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走进这校武场中, 众弟子向这位德高望重,备受尊敬的老夫子行礼, 而温阮依旧骑在马背上, 闲闲淡淡地看着他。

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太傅面皮微颤,看了温阮一眼, 咬了咬牙根, 似承受着什么巨大的耻辱。

“太傅大人, 温阮作风不正,为人下贱淫i荡,此等败坏学院风气之人,是否该逐出学院”早就看温阮这个校霸不顺眼的人, 拱手问道,拼命造势。

温阮看了那人一眼,将他的名字记在小本本上。

太傅拂袖, 沉喝一声“胡说什么”

拱火的人一怔“太傅这,诗句尽在此处, 不信你看”

他跑到于悦身前,从于悦手里抢了几页纸, 递到太傅跟前。

太傅面色发白, 一把抓过纸张收于身后, 像是藏起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喝声道“这些, 这些诗”

他颤抖了半于嘴皮, 说不出下半句话。

温阮笑说“这些诗, 写得极好。”

太傅惶恐地看了温阮一眼,心下悲愤欲绝,如举千斤重石般地抬起双手,对温阮拱手道“这些诗,是老夫所作。”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是太傅写给温阮的不会吧”

“老牛吃嫩草啊,温阮也受得了”

“我去,我说温阮打了咱们仕院的弟子怎还能安然无事,回到仕院继续听学了,居然还有这么个勾当”

诸如此类的话,层出不穷。

温阮压压心头的火气,老东西,你再不好好说话,可别怪我不给你脸了啊。

她稍稍抬起下巴,冷眼看着太傅,干脆将那些窃然私语大声问出来“太傅好文采,不知可是写给弟子的”

“不是”太傅急声否认。

“那是写给谁”温阮问。

太傅张口无言,绝望地看着温阮,始终说不出话。

这场景便像极了是温阮在仗着侯府的权势,威胁太傅不得说出真相,为温阮背上这口黑锅。

大有越描越黑的意思。

可太傅心中自有千般苦涩说不出口,要让他如何当着这满院弟子的面,承认他这个太傅流连烟花之地,垂涎美人之躯

温阮知道这老学究好面子,重声望,但要让自己受这污蔑以全他的名声,却绝不可能

“太傅既然说不出口,不若我将此人请来吧”温阮冷声道。

太傅惊恐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温阮。

“人来了。”殷九野清喝一声,布条裹着手,手里提着盛月姬,翻墙而入,将盛月姬扔在地上。

他记得温阮说过,但凡他被盛月姬碰过一根手指头,都会被逐出温府,那可不行,得护着自己的清白之躯啊,所以布条裹手,坚决不碰盛月姬一根头发丝儿。

盛月姬错乱了几步才站稳步伐,见到纪知遥吕泽瑾与萧长天皆是在此,神情凝滞了一下。

她跟太傅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这些人尤其不知道。

“温阮,你想干什么”盛月姬咽了下口水,声色俱厉地对温阮喝道。

温阮笑得亲切可爱,温柔敦厚“请盛姑娘为我正个名。”

“我为你正什么名”盛月姬眼神慌乱,却强作镇定“这里是仕院,仕子求学之地,我岂有资格踏足此处,你将我掳来,有何道理”

温阮心想,这位老姐她是真的绝,都这时候了,还在想办法给自己泼脏水。

但她只是笑看着盛月姬,清清亮亮地问“不知盛姑娘心口,可是有一颗朱砂痣”

“温姑娘你胡闹”萧长天抬步而出,将盛月姬拦于身后,颇有些愤怒地望着温阮“今日之事与月姬何关”

“有没有关,问太傅不就知道了”温阮转眸看向太傅。

太傅已面如死灰。

很奇怪的是,他眼中不止有悲痛,还有愤怒,那是对盛月姬的愤怒。

盛月姬往后退了一步,软倒在萧长天怀中,凄楚地泣声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长天对那颗痣始终有疑,便终究没说什么。

男人似乎天性对柔弱的女子易生怜悯和同情,以成全他们的保护欲,于是先前那个拱火的弟子又开始正义凛然地煽风点火。

“今日这些诗字字句句指向你温阮,你将盛姑娘拖出来是什么逻辑难不成温阮你要让盛姑娘为你背这丑名纵使盛姑娘只是一青楼女子,温姑娘你又有何道理这般作贱他人难道仗着你出身高贵,所以就能指鹿为马”

这话一出,温阮不仅是作风不正,更是仗势欺人,罪上加罪。

盛月姬眼神悲苦地看看纪知遥,看看吕泽瑾,最后再看看太傅,活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她想不出今日温阮有何翻盘可能。

此刻阵营可谓分明,温阮处于极端劣势方。

温阮是真的有点恼火了,道德制高点这么好上的吗哪里来的杂碎也敢这么多废话

“阴夫子,不,阿九,打他。”温阮平声道,“让他闭嘴。”

殷九野踢了地上了一只箭起来,抓在手中投掷出去,打散了那拱火之人的发冠,他披头散发,吓得软了腿。

一力破十会,场中这下安静了。

温阮清声道“胸前朱砂醉樱桃,诗是不是写的盛姑娘,让大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对啊,这些诗写的到底是温阮还是你盛月姬,看看你胸口处有没有痣就知道了”于悦看了半天,可算看明白了这场中到底是什么回事,当即一步踏出来,就要撕开盛月姬的衣裳。

但萧长天死死地将盛月姬护在身后,死咬牙关。

盛月姬喊道“既然是写温姑娘的诗,难道不该先验温姑娘之身”

温阮笑“好呀,验完你的再验我的。”

想用这个堵我,我怕你啊

二狗子第一个不肯,蹿进温阮怀里高声喵“草,阮阮咱不至于,她早就被人看了个遍,但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殷九野却暗自一笑,温阮这人,好坏啊。

温阮神色不动,只是揉了下二狗子,眼神玩味。

“验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哦,嘿嘿。”人群里有人低声笑,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说那些猥琐男会不会同意温阮的提议

“胡闹”沉声喊出这句话的人是纪知遥,怎么着,如今是要让他的女人衣不敝体让众人观摩了

“不验怎么证明谁的胸口有痣盛姑娘,别躲啊,来让我们大家伙看看”于悦已经气得上了头,不管不顾地就要扒了盛月姬的衣服。

这个女人太讨厌了

“住手”纪知遥高喝一声,但于悦的手快,已经从萧长天身后拉下了一些盛月姬的衣衫,露出半个香肩。

“啊”盛月姬尖叫一声,没想到于悦如此泼辣,一时间心神大乱。

“于悦”吕泽瑾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盛月姬前面,低着头说“你别这样”

“你让不让开”于悦要被他的举动气死了,喝声骂道。

“你别这样”事情闹成这样,吕泽瑾心里已经有了底,但他挪不动步子。

很好,温阮就知道这些护花龙珠们不会让自己的“恶计”得逞,他们怎么舍得心尖尖上的盛月姬平白无故被这么多人看了身子去呢

温阮笑着说“难道盛姑娘心口真有一颗痣,所以吕世子和安陵君才这么怕我看见,怕证明今日太傅这些诗其实写的是盛姑娘而非是我,怕我为自己证明清白”

她说着,手指轻握着衣襟处,望向盛月姬,慢声问“既然这样,不如我与盛姑娘一同证明”

盛月姬面色一白,不自觉地双手拽紧了胸口衣衫,心虚得不敢松开分毫,她没料到温阮如此豁得出去。

她原本以为今日这事儿温阮绝无反手之机,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温阮一蹶不振,清名尽毁,万万想不到温阮竟能绝境反击

甚至还让她自己陷入了此刻进退两难之地

盛月姬心口有没有痣,这里几颗龙珠外加太傅都心知肚明,太傅这诗到底是写给谁的,龙珠们也早已清楚,真相已经只隔一层窗户纸,捅不捅破,看盛月姬,脱不脱。

情势瞬间调转,温阮已经是把他们逼得下不了台。

场面一度很尴尬。

温阮大开大合不管不顾只图爽了先的性格,这里不少人都领教过,他们清楚把温阮逼急了,温阮真的什么也做得出来,搞不好真要扒了盛月姬的衣服。

到时候那颗痣暴露出来,颜面受损的,可不止盛月姬一个,纪知遥他第一个受辱,吕泽瑾和萧长天也别想逃。

这才是真正的修罗场,无人生还,来啊,一起死啊

就在这时,太傅他站出来了。

太傅先前已经承认了那些诗是他所写,只是不知写给谁,若真的证明了胸前朱砂在盛月姬身上,那太傅

太傅放大的浑浊瞳仁里满是愤慨和绝望,“这些诗是老夫写给家中发妻的不知何人窃去,嫁于温姑娘头上”

他这话倒是温阮没想到的,但温阮也只是松开了放在衣襟上的手指,状似恍然般“哇哦,太傅与您的发妻真是伉俪情深,令人动容啊。”

这似嘲似讽的话让太傅的血直倒流,全涌上了头顶,将他满是皱纹的脸涨得发红,雪白的胡须颤动个不停,身形也佝偻下去。

一世清名尽毁。

对于他这种最重声望的老学究而言,没有比这更让他痛苦的事了。

他强撑着一口气,昂起头来,眼中竟有些浊泪,高声道“院中弟子盗诗污人,是老朽治学不严,使温姑娘蒙不白之冤,是老朽护院不力,使此等此等拙作露于人前,更是对家中发妻的不敬,老朽再无颜面担仕院院长之责,稍后便会进宫向圣上禀明此事,辞去官职,归于田野,万不敢再误人子弟,望我院学子以此为戒,立学,先立人,立人,重立德”

他这席话一出,让众人俱惊。

谁也没想到今日这事儿竟会以这样滑稽荒诞的结局收场,都看得出来,那首首诗中所写的女子,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断不会是太傅的发妻,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妪。

太傅所言,不过是欲盖弥彰,而盛月姬的不敢与温阮对峙,以及太傅突然发声说是诗为发妻所作的时机,则早已证明那女人是谁。

弟子们心照不宣,低声窃窃,对着这位花甲老人指指点点,每一下都似戳在他的脊梁骨上。

他浑身颤栗,摇摇欲坠,一副枯老的身子骨似要散架了般。

他撑着这副几乎要散开的骨架子,向温阮深深拱手作揖“温姑娘,蒙冤受辱了”

温阮简单地作了个总结,重复问道“所以,太傅可为我证明,这些诗句并非是写给我,而是有人从你那处抄了来嫁祸我的,是吧”

“正是”太傅咬牙道。

温阮点头,冲盛月姬柔柔地笑“唉呀,不好意思,竟是误会盛姑娘了呢。”

盛月姬险些气得当场吐血,脸上跟打翻了染料缸似的,五颜六色,煞为精彩。

温阮又抬首,望着方才那些等着看自己笑话的人,和善地问道“刚刚安陵君说,故意诋毁侯府清誉者,当杖责几十来着”

“三十”于悦又高兴又激动,兴奋地大声喊道“当杖责三十,发配边疆”

温阮冲她眨了下眼睛,又继续道“现在呢,还有人吗”

“我,我们误会了,也不知是哪个不要脸的诬陷温姑娘。”

“不错,我们是被奸人蒙蔽,等抓出这个人,必要向温姑娘赔罪才是”

“这些诗一看就不是写温姑娘的,是吧”

“是是是,不是写温姑娘的。”

温阮微笑地看着这些人,他们见风使舵倒是拿手,来年入了朝堂,必是一等一的好臣子啊。

温阮尤其深看了一眼那个先前拱手,撺掇太傅严惩自己的人,这球中诗句,总得有人放进去才能闹出今日这么一场大戏来。

那人往后躲了一下。

“你跑什么,你刚才不是喊得最凶吗”于悦一把将他抓出来扔在地上,踩在脚下,“温阮,你说怎么处置”

“就按律法吧,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公好良民。”温阮笑道。

“行,我等会儿就抓着他送去京兆尹府”于悦好痛快,好解气啊

这下马威来得狠,谁也不敢再吱声。

而纪知遥和吕泽瑾看着今日这情形,早就明白了,那些艳i情至极的下流诗句是太傅写给盛月姬的。

太傅他是帝师,夫子,是三朝元老,不曾想,此刻险些落得声败名裂,斯文扫地的下场。

他们更不能想象的是,这样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儿,是如何与盛月姬相处的。

一树梨花压海棠,想想,怪恶心的。

到了此刻,温阮算是为自己证明了清白,连消带打地也把盛月姬拉下了泥潭让她自食恶果,几颗龙珠内心是何感受,她隐约也能猜到些,温阮心情不错。

温阮小心翼翼地下了马,将于悦手中剩余的诗整理好,递还给太傅,慢声道“多谢太傅为弟子澄清。”

太傅抖个不停的手接过纸张,忽尔狂笑,悲愤难抑,将全部纸张扔于天上,纷纷扬扬而下,如一场蒙冤受耻不得昭的大雪。

他在这场大雪中颠步错乱,最后竟怄出了一口黑血洒在地上。

“太傅”温阮扶住他。

他推开温阮的手,摇头悲笑,老泪纵横“罢了,都罢了。是老朽糊涂,是老朽之过。”

他颤颤巍巍地蹒跚离开,深深弯下去的腰再也直不起来。

温阮看着,不知为何竟也动了些恻隐之心。

今日之事,太傅不知情。

他送给盛月姬的那些诗,被盛月姬拿来利用了。

温阮抬头看了看天,轻吐了一口浊气,又轻声道“萧夫子可知我为何知道那些诗是写给盛姑娘的”

“姑娘聪慧之人。”萧长天面色悲戚,不说太傅私德如何,于学问之事上,他足足担得上一声文坛泰斗,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他看着亦有不忍。

“粉香汗湿瑶琴轸。”温阮边说边看向他身后的盛月姬,轻声道,“萧夫子是知道的,我琴艺不精,且不爱学琴。”

萧长天悲然阖眼。

他身后的盛月姬顿时唇色失血,萧长天最喜琴,琴本高洁,被如此玷污,萧长天怕是心痛难忍。

“长天”盛月姬呐呐一声。

萧长天摆摆手,低着头落寞而寂寥地慢步走了。

温阮回头看了看场中的人,想来今日这骑射课是不用上了,她笑着跟于悦道了别,慢步往仕院外走,殷九野跟在他身后。

她边走边问“我看太傅搬出他发妻的时候,神色极为悲痛,他与他妻子的关系很好吗”。

殷九野说“太傅发妻林氏,当年是下嫁,二人成婚时太傅还只是个穷酸秀才,林氏却是官宦之女,若非是看中他一身才学,林氏断不会嫁他,二人相濡以沫几十年,太傅从未纳妾,对林氏极为恭敬尊重。”

温阮叹声气“美色误人啊。”

“假如我未能找到盛月姬将她带来,你今日准备如何仕院中那么多弟子都看到了这些诗,上头写着赠温阮,你强转在盛月姬身上也不会有人信你。”

温阮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可能,就要委屈一下你了。”

“你准备说那诗是我写的,把锅甩我头上”

“你好不乐意的样子。”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当然了”

“姑娘,咱要点儿脸,成吗”

“哼”温阮皱着鼻子轻哼一声,娇俏可爱,“我今日受了大惊,所以珍宝楼你请客。”

“我没钱,我只是个下人啊。”

“那就别吃了。”

“你答应了我的,姑娘说话不算话”

这怨妇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二人到了珍宝楼,有点麻烦的是,这楼的客人太多了,排队都要排半天,温阮想着又不能真让阿九掏钱,就他那点工资,吃这么一顿,不得喝半个月西北风啊便准备顺水推舟地撤了。

结果,珍宝楼的掌柜跑出来喊了一声“温姑娘,您来了,请请请,您里面请,给您留了座儿呢”

温阮“”我什么时候预定了座位了

殷九野“我定的。”

温阮“”

殷九野“姑娘里面请。”

温阮摸摸自己的钱袋子,认了。

两人入了雅座,殷九野连连点菜,哪个贵点哪个,一点也不客气。

温阮露出核善的笑容。

殷九野假装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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