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酒足饭饱, 殷九野身前装残羹的小碟换了一次又一次,温阮的却一次也没有换过, 没换就算了, 里面还只有很少量的残羹。

她吃东西慢,这一桌子死贵死贵的菜全被殷九野扫进了肚子, 温阮只吃了很少的一点点。

温阮, 好气啊。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温阮问。

“我自小家里穷, 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难得姑娘这么大方请我吃顿好的,心急之下就没忍住,多用了几口, 姑娘别怪啊。”殷九野抿着小酒,笑眯眯地说。

温阮想打他

小二上来结账的时候,温阮看着帐单, 生无可恋。

点了点银两,温阮忽然合上钱袋子, 悄声对殷九野说“我今日银钱未带够,怎么办”

殷九野诧异地看着她“我也没钱”

温阮说“那你在这儿等我吧, 我回家去取钱。”

殷九野瞧着她心想, 老子信了你的邪, 你绝壁是想把我扔这儿晾上大半天,最后给人涮盘子还饭钱

殷九野靠近温阮, 小声说“姑娘, 你吃过霸王餐吗”

温阮“”倒也不至于。

温阮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 殷九野一手抄起趴在桌上啃鱼干的二狗子,一手抓住温阮的手臂,拉着她一路从楼上雅间往下跑。

温阮懵逼。

不至于,咱真不至于我有钱

小二眼看二人要逃单,跟在后面就追,“给钱啊,诶,饭钱没给啊”

“跑啊”殷九野抓着温阮的手一路奔出珍宝楼,闹得鸡飞狗跳,惊得楼下大堂里的客人收脚收凳,生怕被撞了。

温阮被他拽得挣不脱,只能在心里暗骂,阿九这个王八蛋

两人跑出了门,小二被掌柜的拦下,指了指楼上。

楼上蓝绻晃了晃手里的银子,殷九野跑单之前在椅子上留了饭钱,诓温阮呢。

殷九野拖着温阮在街上狂奔,沿着他们的逃跑的方向,街道两侧有诸多京中名楼,或贩奇珍,或售锦缎,大大小小林林立立,旌旗招展,广迎宾客。

往前走上约摸两盏茶的工夫,就能见到一座格外华美精致的楼阁,立于街尾处,临着绕城河,一楼的大门半遮,这里尚未到营业时间,打着呵欠的小厮清扫着昨日客人在门前留下的污渍。

抬头看,便能看到“听白楼”三个大字。

进了听白楼往内走,过一道白玉拱桥,走到后院去,在那里,才算是听白楼的重头戏,曲唱得最好的,舞跳得最绝的女子,都深藏其中。

这个点儿,楼里的姑娘们都仍未起,好一番懒春妆,独有盛月姬的雅苑里传出不小的响动来。

她砸了一盒首饰在地上,珍珠散地,金钗断去,红着眼睛嘶声问道“是你们叫我这么做的,如今怎么说”

立于她身前的男子面覆黑巾,眼神冰冷“姑娘做得好。”

“好什么”盛月姬恨道,“今日我被温阮百般折辱,在仕院里丢尽颜面,让纪知遥他们对我大失所望,你告诉我好什么”

男子拿出些银票放在桌上,“这是主人的谢礼。”

“你说什么”盛月姬抬步上前,鬓发散乱,面色涨红“我要的钱吗我要的是温阮死”

“主人已为姑娘你出过计策了,事有异样,是姑娘你筹谋不详。”

“我筹谋不详温阮那个下人将我从听白楼掳去仕院对峙,我能怎么办”

黑衣男人漠然地看了盛月姬一眼,寒声道“盛姑娘,愿赌服输。”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盛月姬几步跟上拦在他身前“你的主人到底是谁那别院到底在什么地方”

黑衣男人一掌将她击飞“这不是姑娘该问的,下个月还请姑娘做好准备,主人不想再听见姑娘唱曲时分心。”

盛月姬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这个黑衣人飞窗而出,徒留她满腔怨恨无处宣泄。

她恨恨地抓了一把地上散落的珍珠扔出窗,坠入湖中,湖水几圈涟漪荡开,又归于平静,静静的湖水往外流淌,卷了一片早落的树叶打着圈儿。

飘飘荡荡的树叶顺流而下,撞过石头,吻过垂柳,在一个小小的漩涡里打转时,被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捞起。

这只手转着叶柄,闲声问“太傅进宫了”

“是,听闻已向陛下辞官了。”

“嗯。”手的主人将树叶放在桌上,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躺在小船里,闭眼说“太傅是陛下指给三皇子的师父,与皇后一向不睦。”

“大公子的意思是,今日这事儿,是皇后策划的”下人摇着船桨疑惑问道。

大公子温北川微微睁眼,望着头顶垂落下来的柳条儿,笑道“也许吧,谁知道呢”

“太子远离京中,于太玄观修行多年,早已有名无实,宫中几位皇子虽年幼,但对东宫之位觊觎已久,三皇子不过十八年纪,却沉稳持重,颇得朝臣青眼,又有太傅悉心教导,太傅可是教过当朝陛下的人,满腹经纶,朝中亦有不少他的学生唉,皇后不喜亦是常事。”下人叹声道。

“她不喜归不喜,何苦拉我小妹出来当刀”温北川却道,“今日若不是我小妹机智,事情难以收场。”

“大公子那时不都去听白楼了吗姑娘不会有事。”

“我去听白楼,正好撞见阴九,他提着盛月姬过去,我便知道小妹已有对策,这才忍住,否则”温北川唇畔抿出一丝残忍的弧度。

“姑娘是聪慧之人,一通乱拳打死了老师傅,误打误撞地竟闯过了这一关。”下人有些好笑。

“我小妹可爱又有趣,不舍得她嫁人啊。”温北川说起温阮时,眼中浮现温柔笑意。

“若今日之事真是皇后策划,那别院中听曲之人,或许也是她。”下人又道。

“且先放着吧,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温北川坐起来,将捡来的那片树叶又放入了水流中,小舟摇摇晃晃,与树叶渐错渐远。

不知经过了几道弯,又走过多少路,树叶它摆啊摆的,摆进了宫中水渠,又跌滚下几道水下石阶,最终在广陵宫的荷叶下寻到了最终归处,安稳地贴在宽大的圆叶上。

荷下锦鲤群游,几点鱼食入水,便引得竞相喋呷,皇后看得有趣,笑道“太傅辞官了”

“是,娘娘。”女官回话。

“老不死的。”皇后抓了一大把鱼食扔下去,又问,“温阮呢”

“温姑娘全身而退。”

“她倒是好本事,跟她娘一个德性。”

女官乖觉地闭上嘴,皇后家事,不插话为好。

皇后倚回椅中,支着额头,似是有些怒意,“陛下呢”

“此刻应是去了长春殿,淑贵嫔那儿。”

“是去三皇子那儿吧。”

“三皇子今日,的确进宫向淑贵嫔请安。”

“嗯,请吧,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呢,是该在活着的时候好好尽尽孝道。”

女官再度闭嘴。

夜幕降临,黑暗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在夜晚吞噬一切,席卷人间。

殷九野转着那把女子檀香小扇,躺在藤椅里纳凉。

幽幽檀香扑鼻而来,想着如今也入夏了,要不要寻个借口将这扇子还给温阮

辞花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捡了个果子扔进嘴里“太傅明日离京。”

“嗯。”

“今儿这局,不是冲着温阮去的吧”

“嗯。”

“冲着太傅去的”

“嗯。”

“你哑巴了”

“盛月姬昨日找了几个小流氓来堵温阮,被我收拾了,然后温北川就去了听白楼,警告她不得再对温阮不利,但今日,她又闹了这么一出。”

“嗯,你想说啥”

“这个借盛月姬之手作局的人,不仅仅是要对付太傅,还在试温北川。”

“你不是道士,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玄”辞花听不懂,辞花很暴躁。

“此人的目标是太傅,假如今日温阮没有自己破局,温北川必然要出手,太傅跟盛月姬来往之事,知情者甚少,如果温北川一击击中太傅,道出那些诗是太傅写给盛月姬的,那么,就证明温北川并非表面上这般闲散,不理朝事,相反他耳目众多。”

辞花一愣,“温家大公子,这个处境有点堪忧啊。”

殷九野转了下扇子“有人在借盛月姬的手,打乱朝堂,温阮很危险。”

“你不是天天跟在她身后吗,阿九,哈哈哈哈哈草,九野,我是死都想不到你有一天会给人当跟班。”

“九爷。”

“好的,九爷。”

殷九野交叠双腿晃了晃脚尖,“这温阮胆子大,脾性也大,莽起来不管不顾,盛月姬在她手底占到不便宜,如果那个神秘人真有心要借盛月姬的手做什么事,就一定会保她。”

“一个娼i妓而已。”辞花不太当回事。

“一个能周旋于纪知遥和温北川,还有吕泽瑾身边的娼i妓。而且你别忘了,还有一人,一直没在京中出现。”

“你怎么一副很期待他来的样子”

“我当然期待了,多年不见,不知道他死没死啊。”

辞花“我看,很难。”

殷九野握着檀香小扇,一下一下地轻轻点着胸口,神色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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