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总编辑斜坐着椅子,正读着读者来信,看到典子进来,又正襟危坐。

“村谷女士怎么样了?”他马上问道。

“不在家。只有女佣一个人在。”

典子回答,白井用手挠着长长的下巴。

“一直不在家。到哪儿去了呢?”他咂咂嘴,说道。

这是他失望时的习惯动作。

“到哪儿去了不清楚。但是女佣说傍晚以前一定回来……是因为丈夫的事才出去的吧?”

“丈夫?阿沙子女士的丈夫怎么了?”白井抬眼看着典子的脸。

看来崎野龙夫没有向总编辑报告。典子有点儿慌张,只好传达了崎野龙夫的话。

“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连忙又补充一句加以分辨。

“不可救药的家伙!”

白井嘟嘟嚷囔地说。

“喂,叫崎野过来!”

站在窗前的不知是谁向外眺望着喊道:

“崎野,快点儿到这儿来!”

崎野龙夫闻声推开入口的门,叼着烟悠然走了进来。

“喂,崎野君!”总编辑大声喊着。

“唉。”崎野龙夫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瞥了一眼站在总编辑桌子旁边的典子,走到白井面前。

“村谷女士的丈夫去向不明,是这样吗?”

“不,还不太清楚。”

龙夫答道,典子再一次递来目光,那是微妙的目光。

“阿沙子女士是在拼命寻找吗?”

白井下巴前伸,目光闪闪。

“这是我的朋友,一个在小田原车站工作的家伙告诉我的。”

龙夫还是一付莫名其妙的样子。典子插话说:

“崎野君。再跟总编辑谈谈。我们交谈的过程也可以谈―谈。”

反正要认真深入调查的话,得有总编辑的理解。崎野龙夫的迷惘,看起来是基于不确信,可是他以往所说的,却使人感到富有深意。

“什么都不知道,别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对我也都说说吧!”

白井的眼睛看着龙夫和典子。

典子不知为什么感到两颊发热,龙夫搔弄着干枯的头发。

“是这样。”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前面已经提到过的写着十三点疑问的纸片。他拂落纸上的烟屑,小心地展开让白井看。

总编辑身体前倾,认真地读着,热心地听龙夫解说。这个人的特点就是这样,真象是入了迷,中间总是嗯、嗯、嗯地答应三声。

“真有意思!”

听完后,白井自下而上抚摩着脸。

“田仓绝对不是可能去自杀的人。因此他的死是他杀。”

看着这十三条疑点,“的确,村谷女士的逗留看来确实与此有关。”他十分兴奋地说。

“眼下据说女作家的丈夫去向不明。决不会是失踪吧,如果女作家拼命在寻找,当然就是丈夫单独的行动。而且是在估计田仓死去的时间内的行动,因而笼罩着疑云。田仓的妻子也很可疑,她的行动很不正常啊。怎么样,放开手干一番吧?”

总编辑看着龙夫说道,看起来兴致勃勃。

“我们干下去!”

龙夫独自回答,白井于是把目光移向典子。

“利子,你不是也对最初发生的情况就有兴趣吗?这次,和崎野君协力调查吧!不管成功还是不成功,社里都支付费用。”

典子微笑着和龙夫一起点了点头。

最初从何处入手,成为他们俩所面临的问题。

考虑了一下,从田仓的妻子还是从村谷阿沙子那儿,都没有直接听到什么。

“首先,关键是和田仓的妻子的会见。”典子主张。

“尽可能详细地询问田仓临死外出之前的情形。尤其是她即使暗示自杀说的时候,也要问问当时的情形。尽管不知道她是否说的是实话。”

“对。”龙夫也表示赞同。

“田仓的妻子,终归还是这一事件的关键人物。不管她是不是说假话,无论如何要会见她本人。”

“她家是在藤泽吧?”

“等一等。虽然报纸上说是藤泽,为了慎重起见,给那个与田仓有密切关系的S出版会社打电话,问问田仓的住所。”

龙夫给出版杂志的S社打了电话。记在笔记本上,放下话筒,回头对典子说:“和报上登的一样。”

典子看了看笔记本上的字,说:“是的,好远哟。”

“确实,乘电车得一个小时。走吧!”

“好。”

“怎么了?不高兴?”

“不,没有。我是想从田仓的家再绕到村谷先生那儿去。说不定恰好村谷先生也回来了。”

“不,晚点儿可能反而更好呢。不管怎么说,先去藤泽吧!”

龙夫说着,想赶快乘上开往藤泽的车。

从东京站到藤泽的一个小时,对于典子来说,是感到格外不好意思的一小时。以往外出采访,除了曾经跟白井总编辑一起外,还从来没有和男同事同行过。更没有想过会和崎野龙夫坐在同一座席上,在湘南电车上被摇晃着。在编辑部里或者在饮食店,两个人单独交谈还不太感到拘谨,可是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以及离开东京的感觉,使人心情难以平静。到藤泽当然不能算是旅行了。可是不知怎么会产生这种心绪,真感到局促不安。

龙夫对着车窗默默地吸着烟。原本也没有许多话,可是从龙夫侧过去的面容看,也同样拘谨腼腆,显得不自然。这样的话,两人如果同行去箱根,那又该怎么样了呢。典子确实有点儿担心。

在横滨站的站台上典子买了两份烧麦。这不为别的,只想活跃一下气氛。

“请!”

把一份递给了龙夫。

“谢谢。”

龙夫立即打开包装,把一个塞到嘴里。不管什么体面什么斯文。紧接着第二个也吞了下去。

龙夫之所以沉默,并不是出于和典子同样的心绪。他是在专心思考着什么。典子放心了,那种拘板心理也弛缓下来,她曾感觉龙夫有一种不怀敌意的戒备心。

典子想,龙夫在车上可能会就这次事件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呢,可是他却一语不发。迎着车窗吹入的风,眼睛眯缝着,头发微微拂动。他象小孩子一样不停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由车窗望去,绿色的稻田飞旋而过,一条白色的道路上,卡车载着沉重的货物,扬起尘埃。

真古怪。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龙夫鼻梁高高的侧影,心里说。

藤泽市南仲街,是崎野的笔记本上记录的田仓的住址。

在车站前边的水果店一打听就知道了。乘出租汽车还不到10分钟,可是找到他的家却颇费周折。

在狭窄的小巷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向糕点店打听,一会向酒馆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田仓的家。

这是分为两所的一栋房屋中的一所,颇为古朴、狭小。看起来不过只有四席半和六席两间,板壁剥落。贴有写着“居丧服忌”字样纸条的帘子,在门口懒洋洋地垂悬着。

那个说话口大气粗的田仓义三,竟住在小巷中这种狭小破旧的房子里。想到屋子里放着的骨灰罐,典子有点可怜起他来。龙夫也停下脚步,从外边打量着这所房子。

典子钻过帘子站在门前,所谓门,也是徒有其名,甚至不能两个人并立。隔门经过修整,贴着新的纸。大概是因为发丧,匆忙把破旧的地方修理了一下。门口角落里扔着底朝上的缺齿的木屐。

从屋里走出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头发乱蓬蓬的,一付不高兴的样子。尽管如此,可是看到典子,还是弯曲着穿着肮脏裤子的膝盖,俯首行了礼。

“我们是《新生文学》杂志编辑部的。实在打扰了。我们想表示悼念之意。”

典子致词。那青年默默地还了礼。

“如果女主人在家的话,希望能够拜访。”

“姐姐送遗骨回故乡去了。”

青年大声回答。称呼“姐姐”,当然是田仓妻子的弟弟了。

“是吗?”

典子与站在背后的龙夫目光相遇。他脸上明显表露出失望的神情。当然,是满怀希望到这儿来的。

“那么,希望叩拜一下亡人灵牌。”

青年欠身说道:“请吧!”动作显得笨拙而不自然。

灵位在一个小桌上,挂着白布,立着崭新然而粗糙的牌位。很少一点点时鲜果品象征性地放置在盘子里。仅仅是这些。在这笼罩着阴冷气息的祭台前,双手合十的典子感受到一片肃寂。

已经成为牌位的田仓如果发出声音,他会说什么呢?他会发出笑声,还是强悍的言辞呢?闭着眼睛的典子又感受到当时山雾白蒙蒙地流动的情景。

灵位的冷寂,看起来也象征着田仓的暴死。或者也可以说,这种凄楚之中表现出他的妻子的憎恨。

太无情了,椎原小姐。厚颜无耻的田仓的声音,夹裹着神秘的哀愁在耳边响了起来。

供上奠仪之后,青年行了礼。

“您是女主人的弟弟吗?”

典子问道。青年点了点头,作了肯定的回答。

“女主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说是两、三天就回来。”

“故乡是?”

“秋田。”

这个青年确实有浓重的东北口音。

“你姐夫是个温和的人吧?”

典子问,青年无论言语还是表情都未作回答。

“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龙夫在旁边第一次提问。

“运输会社。我是汽车司机。”

青年低声答道。

可能他是和姐姐、姐夫住在一起的。大概是来投靠姐姐的吧。

典子实在不适应向这个青年问田仓和他姐姐的事情时的那种气氛。他那付穿着肮脏衬衫的样子,透露出一种毫无亲近感的冷漠。

“那个青年,对生前的姐夫看起来没有什么好感。”

出来后,走在宽阔的街道上,龙夫说道。

典子也有同感。可能是和憎恨田仓的姐姐一条心吧。

来到车站,离开往东京的列车发车还有30分钟。典子想起来去阿沙子家的事,于是往东京的阿沙子的住处打电话。

“是的。先生回来了,可……”

接电话的,是那个女佣。

“什么?太疲劳了,一回来就休息了。”

村谷阿沙子外出回来了。这回典子他们一定要去会见她了。

“那么,请转告大约两小时以后我们将去府上拜访。”典子说道。

“是……可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情绪不好……”

女佣的声音也许由于某种心理作用,有点儿颤抖。

“无论如何请转告将要来拜访。”典子挂断了电话,对龙夫说:

“村谷先生看来明显失常。”

说着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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