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下起雨了。

华安安眺望烟雨朦胧的远山,双肩耸动,雨水和泪水顺着脸颊默默流淌。

在基地训练时,他把这种简单的任务视作儿戏。但是一进入三百年段,强烈的震撼使他全身心发生质变。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到自己的重要性,对自己所要从事的任务充满敬畏,诚惶诚恐,不敢有些微的怠慢。

没想到,在这个灰蒙蒙的上午,那么重要的任务,简简单单就被毁掉了。丢失探寻器,就无法完成任务,他深深的感到耻辱,内心充满自责。

祝子山心头沉重,怒不可遏地冲着崖下的三个土人大吼大叫,让他们快滚。他说了那么多话,大意是你们在破坏国家重要实验,你们的行为将会殃及子孙后代,你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那三个人支着耳朵听了半晌,不知所云。一个面目凶煞的问同伙,那人喊什么?同伙说:“三买会矮。”

三个土人无计可施,但又不甘心离开。两伙人就这么崖上崖下干耗着。

华安安问祝子山怎么办?他现在对祝子山一肚子怨气。怎么一碰上姓zhu的领队就这么倒霉?

祝子山想了想说:“你往中继基地的方向走上200米,扔一块布放在蔬菜架子上。咱们往南走,那边有个山神庙,先避一会。等他们走了,赶紧下去找探寻器。”

华安安撕下一块袍角,挂在远处一个显眼的地方。然后两人往相反方向走,过了一片树林,果然看见一座的山神庙。

庙宇很小,只供着一尊山神。屋梁上搭了许多红绸子,被烟火熏得残破不堪。

两人守着窗户,紧紧盯着悬崖那边的动静。

等了好久,才见那三个人冒雨爬上山崖。他们四处张望,果然发现了华安安留下的布片,研究一番后,向中继基地的方向追过去。

“快。”祝子山抱着肚子,快步跑出小庙。

两人下到崖底的浅滩上,拼命寻找起来。由于下雨,界溪的水流已经浑浊,两人全靠双手在石头缝中来回摸索。几次惊喜,几次失望。摸上来的,都是细条状的石头。他俩把浅滩周围的水域拉网式排查n遍,剩余的希望渐渐破灭。

“会不会掉在官道上?”祝子山自言自语,心里又萌生新的希望。

于是,两人沿着官道又往回找。这里的官道都是青石铺路,地面平整,小物件落在上面一目了然。一眼望去,看到的只有失望。

下午四五点钟,祝子山脸色铁青,说:“不找了,给邓坚那组发警报。”

两人心情沮丧,发警报,就意味着承认自己失败了。

“咱们怎么办?”华安安撅着嘴问。由于丢失探寻器,他们连中继基地的墓穴都进不去了。

祝子山犹豫了一下,想回陡崖下的路口去等,又怕遇上张桥畔的村民。于是,指着界溪街的方向说:“那里是必经之路,我们去界溪街的路口等他俩。”

雨天,路上没有行人。两人走得自由自在,眼看黑云低垂,已是傍晚。

他们每隔十分钟发一次警报,却怎么也收不到回应。

祝子山心里求遍了普天诸神阿弥托佛,他从来没有这么虔诚过。人们只是在需要运气帮忙时,才会从平时早被遗忘的角落里把这些神灵搬出来应急。

“天哪,他们可千万不要发警报。我们几十批工作队,虽然伤亡惨重,可每次都完成了任务。千万不要在我这一批破了例。”

华安安看祝子山比自己还难过,也就不给他钉子碰。他俩一路走,一边推测邓坚那组现在到了哪里?二十二公里的泥泞山路,五十多小时的空腹,还有药物反应,他们能完成任务吗?

从出发时间推算,已经过了十四五个小时,就算一小时走两公里,他们也该到达猕猴峡,并且完成了任务。说不定,正在返回的途中。照这速度算,他们明天凌晨才能赶到界溪街。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回应?

“今天真窝囊。”祝子山唉声叹气,“今天来回找探寻器这工夫,我们已经完成任务开始返回了。”当然,前提是不吃那碗馄饨的话。

华安安说:“算了,只要能完成任务就行。但愿邓坚他们一路平安。”

晚上九点,两人踉踉跄跄来到界溪街。黑沉沉的雨夜,凄厉的风在空荡荡的街上不时掀起一阵急雨。雨水顺着青石街道四下流淌。借着几家店铺门外的的灯笼,两人看到几座高大的牌坊兀立在街道中,格外神秘。茫然四顾,几家窗户上摇曳着暗淡的烛光,空巷里有狗在呜咽,不时有谁家的婴儿哭闹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响。

这是一个令陌生人感到恓惶的雨夜。

在报警器的微光下,华安安看见路旁有家山货铺子,门洞又宽又深,便拉着祝子山跑进去,一人坐一个门墩,这才觉着双腿全不是滋味,心里更不是滋味。

拧干衣服,两人赤身靠在门框上,喘了半天气。

华安安凝视着夜巷,心中泛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极力搜索往昔遥远的记忆,却找不出一丝线索。这种记忆深藏在祖先留下的基因里,无从查找。

报警器突然闪起绿光。

这表示邓坚他们已经收到了警报。惊喜从天而降,顿时令两人喜极而泣。这一整天,沉重的负罪感压得他俩喘不过气。

“现在好了,有指望了。”祝子山美滋滋地把湿衣服搂在怀里,“如果他们这时间过了张桥畔,就不会有意外了。”

华安安也松了一口气,说:“祝领队,你的身子弱,现在放心啦,就合眼睡会,我盯着路。”

祝子山苦笑了一下,说:“反面教材,今天贪吃差点误事。在悬崖上,我后悔得都想跳下去。”

华安安伸直了双腿,尽量使自己舒服一些。今天赤脚奔波那么多路,脚底被石头硌得生疼,幸好没有划破。他望着街道,心里盘算,邓坚陈宝到了哪里,几时能过来?这次把人丢大了,他们还不知怎么笑话自己。

“小华,小华。”

华安安从睡梦中惊醒,浑身打了一通冷战。是祝子山在问他。

“他们来了没有?”祝子山说话哆哆嗦嗦,上下牙不停地碰撞。

“没有。”华安安看看时间,“他们应该还在路上。去一趟猕猴峡往返就得44公里,再从中继基地赶过来,又得七八公里。不会这么快,他们又不是铁人。”

祝子山干咳了两声。华安安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衣服早就穿好,双臂抱胸,不停地哆嗦。

华安安觉着不对劲,就走过去,在祝子山额头上摸了一把,火烫火烫。

“糟了,你发烧。”

“嗯,我冷得要命。”

“这怎么办?”华安安束手无策,干着急没办法。

“没,没事,小华,我能挺住。”

华安安一摸他的衣服,已经给体温烘干了。

“不用管我,你注意邓坚他们就行了。”

华安安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但是半夜里,在这陌生地方身无分文,还得操心路上的动静,他除了着急,再没有办法。只得不时地摸摸祝子山的脑门,判断一下他的状况。

他坐立不安,情绪跌入谷底。

雨住了,风不停的吹。华安安六神无主,光着脚在界溪街的三岔路口转了两圈,他都不知道自己想找些什么?

这一夜,两人都折腾得苦不堪言。

随着天光放亮,祝子山仍然不见好转。华安安心里浮出一个念头,祝子山完了。48小时内,他即便退了烧,也不宜乘上副发射器。那样会要了他的命。

他掉头看祝子山,已经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脸色煞白,全身抖个不停。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活脱脱一个待毙的乞丐。

华安安心里发酸,此时此刻,他深刻理解了作为实验员的意义。有责任感、有信心,为了事业不惜牺牲一切,这才是国家真正的实验员。从祝子山的境况,他仿佛看到了上百位实验员的遭遇,他们不惜抛尸荒野化为白骨,却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完成了国家交付的任务。三十六批工作队,几乎伤亡殆尽,却全部完成任务。

这次的任务,不能砸在我们手上。华安安坚定了信念。

他越来越清楚地看到祝子山的结局,他是无法返回了。怎么办?他还得留下来坚持一年,前途渺茫。迄今为止,基地的救援通道开启了三年,却没有一位实验员返回。把他留在这里,等于宣告了他的失踪。

尽管因为祝子山贪一时的口腹之快,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华安安仍然在生他的气。但是,华安安更多的是对他的处境充满同情和惋惜。

华安安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来到街道尽头。极目远眺,张桥畔方向原野苍茫,空无一人。他想起邓坚和陈宝,抱着沉重的器材,艰难跋涉在泥泞的山路上,真是为难他们了。

他回到祝子山身旁,轻声说:“我去街上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别走远了。”只一天工夫,祝子山就被折磨得双眼充血,眼窝深陷。

三岔路口的店铺,不断响起吱吱呀呀的开门声。街道上有了行人。

华安安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低着头走在街上,双眼做贼似的不断瞟着那些店铺。他发现,最早开门的就是茶馆、饭馆和旅店。

他看到朝着嘉丰镇方向的街道最繁华,便下意识地走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干啥,但肯定不是为逛街。他希望为祝子山找到看病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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