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跌跌撞撞来到山下。夜雨淅沥,坡陡路滑。大家都扯破了衣服,沾了满屁股的泥。

三个年轻人本来心存侥幸,认为这是最贴近实际的演习。但是,在黑暗中走了几步,发现到处是泥,原本平整坚硬的沥青路面不见了。

三个人都被唬住了。

难道是基地变的魔术?不。“是真的!”语气里充满震骇和兴奋。

祝子山平静地说:“是演习。你们不要胡思乱想,要抱着平常心去完成任务。注意路况,不要摔伤。尽快返回这里。路上遇见人,要尽量躲避。”

大家对祝子山的话充耳不闻,都呆在原地,竭力想看清周围的景况。大家恍在梦中,但是找不出一点身处异域的感觉。这里太普通、太平常,他们早就熟悉了这种雨夜的气息和夜半的静寂。

“没什么嘛。”邓坚有点不过瘾。

祝子山说:“我们不是来探险,是工作。”

祝子山检查一遍两个小组的装备,用破布把电源和存储器紧紧包裹好,郑重其事地把一个交到邓坚手中,手一指,说:“出发。”

那两个黑影借着报警器的微光,迅速消失。

华安安抱着包裹准备上路,祝子山说:“我的反应还没过去,你有纸吗?”

华安安苦笑一下,从围裙上撕下一块布。

祝子山毕竟上了年龄,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抵抗细胞溶解液的毒性。

祝子山去一边方便,华安安试着走了一段路。他的鞋子不给劲,每走一步都给泥水吸住,特别费力。神秘感、新鲜感,一会工夫,都被这茫茫雨夜和别别扭扭的装束弄得荡然无存,心中有些焦躁不安。

祝子山刚站起身马上又蹲下,嘴里不断呻吟着。

华安安不能催他,眼巴巴看着时间在流逝,周围大山的轮廓慢慢从夜暗中显现,脚下的张家崖村响起了鸡叫。

视线越来越清晰。雨势渐小。天空中乌云翻滚,翠绿的山林中腾起了缕缕晨雾。万物复苏,新的一天开始。

泥泞的山路从猕猴峡的方向沿着山脊一路逶迤而来,到了这里突然一拐,转向张家崖。

华安安来到路边俯视张家崖,赫然发现眼前出现一面缓坡。这就是祝子山所说的缓坡,后来被水冲掉了。缓坡上水流纵横,露出满地鹅卵石。缓坡底下,有一座石拱桥。再往前看,他大吃一惊,张家崖已经面目全非。熟悉的二层三层小楼踪迹全无,变成一片高矮不齐的古旧建筑,泥墙青瓦,错落有致。村中炊烟袅袅,似乎有人影在移动。

华安安收紧了心,感觉不能呼吸。

这不是真的!我不能看他们,也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这是幻觉,这只是光影。

他退后几步,生物本能使他觉得相隔数百年的人们互相对望,这是对大自然的亵渎,违反自然规律,可能会发生什么不测。

他迷茫的眼神惊恐地望了一下祝子山,对方正在痛苦地和药物残留做搏斗。

“我看见、看见、看见……”他语无伦次,想把这种恐骇的心情传达给祝子山。这是从未有过的震惊。人们面对它,总像身处梦境一样软弱无力。

祝子山用完华安安的破布,又把身上的明代衣袍扯成了超短裙。似乎还不够用。

“别慌张,我就好。”

华安安仰望高耸入云的陡崖,用手抹着胸口,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此时此地,唯有这座湿漉漉的陡崖历经历史的变迁毫无改变。

“他们是真的,我看见了。”他满头是汗,指着张家崖的方向说。

祝子山找了根竹子当拐杖,艰难地走了几步。

“不要大惊小怪,不要注视他们,低头走咱们的路。”

祝子山把华安安头上的辫子拆下来,说:“乘着下雨天路上没人,咱们赶紧走。完成任务,躲起来,你再仔细看,允许满足你的好奇心。”

两人搀扶着,走下缓坡。临近村边,华安安的心跳像打大鼓,他紧张的既想看村边的情形,又竭力不让自己转脸过去。

路边有二十多家饭馆客栈,湿乎乎的酒旗都粘在竹竿上,纹丝不动。饭馆里不时传来器物碰撞和含含糊糊的人的声音。

华安安认为自己只是一道光影,无知无觉,不应该听到什么声响,偏偏那些声响是如此清晰、真实,不由他不听。

饭馆门一响,有人挑起竹帘子走出来,“哗”地往地上泼了一盆水。

饭馆里煮肉的香味也一起飘了出来。

华安安和祝子山忍不住向声响处看去。华安安只偷偷瞥了一眼,赶紧低头走路。这短短一瞬间,画面就永远烙在他的记忆中。

那人清癯干瘦,脸色发青,眼角还有眼屎。发辫蓬乱,斜搭在瘦削的肩膀上。衣服上油迹斑斑,衣扣还没有系上,露出一身的排骨。

他留给华安安的印象是慵懒、质朴,又透着精明。

这就是清朝人?华安安在心里反复问自己。

他发现祝子山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祝子山停在原地,正往饭馆里张望。

原来,饭馆里煮肉的味道像牵牛绳一样拴住了他的鼻子,使他迈不动步子。

华安安连忙跑回来,招手让他快走。祝子山却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小华,”祝子山一副馋相,“有馄饨、包子,热气腾腾的,我看见了。”

华安安吃了一惊,劝他:“不能吃。你一再强调的,坚决不能吃任何东西。刚才还说呢。”

祝子山说:“那是为了绝对保险。条例并没有硬性规定不准吃东西。再说,还有六十多个小时,离清腹还有二十个小时,时间是宽裕的。不吃点食物,我是撑不下来的。”

华安安没想到祝子山会变成这样,一时不知怎么阻止他。

祝子山满脸哀求的可怜样,说:“我都快虚脱了,比不上你们年青人。”

华安安说:“可是,可是,一吃食物你万一回不去,……”

祝子山说:“我有经验,不会乱来的。与其晚吃,不如早早吃了,有充分时间清理肠胃。就这样,吃些容易消化的,补充体力,也能早早完成任务。”

看来,基地让实验员光着身子执行任务,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全裸的实验员不会与人接触,就不会干涉历史进程,更不会大摇大摆去街上下馆子,影响自身的安全。

正如这次,祝子山身上刚刚有了几片破布遮身,怀里有了一把铜钱,就想打破自己给队员定下的死规矩,找出许多让华安安无法反驳的借口,非要吃一顿不可。

祝子山是领队,又有执行任务的经验;华安安自己一头雾水,他没能说服祝子山,反而被祝子山说服了。

平常,三个实验员都是在48小时的清腹时间截止点上才停止猛吃猛喝的。他们有这种习惯。

华安安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见祝子山挑门帘进了饭馆,干脆也跟了进去。

饭堂里四面墙壁都是黑的,柜台后面挂着一幅竹画。方砖铺砌的地面凹凸不平,几张大方桌也摇摇晃晃,只有竹子做成的椅子还有几分新鲜。

刚才泼水的人看见这两个乞丐跟了进来,嘴里嘀咕着,挥手叫他俩出去。

祝子山从怀里摸出铜钱,哗哗啦啦撂了一桌子。

那人一见到钱,立刻换了一幅模样,问祝子山吃点什么。

华安安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偏偏就听到了,似乎还能听懂。他无奈地估算了一下,声波5500赫兹,音量58分贝。这是真实的声音,绝不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光影。

祝子山要了两份馄饨和一笼包子。

那人进灶房去打点。祝子山微笑着说:“你看,我是有分寸的,没有多要。”

华安安悄声说:“你没问他多少钱,万一不够。”

祝子山若无其事地说:“绝对够饭钱。”

包子和香气扑鼻的馄饨端上来,两人胃口大开。华安安悄声说:“跟着老队员就是会享福。”

祝子山吃得很愉快,说:“绿色食品,最绿色的,好吃。这种机会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

两人风卷残云,顷刻间把包子馄饨一扫而光。华安安觉着刚垫了底,好想再吃,祝子山却对那人说:“老板,多少钱?”

“两碗馄饨一笼包子,合45文。”老板回答。他在旁边把这两人打量了半天,觉着两人别别扭扭。衣衫破烂,面貌生僻,言语古怪,蹊跷极了。

祝子山犯了一个让他追悔莫及的错误。

他只要把一小块银锭交给老板就万事大吉,偏偏数来数去,又从怀里摸了半天,凑足了45个铜钱,交给老板。

他是个精细的人,这样做也有他的道理。他查过资料,知道这个年代一两银子能兑换一千文铜钱,但他搞不清手里的这块银子是一两还是二两,万一老板找零,给上955个铜钱,或是1955个铜钱,沉甸甸的携带不方便,又不能扔掉。对于他来说,这都是公款,必须留给下一批实验员。

他算账很精细,却疏忽了一个细节。这些铜钱是明朝的,早已经禁止使用。一旦被官府追究,轻者罚款挨板子,重者可以扣上“反清复明”的帽子,那是要杀头的。

因此,当两人心情舒畅的沿着界溪河边的官道赶路时,麻烦来了。

没走出多远,身后一阵骚动。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店老板领着五六个人,手里拿着扁担、砍柴刀正快步追来。

两人一惊,发生什么事了?不由得提心吊胆。

那几个人追到跟前,店老板指着祝子山骂骂咧咧:“哪里来的野花子?骗吃骗喝。”

祝子山说:“我已经付钱给你,45文一文不少。”

店老板手一甩,一把铜钱在祝子山脚下乱滚。“你用前朝的洪武通宝,这是大逆不道。幸亏我眼尖,要不被你害死了。”

祝子山捡起几枚铜钱,呵,不但有洪武通宝,还有永乐通宝。他顿时明白自己一时疏忽,犯了大错。赶紧从怀里掏出小锭银子,递给店老板。

“哼!你害我好一阵惶恐,我就不给你找零了。”店老板说完,挥挥手,领着人回村去了。

华安安吓得心里砰砰乱跳。

祝子山抹了一把汗,说:“细节真是魔鬼。快走。”

没走多远,回头一看,刚才拿砍柴刀的三个人又转身追了上来。

“这下不好,”祝子山惊得魂飞天外,“他们要抢劫。”

两个人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华安安跑丢了鞋,祝子山的竹棍嫌碍事也扔掉了。

那三个人越追越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祝子山看看周围的地形,指着界溪对岸的悬崖说:“快,从那个豁口爬上去。”

豁口下面是一处浅滩,华安安慌不择路,踩在一块滑腻腻的圆石上,一下子摔倒在水里,紧抱着的包裹也掉进了溪流中。祝子山连忙去抓包裹,早已朽烂不堪的包裹被他抓的稀烂。

两人越过浅滩,从悬崖豁口抓着竹子奋力爬上悬崖。后面的三个人也想往上爬,祝子山慌忙捡起石头,把他们打了下去。

那三个人站在浅滩上大叫:“过路的,给点酒钱,不要你命。”

祝子山从怀里摸出几枚晦气的铜钱,使劲砸向他们。那几个人在水里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干脆就守在豁口边上,不肯离开。

“悔死我了,”祝子山气急败坏的说,“我干嘛非要吃那碗馄饨。”

“还有别的路走吗?”华安安没好气的问。

“没了,只有下面这一条路。”

“直接通到嘉丰镇的公路呢?”

“那一带都是断崖峭壁,我早看过了。”

两人没有办法,只得坐在悬崖上干等,盼望下面的人失去耐心自行离开。沉默一会,华安安把撕破的包裹摊开,准备重新把器材包一遍。但是,包裹一打开,两人都傻眼了。探寻器不见了!一定是刚才撕破包裹皮,掉进了溪流里。

这犹如五雷轰顶,顿时把两人吓得目瞪口呆、魂飞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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