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安独自坐了一会,他想,自己一定是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今天,他们驱赶自己的图谋没有得逞,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首先把幕后主使锁定在费保定身上,但又觉着费保定不会这么兴师动众。何况,刘远举说了,已经半个月没见到费保定。而且,费保定熟悉自己的棋路,绝不会找金子豪这样的没头苍蝇来向自己叫阵。这样一想,他就把费保定从嫌疑名单上排除了。

一定是那个阴阳怪气的王先生。华安安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或许,是在路上不小心踩了他的脚?不管怎样,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一定要加倍小心。

华安安从窗户上看到这五个人在街上分手,然后各自散去。

他走出楼外楼,心想,不能走旧路,以防遭到埋伏。他特意拐来拐去,从阜成门出城,在西郊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天黑前赶回庙里。

华安安一晚上都心神不宁,不停地咳声叹气。

普泰看出他有心事,就问他今天下棋是否遇上坏事。

华安安把楼外楼的遭遇讲了一遍,拍着脑袋说:“我轻易都不出门,无缘无故就得罪了什么人,真是想不通。”

马修义有些激动,说:“安安你不要怕。谁敢害你,我就豁出老命和他拼了。”

普泰叹着气说:“善哉,善哉,无妄之灾啊。”

华安安说:“害我倒也未必,只是存心赶我离开北京城。看来他们只是想文斗,没打算用暴力驱赶我。”

马修义分析说:“那一定是文人。”

华安安掰着手指,把自己在北京城认识的人大概数了一遍,疑点又落在费保定身上。香香专门提醒过自己,她大哥设局要害他。可是,于理不通啊。费保定半个月都没和他狐朋狗友照面,他怎么会指使二剩子等人驱赶自己?再说,陪卫侍郎下棋,他和他的情人都很开心,没道理找自己的茬。

难道是,穆尚书?对了。他一拍脑门,今天的王先生大概是陪穆尚书下棋的几位儒士之一,难怪觉得眼熟。

痛宰穆尚书,是费保定一再提醒自己的。自己下手是重了些,可是,穆尚书是豪迈大度的人,当时并没有露出生气、不满的样子。总不会,过了这么久,突然想起输棋的事情,派人来找自己的麻烦?这太可笑了。不可能。

华安安左思右想,解不开疙瘩。旁观两位老人的对局也意兴索然,干脆回炕头上蒙头大睡。他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反正多想也无益。

在这个春天的夜里,月朗星明。华安安遭遇这种突发的危机,倍感孤独无助。他只害怕一点,就是那帮人会到庙里来捣乱,给两位老人的平静生活带来扰攘和麻烦。那时候,他该如何处置?

他预感到,这两三天内,那帮人会来庙里找他。不把他赶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华安安想的太乐观了。

刚吃过早饭,他正在灶房里洗碗。二剩子领着炮爷醉醺醺地闯进庙里。

“姓华的小子,你给老子出来。”二剩子站在院里大喊大叫。炮爷双手叉腰,半裸着身子,给香客们展示自己胸前黑乎乎的胸毛。

普泰见势不妙,溜到灶房,焦急地说:“安安,你从后门出去躲一躲,来者不善啊。”

华安安义愤填膺,撂下锅碗,冲到前院里,指着二剩子说:“佛门净地,你吵什么?”

二剩子瞅瞅炮爷,说:“你昨天输了棋,今天赶紧收拾铺盖卷滚蛋。我和炮爷就是帮你搬家来的。”

华安安心想,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千万不能给普泰师傅惹下麻烦。他冷冷地说:“二剩子,你要无理取闹,我姓华的今天就奉陪到底。这里是神仙、菩萨的地儿,咱们去庙外边说个明白。”

华安安对二剩子占着全面优势。个子比他高,块头比他大,又学过自卫术。虽然炮爷是练家子,华安安今天却抱定主意,即使被打个半死,也绝不忍气吞声、退缩一步。

二剩子挑起大拇指。“够爷们,咱出去好好谈谈。”

炮爷听说这里有菩萨,连忙冲着佛堂做了几个大揖,跟着两人跑出庙门。

普泰心急火燎,知道遇上这些青皮流氓,安安今天要吃亏。他是僧人,没法掺和这些俗事,慌忙叫人去喊马修义过来。

三个人离开燃灯寺二百多米远,二剩子停下脚步,说:“小子,别说你嘴硬,今儿看是你嘴硬还是炮爷拳头硬。”

华安安冷笑说:“亏你是赵元臣的徒弟,一副地痞流氓样。我都替你师傅害臊。”

二剩子勃然大怒。“我师傅是你小子提的吗?”说着话,向华安安猛击一拳。

华安安的自卫术,是国家顶级专家传授的,都是一招制敌的绝招。国家可不希望花费巨资辛苦培养出来的实验员,在执行任务时被小混混欺负。

华安安的自卫动作虽然不够娴熟,但他早就有了应急预案。对二剩子的这一拳,已经在心里反复模拟了一百遍。因此,他急速闪过这一拳,左手借着二剩子的冲势把他往前一带,使他的身体向前倾斜,后脑暴露在自己眼前。随后,右手握拳猛击二剩子的后脑下方。

教练说过,这一招击打部位准确,用力适度,可使对方昏迷二十到三十分钟。

显然,华安安的击打并未达到标准。二剩子直挺挺地趴倒在地,呈标准的狗啃泥姿势。但他并没有昏迷,只是短暂的失忆。他一翻身坐在地上,然后瞪着双眼,恍然若失。

炮爷大喝一声,粗壮有力的胳膊带着风声,直取华安安的左脸颊。

教练说过,面对无法取胜的敌人,跑是最佳选项之一。

华安安避开炮爷这一拳,转身就向大路跑去。他估计,炮爷的拳脚有功夫,但腿脚未必胜得过自己。

按照他的计划,如果炮爷对自己穷追不舍,他就把炮爷引到三里沟,那里有座林木茂盛的果园。他准备在那里甩掉炮爷,然后回来接着胖揍二剩子。如果炮爷跑几步就停下,他就再回来挑逗这个憨头憨脑的家伙。

他跑到柿子树下面,回头一看,炮爷只追了几步,就返回去看二剩子的情况。于是,他靠着大树喘气,远远地望着两人的动静。

大路上过来几匹牲口。前面是两个骑马的,后面远远地跟着一个骑驴的。

最前面的人身穿黄马褂,腰里挂着刀,一身武官打扮。他看见了华安安,就催马过来,大声问:“喂,这农夫,五里沟有个燃灯寺怎么走?”

华安安没有看对方,只是指着远处的寺庙说:“那里就是。”

炮爷搀起二剩子,把对方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一瘸一拐向庙里走去。

华安安这下傻眼了。这两个流氓赖在庙里,那该怎么办?这个可恶的祝领队,你再不来,我只好被人赶走了。

“祝大人,燃灯寺就在那里。”武官对后面骑马的人说。

一听见“大人”,华安安知道是个当官的,不由得看过去。见那当官的官衣官帽,穿戴整齐。人长得白白净净,一脸福相。怎么这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祝大人点点头,说:“时间得抓紧,皇上只准了我半天的假。”

两匹马从柿子树旁经过,拐上了通向五里沟的小路。

华安安望着祝大人的背影,心里突然一阵狂跳,一股暖流涌上头部,感觉脸皮火辣辣的。他不自觉的叫了一声:“祝领队。”

他的声音太小,祝大人一心惦记着燃灯寺,根本没有听见。

华安安追上两步,大声喊:“祝领队。”

祝大人诧异地回过头来,愣了一愣,才惊喜地大叫:“华安安!”

祝子山怪叫着,慌忙下马。谁知脚在马镫里没退利索,摔了个四脚朝天。

武官连忙跳下马,和华安安一起扶起祝子山。祝子山捡起官帽,歪歪扭扭往头上一扣,就抓住华安安的胳膊,使劲摇着说:“好小子,我居然没有认出你。”

华安安高兴的又蹦又跳,说:“我在树下把你看了半天都没敢认。你一身官服,根本不像以前的样子。”

祝子山问:“你不在王家老店好好呆着,怎么到这荒郊野外来了?”

华安安满肚子的话,都挤在嘴边,反而语无伦次,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没钱了,只好在茶楼下棋赢钱。费保定把香香卖到官员家里,我差点冻死在街上,多亏有个好人,收留我在这里住下,还管我饭吃,一伙地痞正要赶我走……”

祝子山笑了。“你慢点,慢点,别呛着。看来我走之后,你吃了很多苦。”

华安安喘了口气,说:“你来的正是时候,说不定下午我就得离开这里了。”

祝子山端详着华安安,说:“小华,你瘦了很多。”

华安安说:“那两个地痞流氓想赖在庙里赶我走。”

祝子山说:“现在好了,我们的生活有希望了,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华安安说:“听说你做了棋待诏,工作的怎么样?”

祝子山说:“我那两下子,你还不清楚。我去的头一天,衣服都没换,直接就让我迎战高丽棋手。难死我了,真是一言难尽。”

华安安来了兴趣,问道:“最后怎么样?我听说你赢了。”

祝子山抿着嘴笑了,说:“我好容易才蒙混过关。那次真玄,差点掉脑袋。”

华安安悄声问:“你见着乾隆皇帝了?”

祝子山说:“那还用说,几乎天天在一块。我的日子不好过,天天提心吊胆,真是伴君如伴虎。”

两人说着话,走近燃灯寺。那位武官牵着马,跟在他们后面。骑驴的人也撵了上来,跟在马屁股后面。

祝子山说:“我今天好不容易请了假,给皇上说好,下午一准赶回去。谁知道王三哥说你都离开两个多月了,真把我急坏了。多亏你留了个地址。”

华安安有些失望,他原以为祝子山一来,自己就有了主心骨。谁知道,祝子山马上又得赶回去。“你现在当官了,过着风光体面的生活,还记着磁湖基地不?”

祝子山压低声音说:“别在外人面前提这些事,我当然要领你回去。今天就是来看看你的生活情况。我不在跟前,你要保护好自己,一有机会咱俩就离开这里去磁湖。”

说着话,庙里突然传出一阵喧闹。华安安听出了马修义凄厉的喊叫声。他急忙一拉祝子山,说:“不好,闹事啦。”

听说有人来找华安安的麻烦,马修义停止讲课,手里握着戒尺就跑到庙里,正好撞见二剩子和炮爷坐在佛堂门外的台阶上耍泼。普泰告诉他,正是这两人来找安安。三个人一块出去的,却只有这两人回来,不知安安是否被打伤。

马修义怒不可遏,大骂着二剩子,挥起戒尺没头没脸地往两个人身上乱抽。庙里的香客连忙上来劝解,把三个人分开。

华安安跑到马修义跟前。“表舅,他们没动你吧?”

马修义气得浑身发抖,由于激动,嗓音都变了。“他们敢伤你一根毫毛,我老马今天以命相搏。”

祝子山上来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华安安说:“我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昨天,他们约我去楼外楼和金子豪下棋。说定,我赢了,就输给我一两银子。我输了,就离开北京城,越远越好。结果,我赢了。可是,这两个地痞竟然追到庙里来撒野,不分青红皂白要赶我走。”

二剩子翻着白眼。“你胡说,分明是你输了,还赖了金爷十两银子。我今天就是替金爷讨还银子的。”

祝子山说:“以我兄弟的棋艺,怎么会输给什么金子豪?分明是你这无赖存心讹诈。我警告你,你再来无理滋事,小心要了你的狗命。”

二剩子撇撇嘴,说:“你算哪根葱?穿一身官皮就想唬住爷?笑话,多大的官我没见过。”

华安安说:“这位是当今皇上御笔亲封的翰林院棋待诏,祝大人。”

二剩子顿时张口结舌,蔫了。

炮爷一晃胳膊,傻头傻脑地说:“棋待诏算个**?有我拳待诏厉害?”

他的话刚一出口,跟随祝子山的武官走上前,身子一甩,硬梆梆的刀鞘正砸在炮爷的眉棱骨上,顿时鲜血直流。

炮爷退后两步,捂住伤口,问:“炮爷你也敢打?你是哪个衙门的官差?”

武官笑眯眯地说:“黄三太,听说过吗?”

炮爷“啊”了一声,慌忙就跑。黄三太不依不饶,追着炮爷从院里跑进佛堂,又从佛堂跑了出来。炮爷在院里无处可躲,嚎叫着跑出燃灯寺。他的脑袋上已经鼓起了四五个大疙瘩。

二剩子想跑又不敢跑,只好换了一副笑脸,趴在地下给祝子山磕头,说:“祝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华安安问:“是谁让你来的?”

二剩子说:“是我昨天见您掏出一个大银疙瘩,一时财迷心窍,想欺负你外乡人,所以才叫炮爷来的,没有人指使。”

华安安不满意,又问:“昨天下棋为什么要赶我离开北京城?”

二剩子说:“我也不知道详情,只知道是那位王先生托刘远举找高手对付你。”

“王先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赶我走?”

二剩子说:“这个小弟真不知道。容日后小弟向刘远举打听清楚,一定据实相告。”

祝子山说:“你以后再敢打我兄弟的歪主意,我一个帖子就把你发配到莫斯科去。”

二剩子不知道莫斯科在哪,总之是个苦寒偏远的地方。他不停地作揖,说:“打死我也不敢了,是小人无耻,小人以后改邪归正。”

祝子山一挥手,二剩子连滚带爬地逃离燃灯寺。

马修义给祝子山深深地作了一揖,说:“今日多亏有大人相助,要不,这庙里就不得安生了。”

华安安向祝子山介绍,这就是“表舅”马修义,古道热肠。当初要不是马表舅和普泰师傅收留自己,兴许自己早就埋在乱葬岗子去了。

祝子山对两位老人非常感激,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华安安把他领进自己的屋子,祝子山关上房门,从怀里掏出一卷银票,悄悄塞给华安安,说:“咱们返回磁湖的经费已经足够了。这些银票放在你身上,你要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但是不要乱花,这是公款。”

华安安展开银票一看,是四张五百两一张的票子。他感觉有些眼晕,惊讶地盯着祝子山,伸出两根手指。“两、两千两?”

祝子山神秘地眨眨眼,拍拍自己的腰。华安安明白了,祝子山身上的银票更多。

华安安高兴的合不上嘴,说:“当官是来钱快呀!我为了一两银子都跟人家争破头。”

祝子山得意地说:“我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哪天不收个几千两的红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宫里混的。”

华安安来了兴趣。“那皇帝长什么样?”

“没看清楚过,大概是个瘦长剽悍的年轻人。”

“什么?你在宫里呆了几个月,竟会没看清楚。”

祝子山瞟了他一眼,说:“我哪里敢看他的模样?每次都他妈趴在地下,大气都不敢出。”

“他不是英俊潇洒、待人和善、风流倜傥的一代明君吗?”

“别瞎扯,电视剧看多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异族统治者,权力的化身,像太阳一样是大地的光源。越靠近他,越是令人窒息。当然,你身后的影子会越长,好处会越多。你跟他呆在一起,有一半时间他想的是怎样杀掉你,这样来树立他的绝对权威。”

“乖乖。”华安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祝子山神秘兮兮地说:“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啊,很危险滴!跟他呆在一起,就好比和一头年轻的老虎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他随时都会吃掉你。”

华安安瞪大眼睛。“那就别去了,咱们逃吧。”

“没事。有一种人,他是不会吃的。”

“什么人?驯兽师?饲养员?”

“不。他的同类。他不会吃掉他的同类。”

“你是他的同类?”华安安很惊奇。

“呵呵,你不知道。我两年前领受三百年段的任务时,特意学习了满语。没想到,真就帮了大忙。他的民族性格很强,喜欢说满洲话的人。你知道,现在的八旗子弟大都不会说满洲话,他非常不满意。而我,用半吊子满洲话和他说话,他觉着很新鲜,所以对我另眼相看。而且,我在宫里和意大利传教士辩论天文地理和科学知识,每次都大获全胜。他对我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华安安指着祝子山大笑,说:“你和十八世纪的传教士辩论科学,纯粹是欺负人啊。”

祝子山指着华安安大笑,说:“你和十八世纪的棋手下棋,不也是欺负人吗?”

华安安笑着说:“你更过分,还做了天下第一的棋待诏。”

祝子山笑岔了气,说:“你知道我怎么赢的高丽棋手?”

华安安说:“快点说,这可是天下奇闻。我早就盼着问你了。”

祝子山坐到炕沿上,得意地说:“那天,我刚给你煎完药,王府管家叫我去陪王爷下棋。谁知,走到半路上,一位太监跑来传旨,说叫我马上去皇宫,说皇上和高丽国的棋手都在等着我呢。我这才知道,原来是高丽第一高手要向大清国第一高手挑战。而我,就是传说中的第一高手。这王爷,真把我害惨了。我的妈呀,当时我就尿裤子了。不是比喻,是真的尿了。”

“我知道,这是老天要杀我。可是没想到,会用这种卑鄙的方法。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可是,往哪儿跑?满大街都是人,跑也跑不利索。没办法,只好跟着太监们去了皇宫。当时我后悔极了,没把设备给你留下,连累你也回不去。”

“先到了敬事房,管事太监看我穿的邋里邋遢,有损国体。结果,一大群太监脱了衣服,硬是给我凑了一身行头。说实话,衣服骚哄哄的,恶心人。”

“我学会了朝拜礼仪,就跟着太监来到太和殿。皇上和一大群官员,以及高丽使团都在这里等着看棋局。我心里说,我以前来过故宫好多次,这是最后的一次回眸了。在这个隆重庄严的场合,我死的也值了。不过,我没有死心,我身兼重任,无论如何不能这样简单就挂掉。虽然我下棋水平不如他,但我一定要想出办法,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赢他。说实话,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路上,我的大脑就超高速运转,把古往今来人类的所有奇谋妙计都过滤了一遍。我先想的是偷棋子,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行不通。我又想下模仿棋,可那样不可能赢棋。最后,我又想贿赂高丽棋手,可我身上只有十来两银子,都不够给他塞牙缝的。想来想去也找不出办法,真是悲哀极了。我想,虽然我下棋不行,但我的智商肯定比他高。智商高的被杀,这真是人类的悲哀。”

华安安听的出神。“最后怎么样了?”

祝子山长吁一口气,说:“给皇上磕完头,大家互相介绍认识。你知道这高丽棋手叫什么?崔明龟!我当时就哭了。他真是催命鬼啊!不远万里、隔着三百年的代差,跑来给我催命来啦。我对他们使团的团长说,你们爹妈真会给小孩起名字思密达。他还以为我是夸他呢,连声道谢。”

华安安笑得前仰后合。

“棋具已经摆放好,情况紧急。我在最后一刻,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一条妙计。我直接对皇上说,我是大清国第一高手,以我的身份,不能和番邦的棋手下对子棋。那是对我的侮辱。士可杀不可辱,请皇上把我推出午门斩首。”

华安安一愣。“你真敢啊?”

“我的话一出口,满朝震动。皇上本来把这事当成友好交往,没怎么在意。看到我大义凛然,不由得对我肃然起敬。他想了想,问我想怎么办?我说,必须让番邦棋手九个子,我才和他下棋。”

华安安瞪大眼睛。“那你不是输得更惨?”

祝子山诡秘地一笑,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不懂。于是,皇上下令,命我让高丽棋手九个子。”

华安安问:“那高丽棋手能愿意?”

祝子山哈哈大笑,说:“皇上下旨,他敢不听?不愿意也得愿意。于是,我和崔明龟摆开棋局,三下五除二,我就败了。只活了三个小角。一开局,我就点三三,这是我的拿手绝活。我可不能被他吃光了,那样太丢人。”

“然后呢?”

“因为我是让他九子才输棋的,满朝大臣没人怀疑我的真正水平,也没人追究我的责任。可是,崔明龟不干了。他要求再下一局,同样让我九个子。说这样才公平。不过,这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对皇上说,大清国棋待诏向来奉旨饶天下先,那是见谁都要让先的。再下一局可以,但是他只能让我八个子,那样才能体现出让先的风格。皇上认为我说的在理,就同意了。”

华安安听明白了,哈哈大笑。“然后你就赢了?”

祝子山得意地说:“那当然,我好歹是业余2段,就算是九段让我八个子,我也不会输。何况,崔明龟的水平达不到九段。就这样,我赢了棋。两局棋下成一胜一负,但我多让他一个子,算起来是我赢了。”

华安安笑疼了肚子,连声夸祝子山“高,就是高。”

祝子山说:“我是蒙混过关呀。可崔明龟看出了我的底细,要求再下一局让先棋。我顿时就没辙了。还好,皇上看棋看烦了,斥责高丽棋手像个热粘皮,怎么喋喋不休?崔明龟再也不敢吭声了。当天,皇上因为我为大清国争得国际荣誉,直接就封我为棋待诏。”

华安安笑着说:“你有办法战胜高丽棋手,棋待诏的名誉当之无愧。我真的服你了。”

祝子山摇着头苦笑,说:“你不知道,我成天提心吊胆,最怕官员们邀请我下棋。就算有了空闲时间,也得躲起来,连宫门都不敢出。一有官员要和我下棋,我就推脱,说要伺候皇上,不敢擅离职守。我难呀。这个冒牌棋待诏我是做够了。”

华安安陪着祝子山在庙里转了转,让他看自己的生活环境。马修义听说这位官员是安安的大哥,就凑上来殷勤介绍这里的情况。

祝子山说:“小华,你得罪了那些地痞,我很为你担心。他们明着不敢再来,暗地里打闷棍、拍黑砖,怎么办?”

华安安说:“我会小心的。”

祝子山摇摇头,说:“可是,我怕你会连累这位马先生,和那位老和尚。他们好心收留你,万一遭到地痞的报复,咱们心里能过意的去吗。”

马修义拍着干瘪的胸脯说:“没关系,为了安安,我老夫能把命豁出去。你不知道,大雪天,安安为了给我治病,奔波好几十里,花钱给我找来郎中。他若被人欺负,我如何能过意的去?”

华安安一想,这一切都是自己才引起的,万一两位老人遭到报复,那真是追悔莫及。

祝子山说:“依我看,你最好离开这里,跟我去北京城。一来,坏蛋不会再来庙里找麻烦。二来呢,在我身边,我也好照顾你。”

华安安有些为难。在他心里,他只想好好对两位老人报恩。他这样离开,两人会很寂寞。但是,留在这里,下次二剩子多领几个人来找茬,自己腿脚利索能逃开,万一打伤马表舅怎么办?

马修义看华安安犹豫不决,就说:“祝大人说得对,你也时常记挂着你哥哥,如今兄弟相逢,当然应该互相照料。我和普泰互相依靠了十几年,日子过得去。你不用操心。”

普泰明白马修义的意思,说:“安安,你就跟着你兄长回城里吧。佛门清静之地,再也见不得那些无赖胡闹。适才追打,还碰翻了香客刚刚布施的一罐香油。罪过,罪过。”

华安安见大家都劝他跟着祝子山回城里,情真意切,不容他犹豫。于是,他拉着马修义进到佛堂里,看祝子山没有跟进来,急忙掏出那几张银票,拿出一千两塞进马修义手里。马修义一看这天文数字的银票,顿时呆若木鸡。

华安安又把一张五百两银票丢进功德箱,然后双手合什,恭恭敬敬对着燃灯佛鞠了几个躬。

马修义清醒过来,拽住华安安,说:“不行啊,我怎么能拿你的银子?”

华安安“嘘”了一声,示意他别让祝子山听见,然后诚恳地说:“表舅,我早就在佛前发下心愿,一定要帮您衣锦还乡。您再不要推脱,就在佛前成全我的心愿吧。”

马修义双手颤抖,浊泪横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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