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唐泛微微一笑,找了床边的椅子坐下,他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这个举动做来自然是风流尔雅。
“你觉得会如何?”他不答反问,也想听听好友的想法。
隋州武功高强,身体结实,就是伤势再严重,躺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了,现在坐起来倚靠在墙边与好友聊天,反倒是另一种休息。
听了唐泛的话,他便沉吟道:“许多人已经将你当成张蓥的人,但依我看,万安早有撤换张蓥的心思,他势必不会在尚书的位置上坐太久。如果他一走,你就要独自面对梁文华。不过如今朝中分门别派,斗得很厉害,梁文华虽然跟首辅万安走得近,刘珝和刘吉却瞧万安不顺眼,你还是有机会的。”
他们一行人在巩县一待就是一个月,此时隋州还不知道张蓥已经被发配到南京的消息,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多么有预见性。
唐泛:“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投靠刘珝或刘吉?”
隋州颔首:“如今内阁排行前三的阁老,撇开万安不提,另有刘珝和刘吉二人,刘珝疏直,刘吉圆滑,皆不是易与之辈。但刘珝是当今天子之师,便连陛下也称他为东刘先生,可见尊敬。刘珝这人,对有能力的年轻官员还是很欣赏的。若能得刘珝相保,你未必要怕梁文华。”
刘珝在内阁之中,虽然也同样消极怠职,但比起其他人来说,已经算是人品不错的了,而且他还时常会劝谏皇帝,让他勤政爱民。只是刘珝脾气不好,又很喜欢教训人,看到不顺眼,不管好坏先站在道德制高点把你教训一通,这一点很惹人反感,所以在朝中的人缘很不好,有好事编排者,才将他跟万安、刘吉并列在一起。
外人乍听“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只觉得这个朝廷上下都是混吃等死的风气,简直无药可救,实际上“纸糊”跟“纸糊”之间也是有差别的。
像唐泛的顶头上司张蓥,同样也光荣名列“泥塑尚书”的行列,但实际上他良心未泯,做人尚有原则底线,跟工部尚书刘昭之流不可同日而语。
而刘珝,比起对万贵妃和皇帝极尽奉承之能事的首辅万安,从人品来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浊流之中的一股小清新了。
但唐泛听了他的话,只有苦笑:“你这办法是不错,不过放我身上却行不通。”
隋州挑眉:“为何?”
唐泛无奈:“我那老师与刘珝有旧怨,两人可是相看两相厌的,一见面就恨不得吃了对方,你觉得以刘珝的性格,有可能去庇护自己仇家的学生么?”
隋州:“深仇大恨?”
唐泛:“那倒谈不上,不过你也知道,这两位脾气都不怎么好,又都觉得自己学问,咳,你知道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也不晓得他们的矛盾因何而起,总之有一回我便亲眼见到我老师将桌上的水杯泼向刘珝,说他直如此水,污浊不堪,令人咽之不下。”
隋州:“……”
好嘛,都闹到动上手了,估计这辈子都甭想有握手言欢的一天了。
唐泛身为丘濬的学生,若是找上门去,以刘珝的性格,可想而知会得到什么样的羞辱。
这条路确实是行不通了。
想到这里,隋州也有点无奈。
他如今也是执掌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了,虽说头顶上的官帽依旧是五品千户,但这五品和文官的五品含金量可大大不同,别说五品文官见了他要绕路走,就是内阁阁老那样的人物,当面看见这位隋镇抚使,也要停下来打声招呼。
更不必说他还有周太后这一层关系在,皇帝对他也很是亲近信任,想要再继续往上走,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大权在握的隋镇抚使,在好友的仕途问题上,偏偏无计可施。
表面上看,好像是因为锦衣卫与文官的升迁是两个**不同的系统。
不过隋州觉得,这还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的缘故,假如自己现在已经有了像太傅孙继宗那样的权势,梁文华想要算计唐泛,还是得斟酌几分的,他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唐泛见他发愁,反倒安慰他道:“不必如此,我知你是为我好,不过当不当得了官,这事本来就由不得你我作主,我已经将该做的事情做到最好,自问无愧于心,往后的事情就不必操心太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隋州闻言,不知道是该为了他的潇洒而欣慰,还是该为了他的漫不经心而发愁。
话说回来,若唐泛是那等汲汲名利,一心想要向上爬的官员,他们两人也未必会志趣相投,成为至交好友了。
所以说许多事情有因必有果,有失必有得,虽然天下之事未必能事事如意,但他们一行人下了巩侯墓,遇到嗜杀成性,残忍凶猛的镇墓兽,原本已经觉得可能要葬身在那下面的,结果却还能平安归来,这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确实不应该过于强求。
也罢,反正自己积蓄不少,到时候总归是养得起他的,设法把他留下来就是了。
隋州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被唐泛的这份洒脱所感染,以往严谨细致到一丝不苟的人生观,慢慢发生了转变。
若是放在以前,他可能还会觉得唐泛这种人不求上进,实在怒其不争,不屑与之为伍,但现在,他却反而能够理解唐泛,并且认同好友这种为人之道。
因为隋州知道,唐泛不是不上进,不努力,他已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得足够好了,他只是不想强求,凡事随遇而安,他以治国平天下的志向来做事,却以“和光同尘,如沐春风”来做人。
能够与这样一个人为友,不是唐泛的幸事,反倒是别人的幸事。
“你说得对。”隋州嘴角微微一扬,心情也随之放松开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看着这人,想起这人的时候,眼底就没了看其他人时的坚冰,有的只是一片淡淡的欢喜。
虽然受了伤,被迫回程都要待在马车上,但这确实隋州极为难得的悠闲时光。
别看锦衣卫平日里威风凛凛,实际上什么样的职位就对应什么样的责任,如果锦衣卫是一个尸位素餐,遇事只会往后躲的部门,那早就被东西厂生吞活剥了,别人看着你的眼光也跟看着废物没什么区别,更别谈得上人见人怕。隋州有今日的地位,全都是靠着自己一手打拼下来的。
可想而知,他们这样的身份职责,平日里也极少有这种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只要懒洋洋地躺在马车上晒太阳聊天的日子。
一行人途径保定府时,天色已近黄昏,前面不远就是官驿,所有人都有些累了,唐泛便下令在此歇息,明日一早再直接回京。
程文和田宣先行一步,拿着勘合去打点,无非是先让官驿的人腾出房间,准备热水饭菜,给马匹喂食的粮草等等。
结果不到一会儿,两人就折返回来,脸上满是气愤,说是官驿的人说房间满了,腾不出来。
这倒稀奇了。
他们手中拿的勘合乃是锦衣卫与刑部联合颁发,又有内阁盖印证明钦差身份,一路行来都畅通无阻,不管官驿里原先住着什么人,看见这份勘合,都要立马腾出房间来,不让也得让,这就是跟着锦衣卫这群大爷们出来办事的底气。
但眼下,在这个距离京师不远的保定府官驿,这一套居然行不通了。
庞齐当下就大怒,叫了两个人跟程文他们一并再过去,说要看看是哪一路的孙子如此不长眼,连钦差的车驾都不肯让。
唐泛和隋州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依旧待在车厢里看书聊天,前者手里还捏着一块临走前何县令送来的五香兔肉,对他来说,出外差的好处就等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拿着俸禄品尝各地美食。
先前在巩侯墓中的种种险恶,仿佛俱都随着这道咸香可口的小吃一道被吞入腹中了。
唐泛还道:“这兔肉吃起来跟京城的做法不太一样,里头似乎还有茴香和苹果的味道,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能不能找到一家专门做这道菜的……”
店字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庞齐暴跳如雷的声音:“开什么玩笑,那帮龟孙子敢欺负到咱们锦衣卫头上?!”
唐泛不由掀起车帘子问:“这是怎么了?”
庞齐怒气冲冲道:“唐大人,打听清楚了,那官驿里住的是东厂的人,他们一人占了一间房,非说满了,不肯让出来!”
唐泛回过头,与隋州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都有些意外。
东厂虽然向来跟锦衣卫不对盘,可也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像今天这种情形,还真是少见了。
唐泛有点奇怪:“东厂厂公尚铭先前不是有意交好锦衣卫么,怎么他的手下胆敢如此放肆?”
隋州却知晓几分内情:“你说的那是之前的事情了,那会的锦衣卫指挥使还是万通,万通乃贵妃之弟,尚铭自然要曲意奉承,现在换了袁指挥使,尚铭自然就不将锦衣卫放在眼里。”
马车之外,庞齐愤愤不平道:“大哥,我们该如何做?难道真的要咽下这口气吗?”
锦衣卫换了袁彬当指挥使之后,就开始低调起来,隋州也不是那等张扬之人,而西厂那边,汪直这两年都在经营塞外,也对京城这边有所疏忽,这就给了东厂坐大的机会。
他们行事嚣张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庞齐问归问,他不是不明利害的人,心想以大哥的性子,十有八、九是要他们不与东厂冲突,继续前行,直接回京的。
谁知隋州却淡淡道:“不肯让,就打到他们让为止。”
所有人都被这句霸气的话震住了,随即嗷嗷叫唤起来。
大家在巩侯墓里被镇墓兽压着打,还折损了不少弟兄,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此时得到隋州的允可,全都兴奋了。
被庞齐点到名字的人,全都撸起袖子摩拳擦掌跟在他后面,准备去找回场子。
那头官驿里,管理驿站的小吏正苦哈哈地对身旁那人道:“姜档头,您就当是体谅下小的,要不给他们腾出一间房罢,对方可是锦衣卫……”
锦衣卫和东厂,他哪边都得罪不起,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方才锦衣卫想要住房,却被东厂的人喝退了,回头东厂的人拍拍屁股走了,锦衣卫若是想将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自己岂不冤枉吗?
东厂姜档头不屑一笑道:“老魏,你也太孬种了,锦衣卫怎么了,你还当是从前呢,袁彬那老头当惯了缩头乌龟,现在什么事都不敢出头,锦衣卫也都个个成了小乌龟,没房间就是没房间,凭什么要腾出来给他们!”
他手下一众东厂番子都跟着捧场地哄笑起来。
“你说谁是乌龟?”前方大步流星又来了几个锦衣卫,为首那人冷冷喝问。
姜档头斜着眼看他:“哟呵,是庞副千户啊!怎么,看着小的说话不管用,您老亲自出马了?”
庞齐冷冷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姜孙子,老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没出息!”
姜档头大怒:“你说谁是孙子!”
庞齐:“谁应就是谁!我问你,这驿站的房间,你让是不让?”
姜档头脖子一扬:“我们的人都住满了,怎的?下回清早罢!”
要说这东西两厂大太监们手底下的人,除了少数几个宦官之外,十有八、九都是从锦衣卫里调拨出去的,大家同出一源,本该更加亲近才是,但自从袁彬重新出山之后,不动声色就将万通的人都清洗得七七八八,连带也切断了锦衣卫与东厂那边的联系。
再说锦衣卫的人去了东厂,自然也就变成东厂的人,大家顶头上司不同,利益和立场自然也就跟着变了,出现眼下的情景并不奇怪。
只是再怎么闹,东厂与锦衣卫,起码还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像姜档头今日的表现,未免也太嚣张了。
庞齐也不跟他废话:“我最后再问一句,你让是不让?”
姜档头:“没得让!”
庞齐后退两步,抬手一挥:“弟兄们,那就打到他让为止!”
话一落音,站在他身后的锦衣卫便如狼似虎地扑上去。
姜档头大惊失色:“你们要作甚!反了不成!哎哟,哎哟……”
驿吏看着这个场面,脸色都快跟墙面一样白了,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别打了,别打了!”
姜档头等人在京城过惯了好日子,也就是在京城地面上撒撒威风,如何打得过刚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过来的庞齐他们,当即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从打架变成挨打,最后只能抱着头跪地求饶,直说不敢了。
乱局之中,姜档头趁机要溜,早就等在旁边的庞齐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倒在地。
姜档头见他还要来一脚,连忙喊道:“庞千户,庞大哥,不来了,不来了!咱不敢了,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兄弟,别这样!”
庞齐狞笑:“现在知道是兄弟了,你刚刚怎么不说这句话!还说我们指挥使是老乌龟?嗯?!”
这姜档头自扇嘴巴:“小弟嘴贱,小弟嘴贱,小弟才是乌龟!庞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弟一般见识啊!”
庞齐又踹了他一脚:“早服软不就好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傍上东厂这条大船,腰杆子硬了,连昔日的兄弟也不放在眼里了啊!”
姜档头哭丧着脸:“小弟哪敢呢!不瞒庞大哥你,实在是上头有令,让我们在外头不用给锦衣卫面子,小弟这才不得已为之啊!”
庞齐也想从他身上探听一些消息,便将他拎起来:“袁指挥使乃两朝元老,你们厂公都敢不放在眼里,想必抱上了更粗的大腿了?”
姜档头苦笑:“庞大哥,你也知道规矩的,小弟怎么好随便议论厂公啊!”
庞齐喔了一声,回头叫手下:“他皮痒,过来接着打罢!”
“别别别!”姜档头连忙抓住庞齐的手,“庞大哥你最近不在京城,想必消息有些不灵通罢!是这样的,陛下新近封了一位通元翊教广善国师!”
庞齐:“什么国师?”
姜档头:“通元翊教广善国师。”
庞齐:“……这名字也太长了点,然后呢?”
姜档头:“这位国师神通广大,法术高强,陛下很是信服,将其奉为上师,还准备在西市建大永昌寺……”
庞齐又踢了他一脚:“你废话忒多,这和你们厂公有何关系!”
姜档头垮着脸:“哎哟我的哥,你也太没耐心了!这位国师,乃是我们厂公引荐的!陛下敬重国师,对厂公也多有赞赏。厂公跟我们说,他向陛下建言,让万通回来统领锦衣卫,陛下已经答应了。实话与你说罢,袁指挥使的位置坐不长久了!”
庞齐大吃一惊,揪住他:“此话当真?”
姜档头:“小弟哪敢骗你啊!要不厂公怎么会让我们不用给你们锦衣卫面子呢,他知道你们都是袁指挥使一手提拔上来的,等到万指挥使回来,肯定又要恢复原样,所以想给万指挥使提前卖个好呢!”
庞齐也没心情收拾他了,他将姜档头丢在一边,又让驿吏腾出几个房间,便匆匆去向隋州禀报。
驿吏看见姜档头都吃了瘪,哪里还敢不答应,便连连应诺去准备了。
听了来龙去脉,隋州脸上倒没有什么吃惊的反应,依旧语气平淡地让他们去分配房间。
见老大如此镇静,庞齐便也放下心来,依言去准备了。
虽然东厂的人腾出一半房间,但依旧不太够用,唐泛便像先前那样,与隋州共住一间。
待二人回到房间之后,隋州这才露出凝重的神色。
唐泛从热水里捞起擦脸的帕子,拧干递给他,道:“看来你回京之后的日子也要不好过了。”
隋州难得叹了口气:“其实袁彬为人比万通好上百倍,可惜他没有万通那么强硬的背景,只要万贵妃还在一日,万通的位置就屹立不倒。先前陛下只是想要给他一点教训,这才换上袁彬,现在陛下觉得教训已经足够,自然也就想让万通回来了。”
说到底,万通也好,袁彬也罢,这些人都是皇帝的一颗棋子,皇帝想要他们怎么样,他们就得怎么样。
不止万通袁彬,就连其他人也是这样,太、祖皇帝设立六科言官,原本就是为了监察百官,进谏皇帝。后来又有内阁这样的存在,宰辅一句话,皇帝也要三思而行,可惜现在这个朝廷,内阁阁老们的胆气实在有限,就连刘珝有皇帝老师这样的身份加持,也只敢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上给皇帝敲敲边鼓。
这种情势下,科道言官劝谏的声音再响亮,作用也有限。
唐泛却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问题:“广川,回去之后,你最好去袁指挥使那里一趟,他在锦衣卫多年,虽然看淡名利,但也绝对不是会任由欺压的人,他让你执掌北镇抚司,显然欣赏你的才干,且有意培养你为他的接班人,如果你能够彻底得到他的认可,接收袁彬的势力,那么即使万通回来,他也不敢轻易动你了,到时候你已经牢牢控制住北镇抚司,自然不必就再忌惮万通。”
“还有,”他坐在床上,弯腰除去鞋袜,拥被躺在床上,为隋州谋划道:“你是周太后的侄孙,陛下对你的信任,其实并不比万通少。你回去之后,只需要记住两点,便可在陛下面前岿然不倒,任万通如何使计,都奈何不了你。”
隋州挑眉:“愿闻其详。”
唐泛道:“第一,陛下做的事情,你不要去反对,他若是问你的意见,你也不要表态,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除非与你的原则立场有悖。第二,万通扳倒袁彬之后,你要为袁彬求情,陛下若是问你原因,你就说,愿以袁文质事先帝之心事陛下,这样陛下不仅不会怪罪你,反而还会赦免袁彬,也对你更加亲近。”
成化帝有着诸多毛病,但同时他也是一个颇为心软,念旧情的人,然而他又是一个皇帝,是皇帝就不会喜欢别人成天跟自己作对,这样种种性格反映在他身上,铸就了一个十分矛盾的人。
唐泛虽然跟皇帝只见过寥寥两面,但从隋州、汪直这些常常与皇帝打交道的人的侧面描述中,不难推断出皇帝的性格。
但这番话很有揣测帝心的嫌疑,是犯忌讳的,若不是隋州这等亲近之人,唐泛万万不会说出来。
隋州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心中暖意温融,十分受用。
“我明白,多谢你。”
唐泛一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是夜,唐泛睡得颇为安详,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而影响了心情。
隋州却有些睡不着。
唐泛为了不至于在翻身的时候压到隋州的伤口,主动要求睡在里面,这会儿还半侧着身,后背几乎半靠在墙壁上,隋州看着都替他难受,唐泛却依旧酣然入梦。
隋州目光沉沉,安静地看了许久,又伸手去勾勒那张俊美的面容。
手指最后落在对方的唇上,却只是轻轻摩挲了片刻,不带任何□□和猥亵,只有珍而重之的虔诚。
在遇到唐泛之前,他的内心其实十分孤独。
隋家人并不能够理解隋州加入北镇抚司的举动,在他们看来,隋州应该像他兄长那样在科举上努力,为隋家闯出一条光宗耀祖的道路来,摆脱靠外戚身份上位的名声,锦衣卫权力虽然大,终归名声不好听,领个虚衔也就罢了,被人在背地里喊朝廷鹰犬,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但隋州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他就像一匹孤狼,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一直往前走。
然而他却遇上了唐泛。
一个真心诚意为他筹谋,为他打算的人。
得挚友若此,夫复何求?
唯以一生相报耳。
月辉透过窗纸从外面铺洒进来,落在唐泛的脸上,为他的俊美更添几分光晕,将他映衬得直如神仙中人,不似凡尘俗夫。
忽然,唐谪仙动了动嘴唇,仿佛说了句什么话。
隋州难得升起一丝好奇,凑近了些。
却听见唐泛嘴里喃喃道:“蟹黄……豆腐羹……”
隋州:“……”
哎,唐大人好不容塑造起来的高大全形象又破灭了。
话说东厂的人被胖揍一顿就老实下来,姜档头没敢再来撩拨他们,直到唐泛等人离开,他们都老老实实缩在自己的厢房里没出来。
唐泛他们自然也顾不上跟这等见风使舵的小人物计较,从姜档头的口中,唐泛他们得知,在他们离开京城的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正如隋州和唐泛所预料的那样,张蓥果真被万安找借口撵去南京了,刑部成了梁文华的一言堂。
在万贵妃的枕头风下,皇帝有意让万通替换下袁彬,重新执掌锦衣卫。
皇帝宠幸佞臣李孜省,又封僧人继晓为国师,预备在西市建大永昌寺,强迁数十万百姓,被朝野上下反对,虽然寺庙没有建成,但皇帝对继晓却越发信任,还准备为他单独建一座观星台。
又听说太子与万贵妃不亲近,万贵妃耿耿于怀,时常在皇帝身边进言,久而久之,皇帝对太子也不甚喜欢,反倒有意另立太子。
最后一桩消息纯粹道听途说,但能从姜档头口中说出来,想必也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这些消息里,几乎没有一个是好消息。
可以想象,在京城等待着他们的,只会是更加复杂严峻的局势。
他们离京的时候,还是开春时节,如今不过时隔一月,便已经徐徐到了初夏。
不过这个季节在京城是最好的,既不很热,又不很冷,白天穿上一袭薄薄的春衫也够了,晚上顶多外面再套上一件大氅。
无论前方局面如何险恶,这样的好天气,总不会令人有坏心情的。
在马车驶入京城,瞧见满枝累累的紫藤时,一行人也都振作起精神来,唐泛需要先回刑部述职汇报,隋州则要去北镇抚司,二人约好晚上回家再细说,便各自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入城之前,唐泛就在驿站里梳洗过了,此时虽然还穿着常服,却没有风尘仆仆的疲态,他就是想着反正迟早都要过来的,与其等着梁侍郎挑毛病,还不如自己先主动上门。
到了部里,听说梁侍郎不在,唐泛就先去了右侍郎彭逸春的值房。
彭逸春一见到他,哎呀一声就起身迎出来,满脸惊讶和惊喜:“润青,你几时回来的?”
唐泛笑道:“就在刚刚,一回来就过来看望大人了。”
彭逸春朝隔壁那个值房努努嘴:“你没去那边?”
唐泛:“去了,不过司员说梁大人不在。”
彭逸春喔了一声:“估计是进宫了,这阵子他跑内阁跑得勤。”
内阁与六科是大明所有中央官衙里,唯二座落在宫里的衙门。
唐泛笑了笑:“如今张尚书一走,梁侍郎总领部务,自然是要常与内阁沟通的。”
彭逸春讶异:“你都知道了?”
唐泛点点头:“来的路上听说了。”
彭逸春叹了口气:“润青,你们传回来的公文我看过了,我知道你这次差事办得不错,不过尹元化这件事真不好办,梁侍郎心里肯定是有疙瘩的,指不定会对你发作一二,你忍忍也就过去了,可千万别意气用事,跟他正面冲突起来。”
这位好好先生虽然怕事,可并不是坏人,唐泛很感激他的好意,只不过彭逸春可能注定要失望了,自己跟梁文华的矛盾,不是自己单方面的退让就可以解决的。
但他也没有跟彭逸春辩驳,只是笑着安抚他:“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轻重。”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便有司员进来道:“唐大人,梁侍郎让您过去一趟。”
唐泛起身向彭逸春告别,跟着司员进了梁文华的值房。
梁文华的神态看上去与一个月前有很大区别。
这也难怪,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大权在握与屈居人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梁侍郎意气风发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当他连看到唐泛都是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这就很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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