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港式茶楼里,柳飞云茫然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午后时分,茶楼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客人,有人攀谈,有人欢笑,柳飞云对周边的一切充耳不闻,此刻他脑海里牵挂着一个人的安危。

咖啡杯旁放着一叠打印纸,纸角已经被翻烂,上面画满了红色的记号。柳飞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自从收到这份文件后,他整夜未眠,他不敢相信纸上的内容,有几次他真想把它们全部烧光。

柳飞云看了看手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这是一个沮丧的约会,他甚至希望对方永远不要出现。

然而,他约的人已经到了,此人穿着一件合体的T恤,身材不高,国字脸,看上去非常普通,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洪亮的嗓音:“飞云,让你久等了。”

柳飞云疲惫地扭过头,声音低沉地说:“张警官,请坐。”

张警官是柳飞云的朋友,他刚接手新宅一案。

“我刚从医院来,楚嘉琳目前一切正常。”张警官向服务员要了一杯茶,然后说,“案发现场已进行勘察取证,明天出分析报告。”

柳飞云眼中掠过一丝温情,他急切地问:“她的伤势如何?”

“都是些皮外伤,医生已为她做过必要的处理了,我估计她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张警官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柳飞云说,“我大概是楚嘉琳唯一的亲人了。”

“你何时去医院?”

柳飞云叹了口气,说:“过两天吧,我怕影响她的康复。”

张警官斟酿了一下,说:“楚嘉琳的饮食有些不正常,现在只能靠营养液维持。”

柳飞云点点头:“庄予翰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了。”

“你认识他?”

“只有一面之交。”

张警官叹息道:“如果不是庄予翰,楚嘉琳绝逃不出那栋宅子。”

“他身上有多处刀伤?”

“局外人很难想象出那一夜的惨烈,从一楼到三楼,到处都是血迹。”张警官回答,“庄予翰的伤很重,即便是避开最后一击,他也支撑不了多久。”

张警官补充道:“楚嘉琳对我说,庄予翰是为她而死。”

两个人沉默了,这个沉重的话题让他们感到无比压抑。

过了一会儿,张警官说:“我发给你的文件看了吗?”

“我已经打印出来了。”柳飞云指了指桌上的那叠纸,叹了口气说,“一夜之间夺去了四条人命。”

“你在电话里说你了解一些情况?”张警官问。

“是的,所以才向你申请楚嘉琳的口述记录。”柳飞云说,“能告诉我凶手的基本情况吗?”

张警官简明扼要地说:“凶手叫李翠天,孤儿,二十年前由简天明领养,对她亲如家人,这些年来她一直照顾简达芳的日常起居。”

柳飞云问:“看门人没有问题?”

“姓蒋的老人是简天明的亲戚,没有问题。”张警官说,“当晚发生的事他毫不知情。”

柳飞云拿起打印纸,说:“关于那个无面幽灵,虽然看似与本案无关,但我还是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张警官说:“所谓的无面幽灵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在院子里的小花园里,另一次是在玻璃房里的泳池边。”

柳飞云说:“据说那栋宅子之前死过人。”

“确有其事。”张警官说。

柳飞云忽然问:“你相信世上存在幽灵吗?”

张警官笑起来,说:“我不相信。”

“所以,无面幽灵只是新宅里的某个人。”

“幽灵不是凶手李翠天就是简达芳,她俩都穿着一身黑衣服。”张警官说,“不过单从外貌描述来看,更像是简达芳。”

“李燃曾说她没有防盗门的钥匙,所以,即使简达芳能够自由出入房间,她也不大可能在白天四处游荡。”柳飞云说,“依我看,所谓的无面幽灵就是李翠天。”

没等张警官回答,柳飞云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幽灵是凶手的话,那她的脸去哪了?”

“我们在密道里找到了一个日本面具。”张警官说。

“原来是这样。”柳飞云恍然大悟,“第一次秦华跃看到李翠时,她并没有戴面具,因为她并不知道客人是谁。”

“可李翠天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张警官皱起眉头,“这件事毫无道理。”

柳飞云反问道:“这些人中只有秦华跃看到她,你不觉得奇怪吗?”

“原因只有一个。”张警官说,“李翠天主动找上了秦华跃,那条密道通向二楼,她来去自由,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

“而那时简天明还没有死。”

“的确。”

柳飞云盯着张警官,缓缓地说:“这里面有问题。”

张警官:“这件事与李翠天杀害简天明有什么关联?”

“很简单。”柳飞云说,“我认为李翠天没有杀害简天明。”

张警官愣了一下,说:“那么谁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

“是其他人。”柳飞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那天深夜去新宅的人是你吧?”

“是我,可惜没能进去。”柳飞云脸上流露出遗憾的表情,“我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一些情况,之所以夜赴新宅完全是出于感觉,否则的话即便是砸开大门我也要进去。”

“说说你的感觉。”

“大部分当事人都死了,我只能试着分析。”柳飞云不紧不慢地说,“当我看到这些文字记录时,坦率讲,我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庄予翰,尽管很不情愿。”

张警官说:“正如李燃所说,他有杀害简天明的动机。庄予翰始终反对两家公司合并,当他发现已经无力扭转局面时找到简总摊牌,两个人话不投机,庄予翰一怒之下用桌上的镇纸石击昏简天明,之后他将错就错,索性将简天明勒毙,把尸体拖入电梯,然后逃离现场。当时他只是出于冲动,并没有考虑到后面严重的结果。”

柳飞云说:“他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去了玻璃房,这是为什么?”

“很明显,他不想暴露自己。”张警官说,“简天明遭到袭击时本能地发出喊叫,庄予翰如果马上回到自己房间,等于告诉大家他就是凶手。”

张警官又补充了几句:“楚嘉琳在院里听到惨叫声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庄予翰,他那时恰好在一楼,距离电梯间最近。”

柳飞云摇头说:“表面上看庄予翰的嫌疑最大,但仔细分析下来其实并非如此。首先关于动机,仅仅为了一桩商业合作案去选择杀人,这未免太不通常理了,况且合作双方只是初步意向,还没有到具体实施环节。我见过庄予翰,我敢肯定他不是那种因一时冲动而丧失理智的人。”

张警官又说了一个理由:“午餐过后秦华跃和李燃在健身房,庄予翰独自在客房里睡午觉,简天明的房间白天没有上锁,那个时间段他很有可能进入简房,熟悉环境。”张警官点上一支烟,继续说道,“由于房门是特制的,所以当晚三楼的其他人没有听到开门声,简天明可能对庄予翰的来访很意外,但出于地主之谊,他最终还是打开了门。所以,庄予翰对于这件谋杀案或许蓄谋已久。”

柳飞云不同意他的看法:“出事的前一天我和他在咖啡厅见过面,庄予翰并不想陪楚嘉琳去新宅,蓄谋之说应该不能成立。”

“我同意。”张警官只是勉强点了点头,说,“虽然庄予翰的作案动机确实不够充分,但同其他人相比,他的动机最为明显,嫌疑较大。”

“楚嘉琳听到惨叫声后见到了庄予翰,而他当时的位置确实离一楼的电梯间最近,这一点我承认。”柳飞云自顾自地说,“可你不要忽视一个细节,楚嘉琳在吉普车内受到了惊吓,而后在返回新宅的途中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倒,导致她产生了短暂的昏厥,在这段时间内任何人都可以悄然离开现场。”

柳飞云最后补充了一句:“我认为庄予翰不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

张警官拿起打印纸,看了看说:“照你的说法,除了楚嘉琳外其他人都有杀害简天明的可能?”

“确实如此。”柳飞云点头道,“有没有外人入室行凶的可能性?”

“绝无可能。”张警官肯定地说:“警方赶到的时候新宅的大门仍为反锁状态,暗锁是庄予翰扣上的。我们做过勘察,除了大门外新宅没有第二个出口,另外院墙也没有任何攀登的痕迹。”

“明白了。”柳飞云说,“这下范围可以缩小了。”

“剩下的人是简达芳、李燃、秦华跃,如果你认为谋害简天明的人不是李翠天和庄予翰的话。”张警官说。

柳飞云用红笔在打印纸上画了几下,然后抬头说:“二楼的防盗门总共开了三次,第一次是李燃在门口与简达芳说话,第二次是庄予翰和楚嘉琳认为简天明在里面,他们要求李燃打开房门,前两次的共同之处是简达芳在房间里,李燃在场,最后一次是楚嘉琳看到防盗门已打开,简达芳在厨房里剁肉,随后追杀楚嘉琳至玻璃房,而李燃却去向不明。”

张警官紧锁眉头,说:“这说明了什么?”

“简达芳的行动绝不会瞒过住在隔壁的李燃,除非他俩是同伙。”

张警官说:“没有任何迹象证明他们是共进退的同伙,自从断电后李燃就再没出现过,直至庄予翰发现他的尸体。”

“如果排除同伙的可能,简达芳应该没有机会杀害简天明。”

张警官说:“根据楚嘉琳的叙述,秦华跃曾认为李燃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

“我看到了。”柳飞云点点头,“秦华跃觉得李燃的犯罪动机更为强烈。”

“简森集团的所有权以及简天明名下的财产可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张警官说,“他选择人最多的时候下手,就是要逃脱犯罪事实,但是……”

柳飞云接过话:“但是李燃却死了,这说不通。”

“有一种可能,李燃于某个时段去了三楼,谈话间趁简天明不备将其杀害,把尸体拖入电梯内,之后他砸开秦华跃的门,问他听没听到喊叫声。”张警官说。

柳飞云说:“这当然是他迷惑大家的假象。”

张警官说:“我想他一定也敲了庄予翰和楚嘉琳的房门,房间里没有人,于是他立刻返回到一楼,原因有两点:第一,若将无辜的假象扮演彻底,就必须见到其他两位客人;第二,他需要了解楚嘉琳和庄予翰的动态,毕竟他刚杀完人。”

柳飞云接着说下去:“他在玻璃房里见到楚嘉琳和庄翰予,并同他俩一起出了新宅,查看吉普车上的鬼影,后来庄予翰提议去蒋师傅的小屋,李燃并没有同行。”

“当然,他的伪装行动已经完成。之后李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想他会清洗掉残留在身上的作案痕迹。”张警官说,“不过他没料到庄予翰猜到了藏尸的地点,这一变故破坏了原本的计划。”

“原本的计划?”柳飞云重复道,“李燃原本想把事情拖到天亮?”

“或许是,他要留出充足的时间来处理细节。”张警官说,“李燃刚把所谓的离奇事件告诉简达芳时,庄予翰恰好下楼要求再次打开简天明的房门。”

柳飞云顺着他的思路说:“你的意思是简达芳在房间里听到了庄予翰与李燃的对话后,情绪失控,于是她悄然打开防盗门,从厨房里取出剔骨刀,在李燃回到房间前就结束了他的生命,然后她通过密道将李燃的尸体扔进水池,庄予翰当时听到了玻璃房里传来的水声,最后,她原路返回,楚嘉琳在厨房里看到了她。那个时候,李燃其实已经死了。”

“你认为还有更合理的解释吗?”张警官说,“简达芳到现在为止还没说过一句话,我们只能根据楚嘉琳提供的线索去推测事实的真相。”

柳飞云沉默了一会,说:“李燃不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

“何以见得?”

“了解简天明的人并不多,我大概算是其中的一个。”柳飞云说。

“我知道,你曾经与他共事多年。”

柳飞云点头说:“他是一个非常注重生活品质的人,这样的人通常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比常人更加在意自己的身体。简天明每隔半年就会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张警官不解道:“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

柳飞云不紧不慢地说:“案发的前一天,简天明和楚嘉琳曾见过一面,据楚嘉琳事后描述,前者的身体明显消瘦了许多。我认为这不是年龄所致。”

“关于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庄予翰告诉我的。”柳飞云说,“出于好奇,在他们赴约新宅的当天我去了简天明体验的医院,通过朋友我看到了他近期的体检记录。当

然,我必须承认这是非正常手段。”

张警官微微欠身,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是的。”柳飞云的语气略显沉重,“简天明患有癌症。”

一阵沉默。

“如果我没猜错,体检之事是李燃经办的。”张警官说。

柳飞云说:“没错,那份体检报告单是李燃领取的。”

“企业家果然不同凡响。”张警官感慨道,“在这个时候简天明竟然还在全力以赴地谈合并生意。”

柳飞云提出了另一种观点:“也许简天明根本就不知道真实病情。”

“你认为李燃没有把病情告诉简天明?”

“李燃究竟有没有把实情说出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柳飞云说,“重要的是他不会谋财害命。”

张警官点头同意:“李燃是个聪明人,他应该不会做出愚蠢的事。”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肯定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柳飞云说,“李燃可以伤害任何人,但唯独不会打简天明的主意。”

“所以杀害简天明的凶手不是李燃?”张警官疑虑重重地说。

“有个谜团我始终没有解开。”柳飞云换了一个话题,说,“简天明的尸体怎么会移动位置?”

“有一种可能,当大家在电梯里看到简天明的尸体时,其实他并没有死,他的死亡是在另一个时间。”张警官猜测道。

“也就是说那是他和李燃谋划的把戏,当时只有李燃接触过他的‘尸体’。”张警官继续说道,“这个可能性倒是基本符合庄予翰的推断,楚嘉琳在三楼淋浴室镜子中看到的人影就是简天明,他悄然走出了房间,目的地是三楼或二楼的某处,庄予翰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后出房间一直跟着他,简天明发现尾随者,被迫走进玻璃房里的密道甩掉庄予翰,而后他出了新宅钻进吉普车,不巧被楚嘉琳误打误撞地发现了。”

张警官顿了顿,接着说:“那声绝望的惨叫是他在院子里故意为之,目的是迷惑楚嘉琳,伪造虚假的死亡时间。之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躺在电梯里等待李燃宣布他的死亡。所以如果不是庄予翰要求再次检查房间,李燃也会主动提出。当时简天明头部和颈部上的伤痕亦属于伪装,李燃不会让其他人查看清楚。以上的一切举动都属于前奏,他们的目的是制造恐慌,引起猜疑,陷害某人。”

柳飞云接了一句:“陷害庄予翰?”

“李燃不正是反复强调他就是凶手吗?庄予翰始终反对两家公司的合作,简天明很可能会趁此机会陷害此人。”张警官说。

柳飞云问:“简天明为什么要上庄予翰的吉普车?”

“栽赃。”张警官说,“我们在车内找到了一副手套,至于上面有没有简天明身上的痕迹明天就会得出结论。”

“既然是栽赃陷害,为什么当时不选择当即报警,还要剪断电话线?”柳飞云问。

“这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包括李燃强行锁上大门。简天明留给他们一夜的时间,让他们相互猜疑,饱受煎熬。当然了,其效果并不显著,楚嘉琳和秦华跃始终相信庄予翰是清白的。”张警官说。

“如何陷害?”柳飞云问到了事情的实质,“简天明不可能永远伪装下去吧。”

张警官答:“他们的计划是第二天清早报警,简天明以谋杀未遂的罪名控告庄予翰,李燃提供旁证,警方会进行深入调查,审讯庄予翰在所难免,在这段时间内,两家公司的合并程序可以完成。”

“这似乎太冒险了吧,真相大白后简天明恐怕难逃法律的惩罚。”柳飞云完全不同意他的推测。

“首先,庄予翰具备相对的作案动机和时间,以及作案工具,警方需要一定时间来破解真相;其次,简天明肯定已经考虑到了后路,他可以让李燃主持两家公司的运营,自己躲到国外遥控全局,这桩案件可能会拖延下去。”

柳飞云问:“我们假设存在这个计划,那简天明怎么会真的丧命了?”

“他们忽略了简达芳,这一疏漏搅乱了整个计划。”张警官说,“我们之前说过,简达芳听到她父亲的死讯后情绪失控,她离开房间,切断电源将李燃杀害。李翠对于简天明的死也信以为真,出于二十多年养育的恩情,她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杀戮行动。”

“既然只是一个把戏,那究竟谁杀了简天明。”柳飞云迫不及待地问道。

“断电后新宅里一片混乱,简天明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贸然离开自己的房间,始终待在三楼。”张警官说,“之后有人去了简天明的房间,黑暗中这个人误以为对方是杀人凶手,于是率先出手伤人。”

“这个人是?”柳飞云问。

张警官说:“秦华跃。”

柳飞云点点头,随即陷入沉思中。

“断电之后他是第一个进入简天明房间的人。”张警官继续说道,“所谓的尸体移动,完全是秦华跃编造出的谎言,他在极度惊恐中失手杀害了简天明,为了掩盖事实,他只好设计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场面,其实,简天明的尸体是被他抬上床的。”

柳飞云慢腾腾地端起杯子,喝了两口咖啡,然后说:“我们最开始谈话时有个问题始终悬而未决:当天下午秦华跃游泳时,李翠天为什么要主动找上秦华跃?她为何要带上一个日本面具?”

“还有。”柳飞云接着说,“简天明和李燃的陷害计划从表面上看似乎有些道理,但仔细想来仍经不住推敲,简天明绝不会为一桩企业间的合并案去铤而走险触动法律,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企业老总,根本接触不到凶杀伪装这一类事物,他也没有任何把握避开法律的惩罚。”

不等张警官说话,柳飞云继续说下去:“新宅里还有些发生了一些细节也无法解释清楚,比如晚餐后楚嘉琳在觉得更衣室里间有人,她扔进的拖鞋没有落地声,好似被人生生接住了;在这之后楚嘉琳和庄予翰在院子里看到A房里有一个脑袋悬在窗前,随后又消失了。这些古怪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警官说:“你认为秦华跃不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

“我的结论与你相同,秦华跃就是杀人凶手!”柳飞云表情凝重地说,“不过整个作案过程却与你的推测完全不同。”

“说说你的看法。”张警官的身子微微前倾。

“我也只是事后推断,真正破案还需要你那边的证据。”柳飞云不紧不慢地道出他所认为的事实真相……

“首先我要谈一个题外话,嘉琳公司为什么近段时期会出现全线溃败的迹象?”

“当然与企业高层决策失误有关,或许还有其它方面的客观因素。市场竞争从来没有常胜将军,很正常的一件事嘛。”张警官皱起眉头说,“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甚至是本案的根源所在。”柳飞云用平缓的声调说,“嘉琳公司近两年来经营稳健,根基牢固,金融系统鼎力相助,再加上楚嘉琳和庄予翰都是业内公认的一流人才,按常理讲,他们没道理在短时间内丢掉大量的重要客户,处处陷于被动之中,这是一件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你认为这里面有文章?”张警官插了一句。

“是的,当庄予翰告诉我公司的近况时,我立刻产生了这个想法。”柳飞云说。

张警官点头同意道:“楚嘉琳告诉我,在新宅的晚餐前,她在餐厅门外听到庄予翰当面质问简天明和李燃。”

柳飞云接着说:“庄予翰做企业高管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我相信他不会在操作层面出现重大的失误。”

“问题出在哪里?”

“只有一种可能。”柳飞云说,“有人出卖了嘉琳公司,这个人将内部资料兜售给竞争对手。”

“这个人是谁?”

“秦华跃。”柳飞云说,“嘉琳公司虽然规模不小,但其核心人物只有三个人,即楚嘉琳、庄予翰及秦华跃。楚嘉琳是企业的法人,排除在外,如果出卖公司的人是庄予翰,那他绝不会把所有情况都如实地告诉我,更何况他与楚嘉琳之间仿佛有种微妙的关系,所以,他也应该排除,剩下的只有一个人了。”

“你别忘了,秦华跃是楚嘉琳的表弟。”

“你也别忘了,在那个惊魂夜晚,姐弟俩发现了二楼密道的出口,秦华跃看到有人跟在楚嘉琳的身后,他没有搭救或提醒他的姐姐,而是逃往简天明的房间。这个人连亲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出卖些内部资料又算什么呢。”柳飞云反驳道。

“秦华跃在经济方面确实十分宽裕,他经常同部下出入高档娱乐场所,虽然车子是公司配的,但他戴的那块名表至少价值七八万。”张警官忽然话锋一转,“但高消费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泄露公司机密仅仅是你的猜想。”

“起初只是猜测,不过之后得到了证实。与庄予翰见面的当天晚上,我找到了简森集团的一名高级主管,他告诉我嘉琳公司内部确实有人提供客户资料、供应价格以及合同条件等等,但这个人是谁,他也不知道。”

“那个人不见得就是秦华跃吧。”张警官道。

柳飞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张警官,上面是他和楚嘉琳、秦华跃的合影。

“那是几年前的照片。”柳飞云看着莫名其妙的张警官,继续说道,“我第二天去了简天明刚搬出的公寓,据隔壁的邻居说,业主搬家前辞退了一个保姆,于是我去了物业指定的家政公司,费了一番口舌终于找到了这名保姆,我拿出照片让她辨认,她不认识楚嘉琳,但她确认秦华跃曾多次找过简天明。”柳飞云顿了一下,“案发当天庄予翰一行人到达新宅时,楚嘉琳将秦华跃介绍给简天明,可见她并不知道两个人早已认识,而且关系相当密切。简天明和秦华跃也表现出初次相逢的样子,显然他们在掩盖事实。”

“不用再具体解释了吧。这名保姆的联系方式我可以写给你。”在短暂的沉默后,柳飞云接着说道,“你一定在想如果没有这位保姆,我根本无法确定秦华跃与简天明的关系,亚运村之行完全是凭借运气。”

张警官并未掩饰内心的想法:“我确实觉得非常侥幸。”

柳飞云耐心地解释道:“简天明有一个多年形成的习惯,但凡是重要的客人他都要在自家的书房里会见,他觉得只有这样谈话的内容才会保险。所以我只要去物业管理处调出停车场录像,查查有没有秦华跃的车牌号。当然了,秦华跃把车开入停车场也不能说明他就是找简天明,或许他乘坐出租车也说不定。”

“如果我是他,我绝不会开着嘉琳公司的车去竞争对手的家。”张警官说。

“只要他干了这件事,必然会露出马脚。”柳飞云说,“简天明住在十二层,电梯里会有监控录像,而十二层只有两户人家,他究竟去了谁家很容易查出。”

“就算是秦华跃泄露了公司机密。”张警官说,“这件事与新宅案有什么关系?”

“简天明通过秦华跃提供的资料取得了局部优势,他意在兼并嘉琳公司,而楚嘉琳基本接受,在此阶段,秦华跃已经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

“我仍看不出谋杀的起因。”

“因为你不了解简天明的做事风格。”柳飞云说,“失去价值的秦华跃会立刻出局,之前简天明对他的某些承诺也将全部作废。秦华跃是个典型的公子哥,失去这份工作对他而言如同世界末日。”

“所以他一怒之下用书桌上的镇纸石击昏了简天明,冲动之后他担心一旦简天明醒来,丑事会败露无疑,于是他索性一错到底将其勒毙,随后拖入电梯内。”张警官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暂且同意你的假设,可你如何解释新宅内那些古怪离奇的事?”

“我们从头说起。”柳飞云抽出一支烟,在指尖上转了两圈,然后又塞了回去,“案发当天楚嘉琳一行人到达新宅时,秦华跃看到花园里的李翠天,他并没有认出她,原因有两个,其一,秦华跃长期沉迷于网络世界,视力不佳;其二,他去找简天明时从未在意过这个保姆似的人物,即使在午餐时认出,他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然而这一次匆匆对视相对于李翠天却意义不同,她隐隐觉得秦华跃就是屡次单独面见简天明的人,所不同的是,这次他来了同伴。”

“我要打断一下。”张警官说:“李燃是否知晓简天明与秦华跃的关系?”

“简天明不会将内心的想法全盘告诉另一个人,他们两人之间必定是相互防备,况且李燃在市里有单独的公寓。”柳飞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午餐期间李翠天在餐厅门外听到了主人与客人的谈话,秦华跃竟然是简天明的头号竞争对手,这个事实想必令李翠天大吃一惊,她一时搞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能确定秦华跃是不是经常找简天明密谈的那个人。”

张警官说:“由于身份原因,李翠天不能近距离观察秦华跃,而

且午餐后李燃一直在他身边,所以她只能通过那条密道……”

“简天明喜欢一些古怪的把戏,所以我并不意外他在新宅里修建这条秘密通道,有意思的是简达芳、李翠天甚至看门人都知道这条密道,唯独李燃毫不知晓,可见简天明对他的戒备之心。”柳飞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为了防止秦华跃认出自己,李翠天在更衣室外戴上了没有脸孔的面具,这种鬼面具我以前曾在简天明的办公室里见过多次。秦华跃和李翠天就这样再一次相对而视,而这次秦华跃被吓坏了,他相信新宅里有鬼,于是他晚餐后驾车离开了新宅。李翠天沿密道回到二楼,面具留在了里面。”

“如果秦华跃当晚找到返程的路,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张警官说。

“确实如此,只可惜时间不能倒退。”柳飞云露出无奈的表情,“秦华跃走后,李翠天对另外两位客人有了戒备之心,不过当时她并无恶意。她在客房看到楚嘉琳拿出游泳衣,于是她通过密道出现在更衣室的里间,她没想到会被楚嘉琳听到声音,所以只好原路返回,楚嘉琳扔的那只拖鞋当然是被她接住的。之后楚嘉琳和庄予翰在院子里看到A房里悬在窗前的人头,那就是李翠天,他们同时被院子里的车声所吸引,因为秦华跃回来了,悲剧也就正式上演了。”

“我想当晚秦华跃并没打算找简天明讨论自己的未来。”张警官说。

“我同意,秦华跃有的是时间,他没必要冒着被楚嘉琳或庄予翰发现的危险去敲简天明的房门。”柳飞云略显沉重地说,“但是一件阴错阳差的事改变了他的想法。李翠天当晚走出自己的房间,当然,她的身份完全有理由在新宅任意区域行走,恰巧庄予翰听到走廊里的声音,由于此前关于无面幽灵的描述,使庄予翰的神经过度紧张,所以他打开房门悄然尾随。出于内心的戒备,李翠天本能地在玻璃房里甩掉了庄予翰,而后者停留在更衣室里,他在那里琢磨密道的可能性。”

“这件事促使秦华跃敲开简天明的大门?”张警官用怀疑的语气问。

“不,是另一件事。”柳飞云不紧不慢地说,“楚嘉琳看到镜中人影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庄予翰,然而他并不在房间里,于是,她把秦华跃叫起来,问庄予翰的去向。”

张警官按照柳飞云的思路说下去:“秦华跃不肯下楼,楚嘉琳只好单独寻找暂时失踪的庄予翰。嘉琳公司的两个主要人物都不在三楼,秦华跃想必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沉不住气了。”

柳飞云说:“其实秦华跃还是有些把握的,首先他住的C房离简天明的房间最近,其次那扇隔音的暗门阻挡了门铃声,所以他认为密见简天明应该不会有人察觉到。”

张警官说:“他没料到李翠天会看到他走进简天明房间。”

“我认为没有人看到秦华跃的一系列动作。”柳飞云说,“李翠天只是听到秦华跃从简房出来的声音,随后李燃把他叫出来,问他听没听到喊叫声,秦华跃当即否认。”

张警官说:“那时候简天明已经向秦华跃摊牌,谋杀随之发生。”

“是的。”柳飞云说,“李翠天当时并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因为在他们第一次进入简天明的房间时并没有发现尸体或者打斗的迹象。”

张警官说:“在庄予翰的要求下,他们再次进入房间,最终发现电梯里的尸体,那时李翠天知道了秦华跃就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并且认定同行的两名客人是他的帮凶,这是他们来新宅的目的。后来李燃让她替换蒋师傅报警,她趁此机会切断电源,手持铁铲悄然回到新宅,她要以自己的方法惩治凶手。”

柳飞云用咖啡润了润嘴唇,说:“这就是事发的整个过程。”

张警官问:“吉普车上的人如何解释?”

“车上的人是李燃。”

“为什么是他?”

“很简单,简天明遇害时的那声惨叫只有楚嘉琳和李燃两个人听到,当然秦华跃是装作不知,庄予翰那时在最里面的玻璃房里,没有可能听到。李翠天也是如此,她房间的朝向与案发房间正好相反,更何况窗户上特制的双层玻璃,如果她听到声音,那她一定会想办法打开简天明的房门。”柳飞云解释道,“你们可以模拟现场加以验证。”

张警官说:“李燃当时在院子里,所以只有他和楚嘉琳听到了叫喊声。”

“是的,房间里的人反而不易听到。”柳飞云又补充了一句,“出事后李燃立即锁上新宅的大门,那是因为他始终认为庄予翰就是凶手。”

张警官问:“他为什么要上庄予翰的车。”

“当他们刚抵达新到新宅时,李燃就看到吉普车上的文件,以他的性格品行,我猜他是想借阅庄予翰车上的资料,如果简天明告诉他部分内情,他就不必大动干戈了。”柳飞云说,“当然我希望这个猜测能够得到验证,你可以在资料中寻找一下李燃的指纹,也许那副手套是他在匆忙中留下的,估计当时李燃也被楚嘉琳的突然而至吓坏了。”

“如果你的推断成立,那电话线必定是秦华跃割断的。”张警官说。

“对,他要给自己留出时间思索如何应付警方的询问,只是他没能够撑到天亮。”

张警官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仅凭庄予翰和李燃的只言片语,简达芳怎能确定她父亲出了意外?她并未与李翠天单独见面。”

“在第一次进入简天明房间后,李燃曾打开简达芳的防盗门,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事情。”

张警官没有再提出问题,他端起杯子若有所思地喝起茶来。

柳飞云终于点上一支烟,缓缓地说,“接下来就是血腥的搏斗。断电后楚嘉琳上楼寻找李燃,正好碰上手持钢刀简达芳,于是她逃回大厅,庄予翰和秦华跃却不见了,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进入玻璃房,在泳池里她和简达芳进行了生死搏斗。”

“她勇敢地逼退了简达芳。”张警官忍不住插了一句。

“那只是一个序曲。”柳飞云接着说,“当李翠天悄然返回大厅时被庄予翰和秦华跃发现了,于是她故技重施进入密道,想利用更衣室里的出口甩掉尾随者,不料秦华跃误打误撞地闯了进去,李翠天在里面袭击得手,险些要了秦华跃的命。”

“庄予翰的脚步声救了他的命。”张警官说,“随后他在密道里与李翠天初次交手,庄予翰那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虽然拿到了大门的钥匙,但他不该轻易放掉李翠天。”柳飞云同意他的看法,“楚嘉琳在玻璃房内发现了密道的入口,随后她和秦华跃相遇,两个人找到二楼的出口,在楼梯口的那面镜子前他们再次碰上了简达芳,之后秦华跃不顾楚嘉琳的生死独自逃生。”

“秦华跃在三楼看到了床上的尸体。”张警官问,“是简达芳挪动了她父亲的尸体?”

“是的,她一定会亲眼看看三楼的状况。”柳飞云点头说,“她把简天明的尸体从电梯间搬到床上,而后在二楼的楼梯口撞上毫无防备的李燃,可以想象当时李燃的惊讶程度,他还没来得及呼叫就被这个疯子结束了生命,这是断电前发生的事情,简达芳通过密道将他的尸体拖入水池,那时候三位客人还在大厅里。”柳飞云继续说,“在秦华跃独自逃生后,简达芳挥刀砍向楚嘉琳,幸好庄予翰及时阻拦,否则无一幸存者。他俩把简达芳困在李燃的房间后,原本有机会逃生,但秦华跃在三楼的尖叫声毁掉了一切。”

张警官说:“无论谁在深夜看到一具会移动的尸体都会惊声尖叫。”

“庄予翰为了同伴放弃了生的机会,他把大门钥匙交给了楚嘉琳,自己却上了危机四伏的三楼。”柳飞云叹了口气,说,“不过楚嘉琳也没能打开大门,可能是我冒失的出现影响了她。”

“即使当时你没在外面,楚嘉琳也打不开大门,在那种局面下,她很难静下心找到暗锁的位置,更何况李翠天根本不会给她时间。”张警官说。

“在庄予翰夺走钥匙后,李翠天一定躲藏在大门附近,等待时机,当她看到落单的楚嘉琳时,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柳飞云说,“她将楚嘉琳击昏后,巧妙地与简达芳调包。她为什么没有杀掉楚嘉琳?我想她最初只针对秦华跃一个人,这一点与简达芳的疯子逻辑完全不同。”柳飞云又点了一杯咖啡,继续说道,“庄予翰和秦华跃会合后,发现楚嘉琳并没在门口,于是他们只好返回二楼,在厨房,他俩再次与简达芳相遇,在这次混战中,三个人都挂了彩。不过庄予翰身上最重的伤是在密道中与简达芳格斗时留下的,当他制服对手时才忽然明白李燃房间里被困的人是楚嘉琳。”

张警官说:“在庄予翰恍然大悟前,其实楚嘉琳已经自行逃脱了,并且她与李翠天进行了两次惊心动魄的搏杀。”

“最终她还是被李翠天所伤。”柳飞云说,“三个人最后一次相聚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后楚嘉琳为庄予翰寻找止血药冒险去了三楼,在那里她受到李翠的猛烈攻击,最终重伤。”柳飞云的声音愈发的低沉,“李翠天在二楼厨房与庄予翰搏命时,正巧碰上没有提防的秦华跃,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之后逃窜至三楼。她虽然也是重伤在身,不过有楚嘉琳这个砝码,她有恃无恐。”

张警官说:“她并没想到庄予翰和楚嘉琳配合默契,最终逆转了不利局面。”

“是的,他俩逃脱李翠的威胁后去了玻璃房,无意中发现了李燃的尸体,之后庄予翰再次受到李翠天的攻击,这一回是楚嘉琳救了他。”柳飞云说,“最后一场搏斗异常激烈,四个人在一间房内相互厮杀,最终庄予翰砍倒了李翠,楚嘉琳将简达芳摔伤。”

张警官说:“在最后关头,庄予翰还是大意了。”

“如果换作我大概也是一样的结局,这种事谁都不会有经验。”柳飞云点上一支烟,说,“这就是全部过程,秦华跃不属于蓄意谋杀,所以简天明的身上和那块镇纸石上应该会有他遗留下的痕迹。如果方便,我希望你在结案时通知我。”

“好,我会参考你的推断。”张警官站起来与柳飞云握手告别,“有时间去看看楚嘉琳。”

“我会的。”柳飞云露出礼貌的笑容。

送张警官至门口后,他回到座位上,出神地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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