问题的。是的,不问的,那时,她不过就问一声“你好吗”。问的时候还始终带着一丝担心,因为,尽管他从来不——噢,几乎从来不——告诉她他在外勤现场干的事情,但桑迪知道,它毕竟与坐办公室有所不同。所以,这只是再一次证实,他已沦落为一个“躲在后方的混蛋头头”了。谢谢了,亲爱的,他想。“不,没有什么变化,”他说。“医院里怎么样?”

“午饭刚过的时候有一起车祸。没什么大不了的。”

“帕齐工作得怎样?”

“在她学会更加从容一点之后,她会成为一个非常好的医生的。不过,你说呢,我毕竟一直在急诊室,已经做了二十几年了,对吧?理论上她懂的比我多,但在实际方面她还需要多学一点。不过,你知道,她的进步是很快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本来也许也是可以成为医生的?”她的丈夫问。

“我想我本来是可以的,但是当时的时间不凑巧,你说是吗?”

“小宝宝怎么样?”

这个问题马上在桑迪的脸上引出了笑容。“就像以前的我,性急得很。到了那个关口上,你就等不及它赶快来了,一了百了。”

“有什么要担心的吗?”

“没有,雷诺兹医生是个很好的医生,帕齐本人的情况也很好。倒是我本人至今还没有把握,是否已经做好了当外婆的准备,”桑迪乐呵呵地笑着补上了后面这句话。

“我懂你的意思,亲爱的。随时都会生了,是吗?”

“小宝宝的脑袋昨天入盆了。那就意味着他已完全作好准备了。”

“他?”

“那好像是每个人心中所想的,不过,等蹦出来,我们就清楚了。”

约翰嘴里不知咕哝了些什么。多明戈一直坚持认为,一定是个小子,与他爸爸一样的英俊帅气——能操两种语言,有一个聪明的头脑,而且每次这样坚持的时候,他还总不忘带上他那个狡猾的拉丁式微笑。嗯,作为女婿,你对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期望。丁为人聪明,差不多是他碰到过的所有人中学得最快的人,从美国陆军第十一轻步兵师的一个年轻的上士擢升为一名备受敬重的中央情报局的外勤情报军官,手中还握有一张乔治·梅森大学的硕士文凭……现在偶尔他还会一个人陷入沉思,考虑是否要再离职两年去拿一个博士学位。也许是牛津大学的学位,本周的早些时候,丁已经在设想,是否能利用业余时间使之成为可能。这将是多么的了不起——东洛杉矶的一个出生在美国的墨西哥人戴上了牛津大学的博士帽!有一天,他说不定还会当上中情局局长,到了那个时候,他才真的会叫人受不了。约翰不禁得意地笑出声来,他喝了一口吉尼斯,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电视机上去。

波波夫心想,他一定得亲临现场,亲眼目睹他们的行动。现在,他又到了伦敦,住进了一家中档的旅馆,它是由一群联体排屋改建而成的。这一次他一定得眼见为实。对于恐怖行动来说,它算是开了先河,夺了一个第一。他们有一个真正的行动计划,虽然此计划是由比尔·亨里克森建议的,但格雷迪欣然接受了这个想法,当然,这个计划的设想在技术上似乎是很合理的,只要他们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收场,逃跑离开。不管怎样,德米特里希望看到行动的发生,最好还能对其进展有足够的了解,能知道他是否可以给银行打电话,修改密码,把那笔钱纳入自己的账上,而在那以后……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随时从地球表面消失。格雷迪还从未曾想到,那笔转账过来的钱至少有两个人是可以下手提取的。或许,他原本就是一个容易相信人的人,波波夫想,那个建议尽管听上去很离谱,与常规不合,但他却从他的前克格勃朋友那里很爽快地就接受了合约,尽管他出了两个大难题,钱和可卡因,可是一旦钱和货都交到他手中了,他马上就说话算数,着手他承诺的行动了。现在当他回想起来时,波波夫觉得,那倒是很难能可贵的。不过,他仍将驾着他租来的美洲豹,亲自去看一看。它不应该有过大的难度,他想,也不应该有过大的危险,假如他做得得当的话。想到这里,波波夫把今晚的最后一杯斯托利伏特加全部倒进嘴里,随手又把电灯关了。

那天早晨,他们是在同一时间醒来的。当闹钟在五点三十分响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张开了眼睛,多明戈和帕特里夏在一个家里,约翰和桑德拉在另一个家里,按照当天的日程,两对夫妻对他们的起居安排作出调整。两位女性必须在六点四十五分前到达医院,以便赶上她们在急诊室的上午七时至下午三时的日班班头,所以女士们优先使用卫生间,男士们则走进厨房,在咖啡壶里装上咖啡灌上水,合上开关让咖啡煮着,然后出前门从台阶上把报纸捡进来,打开收音机调到英国广播公司的晨间新闻。二十分钟之后,卫生间和报纸换手,又过十五分钟之后,这两对夫妻在厨房落座,开始吃早饭——尽管就多明戈而言,只不过就是喝第二杯咖啡而已,因为他习惯于在晨炼之后与他的弟兄们共进早餐。在克拉克的家里,桑迪正在试着做煎西红柿,一种她正在努力学会烹调的、但她丈夫却完全拒绝的本地美味,她丈夫根据的原则是,他是美国人。到了六点二十分,女士们该换上各自的工作服了,男士也一样。很快,他们就都出了屋子,开始他们一天的各自不同的活动。

克拉克不跟他的两个分队一起锻炼。他最终默认他年龄太大了,已受不了这全套的魔鬼训练了,但他仍出现在差不多同一个地方,做着每天差不多同样的身体锻炼。这与他在海豹突击队时并无很大的差别,虽然长距离游泳的内容是没有了——这里游泳池倒是有一个的,但不够大,不适合他。所以他用三英里跑来代替游泳。不过,他的两个分队要跑五英里……而且,他不好意思地默认,他们的跑速比他的快。以他的年龄而言,约翰·克拉克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算得上是极好的,但是要把自己的这种状态保持下去却也是日见艰难了。在他走向死亡的人生旅途中,下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上刻着的将是六十这个数字。似乎很奇怪,他已不再是与桑迪结婚时的那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了,就好像有人抢走了他的什么似的,不过,如果确有其事的话,那也是他从未注意到的。结果,就在某一天,当他环顾四周时,他突然发觉自己与他认识的自己不同了。这种吃惊根本就让人难以接受,他心中想,这时他的三英里跑也到了终点,他大汗淋漓,两腿又酸又胀,他需要去进行一天的第二次淋浴了。

在去彩虹部队总部的路上,他见到阿利斯泰尔·斯坦利正摆开架势,准备做他的每日晨练的常规功课。阿尔比他年轻五岁,也许仍保存着青春的幻想。他们已经成为好朋友。斯坦利有很强的直觉,特别是对于情报信息的直觉。他也是一个称职的现场指挥员,就以他那种奇特的悠闲的不显锋芒的英国方式而言。就像一个狙击手的掩蔽坑一样,约翰心想,斯坦利似乎什么过长之处都没有,直至你看着他的眼睛为止,而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你还得知道你要寻找的是什么。他长得相貌堂堂,属于既神气又潇洒的那一类人,仍然一头金发,好启齿微笑,但是像克拉克一样,在战场上他杀人从不手软,像克拉克一样,他也不会因此而噩梦缠身。实际上,他比克拉克更有指挥员的直觉,克拉克心中也承认——只在心中对自己承认。这两个人都仍如他们在二十出头时一样,强烈地竞争好胜,谁都不肯平白无故地把称赞送给对方。

淋浴完毕,克拉克走进办公室,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处理早晨的公文,心中却在默默地诅咒,诅咒它们的费时和他不得不在预算之类的事项上浪费掉的所有心思。他的贝雷塔点四五手枪就放在他办公室桌子的抽屉里,这是他并非只是一个文职官员的证明,但今天他将没有时间步行到射击训练场去练习他的武艺了,而正是他的这些武艺才使他成为彩虹部队的指挥员的——讽刺的是,这一职位反倒使他不能去证明他所得心应手的东西了。刚过八点,福尔盖特太太到了,她朝上司的房内看了看,看到的与他在做行政性工作时她总能看到的一样,只见他眉头锁紧,与他在研究情报资料或有关行动的事务时完全两样。在做那些事情时,至少他似乎总是兴趣盎然的。她走进他的办公室,替他打开煮咖啡的机器,得到他惯常的、卡在喉咙里的晨间的问候,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去查看那台加密的传真机上是否有东西收进来,需要马上交给上司去看。没有。赫里福德的又一天开始了。

格雷迪和他的部下也醒了。他们吃了由茶、鸡蛋、咸肉和土司组成的他们的常规早餐,因为典型的爱尔兰早餐与英式早餐几无二致。事实上,在基本习惯的任何方面,这两个国家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对于这个事实,格雷迪和他的同伙都未作深思。两国都是温文尔雅的礼仪之邦,极为热情好客。两国的公民在相逢时总会相互微笑致意,在工作岗位上,他们也都十分勤勉卖力,基本上说,他们看的是同样的电视节目,阅读的是同样的报纸体育版面,玩的也大抵是同样的运动项目,并且,在两个国家中,这些项目都形成了真正的全民狂热——就是他们在酒馆里喝的啤酒也是相似的,喝掉的数量也大致相仿,而且这些酒馆,小到它们油漆的招牌和识别的名字,都是轻而易举地就可以从一个国家搬到另一个国家去,不需任何更改。

但是,他们上的是不同的教堂,讲的是不同口音的英语,以致在他们相互之间,听上去就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虽然对于外人来说,它们似乎仍是如此的相似,难以区别。耳闻目睹这样的事情仍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但是,电视在全世界的普及正在缓慢地改变那种状况。五十年前访问过这里的人将会注意到,许多美国英语已经悄悄潜入他们的共同语言,但这个过程非常缓慢,以致身处其间亲历其事的人反而几乎注意不到这个事实。在进行革命运动的国家中,这是一种共同的情况。在外来观察者眼里的细微的差别,到了那些鼓动变革的人那里,却都被格外地放大了无数倍,以致在格雷迪和他的人的眼里,它们已达到了这样的程度:他们与英国的相似性只是方便他们行动的一种掩护,而不是本可以将她们两个国家拉得更近的共同性。对他们来说,那些本可以与他们一起享用一杯啤酒,一起讨论一场特别精彩的足球赛的人,一概都成了陌路人,就如同他们是来自火星的一般,因此他们可以对他们轻下杀手。他们是东西,而不是“同伴”,这种观念,对于一个客观的第三方来讲,似乎是够荒谬绝伦的了,但它却早已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他们的头脑之中,所以今天这个早晨,在晴朗的蓝天白云下,当他们向着他们的卡车和轿车走去时,他们根本就不会再去注意它了,就像他们不会注意他们呼吸的空气一样。

上午十点半,查韦斯与他的分队移师室内射击训练场,进行射击练习。戴夫·伍兹在那里等他们,他已经把子弹箱放在适当的位置,提前为第二分队的队员作好准备。与以往一样,查韦斯决定做手枪射击练习,而不做较容易使用的MP-10冲锋枪射击练习,因为任何人只要两眼功能正常,击发枪机的一根手指能够工作,冲锋枪都能打得准。因此,他退回十毫米口径的冲锋枪子弹,换成两盒点四五口径的手枪子弹,这种美国制的联邦牌优质中空子弹,有一个巨大的空尖弹头,人们几乎可以在弹头里面调制饮料,或者当你往里面看时,你似乎会有这个感觉。

正当第二分队开始射击练习时,马洛伊中校和他的机组成员,哈里森中尉和南斯中士,也走进了射击训练场。他们都装备了美军标准的制式手枪,贝雷塔M9,他们使用的是全金属外壳的九毫米子弹,这是海牙公约所要求的,虽然美国从未签署过这个具体规范战场上什么是正当的和什么是不正当的行为的国际条约,但不管怎样,美国仍遵守它的规定。而特种部队的人员则使用不同的子弹,它们的威力更大,它所根据的原则是,他们并非是在战场上,而是在与罪犯交战,罪犯没有资格得到我们给予更有组织的和穿军装的敌人的那种关怀。任何一个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人都会发觉它略为有点牵强不讲理,但他们都知道,世界本无要求诸事都有合理的、不可变更的规则,所以也就只管拿着发给他们的子弹心安理得地去打了。就彩虹战士而言,就是每天打不少于一百发的子弹。而马洛伊和他的机组成员,或许每周必须打五十发子弹就够了,但他们本不是射击手,他们到射击场来只不过是礼节性的。事实上,马洛伊是一个优秀的射手,尽管他仍使用美军一度教授的单手握枪的射击姿势。哈里森和南斯则采用较为新式的韦佛式射击姿势,用双手握枪。马洛伊也很怀念他年轻时代军队配用的点四五口径的手枪,但是,美国武装部队以后全部改为采用较小直径的子弹了,用以换取北约的高兴,尽管它们在你应该击中的人体身上所制造出来的孔洞要小了许多。

那个姑娘的名字叫菲奥娜。她还不到五岁,不小心从日托中心的秋千上掉了下来。秋千上的木头碎片擦破了她的皮肤,但人们还害怕她左前臂的桡骨也许断了。桑迪·克拉克把那只手臂握到手中,小女孩则一股劲地在哭。她开始握着那只手臂非常缓慢和非常小心地,引导它做动作,小女孩的泪水和哭声并未增加。这只手没有骨折……嗯,可能只是非常轻微的青枝骨折,但也完全有可能,甚至还没有那么严重。

“我们去给她拍张X光吧,”帕齐说,同时把一根葡萄冰棍塞进孩子的手里。这一招还真灵验,在英国与在美国一模一样。小女孩马上停止了哭泣,忙着用牙齿配合她右手这只好手撕开塑料包装纸,把冰棍塞进她可爱的小嘴巴里了。桑迪用湿纱布替她清理伤口,擦洗干净手臂。伤口不需要缝合,只不过是几处严重的擦伤而已,所以她只要给它们抹上点消毒药,贴上两块大号的邦迪创可贴就行了。

这间急诊室的工作并不如美国的急诊室那么忙。有一个原因,它是在乡间的,因此发生严重伤害的机会比较小——上星期,他们曾经收治过一个农夫,他的一条手臂被农场的一台机器几乎撕了下来,但桑迪和帕齐当时都已下班,没有碰上。这儿严重的汽车事故也比美国相应地区的少,尽管,相比较而言,美国的地也大路也宽。究其原因,因为英国人似乎更注意安全行车,虽然他们的道路较窄,车速限制也较为宽松。这一事实曾令这两位美国医务工作者抓破了头皮也找不出答案来。总之,在这里的工作颇为文明舒适。以美国的标准来评判,这间医院可以说是人浮于事,所以每个人的工作量都低于合理的水准,这多少令这两个美国人感到吃惊。十分钟之后,帕齐看了X光片,发现菲奥娜的前臂骨头一点没事。再过三十分钟之后,小姑娘已经在回日托中心去的路上了,那儿正是开午饭的时间。帕齐回到办公桌前重新坐下,继续阅读最新一期的《柳叶刀》,与此同时,她的母亲则回到她站立式的护士服务台那里,开始与一名同事闲聊。两人都不合常情地希望有更多的工作可做,虽然那就意味着她们并不认识的某一个人的痛苦。桑迪跟她的英国朋友说,在她来英国后的整段时间里,她还没有看见过一个枪伤的伤口。而在她弗吉尼亚威廉斯堡的医院里,它几乎是天天都见得到的。这个事实多少令她的英国同事感到恐怖,但对于美国的急诊室护士来说,则是她们生活的一部分,早已司空见惯了。

赫里福德绝非一个冷僻之地,但是车辆交通也未使它成为一个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大都市。格雷迪坐在一辆租来的轿车里,跟在卡车后面朝目的地前进。这里,在最左面的这条车道上,他正以低于一般的车速在行驶,因为他曾经预计这条路交通会比较拥挤,路上需要的时间会较长。他本可以开得快些,并因此相应地把行动开始的时间提前。但是,他是一个讲究条理的人,一旦计划草拟定当,一般他都会几乎是盲从一般的严格执行。按他那种方式,每个人必须清楚知道什么事情必须发生,在什么时间发生。这样才能使他的战术安排变得有意义。所以,为了应付未料事情的发生,他的每一个队员都带了一台移动电话,并设定了与其他每一个队员联络的快拨号码。在肖恩的盘算中,它们就与军队士兵使用的战术无线电对讲机几乎一样的管用。

医院到了。它坐落在一个平缓的坡底。它的停车场似乎不很拥挤。也许住院的病人并不多,或者,也许探望病人的来访者都出去吃午饭了,要过一会再重新回来看望他们的所爱。

德米特里把租来的汽车开到高速公路边上停了下来。他这里离开医院大约还有半公里,从这个小山坡的坡顶,他可以看到医院的两个侧面,正面和供急诊室用的医院的边门所在的那个面。他先放下电动车窗,接着又关掉了汽车的发动机,就等着观看接下去将有什么样的好戏上演了。在汽车的后座上,他放了一架廉价的7×35的望远镜,这是他在机场商店里买来的。现在,他决定把它拿出来使用。他已经把移动电话放在他的座位边上了,伸手可及,以备万一需要使用。他看到有三辆重型卡车靠到路边,在离开医院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与他的位置相比,它们又离医院近了许多。但像他的位置一样,那里也能将医院的正面和急诊室用的边门所在的那个侧面尽收眼底。

也就是在此时,波波夫的头脑里突然冒出了个没有由来的想法。何不打个电话到赫里福德去,就即将发生的情况给克拉克那个家伙个警告?他,波波夫,并不希望这伙人活过今天下午,是吗?如果他们果真如此下场了,那么,他岂不就此可以把那五百多万美元全部吞入自己的私囊了,并在这以后从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加勒比海的岛屿对他充满了诱人的魅力;他已经仔细阅读过一些旅游宣传的小册子了。它们仍保留了一些英国式的优点——诚实清廉的警察,众多的酒馆,热情的居民——另外还有安静、慢节奏的悠闲生活,更何况它们与美国的距离又是那么的近,不论他选择在美国作何种投资,都能保证他可以方便地旅行去那里,去管理他的资金。

但是……不。天有不测风云,格雷迪成为漏网之鱼的机会,尽管极其微小,但谁也不能保证就没有了,他可不想被这个穷凶极恶手段毒辣的爱尔兰人满世界地追杀。不,最好还是让格雷迪把这出戏演完,他不要干扰。所以,他还是安心地坐在车里,收听英国广播公司的一个常规频道正在播放的古典音乐,望远镜就放在他的膝上。

格雷迪走下他的美洲豹车。他打开行李厢,取出他的包裹,把车钥匙装进自己的口袋。此时,蒂莫西·奥尼尔也已下车——他选择的是一辆小型的厢型货车——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其他五人下车与他会合。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就都在他身边到齐了。蒂莫西拿起手机,按下一号速拨号。在一百码之外,格雷迪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

“我们这里都准备好了,肖恩。”

“那好,接下去。我们这里也准备好了。祝你好运,孩子。”

“很好,现在我们开始进医院了。”

今天,奥尼尔的身上穿了一套包裹投递员的褐色的连裤工作服,他开始向医院的边门走去,手中还抱了一个大纸箱,其他四个人在他的后面紧紧跟了上去,他们穿的是普通的衣服,手中也都抱着纸箱,大小与他抱的差不多,但不是彩色的。

波波夫不无恼怒地看着他汽车的后视镜。一辆警车正在向路边停靠过来,几秒钟之后,一位警察走下车向他的车走来。

“碰到麻烦了,先生?”警察问。

“哦,不,没有的事——我是说,我打电话给租车公司了,他们正派人过来解决,你知道的。”

“出了什么毛病?”警察问。

“我吃不准。马达运转开始不正常了,我想还是把车停了让它熄火的好。反正,”这位俄罗斯人又重复了刚才的话,“我打电话到公司去了,他们正派人来解决。”

“啊,那很好。”那位警察开始伸手踢腿地舒展起身体来了,似乎他特意停下车来不仅是为了帮助抛锚的开车人,也是为了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这时,波波夫却在想,真是来得不是时候。

“请问有什么事吗?”接待处的值班员说。

“我有货送给查韦斯医生和……”他故作姿态,低头去看了看附在箱子外面的那张小纸片,“克拉克护士。她们今天下午在吗?”蒂莫西·奥尼尔问,他似乎对自己刚才聪明的小演技还挺满意的。

“我去叫她们来。”值班员挺乐意助人的,说完就起身往里面的工作区走进去了。

这个爱尔兰共和军的士兵趁机把一只手悄悄插进箱盖的内侧,作好随时将它掀开的准备。接着,他回头向其他四个人点了点头,他们已站成一列,彬彬有礼等在他的身后。奥尼尔用大拇指摸摸自己的鼻子,四人之一——他的名字叫吉米·卡尔——就转身走回到外面去了。外面有一辆警车停在那里,是一辆陆虎越野车,白色的车身,侧面有一条橘红色的色带。车里的警察正在吃三明治,他是挑了一个方便的地方正在吃他的午餐,做着美国警察有时称之为“打瞌睡”的那种事儿,实在是因为无事发生,只不过在消磨一点时间而已。他看到医院接受伤员的那个门口外面有个人站着,手中捧了一个看上去像是装鲜花的箱子似的东西。刚才走进去的其他几个人也捧着差不多的箱子。不过,这里是医院,人们给住在医院里的人送花……即便如此……那个手捧白色大纸箱的男人却是在盯着他的警车看,虽然就如人们常有的那样。于是,警察朝他回望过去,尽管基本上仍然是出于好奇,但他警察的直觉已经开始活跃起来了。

“我是查韦斯医生,”帕齐说。奥尼尔看到,她几乎与他一般身高,在浆洗过的白大褂下,她的肚子挺得老高,看得出是怀孕已快足月了。“你有东西送给我?”

“是的,医生,我有。”这时,另外一名妇女也走过来了,他一眼就看出,这两名妇女的长相惊人地相似。她们不能不是母女俩……那就意味着是时间了。

奥尼尔一下就把箱盖掀落在地,转眼间已把他的AKMS步枪抽出在手。不过,他只顾低头看他的枪了,所以没有看到面前这两个女人顿时吓得目瞪口呆,满脸惊恐的那副样子。他的右手随即抽出一个子弹盒,啪的一声装上他的步枪。然后换过手来,改为右手握枪,左手“啪”的一声就把枪机拉到连发位置,整个过程未超过两秒钟。

帕齐和桑迪都被吓呆了,就像通常人们在突然被枪口直指胸口时都会有的那样。她们受到了惊吓,眼睛瞪得老大,脸上惊恐万状。就在她们的左边,不知谁突然尖声地惊叫起来。原来,在那个送货员的后面,其他三个人现在已经一律脸朝外一字排开了,他们的手中也都端着一模一样的枪,枪口对准了接待区的其他人。原本会是千篇一律平凡无奇的急诊室里的一天就此完全变味了。

在急诊室的外面,卡尔突然打开他的箱子,微笑着举枪瞄准那辆与他相距仅仅二十英尺的警车。

警车的引擎并未熄火,那个警察的第一个本能的反应是赶快逃跑,向局里报告。他左手摸到排挡,顺势推到倒车挡,脚下发力踩到油门上,汽车猛地向后一跳。

卡尔的反应是不假思索自动做出的,他抬枪口,拉枪机,找准星,扣扳机,把整盒的十五发子弹全部扫在警车的挡风玻璃上。它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那辆陆虎警车本来是沿着一条相当直的直线在倒退,从开始被子弹击中这一刻起,它就突然向右面拐过去了,直到最后撞到医院的砖墙上才算完结。它也就停在那里了,踩在油门上的压力现在也完全消失了。卡尔飞快跑上前去,往车里一看,发现世界上已经少了一个警察,不过,对于他来说,那绝非重大损失。

“那是怎么回事?”问出这个无需回答的问题的是那个在路边停车的乐于助人的警察,而不是波波夫。它之所以无需回答,是因为自动武器的射击声是不可能被误解为其他任何声音的。他转过脑袋,看见了那辆警车——与他自己的那辆一模一样——正在倒车,发着刺耳的声音,接着停了,再接着有一个人走到它那里,看了看又走开了。“真是该死!”

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坐在他的车里,纹丝未动,他静静地观察着那个不请自来、想要为他提供他并不需要的帮助的警察。只见他奔回自己的警车,手伸到车里取出一个无线电对讲机。虽然波波夫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不过,话又说过来,他不需要听到也都知道。

“我们已经抓到她们了,肖恩,”奥尼尔在电话里告诉他。在确认收到这条信息之后,格雷迪马上就按结束键结束通话,并随即用速拨号拨通了彼得·巴里的手机。

“喂?”

“蒂莫西抓到她们了。形势似乎已完全控制下来了。”

“好的。”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电话就结束了。接下去,格雷迪又用速拨号拨出又一个号码。“你好,我是帕特里克·凯西。我们已经占领了赫里福德社区医院。我们目前已扣押了查韦斯医生和克拉克护士,还有其他许多人,作为人质。如果我们的要求得到满足,我们将释放人质。如果我们的要求得不到满足,那么,我们就有必要开始杀人质了,直至你们明白你们处理方式的错误为止。我们要求释放被关押在怀特岛上阿尔巴尼和派克赫斯特两所监狱里的所有政治犯。等到他们被释放,并在电视上被我们看到释放了之后,我们将离开此地。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值班的警官回答说。其实,他并不明白,但他已把电话录音下来,他将把此信息转交给某个会明白它的意思的人。

卡尔把守在接收伤员的急诊室门口,巴里双胞胎兄弟彼得和萨姆,则一起穿过医院,来到医院的大门口。这里看起来有点乱哄哄的。卡尔起先的那一通冲锋枪连发在这里听得并不是很清楚,因此大多数人只是循着声音的大致方向转过头去看了看,但因为什么也没看到,所以都已把头转回过去,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医院的警卫,一个五十五岁的人,穿了一身与警服相像的制服,正往进入医院本部的门口赶来,突然看见巴里兄弟端着枪,正迎面向他走过来。这位退休的警察正想开口要问“这是怎么啦?”——英国警察的惯常用语——只见一支步枪的枪口突然一抖,并直接对着他了,他最终相信,还是举起双手闭紧嘴巴为上。萨姆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推回到大厅里面。大厅里面的人突然见到武器,顿时炸开了锅。有人高声尖叫起来。有几个人向门口冲去,他们全都逃出门外去了,并没有遭到枪击,因为大厅里人仍然够多的,巴里兄弟连这些人都已经管不过来了。

那个警察从路边打出的无线电话所产生的反应比格雷迪的大,特别是因为,据他所报,有一名警察遭到枪击,或许还已经死在车上了。当地警察局长的第一反应是,召集他所有的流动巡逻单位向医院方向集中。他们之中大约只有一半人是配备了火器的,而这些火器主要的还是史密斯·韦森左轮手枪——它们与报告所说的枪击使用的机枪相比,相去甚远,根本无法与之匹敌。尽管总部通过内部无线电话作了反复的呼叫,但原先停车在医院附近的一名警察始终没有作出响应前来报到,那名警察已经死了,也由此就确定下来了。

对于各种紧急情况,世界上的每一个警察局都会预先制订好应对的预案。像应对这一次的紧急情况,这里的警察局就有一个标题为“恐怖主义”的文件夹准备在案。尽管它的内容警察局长早已熟记在胸,但为确保预案的任何一点内容都不被遗忘,他还是抽出了那个文件夹。天字第一号的紧急电话是拨给内政部的一个办公室的,他向那里的一位高级官员汇报了他所知的那点滴的情况,并强调他正在了解更多的情况,还会继续报告。

内政部总部大楼,它与白金汉宫仅咫尺之遥,是许多官僚们的办公处所,不列颠群岛生活的几乎每一个方面都在他们的监管之下,其中包括法律的实施执行。在那幢大楼里也有一个预案程序的文件夹,它马上被从格子里抽出来了,在这个文件夹里有一页是新添加上去的,上面有一个新的电话号码。

“4-2-3-3。”艾丽斯·福尔盖特拎起电话机说。这是专供重要的语音通话用的电话。

“请叫克拉克先生接电话。”

“好的,请稍等。”

“克拉克先生,3-3线路上有你的电话,”她在内部呼叫系统上叫道。

“这里是约翰·克拉克,”彩虹六号提起电话机说。

“我是内政部的弗雷德里克·卡拉韦。我们可能有个紧急情况,”这位文职官员说。

“好的,什么地方?”

“恐怕,就在你们的北面,赫里福德医院。打电话进来的声音自报身份为帕特里克·凯西。那是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一个代号,是用于标示他们的行动的。”

“赫里福德医院?”约翰问,他抓在电话机上面的手顿时变得冰凉。

“对的。”

“稍候片刻,我想叫我的一个人来听这个电话。”说完,约翰用手遮住听筒喊道:“艾丽斯,叫阿利斯泰尔马上来听这个电话!”

“喂,约翰吗?”

“卡拉韦先生,这是阿利斯泰尔·斯坦利,我的副手。请重复你刚才告诉我的情况。”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又说:“电话里的声音确认了两个人质的名字,一个是叫克拉克的护士,一个是叫查韦斯的医生。”

“哦,糟糕,”约翰低声说。

“我会叫彼得的分队行动起来的,约翰,”斯坦利说。

“好。还有其他情况没有,卡拉韦先生?”

“目前我们所知的就这些。当地的警察局长此刻正在设法收集更多的情况。”

“好的,谢谢你。需要的话,你可以打这个电话找到我。”克拉克将听筒放回电话机上。“他妈的!”他忍不住轻声骂出口。

此时此刻,他的思想犹如万马奔腾。不管是谁查出“彩虹”,此人并非瞎管闲事,而是有他的理由的,所以那两个名字绝非此人意外碰巧报出来的。这是对他和他的队伍的直接挑战——并且,他们正在利用他的妻子和女儿作为一种武器。他的下一个想法是,他必须把指挥权移交给阿利斯泰尔·斯坦利。但是,在这以后——尽管他的妻女身陷险境,生死未卜……可是他无能为力。

“天哪!”彼得·科温顿少校在电话上低声惊呼起来。“是,长官,我这里就行动起来。”他站起来走进他这个分队战士们呆的休息区。“注意了,我们有活干了。全体作好马上出动的准备。”

第一分队的队员全都一跃而起,朝他们的更衣柜奔去。这次似乎不像是演习,但他们仍处之以沉着冷静,就好像它又是一次演习一般。军士长迈克·陈是第一个换好全套作战服的。他过来看他们的队长,他正在穿防弹马甲。

“怎么回事,队长?”

“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地区医院,克拉克和丁的老婆被扣为人质了。”

“你说什么?”陈吃惊地问道,他的眼睛直眨巴。

“你听到我的话了,迈克。”

“哦,该死。好吧。”陈回到分队休息区。“诸位,备鞍上马,这一次真他妈的绝对不是演习。”

马洛伊一阵急奔,刚刚冲到他的“夜鹰”直升机那里,南斯中士已经在那里了,正忙着把插有红旗的安全销从销钉孔里拔出来捧在手中,等待飞行员来点数确认。

“看上去都准备好了,那么我们就把她发动起来吧,中尉。”

“一号起转,”哈里森报告说,南斯中士也在这个时候回到机上,拴上保证他在机上能安全移动的安全带,随后移身到左侧的机门,探头去查看“夜鹰”直升机的尾部。

“尾部旋翼无障碍,中校。”

马洛伊确认收到了南斯中士的报告,眼睛却始终在观察飞速变动之中的发动机仪表。接着,他再次打开了机上的无线电对讲机。“指挥部,这里是熊。我们已经点火启动。要求我们做什么?完毕。”

“熊,我是五号,”无线电里传回来的是斯坦利的声音,马洛伊吃了一惊。“起飞,到医院上空盘旋。那就是当前事件的事发地点。”

“请再说一遍,五号,完毕。”

“熊,有对象占领了医院。他们扣留了克拉克太太和查韦斯太太作为人质。他们已经报出名字,确定无疑就是她们俩了。你的命令是起飞,到医院上空盘旋。”

“收到,明白无误。熊现在正在起飞。”他的左手拉动联合操纵杆向后,把他的那架西科尔斯基直升飞机提升到空中。

“我没有听错吧,中校?”哈里森问。

“肯定错不了。妈的,”海军陆战队中校马洛伊咒骂道。有人胆敢来摸老虎的屁股了,马洛伊心想。他低头看到,地面上有两辆卡车正风驰电掣般地向基地的外面驶去,方向与他一致。那该是科温顿和他的第一分队。他稍一思索,把他的“夜鹰”直升机提升到四千英尺的高度,并向当地的空中交通管制中心发出呼叫,告诉他们他正在做的事情,得到一个转发器代码,以便他们能够正确及时地跟踪他的飞行。

已经有四辆警车赶到医院那儿,它们已封锁了进出医院停车场的通路,但它们还没有采取其他任何动作。这一切,波波夫用他的望远镜都看得清清楚楚。封锁圈内的警察只是在观察,但全都是站在他们的车外观察的,他们中的两个手中拿了左轮手枪,但枪口没有指向任何目标,只是指着地面。

在从基地开出的一辆军用卡车里,科温顿向大家传达了他所得到的情况。在另一辆卡车里,陈也作了传达。战士们所受到的震惊之强烈是前所未有的,但在思想上他们都早已认定,鉴于既定的事实,在他们和他们的家庭上实际是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的,因为从来还没有人愚蠢到那种程度,竟然把他们的念头动到那种事情上去了。你也许会走近一只狮笼,用一个棍棒去挑逗狮子,但当你和狮子之间没有任何栅栏相隔之时,你不会这样做。而且你断然不会,永远不会,去玩弄狮子的幼崽,不是吗?不会的,如果在日落时分你还想活在这个世上的话。这里的所有人就是一个家庭。攻击“彩虹”指挥员的妻子就是往他们所有人的脸上打耳光,是一个傲慢得不可理喻的举动——更何况,查韦斯的妻子还怀着身孕。她一人就代表了两条无辜的生命,两条生命都属于他们的兄弟之一。他们每天早晨都要与这位兄弟在操场一起列队出操,训练身体,到了晚上,他们偶尔还要在俱乐部一起小聚,痛饮一杯。他是他们的战友,他们队伍中的一份子。他们全都打开了无线电通话器,坐在卡车里,手中握着各自的武器,任他们的思想漫游去作各种各样的设想,但绝不让它游得太远。

“阿尔,我不得不让你来指挥这次行动,”约翰说,他已站在他的办公桌边准备离开。贝洛博士,以及比尔·托尼,也都在他的办公室里。

“我理解,约翰。彼得和他的分队有多棒,你是知道的。”

克拉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是啊。”此时此刻也没有多少其他的话可说了。

斯坦利转向其他人。“比尔?”

“他们使用的代码是正确的。‘帕特里克·凯西’是媒体所不知道的。它是一个他们用来告诉我们他们的行动是动真格的名字——通常是在威胁要炸弹爆炸等等之时使用的。保罗,你看呢?”

“认准你的太太和女儿作案是对我们的直接挑战。他们在告诉我们,他们了解‘彩虹’,他们知道我们是谁,当然也知道你是谁,约翰。他们在公开宣布他们是有本事的,他们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走到底。”这位精神分析专家摇了摇脑袋。“不过,如果他们真是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话,他们就应该是天主教徒。我可以在那上面做点文章。让我赶快到那里去与他们建立接触,你们说好吗?”

蒂姆·努南已经在他一个人用的车子上了,他的技术装备在汽车的后座上。至少,这一趟的任务对他是很轻松的。在赫里福德地区总共只有两座移动电话基站,在试验他的封锁手机通话的软件时,这两个站他都已到过。他先驱车到那个离得较远的基站。他记得,这个站的结构十分典型,用篱笆围起的一片空地,上面竖立着一个枝形大烛台式样的铁塔和一辆拖挂在卡车后面的拖车——在这里被称为活动房屋。有一辆小汽车挨着篱笆停在外面。努南把车开到它的边上,与它并排停好后跳下车,车门也顾不上锁就冲了进去。十秒钟之后,他拉开了那座活动房屋的门。

“怎么回事?”里面的技术员问。

“我从赫里福德来。我们现在要这个站马上退出服务。”

“谁说的?”

“我说的!”努南扭过身子,以便让那个人看得到挂在他后腰枪套里的手枪。“打电话给你的上司。他知道我是谁,是干什么的。”接着,他再没有多说一个字,就径直走到主电源控制屏前,一把拉下主电源开关,停止天线的所有信号传送。然后,他坐到计算机系统的控制台前,把他放在衬衣口袋里带来的一张软盘插进计算机。仅仅按了两下鼠标和等待了四十秒钟,系统程序就已修改完毕,现在,拨打的电话只有在号码的前面再加上三个七之后才能被系统接受。

那个技术员一点也摸不着头脑,但总算还有足够的头脑,不去与一个带枪的人作对,妨碍他正在做的事情。

“另一个站里有人吗?城的另一头的那个。”努南完后问。

“没有,如果有问题也只有我去——但那里没问题。”

“钥匙呢?”努南伸出了手。

“我不能给,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得到授权把——”

“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的上司,”努南建议,随手抓起桌上的座机递给他。

科温顿在离开有几辆商用卡车停放的不远的一个地方跳下军用卡车。警察已经在外围拉起警戒圈,以控制好奇围观的人数。他快步向似乎是在场警察中阶级最高的那个跑去。

“他们来了,”肖恩·格雷迪在电话中对蒂莫西·奥尼尔说。“毫无疑问,他们的反应神速。看上去可怕极了,”他又补充说。“你们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人太多,我们不好控制,肖恩。我派双胞胎看守大厅,吉米和我在一起,丹尼尔在楼上巡回。”

“你的人质怎么样了?”

“你指的是那两个女的吗?她们正坐在地板上。那个年轻的肚里有孩子,肖恩。她肚子老大老大的,说不定今天就要生了,看上去是这样的。”

“要尽量避免,孩子,”格雷迪提醒他,脸上带着微笑。事情正按照他的计划在发展,时间也在一点一滴地流逝。那些该死的士兵竟然把他们的卡车停在与他自己的卡车相距不足二十米的地方了。你几乎不可能再期望比这更好的情况了。

休斯敦的真名并非叫萨姆——他母亲用她所钟爱的一个叔叔的名字给他起的名字是莫蒂默——而萨姆这个现名还只是十一年前,在南卡罗来纳州杰克森堡的海军陆战队新兵训练营里,才被加到他头上的,但他没有反对。他的狙击步枪仍在箱形的手提盒里,以防受到震动,他正在寻找一个好的狙击位置。现在他所站立的位置并不差,中士心想。他已做好心理准备,今天能有什么位置就什么位置了。他的步枪实际上与他的朋友霍默·约翰斯顿所用的那支一模一样,他与他的枪法也一模一样的好——他略胜一筹,他会迅速告诉问他的人,如果有人问的话。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一分队的步枪手二号,即弗雷德·弗兰克林军士长,他原先是本宁堡陆军神枪手训练营的教官,用他的巨型麦克米兰点五〇口径的手动步枪,他在一英里之外就能致人于死地。

“你觉得怎样,萨姆?”

“我喜欢这里,弗雷德。你去直升飞机停机坪后面的那个小山包怎么样?”

“我看很不错。回头见。”弗兰克林说完,把他的枪盒子扛上肩,起步就朝那个方向去了。

“那些人使我害怕。”罗迪·桑兹在电话里承认。

“我知道,但是他们中有一个离你够近的,你马上就能把他干掉的,罗迪。你就干掉那个家伙,孩子。”

“我会的,肖恩,”桑兹躲在沃尔沃大卡车装货的车厢里答应。

努南现在已经回到车上,他已拿到了另一个基站的钥匙,正在往那里去。开车到那里需要二十分钟——不,还不止,他意识到了。在这条A级公路上交通开始拥塞了。尽管他后腰上挎着手枪,他甚至还有警察的身份,但他车上没有呜呜叫的警报器和灯光闪烁的警灯——他立时勃然大怒起来,这是他本人从未考虑到的,是一个疏忽。怎么搞的,他们竟然把这事忘了?他还是一个警察,不是吗?于是他把车开上路肩,打开表示紧急的双闪灯,手按着喇叭不放,开始从停着的车子旁边飞速冲上前去。

查韦斯没有做出多么强烈的反应。他非但没有让愤怒和恐惧显现出来,反而一味将它们压到内心里面去了。在克拉克的眼里,他本来就个子不大,现在更是又缩小了一号。“好的,”他最后终于开了腔,觉得嘴巴里干得要命。“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第一分队已经到那里了,或者应该已经到那里了。阿尔在指挥这次行动。我们是旁观者。”

“撒手交班了?”

克拉克动摇了,这在他实属异常。在他的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告诉他,他最好的选择是静静地坐着,待在他的办公室里等待消息,而不是驱车赶到现场,明明晓得无力回天,却偏偏还要到那里去,眼睁睁地看着,这是折磨自己。他让斯坦利指挥行动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不能允许他的行动被个人的情感所左右。生命陷入险境的还不止他的妻子和女儿两个人,再说斯坦利也是职业高手,不用你去告诉,他也会做出正确的行动。但反过来,呆在这里干等,等着电话和无线电向他报告情况,则显得更加可怕了。所以,他回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他的贝瑞塔点四五口径的自动手枪,插进右侧后腰的皮带里。查韦斯,他看到,也已经带上他的手枪了。

“我们走。”

“等一等。”查韦斯拿起克拉克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第二分队的电话。

“我是普赖斯军士长,”电话里答道。

“埃迪,这里是丁。约翰和我马上就开车过去了。第二分队由你指挥。”

“是,长官,我明白。科温顿少校和他的弟兄与我们一样出色,长官,第二分队已经整装待发,随时等候着调遣。”

“好的,我已带上我的无线电。”

“祝你们好运,长官。”

“谢谢,埃迪。”查韦斯挂断电话。“我们这就走吧,约翰。”

这一次,克拉克叫了一个驾驶员替他开车,但他也碰到了努南正在遭遇的同样的交通问题,他也采用了同样的办法解决,喇叭长鸣,车灯闪烁,在硬路肩上长驱直进。这点路程本来只需要十分钟,他们结果花了双倍的时间。

“是谁?”

“我是警察局长弗格斯·麦克利什,”电话另一头的警察回答。“你是?”

“现在管我叫帕特里克·凯西就行了,”格雷迪洋洋得意地说。“你们跟内政部谈了吗?”

“谈了,凯西先生,我谈过了。”麦克利什是站在他的前沿指挥部打的电话,他听着电话,眼睛却看着斯坦利和贝洛,这里距医院有半英里。

“他们什么时候按照我们的要求释放犯人?”

“凯西先生,在这个时候,大多数的高官都已离开办公室去吃午饭了。基本的情况是,伦敦接到我电话的那几个人正在努力找到他们,把他们叫回办公室。你瞧,我还没能跟任何一个有权的人说上话。”

“我建议你告诉伦敦的人赶快把他们找回来。我并不是一个生性耐心的人。”

“我需要你保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员伤亡,”麦克利什接着与他周旋。

“除了你的一个警察以外,不,没有任何伤亡——到目前为止。但如果你采取行动反对我们,那种情况就会改变;如果你和你在伦敦的朋友让我们等得太久的话,那种情况也会改变。你明白吗?”

“明白,先生,我完全明白你刚才所说的。”

“你们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此后我们就开始消灭人质。我们的货源十分充足,你是知道的。”

“你明白,即使你只伤害一个人质,那也将使事情的性质发生极大的改变,凯西先生。只要你越过了那条界线,我为你谈判斡旋的能力就将大打折扣。”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格雷迪冷若冰霜地回答。“这里,在我手中的有一百多号人,包括你们反恐头目的妻子和女儿。她们将会是第一个因为你的不作为而吃到苦头的人。你现在只有一小时五十八分钟的时间来释放关在阿尔巴尼和派克赫斯特监狱的每一个政治犯了。我建议你还是马上行动起来的好。再见。”电话就此挂断了。

“他的口气强硬得很,”贝洛博士说。“听声音像是一个成熟的男子,四十多岁的年纪,他还证实了他知道克拉克太太和查韦斯太太为何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职业高手,一个有着好得出奇的情报来源的高手。他可能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呢?”

比尔·托尼眼睛看在地上。“未知数,博士。虽然我们了解到一些迹象,知道有人在调查我们的存在,但这一下我们就再睡不安稳了。”

“好吧,下次他打电话来,我来跟他说,”贝洛博士说。“我来看看我是否能使他安静一点。”

“彼得,我是斯坦利,”彩虹五号对着战术无线电话说。

“我是科温顿。”

“现在为止,你们做了什么动作?”

“我把两名狙击手都派出去监视敌情和搜集情报了,但其他人我暂且都还留在身边。现在,我在等待一张建筑物的示意图。我们至今尚未有作案对象和楼内人质的确切数字。”电话里的声音在这里稍微停顿犹豫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响了起来。“我建议我们考虑把第二分队也调过来。这个建筑物很大,万一我们不得不进入楼内的话,只靠八个人很难照顾得过来。”

斯坦利点点头。“很好,彼得,我会下命令的。”

“我们的油料情况怎样?”马洛伊问,他的直升飞机在医院上空盘旋,他正在观察地面。

“足够再飞三个半小时,中校,”哈里森中尉回答。

马洛伊回头去看后面“夜鹰”直升机的货舱区域。南斯中士已经将滑行索取出来,把绳索一头的挂钩扣在飞机地板上的螺栓孔里。那件工作完成之后,他坐到正副驾驶员后面夹在他们两个座位中间的那个折叠座椅上,与其他每一个人一样,开始全神贯注地听战术无线电里传来的声音,他腋下的枪套里的手枪清晰可见。

“嗯,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海军陆战队中校说。

“长官,你认为——”

“我认为我一点也不喜欢,中尉。此外,最好什么也不要去多想,我们反而会感觉更好受些。”那个回答纯粹是废话,这架“夜鹰”直升机上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在这种形势下叫人停止思想,还不如去叫世界停止运转。马洛伊盯住下面的医院在观察,他在盘算如果要进行长钢丝绳救援或绳索滑降作业的话,飞机应该以多大的角度切入。他觉得,万一有此需要,他完成任务的难度似乎不是太大。

直升飞机居高临下,它为马洛伊提供了一幅极为有用的全景图,地面上的一切情况都能看见。汽车停得满地都是,有几辆卡车停在离开医院很近的地方,闪烁着蓝色灯光的是警车,它们已经颇为有效地阻断了医院周围的交通——而在其他地方,道路已经发生拥堵,至少在那些通往医院方向的道路上。与通常有的情况一样,那些离开医院方向的道路则是畅通无阻。就像变魔术一般,一辆电视转播车不知就从哪里钻了出来,在离开医院大约半英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拉开了架势,那里是一个小山坡的坡顶,还有一些其他的车辆也停在那里,或许是些好奇的看客,马洛伊心想。这类的事情始终存在,就像在二十九棵棕榈,始终看得到兀鹰围着尸体在转一样,非常无趣,但非常反映出人的本性。

波波夫听到了那辆白色的电视转播车的停车声音,他回头一看,车停的地方离开他租来的美洲豹的后保险杠十米还不到。转播车的车顶上有一个碟形的卫星天线,车还未完全停稳,上面的人就在纷纷跳下车了。其中一个马上爬到固定在车厢侧面的一个梯子上,支起那个角度奇特的碟形天线。另一个人则举起了手中的一台小型摄像机,还有一个人也出现了,穿上衣打领带,显然是一名记者。他与其他几人中的一个稍微聊了几句,随即转过身来,开始往山坡下面眺望。波波夫把头转回过去,不去理会他们。

终于到了,努南心想,他把车开到另外一个基站的路边。车一停他就跳下车,掏出那个技术员给他的基站钥匙。三分钟之后,他已上载完毕他的捣鬼程序。然后,他戴上他的战术无线电。

“努南呼叫斯坦利,完毕。”

“我是斯坦利。”

“好了,阿尔。我刚把另一个站也停了。现在,这里整个地区的手机通信应该全部都中断了。”

“很好,蒂姆。你现在就到我这里来。”

“收到,明白,我这就出发。”这名联邦调查局特工重新回到车上,并借机调整了一下他的无线电头戴式受话器,使麦克风正对着自己的嘴巴,把耳机尽量往耳朵里面塞。他上了车便启动车子向医院驶去。好的,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他心想,现在甭想用你们的手机了。

就如紧急情况下常有的那样,波波夫注意到,你无法判断到底正在发生什么。除了从赫里福德基地开来的两辆军用卡车外,目前可以看到的至少还有十五辆警车。他的廉价望远镜不足以使他辨清任何一张脸,不过在这之前,他们之中他近距离见过面的也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这支队伍的头目,这位前克格勃情报军官想,就算他到了这里,他也会待在某种形式的前沿指挥部里面,而不会抛头露面在众目睽睽之下。

有两个人提着长箱子,离开了有迷彩色掩护的军用卡车,或许他们是步枪手,不过,现在他们已经不见踪影了……他再次拿起望远镜,对了,他找到了,那儿有一个,就不过一个小小的绿色隆起,但它是刚才没有的。隐蔽得多么巧妙。他应该是一个狙击手,正在用他的望远瞄准镜观察窗户里面,收集情报,并随后用无线电向指挥员汇报。附近的什么地方,一定还隐藏了另外一名狙击手,但波波夫无法找到他。

“一分队步枪手二号呼叫指挥部,”弗雷德·弗兰克林在无线电里呼叫。

“一分队二号,这里是指挥部,”科温顿回答道。

“进入阵地,长官,正在向下观察,但我看不到一楼的窗户里有任何情况。三楼窗户的窗帘有点动静,像是有人在向外窥探,除此之外什么情况也看不到。”

“收到,明白,谢谢,继续监视。”

“收到,明白,步枪手一分队二号通话结束。”几秒钟以后,休斯敦报告了相似的情况。两人都居高临下占据了有利地形,他们的伪装服很好地隐蔽了他们的位置。

“总算来了,”科温顿说。一辆警车刚刚赶到,开车人是送医院的蓝图来的。刚看过最前面的两张图纸,彼得的感激之情就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图纸显示,医院有数十个房间,大部分在楼上,任何一个房间都有可能隐藏一个带枪的人,所以,必须一个一个清查,把他们逐一清除干净——更糟糕的是,那些房间或许还都住了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即医院的病人,他们或许经受不了闪光震撼弹的惊吓,会被吓死的。现在,尽管他图纸到手情况明了,但给他带来的唯一的直接好处是,向他证明了这次任务将是多么棘手。

“肖恩?”

格雷迪转过身来。“嗯,罗迪,怎么啦?”

“他们来了,”桑兹伸手指了指。手指所指之处有身穿黑衣的士兵站在他们的军用卡车后面,军用卡车离爱尔兰人开到现场来的商用卡车不过几米之遥。

“我只数到六个,孩子,”格雷迪。“我们还在希望来十个左右呢。”

“现在不是贪心不足的时候,肖恩。”

格雷迪想了想,然后看了看他的手表。他分配给这项任务的时间是四十五至六十分钟。时间再多,他认为,会给对方太多的组织反击的时间。现在,他们离开他规定的下限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迄今为止,事情都是按照他的计划在发展。现在,路上的交通也应该已经被封锁了,但封锁的应该只是进入医院方向的交通,而不是离开医院方向的交通。他带来三辆大卡车,一辆厢型小货车和两辆小轿车过来,它们全都停在他所站立地点的方圆五十米的范围以内。这次行动的关键的重头戏还有待开演,不过这出戏应该怎么演,他的人都已胸有成竹。罗迪刚才说的是对的:这出戏是到了高潮大结局和胜利大开溜的时间了。格雷迪对他的部下点了点头,掏出他的手机,按了蒂莫西·奥尼尔的速拨号。

但电话没有通。他把手机提到耳朵边,他所听到的只是宣布电话没有正常接通的急速的忙音。火冒三丈,他按了结束键,又重新拨号……结果情况依旧。

“这是怎么回事?”他说,又试拨了第三次。“罗迪,把你的手机给我。”

桑兹伸出手,格雷迪接过手机。它们是完全一样的型号,都已作完全一样的程序设定。他按了设定的速拨号,再一次,他听到的只是急速的忙音信号。这一下,他与其说是愤怒了还不如说是恐慌了,格雷迪不知怎么突然感到胃里有一阵空虚的感觉袭来。他百密一疏,虽然有许多情况他都已预先作好算计,但偏偏这一个情况却被他遗漏掉了。而这次任务要想取得成功,他必须首先做到的是,协调好三个小组的行动,使他们步调一致。现在,尽管他们都知道应该做什么,但并不知道应该何时去做,都在等着他去告诉他们是时间了。

“该死的……”格雷迪低声骂道,罗迪·桑兹大吃一惊,这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接着,格雷迪又反复试着拨打移动电话公司的号码,但听到的仍只是急速的忙音。“这该死的电话停止工作了。”

“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了,”贝洛说。

“他也还没有把电话号码告诉我们。”

“试试这个。”托尼给了他一张手写的医院电话号码清单。贝洛选了急诊室总台的号码,在他的手机上拨出这个号码,当然他没忘记在号码前加拨了三个7。电话铃响了足有半分钟才有人来接。

“喂?”电话里是爱尔兰口音,但不是格雷迪的。

“我要找凯西先生,”精神分析专家贝洛说。

“他现在不在这里,”电话里回答。

“能请你找他来听一下电话吗?我有事情需要告诉他。”

“你等着,”那个声音答道。

贝洛用手按住移动电话的麦克风说:“声音不一样。不是同一个人。凯西在哪儿?”

“在医院里的其他某个地方,我想,”斯坦利说,但是这个回答显然不能令人满意,因为他们等了几分钟电话里还是没有声音回来。

努南不得不在两个单独的警察关卡向他们解释他是谁,才得到他们的放行,不过医院现在终于已经遥遥在望了。他提前用无线电向科温顿报告,说他五分钟之后就到,同时他也从无线电里得知,情况尚无任何变化。

克拉克和查韦斯在离开送第一分队来的绿色军用卡车五十码的地方下了车。第二分队也已经出发,乘的也是一辆绿色的英国陆军卡车,前面还有一辆警车为它开道,以便快速通过拥堵的交通。查韦斯手中拿了一摞已知的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恐怖分子的照片,是他从情报官员的办公桌上随手拿过来的。查韦斯发觉很难控制住他拿照片的双手,使它们不颤抖——是出于恐惧还是盛怒,他无从说起——总之,他需要调动他所接受过的所有训练,才能勉强使自己把他的心思放到公务之上,而不是放在担心妻子和岳母……还有他尚未出生的儿子的身上去。他唯有低着头看手中的照片,而不是抬着头眺望前方的乡村田野,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在照片中有他要寻找和消灭的敌人的脸,而医院周围的青山绿草却只是空虚的景色,而且危险就隐伏其间。当此时刻,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应把儿女情长一口吞进肚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不过到了现在查韦斯才算体会到了,为了你自己而逞一时之勇实在是容易之极,而在面对的是某个你所爱之人的险境时,就完全是另外的一码事,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勇气分文不值,你所能做的无非就是……什么也做不了。你是一个旁观者,不折不扣的,虽然一场勉强算得上角力的角力正在进行,你亲爱的人的生命正处于严重的危险之中,但你却只能旁观,不能亲自参与到角力中去。现在,他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旁观科温顿的第一分队的动作,完全信赖他们的职业素养。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彼得和他的弟兄就与他自己的弟兄一样出色,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就肯定能把人质解救出来——但那终究与你亲自上阵,亲自指挥,亲自决策,亲自摘取胜利果实不可同日而语。就在今天的晚些时候,查韦斯告诉自己,他将再次把妻子抱在自己的怀里——或者,从他的身边,她和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就将永远地被夺走了。不知不觉之中,计算机生成的照片被他的双手越捏越紧,它们的四个角都卷起来了。现在,他唯一的安慰就是他感觉得到的枪套中手枪的重量,它就插在他裤子的后腰里。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在思想深处,他很清楚,此刻它是无用的,并且很可能将继续如此。

“那么,我怎么称呼你?”贝洛问,电话终于再次有了声音。

“你可以叫我蒂莫西。”

“好的,”博士和蔼地说,“我叫保罗。”

“你是美国人,”奥尼尔说。

“对的。你扣留的人质,查韦斯医生和克拉克太太也是。”

“那又怎么啦?”

“就是说,我认为,你的敌人是英国人,而不是我们美国人。那两位女士是母女俩,你是知道的,是吗?”他不可能不知道,贝洛清楚,正因为这个缘故,他可以像是泄漏情报给他一样向他指出。

“是的,”电话里回答。

“你知不知道她俩都是天主教徒,就跟你一样?”

“不知道。”

“嗯,她们是的,”贝洛肯定地说。“你可以问她们。事实上,克拉克太太的娘家姓欧图尔。她是一个爱尔兰裔的信天主教的美国公民。是什么使她成了你的敌人,蒂莫西?”

“她是——她的丈夫是——我的意思是——”

“他也是一个爱尔兰裔的信天主教的美国人,就我的所知而言,他从未对你和你的组织里的人有过任何类型的行动。这就使我不好理解了,为什么你们现在要威胁她们的生命?”

“她的丈夫是这个‘彩虹’匪帮的头头,他们为英国政府杀人。”

“不,实际的事实是,他们没有。‘彩虹’实际上是北约的一个机构。我们最近一次的任务是,我们不得不去解救三十名儿童。我也去了。扣留那些孩子的人把他们中的一个给杀了,一个荷兰小姑娘,她的名字叫安娜。她是快要死了的人了,蒂莫西,她得了癌症,但那些人连这一点耐心都没有。他们中的一个在她的身后开了一枪,把她枪杀了。你或许已在电视上看到了。并非一个信奉宗教的人做得出来的事——并非一个天主教徒的作为,杀害那样一个可怜的小姑娘。现在,查韦斯医生有孕在身。我肯定你能看得出来。如果你伤害她,她的孩子怎么办?如果你干出那种事来,那你就不只是谋杀一个人了,蒂莫西。你同时把她尚未出生的孩子杀掉了。对于那种事情,天主教会有什么说法,我是知道的。你也知道。爱尔兰共和国政府也知道。蒂莫西,请你好好想想,你威胁要做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这些都是活生生的真人,不是抽象的概念,查韦斯医生子宫里的宝宝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管怎么说,我有点事要告诉凯西先生。你找到他了没有?”这位精神分析专家问。

“我——不,不,他现在不能来接电话。”

“好吧,现在我得走了。如果我再打这个电话,你还会在那里接电话吗?”

“会的。”

“好。我有消息要告诉你就再打电话过来。”贝洛按键结束通话。“好消息。不是同一个人,较为年轻,不是那么自信。在这个人身上我有些东西可以利用。他的确是一个天主教徒,或者说,至少他认为自己是那么一回事。那就意味着良知和规则。我可以在这个人身上下工夫,”他清醒但自信地做出结论。

“不过,另外一个人会在哪儿呢?”斯坦利问。“除非……”

“嗯?”托尼问。

“除非他根本就没在那儿。”

“嗯?”这回轮到博士不明白了。

“除非他根本就不在那儿。前面是他打电话给我们的,但是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打电话过来了。他不应该这样的,是吗?”

贝洛点点头。“我早就在等着了,你说的没错。”

“但是努南已经切断了手机通信,”斯坦利指出。他立即打开他的战术无线电。“这里是指挥部。检查一下四周有没有想用手机通话的人。我们这里可能有两组对象要对付。请确认收到。”

“指挥部,我是科温顿,收到,明白。”

“妈的!”马洛伊吼了起来,他的直升飞机还在盘旋。

“降低一点高度?”哈里森问。

海军陆战队中校摇摇头。“不,在这个高度,他们也许就不会注意到我们。还是让我们再继续隐蔽一会儿。”

“到底怎么回事?”查韦斯问,眼睛望着他的岳父。

“内外呼应?”约翰推测。

格雷迪的火气已经濒临失控了。他已经用手机总共试了七次,但仍一个电话都没有打通,每次听到的回音都只是令他火冒三丈的急速的忙音。战术上,他实际上已经取得了一种最理想的形势,但他却无法动手,因为他失去了协调他的几个小组的能力。他们就在那儿,那些“彩虹”的成员,站成一堆,离开他的两辆沃尔沃卡车一百米还不到。不过,这种情况不可能持久。本地的警察肯定很快就将开始整个区域的清场工作了。现在那里集聚的人或许已有不下一百五十人之多,甚至或许已有两百人之多了,他们站立在离开医院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形成一个一个小的人群。时机再好没有了。目标就在那儿了。

努南的车登上坡顶,已经开始下坡,在往自己的队伍那里赶了,但他心里却在想,不知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他通常的工作是在建筑物上安装窃听装置,但那就意味着他必须挨近它。可是现在是大白天的,挨近恐怖分子把持的医院,这个任务太难了,简直可在难中称王了,或许除非等到夜幕降临,否则它甚至都是超出可能的范围的。反正,他今天至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主要职责。他已经阻断了敌人使用移动电话的可能,尽管他并不清楚他们是否已尝试过。他开始放慢车速向队伍靠近,远远的望去,他看到科温顿正在与身穿黑衣的枪手们商议着什么。

查韦斯和克拉克正在做着完全同样的事情,他俩直挺挺地站在离克拉克的公务车几码的地方。

“外围需要合拢加强,”丁说。这许多车辆是哪来的?或许枪击发生时他们正好经过这个区域。与通常有的一样,该死的电视车也到了,已经支起了它的碟形天线。一个看上去像是记者模样的人站在一架手持的小型摄像机面前正说着话。这么说来,查韦斯心想,自己家人的危险现在竟已成为该死的旁观者的娱乐节目了。

格雷迪必须做出决定了,而且他必须当场就做出决定。如果他还想实现他的目标,还想全身而退,他就必须当即把这个决定做出来。他装了枪的包裹就躺在地上,紧挨着他租来的汽车。他把它和桑兹留在原地,自己只身一人向最远的那一辆沃尔沃卡车走了过去。

“肖恩,”卡车的装货区域里传出一个声音,“这该死的电话不工作。”

“我知道。我们五分钟之后开始。注意观察其他人,然后按原计划进行。”

“好的,肖恩,”那个声音回答。在他起身到下一辆卡车去传达同样的命令的同时,格雷迪听到车厢里面有扳动枪机的声音,就好像是为了强调已经听到他的命令似的。再接着是向第三辆车下达命令。这三辆卡车的每一辆之中都藏有三个人。车辆的装货区域外面都覆盖有帆布的篷,上面已预先挖好了像城堡上的城垛一样的射击孔。躲在车里的人已经把它们稍稍打开,正在窥视那些与他们相距不到一百米的士兵。格雷迪开始朝着他的美洲豹往回走。走到以后,他看了看表。接着,他朝桑兹望去,向他点点头。

第二分队的卡车现在刚开始下坡,已经离医院不远了,努南的车现在就在他们的正前方。

波波夫正在用望远镜全方位观察整个区域。第三辆军用卡车进入视野了。他看了看,它后面车厢里坐的人也比较多了,或许是已经部署在医院外围的部队的增援来了。他又把他的观察转回到已经有士兵部署的区域。他要作更仔细的观察……那是约翰·克拉克吗?他不禁疑惑起来。离群而立,与其他人隔着一段距离。喔,如果他的老婆现在是人质的话,让另一个人——在他的组织里,他一定有一个副手——来指挥这次行动,那是讲得通的。所以,他现在将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穿着上装,看上去有点紧张。

“对不起,”波波夫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名记者和一名摄影师,他闭上了眼睛暗自咒骂。

“怎么?”

“能不能就这里发生的事情谈谈你的印象?首先,你的尊姓大名,怎么会在这里的。”

“哦,我——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杰克·史密斯,”波波夫说,尽力使用最纯正的伦敦口音。“我出城到这里乡下来——你瞧,是看鸟来的。我是出城到这里来享受大自然的,今天天气很好,你瞧,所以——”

“史密斯先生,你知不知道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不,一点不清楚。”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双筒望远镜,他不想让他们看到他的脸。到此为止,别再罗嗦了!他看到格雷迪了,他与桑兹站在一起。看到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并且还确切地知道在这枪声一触即发之际他们在想的是什么,要是波波夫是一个上帝的信徒的话,那么此刻,他定然已是口中念念有词,对上帝说不尽道不绝的感恩戴德了。

格雷迪弯下腰,打开他的包裹,从包里取出他的AKMS突击步枪,啪的一声卡上子弹盒,拉出折叠式的枪托,麻利地站直身子,枪托已经顶在肩膀上了。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他已经作好瞄准,把火力撒向那一群穿黑衣的士兵。又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三辆卡车中的人也都开了火。

一切都是毫无预警的。子弹突然如雨点般击中第一分队隐身在后的军用卡车的车身,还未等他们来得及做出反应,子弹已经穿过车身击中他们的身体。在头两秒钟的时间里就有四个人倒下了。其余的人则迅速跳开卧倒,睁大双眼开始搜索子弹的来源。

努南看到他们被打得七零八落,他被惊呆了,一两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对着他的战术无线电说:“警告,警告,第一分队的后方遭到攻击!”与此同时,他已放眼去搜索攻击的源头——肯定就在那里,就在那辆大卡车里面。这位联邦调查局特工把油门一脚踩到底,朝着那辆大卡车的方向飞驰过去,而他的右手已伸出在掏手枪了。

陈军士长倒下了,他的两条大腿各中了一发子弹。事发的突然性更加重了他的痛楚。对于这样的变故他事前毫无思想准备,所以疼痛使他瘫痪了几秒钟,完全不能动弹,但多年的训练素养终于重新顽强地在他身上表现出来了,他使出全力去爬,去寻找掩蔽。“陈中弹了,陈中弹了,”他气喘吁吁地对着无线电呼叫,然后回头去观察,只见另外一名第一分队的队员也倒下了,鲜血正从他头部的一侧喷涌而出。

休斯敦中士猛地抬起脑袋,离开他的狙击步枪的瞄准具,跟着突然而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自动武器发射的枪声转向右方。到底怎么回事?他看到了似乎像是一支步枪枪口的东西突出在几辆卡车之一的一侧,他迅即抬起他的步枪离开地面,把枪口转向右方,设法捕捉目标。

罗迪·桑兹看到他的动作了。那个狙击手就在他所记住的那个位置上,但是他有伪装网的掩护,所以很难跟踪这个目标。现在,休斯敦的这一动正好解决了他的问题,而且射击距离也不过一百五十米左右。他把枪口压低向左偏过去,扣下扳机压住不放,让子弹在山坡的那个隆起上横扫过去,一长串子弹射出后才松手,然后又马上再次扣下扳机,向目标射击。

休斯敦只来得及射出一颗子弹,但它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因为对方的一粒子弹已贯穿他的右肩,连他的防弹衣也被对穿了,因为防弹衣只能抵挡手枪的子弹,而不能抵挡步枪的子弹。现在,无论是勇气还是力气都已帮不了他的忙,使得已被子弹打断的骨头重新工作起来了。子弹的打击使他的身体侧向一方,片刻之后休斯敦即已明白,他的右手臂已完全使不了了。凭着本能,他向左作了一个翻滚,在努力伸出左手去掏他的手枪的同时,还对着无线电告知他的同伴,他也中弹了。

弗雷德·弗兰克林的处境比较好。恐怖分子离开他太远了,不可能轻易打到他,而且他还很好地隐蔽在伪装网之下。他是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的,但他耳机里的惨叫声和呻吟声告诉他,有些队友受重伤了。他用瞄准镜在枪响区域作扫描,发现有一个枪口突出在一辆卡车的侧面。弗兰克林打开枪的保险,瞄准那个枪口,射出这场战争的第一发点五〇口径的子弹。子弹呼啸着飞出枪口,打破了他周围的宁静。这种大口径的麦克米兰狙击步枪使用的是与点五〇口径的重机枪一样的子弹,每颗子弹重二盎司,子弹的速度高达每秒钟两千七百英尺,所以不到三分之一秒的时间,这颗子弹已经跑完这段距离,在那辆卡车侧面的软篷布上钻出一个半英寸直径的洞,但是否击中目标,他不得而知。他把枪口向左移去,开始寻找另一个目标。他把瞄准镜镜头扫向另外一辆卡车,在卡车的帆布篷上看到有一些洞口,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将镜头再往左移——他看到了,那儿有一个家伙扛着一支步枪在射击,朝着萨姆所在的位置打得正欢。军士长弗兰克林拉回枪栓,装上第二粒子弹,朝着目标仔细瞄准。

桑兹确信自己已经击中目标,现在,他正在作一切努力要夺他的命。在他的左边,他们的头头肖恩已经回到车上,车子也已经发动,他们必须在两分钟之内逃跑。

听到引擎已点上火发动起来了,格雷迪然后回头去看他最信赖的部下。他刚转过头,正好看到那颗子弹击中他的头部,位置就在他脑壳的根部。点五〇的重磅子弹威力巨大,把他的脑袋都炸飞了,鲜血夹着脑浆飞溅,就像炸飞了一锅汤似的,此等的恐怖景象,即使是在格雷迪的全部恐怖活动生涯中,也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在桑兹的尸体倒下从他视线中消失的时候,他脑袋上剩下的似乎就只有下巴了。第一分队今天开戒杀了第一个恐怖分子。

努南在离开第三辆卡车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了车。他从右车门冲下车,满耳听到的尽是清脆的卡拉什尼科夫机枪类型武器的哒哒声。那些人一定是敌人,他们一定离得很近。他双手握住他的贝雷塔手枪先向那辆卡车的尾部看了看,不知该怎么动手——有了!在车的后挡板上有一个搁梯子用的装置。他把一只穿着靴子的脚插入空隙,就势爬了上去,结果发现帆布篷是用绳子绑扎固定在车上的。他将手枪插进裤腰皮带,抽出他的卡巴格斗匕首向绳子的结头砍去,帆布的一角松开了。他用左手将这个角提起,朝里面看进去,里面有三个人,全都拿着武器面向左边,瞄着前方在疯狂地开枪。好吧,看我的。不过,要对他们说些什么,或者喊些什么,他倒从未想到过。他只是俯身向里,左手仍然提着那一角帆布,右手举枪瞄准前面的一颗脑袋。他的第一发子弹需要双动发射,他的食指慢慢地扣下,再扣下一点,离他最近的那颗脑袋突然向右一歪耷拉下去了,跟着那人的身子也倒了下去。另外两个人的耳中全是自己武器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噪声,根本就没听到手枪的枪声。努南马上调整好手中的手枪,把第二颗子弹射进了第二颗脑袋。第三个人感觉到有身体倒在他的身上,回过头来看。两只褐色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他猛地从车厢边跳开,调转枪口指向自己的左面。但还是慢了一拍。努南接连发了两枪,全部命中他的胸口。接着,他压下因为反作用而抬高的枪口,他的第三发子弹正中那人的鼻子,等子弹穿过脑干,从后脑勺钻出来时,那人已经一命呜呼。他仔细查看了这三个目标,确认他们都已死之后才从卡车上跳下,准备要到下一辆卡车上去了。他稍作停顿换上一个新的弹盒,在他的脑海,隐隐约约地有一个声音在夸他,称赞他是有自动导航的,几乎不需要有意识的思考就能自动行动。

格雷迪把油门踩到了底,同时还死命地按着汽车喇叭。那是向其他人发出的信号,赶快脱身。这里所说的其他人也包括在医院里面的人,他一直未能用手机向他们发出警报。

“我的老天!”奥尼尔惊呼起来,这时第一阵枪声刚响起。“究竟为什么,他都没有——”

“担心也已太晚了,蒂莫西,”萨姆·巴里对他说,他一面还挥手招呼他兄弟,与他一起往门口跑去。吉米·卡尔本来就守在门口,十秒钟之后,院内行动小组的最后一名成员也赶到门口与他们会合,他是从通到消防梯的那个门里出现的。

“伙计们,该走了,”奥尼尔告诉他们。他看着那两个主要的人质,想招手叫她们跟过来,但那个怀着孩子的女人只会拖慢他们的速度,而从门口到他们的厢型小货车还有三十米的距离。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但他知道他们的计划已经泡汤了,是赶快逃出这个鬼地方的时候了。

第三辆军用卡车在努南的个人用车后面几码的地方停下了。埃迪·普赖斯双手端着MP-10自动步枪,首先从车上跳下,一落地就蹲在地上,开始观察四周,辨认枪声的出处。不管发生的是什么事,它发生的速度太快了,他们没有任何应对的计划。虽然当他还是一个普通的步兵时,曾经接受过如何应对这种局面的训练,但那毕竟是二十年之前了。现在他已是一名特种部队的战士了,按理来说,在他采取每一个动作之前,他都是应该成竹在胸的。迈克·皮尔斯跳下车落在他身边。

“他妈的到底发生什么啦,埃迪?”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努南从沃尔沃卡车上跳下,给他的手枪换上新的子弹盒。努南也看到了他们,招手叫他们上前。

“我想我们就跟着他了,”普赖斯说。这时,路易斯·卢瓦瑟勒出现在皮尔斯的身边,他们两人马上就跟了上去,紧接着帕迪·康诺利也追了上去,一边还伸手进腰包,掏出一个闪光震撼弹握在手中。

奥尼尔带着他的四个同伙跑出急诊室大门,一阵狂奔跳上了他们的厢型小货车,幸好无人发现,无人向他们开火。他原先就把车钥匙留在车上,没有熄火,不等其他同伙把车门关上,他就把车子开动起来了。

“警告,警告,”弗兰克林通过无线电发出呼叫。“有坏蛋上了一辆褐色的厢型小货车,正驶离医院,好像一共有四个人。”然后,他调转他的狙击步枪的枪口,瞄准那辆车前左轮的稍后位置,开火射击。

狙击步枪的重磅子弹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小货车车体侧翼的钢板,就好像它只是薄薄的一张报纸似的,并一头撞进了铁疙瘩一样的六汽缸的引擎中。它穿透了一个汽缸,马上造成活塞卡壳,引擎同时就熄火。由于引擎突然失去了动力,小货车的车头一个左偏,车子差一点就向右侧翻过去,但接着又重重地稳住了,恢复了平衡。

奥尼尔一声惊呼,骂娘之声随口喷出,并马上试着重新发动汽车,但一切都是白费劲,一点效果都没有。汽车的起动马达无法带动已被卡死的引擎曲轴转动起来。奥尼尔并不清楚他的车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显然,这辆车已完全趴下了,趴在无遮无掩的开阔地里,一点也动弹不了了。

弗兰克林看到了他这一枪的效果,心中涌出一点满意之情,于是拉开枪栓又塞进一粒子弹。这一次,他瞄准了驾驶员的脑袋。看到瞄准镜里的十字线已对准目标之后,他扣了扳机,但在那同一时刻,那颗脑袋移开了,子弹没有命中。这样的事情还从未在弗兰克林身上发生过。有一瞬间,他愣住了,就呆呆地在那里看着,但马上就回过神来,重新装上一颗子弹。

玻璃的碎片划伤了奥尼尔的脸。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飞过去的,离开两英寸都不到,他吓坏了,马上翻过驾驶员座位逃到小货车后面的装货区。他缩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心里完全没了谱。

霍默·约翰斯顿和迪特尔·韦伯的狙击步枪仍留在它们的防护盒里,并没有拿在手上,今天似乎他俩都不会有多大的机会用得上它们了,所以此刻他们都只拿着手枪在随队前进。由于他们是在分队的队尾殿后,因此他们看得很清楚,埃迪·普赖斯在第二辆沃尔沃卡车后面的帆布篷上划出一个洞口。帕迪·康诺利随即拔掉闪光震撼弹的保险,把它从洞口扔进去。两秒钟之后,火药爆炸的巨大威力把帆布篷完全掀开,脱离卡车飞散出去。皮尔斯和卢瓦瑟勒端着武器一跃跳上卡车,但车上的三个人都已被刚才的爆炸震得失去知觉了。于是,皮尔斯径直向他们三人扑过去,将他们的武装一一解除,先把他们的武器都扔下卡车,然后跪到地板去察看他们的情况。

在这三辆沃尔沃卡车中,每一辆车上有三名武装恐怖分子,其中之一还是它的驾驶员。在这三辆车中最前面的那一辆上担任这一角色的是保罗·默菲,从一开始起,他就在一心二用,既要顾着开枪又要顾着观察肖恩·格雷迪的美洲豹的动向。他看到那辆车在动了,所以急忙扔下他的枪,坐上驾驶座,把卡车的柴油引擎发动起来。然后他抬起头来观察,恰好看到肯定是罗迪·桑兹的那一具尸体——但似乎已没有了脑袋。发生什么了?但肖恩已从车窗里伸出右手,正挥着圆圈示意卡车赶快跟上。于是,默菲再也顾不上多想什么,顺手推上排挡,启动车子就跟了上去。他再转过头去看左边,只见先前奥尼尔驾驶的那辆厢型小货车仍静悄悄地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毫无动静。他的第一个本能的反应是开车过去接他的同志们一起走,但是这一转弯增加出来的困难自然不会小,更何况肖恩仍一股劲地在挥手,所以他回过头跟在自己头头的小车后面就跑了。在后面的车厢里,他的一个枪手同伙翻起车后的帆布篷布,去看后面的卡车是否跟上,他的AKMS自动步枪仍然端在手中,但他看到两辆车都趴在那里,非但没有跟上,反而见到有黑衣人在车上——

那些黑衣人之一就是史科蒂·麦克泰勒中士,他举起他的MP-10冲锋枪,瞄准远处的那张脸,打出三发子弹的一个点射,并且十分满意地看到,从那张脸上喷出了一团淡红色,跟着它就倒下去,失去了踪影。

“指挥部,麦克泰勒报告,我们发现有一辆卡车在离开这个区域,车上有目标!”麦克泰勒又打出几发子弹,但都没有可见的明显效果。于是,他把目光转向别处,看看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可做。

波波夫此前还从未见过一场真枪实弹的战斗,但现在他有幸亲眼目睹了。只见人们东奔西跑,乱作一团,好像毫无目的性可言,似乎一片混乱。那些黑衣人——喔,他们中有三个被最初的那一阵火力撂倒在卡车边上了,但其他的人现在都动起来了,显然是在追踪与自己的这一辆实际上是一模一样的美洲豹,以及那辆正在从停车场开出去的卡车。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那个电视记者对着话筒正在鼓动他如簧之舌飞快地讲述着,而他的摄影搭档则将镜头牢牢锁定在山下正在发生的事件之上。波波夫确信,对于每一个坐在客厅里正在观看的观众来说,这无疑是激动人心的一幕。他同时也确信,该是他离开的时间了。

这个俄国人回到他的车上,发动引擎,开车驶离现场,车后扬起一片沙砾,落了那个记者一身。

“我跟上他们了。熊跟上他们了,”马洛伊报告,随即拉下他的联合操纵杆,将他的直升飞机下降到一千英尺左右的高度,而他飞行员犀利的鹰眼则始终牢牢地盯在那两辆移动中的车辆之上。“有人在指挥这场灾难吗?”这位海军陆战队中校接着问。

“C先生?”丁说。

“熊,我是六号。现在是我指挥。”克拉克和查韦斯飞奔回到克拉克的公务车边,一跃上了车,不用吩咐,那个驾驶员就开车加入了追踪。他是英军宪兵的一个下士,从未能够成为“彩虹”队伍的一员,因此一直耿耿于怀,有所不满。但现在他不了。

这是一场并无多少悬念的追逐。沃尔沃卡车尽管功率强大,终究难与紧追不舍的V-8美洲豹匹敌。

保罗·默菲看了看后视镜,顿时方寸大乱。紧追上来,越来越近的是一辆美洲豹,外观上与前面那辆一模一样——他看了看前面,是的,肖恩在车上,在他前面的那辆车上。那么,这跟上来的是谁呢?他回头向后面的人吼了起来,但一看,只见一个人倒在地板上,显然已经呜呼哀哉了,一摊鲜血黏糊糊地流过卡车钢质的地板。而另一个人奄奄一息,也只是在苟延残喘了。

“我是普赖斯。大家都在哪里了?目标在哪里了?”

“普赖斯,这里是一分队步枪手二号。我想,在医院外面的那辆褐色的厢型小货车里有一个或更多的目标。我已用步枪把它的发动机打坏了。它已经哪儿也去不了了,埃迪。”

“好的,”普赖斯环视四周。也许,这里的形势甚至已经可以说得到控制了,或者正在向这个方向发展之中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场飓风刚从睡梦中惊醒似的,现在正在视察他在飓风中被摧毁的、已成为一片废墟的农场,并正在千方百计地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深吸一口气,指挥的责任感油然涌出,于是下令道:“康诺利和林肯,从右面上。汤姆林森和维加,下山从左面上。帕特森,跟着我。麦克泰勒和皮尔斯,看住俘虏。韦伯和约翰斯顿,过去看看第一分队的情况怎样了。出发!”他最后喊道。

“普赖斯,这里是查韦斯,”他的无线电接着就响了起来。

“我是普赖斯,丁。”

“形势怎样?”

“我们抓到了两三名俘虏,一辆厢型小货车上还有数目不详的对象,其他还有什么情况就天晓得了。我现在正在设法去查清。报告完毕。”他们的这次通话也就此结束。

“游戏开始了,多明戈,”克拉克说,他坐在美洲豹前排左边的位置上。

“你的话我一个字不落都听见了,约翰!”查韦斯恶狠狠地回答。

“下士——你叫莫尔,是吗?”

“是的,长官,”驾驶员回答,但他的目光没有因此偏离目标分毫。

“好的,下士,我们开上去,到他的右面。我们准备打爆它的右前轮胎。到时候千万不要去啃那该死的卡车喔。”

“很好,长官,”驾驶员冷冷地回答。“我们这就上去了。”

美洲豹飞速向前冲去,不过二十秒钟的时间就已经与沃尔沃柴油车并驾齐驱了。克拉克和查韦斯放下车窗。尽管现在车子的时速已超过七十英里,但他俩还是把身体探出窗外。

在他们前方一百米处,肖恩·格雷迪正处于狂怒和震惊状态中。今天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他手下的第一轮突然袭击肯定是得手的,杀死了一些穿黑衣的敌人,但在那之后——又怎么啦?他制订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他的人一开始也执行得很顺利——但是,那个该死的电话!那些鬼电话出了什么毛病?都是那个鬼问题毁掉了一切。不过现在形势又回到有些受到控制的样子了。他离开那个购物中心只有十分钟的车程了,他将把车停到那里,下车消失到人群之中,然后步行走到另外一个停车场,钻进另外一辆租来的汽车,开车长驱直奔利物浦,乘轮渡回家去。他将逃脱这个险境,他后面卡车上的弟兄们也一样——他看了看后视镜。怎么啦,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尔下士的任务完成得极为出色,他首先驾车把它运动到卡车的左侧,然后放慢车速,又突然加速冲了上去,把它运动到卡车的右侧。卡车司机一点没有料到,顿时手忙脚乱。

查韦斯在汽车的后排座位里,他已经看得到那个驾驶员的脸了。非常白净的皮肤,红色的头发;一个典型的爱尔兰人,多明戈想,他举起枪瞄准卡车的右前轮胎。

“动手!”约翰在前排座位高喊。在他喊话的一瞬间,他们的驾驶员把方向盘打向左边。

保罗·默菲看到那辆小轿车向自己直扑上来,便本能地打方向盘急转躲避。之后,他便听到了枪响。

克拉克和查韦斯各打了几发子弹,开枪时他们离开那辆卡车黑色的橡胶轮胎就不过几英尺的距离。他们的子弹全部命中,都打在轮毂外缘的橡胶轮胎上,那些直径几达半英寸的弹孔转瞬间就把轮胎里的空气泄漏殆尽。于是,卡车又突然回头变成向右前方冲出去了,他们的美洲豹差一点没来得及冲到它的前面去。卡车驾驶员拼命刹车想减速,不过他的这种本能的反应反而是雪上加霜,更加恶化了他的情况。沃尔沃卡车本已向右侧倾斜了,不平衡的刹车在这时候更加重了车辆的倾斜,卡车右侧前轮的轮毂撞到路上,嵌进路面。这无异于在使卡车强行停车,于是车身发生翻转,车身的右侧翻倒在地上,并继续以超过每小时六十英里的时速向前滑行。尽管卡车的车体坚固结实,但终究不是专门为经受这种浩劫而设计的,因此在卡车一路翻滚滑行的同时,它的车体也逐渐开始解体。

莫尔下士看着美洲豹的后视镜,它被那辆侧翻的卡车全部占满了,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但是卡车已追不上他们了,不过为了确保卡车不会冲到他们身上,他还是把车开到左面一些。现在,他可放心地让车速慢下来了,但他的眼睛一直在看他的后视镜,那一辆沃尔沃卡车在翻滚,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还在一路上抛洒着它的身体骨架和五脏六肺。

“我的上帝!”丁回头去看,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到,一个只可能原本是人体的东西被完全抛出车外,缓缓地在沥青路面上向前滑行和翻滚,与那辆已面目全非的卡车保持着同步。

“停车!”克拉克命令。

莫尔做得比命令更加道地,他不仅停了车,还把车倒回到离开那一辆已成残骸的卡车仅几英尺远的地方。查韦斯首先跳下车,双手握住手枪向那辆车走近上去。“熊,这里是查韦斯,你还在那儿吗?”

“熊收到,”无线电里回答。

“看看你能否搞定那辆轿车,好吗?这辆卡车已经成为历史了,老兄。”

“收到,明白,熊已经在追击。”

“中校?”南斯中士通过机内通话系统说。

“怎么?”

“你看到他们是怎么干的了吗?”

“看到了——觉得你也能同样来一手?”马洛伊问。

“我带了手枪了,长官。”

“嗯,那么现在是空中捉泥鳅的时间了,弟兄们。”海军陆战队中校再次拉下联合操纵杆,使他的“夜鹰”直升机降到离开路面只有一百英尺的高度。他迎着太阳,飞在那辆被他追踪的汽车的后方,所以除非开车的那个混蛋抬头通过天窗向上看,否则他就决不可能知道有直升飞机在跟踪。

“小心指路牌!”哈里森叫道,并把环状操纵杆往回拉了一点,躲开了高速公路上用来指示下一出口的指路牌。

“好吧,哈里森,你看路,我看车。必要的话,你就把它狠狠地拉上去,孩子。”

“收到,明白,中校。”

“好的,南斯中士,我们这就开始吧。”马洛伊看了看他的速度计。美洲豹正以每小时八十五英里的速度在右外车道上飞驰。车里的家伙一直很用劲地踩着油门,不过他不担心,“夜鹰”直升机的可用功率大多了。他发觉,目前的状况和与另一架飞机的编队飞行不无相像,虽然马洛伊以前从未与一辆汽车作过编队飞行。他把与汽车的距离拉近,现在只剩下大约一百英尺了。“右面,中士。”

“是,长官。”南斯向后拉开机门,跪在飞机的铝质地板上,用双手握住他的九毫米口径的贝雷塔手枪。“准备好了,中校。我们下手吧!”

“准备打坦克,”马洛伊回音说,同时又看了底下的道路一眼。妈的,就像是空中加油时要接住大力神加油机伸出的输油管一样,但是速度可慢多了,不是一般的慢,而是不知慢了多少……

格雷迪发现,后面跟着的那辆卡车已经不见踪影了,他不由得咬住了嘴唇,但所幸的是后面的公路已变得空空如也了,前面的也一样,一辆车也见不到。只要再有五分钟,他就可到达安全之地了。他终于允许自己松上一口气了,他活动了一下方向盘上的手指,祝福美洲豹汽车厂的工人们,他们为他造了辆好车。正在这时,他眼睛的余光瞥见左上方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出现。他略略转过头去看——到底是——

“看到他了!”南斯说,通过汽车左后门的窗玻璃,他看见了它的驾驶员,于是举起了他的手枪。但他并不着急,他还要等待,而马洛伊则又让飞机挨近了汽车几英尺,然后——

南斯中士把左臂搁到膝上,打开保险,开枪。枪在他手中使劲向上跳,他用劲压住枪口,扣着手枪扳机不放。与射击场相比,情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尽管他已经使出了吃奶劲来稳住他的手枪,但它在他手中仍然跳得厉害。不过,等他射出第四发子弹后,他终于看到目标突然向右转过去了。

碎玻璃在他周围哗啦啦地落下,格雷迪没有做出正确的反应。他原可以狠狠地踩一脚刹车的,这样直升飞机的子弹就会全都落到他的前方去了。但是,形势的发展与他的任何预期都相差得实在太远,他的阵脚已全乱了。实际上他还企图给他的车子加速,但他的美洲豹已经没有他想要的那么多的余力再来加速了。接着,他的左肩好像突然爆炸起火了。神经的反应使他的上胸部产生痉挛。他的右手拉着方向盘不自觉地作出了一个向下的动作,使得汽车也朝着右手的方向突然转了过去,直接撞到高速公路中间的钢铁分隔栏上。

见到至少已有一发子弹命中,马洛伊把联合操纵杆往上拉了一点。几秒钟之后,“夜鹰”直升机就上升到了三百英尺的高度,他转头往底下一看,只见一辆已成为残骸的汽车正冒着烟,一动不动地趴在路的中央。

“下去逮人吗?”他的副驾驶问。

“那当然喽,孩子,”马洛伊对哈里森说。接着,他马上开始寻找他的飞行背囊,因为他的贝瑞塔手枪就放在那里面。所以,哈里森一手操办了飞机的降落,他把飞机降落在距离那辆汽车五十英尺的高速公路边的一个休息点上。马洛伊扭开安全带搭钩上的锁扣,转身就要离开飞机。但南斯中士抢在他前面首先跳了下去,这时飞机的转翼仍在他头上旋转,他压低了脑袋往正在冒烟的汽车的右面这一侧飞奔过去。两秒钟之后,马洛伊也跳下飞机,跟在他后面。

“小心,中士!”马洛伊高喊,同时放慢了他的前进速度,他的方向是汽车的左侧。在这一面,除了有几块龇牙咧嘴的碎片仍留在窗框里以外,汽车的玻璃窗已不复存在,他可以看见里面的那个人了,虽然他仍在呼吸,不过因为被卡在安全气囊后面,所以除了呼吸之外,其他事情他大抵上都已力不从心了。另一面的车窗一样,也已不复存在。南斯把手伸进车窗,找到把手,打开车门,结果发现,驾驶员并没有系安全带。因此他很容易地就把那人抱了出来。在汽车的后座上,马洛伊看到有一支俄国造的步枪。他取出枪,关上保险,然后走到汽车的另一侧。

“该死,”南斯中士惊叫道,而且他的惊骇还绝非就那么一点点。“他还活着!”十二英尺之外都没把那个混蛋打死,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真闹不明白。

回到医院那里,蒂莫西·奥尼尔仍在厢型小货车上,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他已经知道引擎出了什么事情了。在他左车门的玻璃窗上有一个四分之三英寸直径的洞。但子弹怎么会没找到他的脑袋,这其中原因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发觉他们的一辆沃尔沃卡车和肖恩·格雷迪租来的美洲豹都已经影踪全无了。肖恩把他和他的弟兄们都抛弃了吗?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完全没有一点预警。为什么肖恩没有打电话预告他的行动?计划是怎么崩溃的?不过,这些问题的答案,与眼前的他被困在一辆小货车里,车停在一个停车场里,四周已被敌人包围的事实相比,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此种境况太恶劣了,他必须改变。

“我的上帝,”韦伯看到几名伤员后情不自禁地就用德语自个儿惊呼起来。第一分队的一名队员肯定已经死了,他脑袋侧面中了一枪。也在这同一个地方,其他还有四个人也中了枪,其中三个被击中的是胸部。韦伯懂得急救,但他不需懂得多少医药就可以看出,其中的两人需要马上得到专家的救治。这两人中就包括了阿利斯泰尔·斯坦利在内。

“我是韦伯。我们这里立即需要医疗帮助!”他对着他的战术无线电呼叫。“彩虹五号倒下了!”

“哦,糟糕,”霍默·约翰斯顿紧接着说。“你不是在开玩笑,老兄。指挥部,我是步枪手一号,我们需要医生,我们他妈的现在就需要他们。”

普赖斯听到了所有的呼叫。他现在离开那辆厢型小货车就只有三十码的距离了,汉克·帕特森中士在他的身边,他们正在设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它。在他的左边,他可以看到朱利奥·维加的蔚为壮观的庞大身躯,汤姆林森与他在一起。在他的右边,他可以看到史蒂夫·林肯的脸。帕迪·康诺利马上就会与他在一起。

“第二分队,我是普赖斯。小货车里有目标。我不知道楼里是否还有目标。维加和汤姆林森,你俩进楼里去检查——千万要小心了!”

“维加在。收到,明白,埃迪。现在出发。”

维加于是调转了方向,回头向医院的大门去了,汤姆林森殿后掩护,其他四人则继续监视那辆该死的褐色小货车。这两名士官慢慢地向医院的大门接近,借助墙的转角掩护他们设法窥视医院的里面,通过玻璃窗他们只看到了一小群人,乱哄哄的乱成一锅粥。维加上士用一个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然后指指里面。汤姆林森点点头。现在,维加的动作加快了,他疾如猛虎迅速冲进医院门口的大厅,眼睛向四面扫去。有两个人看到又来了一个带枪的人,吓得厉声大叫起来,尽管此次来人的外表截然不同。维加高举起他的左手。

“大家不要紧张,我是好人之一。有谁知道坏人在哪里吗?”人群的基本反应是继续乱哄哄,不过有两个人用手指了指医院的后部,也就是急诊室的方向,那就够明白了。维加继续向通往急诊室的双开门推进,同时对着他的无线电说:“大厅没有情况。赶快上来,乔治,”接着,他又说,“指挥部,我是维加。”

“维加,我是普赖斯。”

“医院大厅没有情况,埃迪。这里也许有二十名老百姓,他们需要照料,清楚了吗?”

“我没有人可派给你,维加。我们这里的人都有事了,韦伯报告说,我们有一些人受了重伤。”

“我是弗兰克林,我听到了。如果你需要我,我现在可以进医院去。”

“弗兰克林,普赖斯,移动到西面进去,我再重复一遍,从西面进去。”

“弗兰克林正在向西移动,进医院去,”狙击手回复说。“现在进去了。”

“他再也当不了棒球场上的投手了,”南斯中士说,他正将他从车上抱下来的人放到“夜鹰”直升机上去。

“如果他是个左撇子的话,那是肯定没得说了。我想,我们应该回医院去了。”马洛伊系上安全带,开始操纵飞机。不出一分钟,他们已经升到空中,向东面的医院方向飞去。在飞机的后部,南斯把他们的俘虏牢牢地绑在飞机的地板上。

这里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查韦斯看到,卡车的驾驶员死了,从卡车撞上高速公路中间的隔离栏的这一刻起,他就被卡在卡车大大的驾驶盘和他坐椅的后背中间了,他是被挤而死的,所以他的双眼睁得圆圆的,嘴张得老大,鲜血还在往外淌。那个从车子的后面被甩出来的人也死了,他脸上有两个弹孔。这样,车上就只还留下一个人了,不过也是带着两条断腿和满脸可怕的擦伤,他已失去知觉,所以没有听到他痛苦的嗷嗷大叫声。

“熊,我是六号,”克拉克说。

“熊听到。”

“你能不能来接我们走?我们这里有一个受伤的对象,我还想赶快回去,看看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稍待片刻,我马上就到。我们机上也有一名受伤的目标。”

“收到,明白,熊。”克拉克朝西望去,“夜鹰”直升机清晰可见。他看到它改变航向,径直向他这个位置飞过来了。

查韦斯和莫尔把那伤员拖到车道上。他的双腿已明显严重扭曲,似乎十分可怕,但他是一个恐怖分子,没有任何人为之同情。

“回到医院里面去?”一个同伙问奥尼尔。

“但那样我们就被困死在里面了!”萨姆·巴里反对说。

“在这里我们才是被困死死定了!”吉米·卡尔激动地指出。“我们必须走。就现在!”

奥尼尔认为这有道理,因此说:“好的,好的。我拉车门,你们大家冲回到入口处去。准备好了没有?”他们都点了点头,并都已经抱枪在胸前了。“现在冲!”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同时拉开了滑动车门。

“糟糕!”普赖斯怒吼起来,他已行进到停车场外的一个足球场上了。“目标逃回到医院里面去了。我数到有五个人。”

“我确认,他们是五个,”在他们的无线电网络上,另外一个声音支持了他的说法。

去急诊室的这点路程维加和汤姆林森已走完了一大半路程,急诊室已近在眼前,里面的人也能看见了,但急诊室通往室外的那扇双面开的玻璃门仍然看不见。他们听到了更多的惊叫声。维加取下凯夫拉尔头盔,倚着墙角往那里瞥了一眼。喔,糟糕,他心中一惊,因为他分明看到了一个端着AKMS自动步枪的家伙。那个家伙正在往大楼的里面四处张望着——在他的后面还有半个面朝外的身影。正好这时有一只手拍他的肩膀上,差点没把他的灵魂吓出了窍。他回过头看,原来是弗兰克林,但手中拿的不是他那把大大的狙击步枪,而只是他那把小小的贝雷塔手枪。

“我刚听说,那里有五个歹徒?”

“无线电里是这么说的,”维加肯定地回答。他挥手示意汤姆林森到走廊的对面去。“你跟着我,弗雷德。”

“收到,明白,维加。现在希望把你的M-60重机枪拿在手里了吧?”

“哦,妈的,老兄别提了。”虽然德国造的MP-10的优秀是不在话下的,但在他的手里终究还是像一把玩具。

维加又探头观察了一次。丁的老婆在那面,现在是站立着,正在向歹徒所在的地方张望,怀着孩子的大肚子把她的白大褂顶得老高。他与查韦斯的相交已几乎有十年了。他决不能让任何不测发生在她身上。他从转角处退回一点,试着向她挥手,让她知道。

帕齐·克拉克·查韦斯医生眼角的余光看到这里有动静,她转过头看到那里有一名全身黑衣的战士。他正在向她挥手,等她转过身来,那挥手便变成了招手,叫她去他那儿。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慢慢地,她开始挪动步子向右面去。

“你,站住!”吉米·卡尔怒吼道。接着,他就开始朝她那里走来了。汤姆林森在走廊对面,所以走廊左面的人看不到他,他把脸和枪口稍稍探出墙角。维加的招手越发疯狂了,帕齐继续向他的方向挪着步子。卡尔大步向她走去,同时把手中的步枪也举了起来——

他一进入视线,汤姆林森就已瞄准他,见他举枪瞄准丁的太太,他就轻柔地扣下了扳机,释放出三发子弹的一个点射。

不知什么缘故,枪响之后的静默反而比最响的枪声都可怕。帕齐回头去看那个拿枪对着她的家伙,正好看到他的脑袋爆裂——但是,此刻除了消音良好的枪支发出的像刷子刷过的声音,以及通过他破碎的头盖骨飞出来的湿乎乎的东西溅落的声音以外,再无其他一点噪音了。那一具尸体——他的脸被削掉,后脑勺已爆裂,显出红糊糊的一团——接着,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步枪从死人的手中掉落,咣当一声落到地板上,发出了盖过了一切的最响的声音。

“到这里来!”维加高叫,她立即照办,低下脑袋朝他奔过去。

维加抓住她的一只手臂,像抓了一个洋娃娃似的把她转了个向,就势将她放倒在瓷砖铺的地板上,推她向走廊的对面滑行过去。走廊对面的弗兰克林俯身将她抄起,就像抱了一个玩具一样,直向走廊另一头奔去。在医院门口的大厅里,他找到了医院的警卫,把她留给他照看,自己则又跑了回去。

“弗兰克林呼叫指挥部。查韦斯医生已经安全。我们把她送到门口的大厅去了。赶快派人去那儿,好吗?我们得赶紧把这些老百姓都撤走,行不行?”

“普赖斯呼叫全队。大家都在哪里?目标在哪里?”

“普赖斯,我是维加,我们这里的目标下降到四人了。乔治刚才放倒了一个。他们在急诊室里。克拉克太太很可能仍在那里。我们听到里面有声音,有老百姓在里面。他们已经封锁了他们的逃跑路线。在我这里的还有汤姆林森和弗兰克林。弗雷德只有一把手枪。人质的数目不详,但就我所知,我们这里的歹徒已减少到四个人了。完毕。”

“我必须下到那里去,”贝洛博士说。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就在离开他不过几英尺的地方,有人遭到了枪击。阿利斯泰尔·斯坦利也胸部中枪受伤倒下了,此外还有三个人受伤,其中一人似乎伤势严重,另外还至少有一名彩虹战士已牺牲。

“从那边走,”普赖斯指指医院的正门。第一分队的一名队员也闪身而出,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了。他名叫杰奥夫·贝茨,是科温顿手下出身于英国特别空勤团的射手之一。他全副武装,不过今天甚至连放一枪的机会还未捞到。他和贝洛跑得很快。

不知怎么搞的,卡尔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奥尼尔转过头去,看见他躺在那里,他的身体就像是那脏兮兮的瓷砖地上的一棵用鲜血画成的巨大红花的花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他这里虽然有四个武装的人,但他们无法看见二十英尺之外的墙角后面的情况,毫无疑问,那里已经有武装的特别空勤团战士把守了,他已经无路可逃了。在他的近旁,另外还有八个人,这些人,也许,他可以用作人质,但是那个游戏的危险性也是再明显不过的。无路可逃,他的理智告诉他,但他的情感却在向他诉说另一码事。他有武器,他的敌人就在不远,他理应杀了他们,即使他不得不死,但为了“事业”,为了他已经奉献出一生的主义,为了那个他已经在心中千百次地许诺、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主义,也完全是死得其所了。嗯,现在他已经临到这个时刻了,死亡就迫在眉睫,它再也不是你躺在床上等待睡眠来临时,或者是当你在酒馆里喝啤酒、议论失去某些忠心耿耿的同志时所考虑的那回事了,现在是需要勇敢的时候,他们大家豪言壮语地承诺过的的时候。总之,归根到底就是,现在危险临头了,是考验他的豪言壮语是口是心非,还是出自肺腑的时刻到了。他的情感希望他向满世界作出表现,他是一个言而必信,忠于信仰的男子汉……但他还有的一个部分却在希望,希望他逃回爱尔兰去,而不是今天就死在英格兰的一家医院里。

在十五英尺之外,桑迪·克拉克正在观察他。他是一个英俊的男子,或许,也算是一个勇敢的男子——就一个罪犯来说,她自个儿在心中作了补充。她记得约翰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过她,勇敢远比怯懦常见,其理由是羞耻之心人皆有之。通常人们并非独赴危难,而都是有朋辈相伴在侧的。你不想在他们面前示弱露怯,所以从害怕示弱露怯就派生出了最疯狂的举动,当然,成功者日后就被欢呼为大英雄了。她当时还把它当成了她丈夫约翰愤世嫉俗的最恶劣的代表作……然而,她的丈夫并非一个愤世嫉俗之人。这么说来,它倒有可能是真理?

眼前的情况是,他是个三十刚出头的男子,手中有枪,看上去他在全世界都没有一个朋友似的——

但是,她身上的母性告诉桑迪,她女儿,或许现在已经安全无恙了,与她一起安全的还有她的外孙。那个死鬼曾经在她后面想把她喝住,但他却现在血肉模糊地死在医院的地板上。所以,帕齐或许已经逃脱。这该列为当天的头条好消息,她闭上双眼,低吟祈祷,感谢上苍。

“嗨,博士,”维加发出招呼。

“他们在哪?”

维加指指里面说:“转角后面。他们有四个人,我们认为。乔治干掉了一个,所以只剩这个数了。”

“跟他们说过话没有?”

维加摇摇头。“没有。”

“好的。”贝洛深吸一口气。“我是保罗,”他大声叫了起来。“蒂莫西在吗?”

“在,”有人回答。

“你没事吧?——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受伤吧?”心理分析医生问。

奥尼尔擦掉脸上的一点血——小货车的玻璃碎片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些小伤口。“我们都很好。你是谁?”

“我是医生。我的名字叫保罗·贝洛。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管我叫蒂莫西就行了。”

“好的,很好。蒂莫西,喔,你必须考虑你的处境了,是吧?”

“我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奥尼尔回答,声音中含有一丝讥讽,清晰可辨。

在医院的外面,事情正逐步变得有条理。救护车已经赶到现场,同样赶到现场的还有英国陆军的医务兵。伤者现在正在被运走,他们将被送到赫里福德基地的医院里去,已经有一些外科医生等在那里,准备给他们作治疗了。来到现场的还有皇家空军特别空勤团的战士,总共三十名,他们是来支援彩虹部队的。马洛伊中校的直升飞机降落在基地的停机坪上,两名俘虏已被送到军队医院接受治疗。

“蒂姆,你再也不可能从这里跑出去了。我想,这个你清楚,”贝洛说,他竭尽全力使语气显得温和。

“我可以杀人质,如果你们不让我离开的话,”奥尼尔反击说。

“是的,你可以那样做,不过等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冲进来对你们动手和设法阻止那种事情发生。但是,不论何种情况,你们都跑不出去。而谋杀民众你们又能得到些什么,蒂姆?”

“我的国家的自由。”

“那个已经正在到来之中,不是吗?”贝洛问。“已经有了和平协议,蒂姆。再说,蒂姆,告诉我,有哪一个国家是在谋杀无辜的基础上立国的?如果你们杀了人质,你们的同胞将又作何感想呢?”

“我们是自由战士!”

“好的,很好,你们是革命战士,”贝洛博士说。“但是,战士,真正的战士,是不会谋杀民众的。好的,很好,今天早些时候,你和你的朋友跟当兵的大打出手了,那不是谋杀。但是,杀死手无寸铁的人就是谋杀,蒂姆,我想你知道这一点的区别。里面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些人,他们有哪一个是有武装的?有哪一个是身穿军装的?”

“那又怎么了?他们是我的国家的敌人。”

“是什么使他们成为你的敌人了,蒂姆?他们出生在何处?他们中有哪一个试图加害过你吗?他们中哪一个伤害过你的国家吗?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他接着建议。

奥尼尔摇了摇头。他这些花言巧语的目的全在劝降。那个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他环顾周围他的同志们。他们每一个人都发觉,他们很难与他人的眼光坦然相对。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的抵抗充其量只不过是在思想上的那么一点,武装上的是根本谈不上了,并且在他们所有人的思想里,他们都存在着重重疑问,只是尚未将它们诉诸声音说出来而已,但是,疑问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全都明白得很。

“我们要一辆巴士送我们走!”

“送你们去哪里?”博士问。

“你只管给我们一辆该死的巴士就是了!”奥尼尔厉声叫道。

“好的,我可以找人说这件事,但是,他们必须知道巴士要去哪儿,那样警察才能为你们清出道路来。”贝洛合乎情理地向他解释说。现在,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了。蒂姆——现在要是知道他刚才是否说了实话,讲出了真名就好了,贝洛心想,尽管他心中有十分的把握,他确实说了实话——此刻他并没提到要杀人质,迄今他尚未真正威胁要杀人,也没有设定过时限或抛出过一具尸体。他并非一个杀人凶手,至少并非一个谋杀凶手。他自认为是一个战士,而战士是有别于罪犯的,对于恐怖分子来说,那更是一个极为重大的差别。他并不害怕死亡,但他确实害怕失败,还几乎同样害怕被人们作为一个杀害无辜的凶手永远记在脑中。杀死士兵是一码事,谋杀普通的妇女和儿童则是另一码事。在恐怖分子中间,这也是久已有之的共识。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他最易于被人攻破的薄弱一环就是他的自我形象。那些在乎别人对他们怎么想的人,那些照着镜子刮脸的人,那些都是可以成为你工作的对象的人。成功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他们与真正的狂热分子不同。你只要下工夫,就不怕铁杵磨不成针,就可以使他们回心转意。“哦,蒂姆?”

“怎么?”

“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事?”

“能不能让我确认一下人质都安然无恙?为了让我的上司高兴,那是我必须做的。我能不能过来看一下?”

奥尼尔迟疑不决,一时拿不定主意。

“蒂姆,帮帮忙,好吧?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是吗?我是一名医生。我不带枪,也不带任何东西。你没有任何可害怕的。”告诉他们,他们没有任何可害怕的,因此也是在向他们暗示,他们没有必要害怕,在这种场合,这往往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好方法。与通常一样,接下去的是一阵迟疑不决,这也证实他们确实害怕——同时,它也意味着蒂姆还是有理性的,对于彩虹部队的精神分析专家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不,蒂姆,不要!”彼得·巴里极力主张。“什么都不要答应他们。”

“但是,如果我们不提供一点合作,又如何从这里出去,又如何搞到巴士?”奥尼尔环顾其他三人,征询意见。萨姆·巴里点了点头。丹·麦考利也点了点头。

“好吧,”奥尼尔在电话里说,“你到我们这里来吧。”

“谢谢。”贝洛对着电话说。说完,他看着在场的维加这位老兵。

“千万小心了,博士。”上士好意提醒他。在他的思想中,赤手空拳只身进去与武装的歹徒周旋,并非一个十分明智之举。不过,博士竟有如此的胆量,他倒是从未料到过。

“时刻铭记,”保罗·贝洛发誓说。他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十英尺到了那个转角,转弯后就从彩虹战士的视线中消失了。

安全与危险之间的差别仅仅在于几英尺的距离和转过一个墙角,这始终令贝洛觉得奇怪,甚至到了滑稽可笑的程度。但他是怀着真正的兴趣期待着亲身体验的机会到来的。此前,他还极少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会见罪犯的。罪犯有武装,而他没有,这样反倒更好。罪犯需要那种通过权力的感觉给他们带来的舒适感,以便用来平衡他们已经陷入囚笼无从逃脱的事实,不管他们是有武装的还是没有武装的。

“你受伤了,”贝洛一见到蒂莫西的脸就说。

“没什么事的,就几处擦伤而已。”

“为什么不叫人为你处理一下?”

“没什么事的,”蒂莫西再次说。

“好吧,那是你的脸,”贝洛说,同时观察了一下周围,看到他们共有四人,武器是清一色的,根据他的记忆,应该是AKMS突击步枪。在这之后,他才开始清点人质。他认出桑迪·克拉克了。除她之外,另外还有七名人质,全都吓坏了,这从他们的样子看得出来。不过,那是在意料之中的。“那么,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一辆巴士,我们马上就要,”奥尼尔回答。

“好的,我能想想办法,但是,需要花点时间才能一路打通关节,而且我们还需要有东西来交换。”

“什么东西?”蒂莫西问。

“应该释放一些人质,”精神分析专家回答。

“不行,我们总共只有八名人质。”

“你瞧,蒂姆,在我不得不去找那些人去打交道的时候——为了得到你要的巴士,对吗?——我必须也有一些东西给他们,否则他们又为什么要给我任何东西来给你们呢?”贝洛合乎情理地问道。“游戏就是这样玩的,蒂姆。游戏是有它的规则的。好啦,你是知道的。以你手中的某种所有换取你心中的某种所想。”

“所以呢?”

“所以,作为一种讲信用的表示,你给我几个人质——通常都是妇女和孩子,因为那样看上去好一些。”贝洛再朝人质看了看。一共四男四女。能把桑迪·克拉克弄出去就好了。

“然后呢?”

“然后,我告诉我的上司,你想要一辆巴士,你已经表示了你的诚信。我必须向他们转达你的要求,对吗?”

“啊,你倒是站在我们一边的?”另外一个人问。贝洛朝他看去,发现他是双胞胎之一,他的孪生兄弟就站在几英尺之外。双胞胎恐怖分子。你说多有意思?

“不,我不认同那种说法。你瞧,我不打算侮辱你们的聪敏才智。你们大家都知道你们的处境不妙。反正,你们如果想要得到东西,你们就得与他们作交易。那是规则,它不是我制订的规则。但我必须做你们的中间人。那就意味着,我向我的上司转达你们的话,向你们转达我的上司的话。如果你们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那好,我不会走得太远的,不过,你们方面的事情决定得愈快,我的行动也能愈快。我需要你们大伙把它想清楚,好不好?”

“拿巴士来。”蒂莫西说。

“交换什么?”保罗·贝洛问。

“两名妇女。”奥尼尔回答。“那一个和那一个。”

“她们能跟我一起出去吗?”贝洛看到奥尼尔的指头确实无疑地点到了桑迪·克拉克。为情势所迫,这个毛头小伙子,奥尼尔,已经六神无主昏了头。这或许又是一条好消息。

“好的,但是你要给我们弄到那该死的巴士!”

“我将尽力而为,”贝洛承诺,同时向那两名妇女招手,示意她们跟上他,他们一起转弯回到转角后面。

“欢迎归来,博士,”维加低声说。看到后面有两名妇女跟上来,他又接着说,“嘿,太好了!您好,克拉克太太。我是朱利奥·维加。”

“妈!”帕齐从已经安全的大厅里冲过来拥抱她的母亲。但两名刚刚赶到的英国特别空勤团的团员随即就把所有的妇女都带走离开了。

“维加报告指挥部,”维加在无线电上呼叫。

“普赖斯回复维加。”

“告诉六号,他的太太与女儿均已安全。”

约翰已经归队,坐在一辆卡车上正往医院赶去,准备去把整个行动的指挥都负责起来,多明戈·查韦斯就坐在他边上。他们两人都已听到了无线电里的呼叫。有片刻的工夫,两人都是头一垂,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但是,仍有六名人质安危未卜。

“好的,这里是克拉克,现在的情况如何?”

在医院里,维加将自己的无线电交给贝洛博士。

“约翰吗?我是保罗。”

“是的,博士,现在情况如何?”

“给我一两个小时,我能将他们交到你的手中了,约翰。他们知道他们已被困住没有出路了。现在就剩下把他们彻底说服了。他们现在总共是四个人,全都是三十出头的,都有武装。现在有六名人质在他们手中。不过,我已经与他们领头的说过话了,我可以做这个小伙子的工作,约翰。”

“好的,博士,我们十分钟后就到你们那里。他们提出了什么要求?”

“老一套,”贝洛回答。“他们要一辆巴士。”

约翰思索了一会。把他们引到外面来,让他的狙击手来解决问题。四发子弹,小孩子玩家家一样,易如反掌。“车我们送去了没有?”

“还没有。我们再利用这个问题逼逼他们。”

“好的,博士,那是你的本行。等我到了以后再给我报告更多的情况。一会儿见。完毕。”

“好的。”贝洛把无线电交还给维加上士。这位上士已经把一幅医院底层的示意图钉在墙上了。

“人质在这里,”贝洛说。“目标在这里和那里。他们中的两人是孪生兄弟,顺便说一下,他们全是三十多岁的白种人,全都配备折叠枪柄的改进型的AK-47步枪。”

维加点点头说:“好的,如果我们必须对他们采取动作……”

“你们用这样,至少我认为不用。他们领头的不是一个谋杀人的凶手,嗯,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你是这么说的吗,博士?”维加满腹疑惑地问。不过,博士还是有好消息说的,需要他们向转角后面扔几颗闪光震撼弹,随后抓紧时间马上冲进去,将四名歹徒一举收拾掉的可能还是有的……但是,这样要冒风险,他们可能会失去一名人质,所以只要有可能就应该避免。维加并不欣赏这位博士刚才的做法,哪有他这样费那么多的口舌的,尽管他是孤身一人跑去见那四个武装的歹徒,与他们谈判的——并且还就是使的那种方式使他们释放了克拉克太太。去他妈的。他回头去看那六名刚刚到达的英国特别空勤团的队员。与他的战友一样,他们也是一身黑色衣装,已经作好翻江倒海的准备了,只等时机的到来。而帕迪·康诺利也已经带着他的全套装备在医院大楼外待命了。这里的位置相对孤立,形势也已几乎完全得到控制了。一个小时以来,维加上士终于第一次可以让自己略微放松一点了。

“嗯,嘿,肖恩,”比尔·托尼说。他在赫里福德基地的医院里,他认出了这张脸。“我们今天的日子都不好过,对吗?”

格雷迪的一个肩膀已经动弹不了了,需要手术。检查结果表明,他肩膀上中了两颗九毫米的子弹,其中的一颗还把他左臂肱骨的上端也击碎了,肱骨也就是上臂中的那根长骨头。伤口疼痛异常,尽管十分钟之前已经给他用过药了。听到声音,他转过脸来看见一个系着领带的英国人。格雷迪当然是将他当作警察了,所以一言不发。

“今天你选错了游戏的场地,老弟,”托尼接着说。“恕我直言相告,你现在是在赫里福德基地的军队医院里。我们等会再找你谈,肖恩。”此刻,他们得把时间让给准备为他修补受伤手臂的整形外科医生。托尼看着一名军队的护士为他用药,为下面的手术做准备。然后,他又走向另外一间病房,去向收治在那儿的从那辆四分五裂的卡车上救下来的唯一的活口问话。

这将是一个令所有相关的人员都愉快的日子,这位军情六处的人想。随着那两起撞车事件的发生,高速公路已被关闭了,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察随处可见,加上皇家空军特别空勤团和彩虹部队的人也是黑色的衣装,所以举目望去,大地几乎都快被染成一片黑色了。而且很快,他们的队伍还将因为一群由“五处”和“六处”联合派出的人的加入而更加壮大,这些人已经在从伦敦急急赶来的途中了,所有这些人都会主张他们有管辖权,局面势必因此而乱成一锅粥,因为关于“彩虹”的地位,尽管美英政府有书面协议,但签订协议时并未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不过协议倒是有保证条款的,保证美国中央情报局伦敦站的站长很快就会亲莅现场来指手画脚。托尼暗忖,这真是一个奇特的马戏班子,而他将是它的领班——也许他需要有一根鞭子,一把椅子和一支手枪。

托尼总算把他的好心情收敛了一些,因为他知道有两名彩虹战士牺牲,还有四名受伤了,并且就在这同一家医院里接受救治。虽然与这些人他只是点头之交,但他们的音容笑貌是他所熟悉的,而其中的两人他将再也见不到了。不过,他们的献出换来的是对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最极端分子之一,肖恩·格雷迪,现在才刚开始的严厉惩罚,毫无疑义,那就是被英国政府判处终身监禁。他将是一座宝贵情报的富矿,他的任务就是开始发掘这座富矿。

“那辆巴士到底在哪里?”

“蒂姆,我已经跟我的上司说过了,他们正在考虑这件事。”

“有什么可考虑的?”奥尼尔急吼吼地反问。

“你知道它的答案的,蒂姆。我们是在跟政府的官僚们打交道,他们从来不会不先保护自己的退路就采取行动的。”

“保罗,我这里可是扣留了六个人质的,我能够——”

“是的,你能,但说真的你并不能,你说对吗?蒂莫西,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那么,外面那些当兵的也就强攻进来,这个局面也就此结束了,而你也就将永远作为一个杀害无辜的凶手,一个谋杀犯,而被人们记住。蒂姆,你希望那种结局吗?你真的希望那种结局吗?”贝洛略略停顿了一会,接着又继续说,“你的家庭怎么办?我的老天,你们的政治运动又将被人如何看待,你考虑过吗?杀死这些人,你就万难自圆其说了,你说是吗。你们并非穆斯林极端分子,对吗?你们是天主教徒,还记得吗?天主教徒是不应该干出这等事情来的。不管怎样,那样的威胁作为一种恐吓是有用的,但作为一种工具就不很有用了,蒂姆。你不能做出那等事情来。它只会把你送上生命的死路和政治的毁灭。哦,顺便告诉你,我们已经拘捕了肖恩·格雷迪。”贝洛最后补充说,他是经过精心考虑才选择在这个时机向他们透露这条消息的。

“什么?”他看得出,那个消息使蒂莫西深受震撼。

“他是在设法逃跑途中被抓住的。在此过程中,他中枪受伤了,但他会活下来的。此时此刻,他们正在给他手术。”

就像是刺破大气球使它泄气一样,这位精神分析专家心中明白。他将使他的对手慢慢地泄气,一次只一点儿。这就是他的行事计谋,一次一点儿。太快了,他也许会反应激烈,但一点点、慢慢地,等你把他们的气焰耗光了,他们也就俯首听命于你了。贝洛以前还曾就此主题写过一本书,所以他深谙此道。首先,要建立起面对面的直接的接触,因为这就意味着可以感染。然后就是要确立信息的控制。再接下去就是要向他们灌输信息,要以一种与精心指挥一出百老汇音乐剧一样的方式,把宝贵的信息一点一滴地灌输给他们。这以后,你定然就能让他们听命于你了。

“你们要把肖恩还给我们。让他上巴士跟我们一起走!”

“蒂莫西,此时此刻他在手术台上,他的手术要几个小时。就算他们现在想把他转移过来,其结果也可能是致命的——他们可能会要了这个人的命的,蒂姆。所以,尽管你多么的希望,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对此,我深感遗憾,但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他的领袖现在已经成为阶下囚了?蒂姆·奥尼尔心想。肖恩被抓住了?奇怪得很,那件事似乎比他自己的处境更令他害怕。假使是他进了大牢,肖恩也许还可以想出办法解救他。但现在,肖恩被送到怀特岛上去了……一切都完了,不是吗?不过——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蒂姆,在目前这样的一种形势下,我不可能撒谎。我只会把事情搞糟的。谎言要说得能够自圆其说太不容易了,如果被你戳穿了,你再也不会信任我了。那样的话,我对我上司和对你的用处也就到头了,不是吗?”他的声音依然充满了理性。

“你说你是医生?”

“没错。”贝洛点了点头。

“你在哪儿行医?”

“现在主要在这里,不过我的住院实习是在哈佛完成的。迄今为止,我已经在四个不同的地方工作过了,我也教过一点书。”

“所以你的工作就是使像我这样的人俯首投降,是吗?”他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因为对方的意图已昭然若揭。

贝洛摇了摇头。“不,我认为我的工作是为人保住性命。我是医生,蒂姆。我是不能杀人或帮其他人杀人的。那个我宣誓过,还是在很久以前就宣誓的。你们有枪,转角那边的其他人也有枪。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被杀。那种事情今天已经发生得太多了,不是吗?蒂姆,你喜欢杀人吗?”

“嗨——不,当然不喜欢,谁喜欢?”

“不过,有人喜欢,”贝洛对他说,他已在心中做出决定,捧捧他,让他的自负膨胀一点。“我们称他们为反社会人格,但是你不属于他们之一。你是一个战士。你为你的信仰而战斗。转角那里的人也一样。”贝洛挥手指指彩虹战士所在处。“他们尊敬你,我希望你也尊敬他们。战士是不谋杀平民的。罪犯才干那样的事,而战士不是罪犯。”除了实话实说之外,这还是向对话的对方传递一个重要的思想。尤其重要的是,因为恐怖分子同时也是浪漫主义者,把他们混同于一般的罪犯会对他们的心理有极大的伤害。他刚刚捧了他们,为他们树立了良好的自我形象,就是为了是因势利导,引导他们不去做他不希望他们做的事情。既然他们是战士,不是罪犯,他们的行动就只得像战士,而不像罪犯。

“贝洛医生?”转角后有一个声音在叫。“电话,先生。”

“蒂姆,我能去接电话吗?”做事情之前先要征得许可。给他们造成局势是在他们控制之下的幻象。

“好的。”奥尼尔挥手叫他走。贝洛走回到他的战友那里。

他看见克拉克也站在那里。他们一起走到五十英尺外的医院的另一个地方。

“谢谢你救出了我的太太和女儿,保罗。”

贝洛耸耸肩。“主要还是运气。他被这一切有点吓晕了,思维已经不很正常了。他们想要一辆巴士。”

“你前面告诉过我了,”克拉克提醒他。“我们要给他们吗?”

“我们没那必要了。我是在与他们比打牌,约翰,我手里拿的是一副同花顺。除非出现严重意外,我们这一次已胜券在握了。”

“努南在外面,他已在窗上装了一个麦克风。我听了你们谈话的最后部分。很好,博士。”

“谢谢。”贝洛举手擦了擦脸。对他而言,紧张在所难免,但他只能在这里把它表示出来。而在里面,在蒂莫西的面前,他不得不冷静到极点,要像一个友善和受人尊敬的师长一样。“其他囚犯的情况怎样了?”

“没有变化。格雷迪那个家伙正在接受手术——需要几个小时,他们说的。另一个还是没有知觉,反正好歹我们连个名字和身份都还不知道。”

“格雷迪是他们为首的?”

“我们想是的,那是情报告诉我们的。”

“那就是说,他肚里会有不少的货色。我想,他从手术室里出来时,你会要我在那里等着的,”保罗对彩虹六号说。

“你必须首先把这里的事了结掉。”

“我知道。我这就回去。”克拉克拍拍他的肩膀,贝洛转身走上老路,再次回到恐怖分子那里。

“嗯哼?”蒂莫西开的口。

“是的,关于巴士的事他们还没有作出决定。很抱歉,”贝洛用一种非常沮丧的语气说。“我想我已经把他们说服了,但他们就是不能行动起来。”

“你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我们就要——”

“不,你不可这样,蒂姆。你知道那个道理。我知道那个道理。他们知道那个道理。”

“那么为什么还不派车?”奥尼尔问,他现在已濒临失控了。

“因为我告诉他们,你是认真的,他们不得不认真地对待你的威胁。即使他们不相信你真会下手,但他们也不得不记住,你也许会;而如果你真的下了手,那么在他们的上司面前,他们丢的脸就大了。”听到这里,蒂莫西摇了摇头,那个转弯抹角的逻辑把他搞得一头雾水,现在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迷惑。但是贝洛仍在继续他的话:“相信我,我以前做过这种事,因此我知道它是怎样成功的。比起那些该死的官僚来,与像你这样的战士谈判就轻松多了。像你这样的人就是敢说敢断。而那一些人,见到要做决定了就唯恐逃之不及。他们并不多么在乎有人被杀,不过他们确实在乎在报纸上丢脸。”

这时,一个好的迹象出现了。蒂姆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这是一个确实无疑的符号,表示他的紧张和试图控制紧张。

“对你健康有害,孩子。”克拉克说,他正看着努南建立的电视监视图像。此刻,实施强力突击的计划已全部准备就绪。康诺利已将线状炸药围在窗户边上了,炸窗户既是为了开辟进入的通道,也是为了分散恐怖分子的注意。维加,汤姆林森,还有第一分队的贝茨,他们三人将在同时扔出闪光震撼弹,然后冲进房去瞄准歹徒把他们干掉。但与历来一样,那个计划也有一个唯一的缺憾,作为最后的一个有意识的行为,或者甚至是出于偶然,歹徒中的一个有可能反过来去扫射人质,但它致人死伤的危险是一样的。从他们说话的声音来判断,贝洛的工作很是得手。如果这些目标真还是有点头脑的话,他们应该知道该是收场的时间了,不过约翰仍提醒自己,他自己以前就从未考虑过监狱里的日子是什么味道,至少到目前这一刻为止,他想象,那是不会有趣的。现在,可供他调遣的人绰绰有余,都是军队中的能人奇才。就连已经到达这里的英国特别空勤团的人员也临时划归他的作战指挥之下了,尽管他们自己的上校也已抵达,正在医院的大厅里帮着出谋划策。

“对我们大家都是很难熬的一天,你说是吗,蒂姆?”精神分析专家问道。

“原本是可以比这好的,”蒂莫西·奥尼尔表示认同。

“你是知道这一天将会怎样结束的,对吗?”贝洛主动出击,抛出了一只美味可口的苍蝇诱饵,不知小溪中的鳟鱼是否会跃出水面咬钩。

“是的,医生,我知道。”这里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今天甚至都没开过一枪。我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吉米杀了,”他用手指了指地板上的那一具尸体,接着又说:“但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

中大奖啦!贝洛心想。“那说明一些问题,蒂姆。实际上,它说明很多问题。你知道,在爱尔兰,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们最终将达成和平,一旦和平到来,嗯,对于大多数参加过战斗的人来说将会有一次大赦。所以你们还有一些希望。你们大家都有,”保罗特意对这其他三人作了补充,因为他们全在关注着,听着……并且动摇着,就与他们的头目一模一样。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一切都已完了。他们已经被包围了,他们的领袖已经被俘,今天只能以两种可能结束:或是他们的死亡或是他们的坐牢。逃亡已不再有实际的可能,他们知道,企图把人质转移到巴士上去只会暴露他们自己,招致必定无疑的死亡,所以只不过是换一种不同的死法而已。

“蒂姆?”

“怎么?”他吐出香烟抬起头来问。

“如果你们把武器放到地板上,我保证你们将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然后进牢房去?”话中的挑衅和愤怒清晰可辨。

“蒂莫西,从牢房里,你还是可能有一天走出来的。从死亡里,你是不可能再走出来的。请你好好想想。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是医生,”贝洛提醒他。“我不喜欢看见人死去。”

蒂莫西·奥尼尔回头去看他的同伙。每个人都是双眼低垂。就是巴里兄弟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好斗表示。

“各位,如果你们今天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那么,是的,你们将去坐牢,但总有一天,在大赦令颁布后,你们会有很大的可能走出牢房的。否则的话,你们就将毫无价值地死去。对你们的国家没有丝毫的价值。他们是不会把杀害平民百姓的人供奉为英雄的,”他再次提醒他们。他必须反复提醒他们,贝洛心想,反复将这个概念强行塞进他们的头脑。“杀死当兵的,那没问题,那是当兵的份内事,但谋杀无辜的民众不是。你们要么死——毫无价值,要么活——以后某一天才重获自由。何去何从,各位,全凭你们的选择。你们手中有枪。但巴士是不会有了。你们逃不走的,尽管你们手上有六个人,你们当然可以杀死他们,但除了送你们到地狱去报到以外,那又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呢?结束吧,蒂莫西,”他最后劝告说,心中却在诧异,在小学里,不知有哪一个天主教的嬤嬤像这样苦口婆心地对待他过。

然而对于奥尼尔来说就绝非那么简单了。一想到与普通的囚犯一起被关在囚笼里,让家人前来隔着铁栏杆探望他,就好像他是动物园里的动物似的,不能不令他不寒而栗……但是,他心中已经有底了,这种情况只有几年的存在可能性。虽然在心目中,对于那个手中拿着枪,枪口冒着火,在向他的国家的敌人猛烈开火时壮烈牺牲的形象,他仍然情有独钟,但这个美国医生说的倒都是大实话。谋杀六个英国平民并不是光荣的壮举。没有人会为这种事迹谱曲填词低吟高唱的,在北爱尔兰的酒馆里也不会有人举杯向他的名字致敬的……所以,留下来的只能是不光彩的死……生,不管在牢里还是牢外,总比那样的死更加可取。

蒂莫西·丹尼斯·奥尼尔回过头去看他的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战友,在他们的脸上他看到的是他们在他的脸上看到的同样的表情。不需任何口头的商议和达成一致,他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奥尼尔关上他步枪的保险,把它放到地板上。其他几人也都按此照办。

贝洛走上前去与他们一一握手。

“六号呼叫维加,现在进去!”克拉克喊道,他已在小小的黑白屏幕上看到了这一幕。

朱利奥·维加迅速绕过转角,他的MP-10端在胸前。他们都在那儿,与博士站在一起。汤姆林森和贝茨把他们推向墙边依墙而立,当然并不十分粗暴。接着前者掩护,后者在他们身上上下检查了一遍。片刻之后,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进来给他们带上手铐,令这些美国士兵大为惊讶的是,警察也给他们宣读了他们的合法权利。这一天的战斗于是就那样轻松和安静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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