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诚山怔怔的看着谢何,许久,没有做出反应。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但此刻看谢何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把他认作是杨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他没有想到。

谢何看梁诚山不说话,露出忐忑的神色,更紧的抱着他,小心翼翼的问,“爸爸,你怎么不说话?”

不,我不是你的爸爸,你的爸爸被我杀了……

我亲手杀了他,然后逼疯了你,我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梁诚山闭了闭眼睛,心底一片冰凉痛楚……可是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我已经带给你这样多的痛苦,如何还能够看你伤心难过,如何能够看你失望。

我会如你所愿的……

梁诚山慢慢的伸手,把谢何轻轻抱住,说:“别怕,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谢何又惊又喜,还有着深深的惶恐不安,“我,我真的可以回家了吗?我能离开这里了吗?”

梁诚山点点头,“是的,抱歉我来晚了。”

谢何用濡慕的眼神望着他,“没关系,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梁诚山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牵着谢何的手从床上坐起,说:“我们现在就回去。”

谢何很高兴,抓着梁诚山的手不放,跟着他走出病房,这次果然没有人阻拦他,他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他的爸爸来带他回家了!

梁诚山的秘书看到谢何这个样子,重重叹了口气。

康尼在外面等着,抽了好几根烟了,他已经从毕肖普的口中得知谢何疯了,这会儿看谢何乖巧的牵着梁诚山的手走出来,想起之前谢何对梁诚山的憎恨,心道他果然是真疯了……否则怎么可能给梁诚山一个好脸色?

康尼如今也学乖了,不去触谢何的霉头,老板爱怎么宠谢何都不关他的事,自己只要做好保镖的职责就行了。更何况和一个可怜的疯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他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觉得一切都可以接受了,恭敬的去给梁诚山拉开车门。

这时谢何忽然对梁诚山说:“爸爸,这是你的车吗?”

梁诚山微笑道:“是的,上去吧,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

康尼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

爸爸……谢何也叫的出来,这不是一般的疯了,这是疯的不轻啊!!!

……………………

梁诚山带着谢何回到自己的庄园,温柔的对他说:“饿了吗?”

谢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点点头。

梁诚山立刻让佣人准备饭菜,准备的都是谢何喜欢吃的,谢何看到满桌子丰盛的饭菜,看到梁诚山坐在对面对他露出温柔稳重的微笑,忽然泪流满面。

梁诚山心疼不已,他连忙过去揽住谢何的肩膀,用手帕替他擦了一下脸,柔声问道:“怎么哭了,不高兴吗?”

谢何哽咽了一下,说:“不,我是太高兴了,我一直在等你,我差点以为自己等不到你了……爸爸,你以后都不会再丢下我了是吗?你总是很少回家,总是在出差,都没有时间陪我,我好想你……”

“我一个人在那里,好害怕……”

梁诚山将谢何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前,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痛色。

当初杨晋跟他们混在一起,他们都不知道他还有家人,想必一年也回去不了几次,留下杨凌母子相依为命,这孩子……其实从小就缺乏父爱吧,后来杨晋身份暴露回去了,但不到一年时间就被他找到。

然后被他杀了。

他们一家人没有团圆多久,好景不长……杨凌就成了孤儿。

是他让他变成孤儿的……

亲手剥夺了他原本可以美好的一生。

梁诚山轻轻拍了一下谢何的背,缓缓说:“我不会再丢下你的。”除非我死了。

谢何听到梁诚山的话,总算破涕为笑,“嗯。”

梁诚山掩去眼底的悲哀痛苦之色,恢复一贯的温柔和煦,说:“快吃吧,吃饱了早点休息,你都瘦了。”

谢何在精神病院一直没能好好吃饭,这会儿看到桌子上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而且他的爸爸就在他的身边,令他十分安心,开心的吃了起来。

谢何吃饱后梁诚山又给他准备了衣服,让他洗澡,他的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病号服。谢何很快洗完出来了,晚上怎么也不肯一个人休息,一定要和梁诚山睡在一起。

梁诚山只好点点头,为了让谢何睡的安稳,一直把他抱在怀里。

谢何在梁诚山的怀里睡的十分安稳,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容,面容舒展开来,前所未有的恬然安静,就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

梁诚山深深凝视着谢何的面容,这就是他所深爱的人。

如今他就这样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全身心的依赖信任他,只不过是因为他疯了。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使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如果不甘心想要强行得到,只能得到一堆被摧毁的碎片,他明明是爱着他的,却还是毁了他。

这像是一个无解的难题,要么干脆放弃,要么只有强行毁掉……

现在我终于知道这道题的答案了。

如果我知道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我会选择早一点放手,只要能看你过的好好的,是否拥有你,又有什么关系。

梁诚山低下头,唇轻轻贴在谢何的额头上,深邃的双眸中是海洋一般广阔的爱意,又夹杂着无法散去的悲伤之色。

是我亲手杀了你的爸爸,那就让老天惩罚我,来代替你的爸爸来爱你好了。

我会尽我所能的偿还给你,那些被我剥夺的一切……

这是我罪有应得。

……………………

谢何躺在柔软舒适气息清新的床上,被温暖宽厚的怀抱包裹着,这里和那个冷冰冰的屋子完全不一样……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梁诚山还在他的身边。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梁诚山没忍心吵醒谢何,而且一直抱着他,一只手臂被谢何枕着,一整晚都没有挪动过,他的手臂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但是梁诚山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而是温柔的对谢何笑道:“你醒了。”

谢何动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看向梁诚山的眼神幸福又开心,“嗯,爸爸。”

梁诚山看谢何起来了,才挪动了一下身子,他的右手臂僵硬的一时无法动弹,只能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谢何的脑袋,说:“去换衣服,该起来吃饭了。”

谢何完全没有注意到梁诚山的不适,开心的起身穿衣服了。

梁诚山慢慢的下来,他抬起手臂换外套的时候,眉头痛苦的皱了一下,但是很快舒展开来,然后带着谢何出去。

谢何表现的非常依赖梁诚山,目光一直围着他打转,就是吃饭的时候,也要时不时的抬眼看一下梁诚山,就好像怕自己一个走神,梁诚山就会消失一样。

梁诚山露出无奈的笑容,说:“放心,我在。”

谢何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我总怕你突然就消失了,以前也是这样,总是突然回来,然后又很快就走……把我和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

梁诚山表情有些难过,说:“对不起。”

谢何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问梁诚山,“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呢?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她在哪里?”

梁诚山恍惚间想起了那个女人,他只见过纪泠一次,那一次她毫不犹豫的扑在杨晋的身前,死在他的枪下,这是个无辜的,勇敢的女人……

他的母亲也被他杀了。

梁诚山觉得心口闷痛,仿佛一点点的把血液从血管中抽离。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她去旅游了,暂时不能回来。”

谢何表情有些失落,“妈妈是不要我们了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

梁诚山看着他,说:“当然不会,她只是暂时离开而已,她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

谢何看着梁诚山认真而坚定的眼神,似乎终于相信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嗯,妈妈最爱我了!我也觉得她不会不要我的,我会等她回来!”

梁诚山点点头,“好。”

他说完忽然有点不敢看谢何的眼睛,只能别过头去,不被他看见自己的难过。

对不起,你等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梁诚山好不容易才把谢何从精神病院带回来,看得出他的情绪还不太稳定,所以一连几天都没有出门,一直在家里陪伴谢何,就好像真的是他的父亲一样关心他、爱护他。

爱一个人到了一定程度,已经不在乎是以什么方式陪伴他,只要谢何能开心快乐,梁诚山可以一直这样,假装自己是他的父亲。

给予他想要的一切。

他强大的、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以及城府让他可以不轻易表露自己的痛苦,只展现给谢何他想要看到的那一面。

那些丑陋的发臭腐烂的罪恶,就让他一个人承受好了。

又过了几天,梁诚山有事不得不出门,他迟疑了一下,对谢何说:“我今天要出去一下,不过很快就会回来,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可以吗?”

谢何十分不舍,但是他觉得爸爸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一直在家里陪他,只好点点头。

梁诚山有些不放心,再三嘱咐家里的佣人和保镖好好照顾谢何,才出门去。

梁诚山一走,谢何脸上就没有了笑容,变的沉默寡言,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哪里也不去。

管家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要不要看电视?或者去花园转转?”

谢何摇摇头,不说话。

那里太糟糕了,想偷偷的开小灶都很难,还整天有人盯着,简直比小黑屋也好不了多少了。

瑟瑟发抖_(:3ゝ∠)_

谢何默默的在家里等着,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脸上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向外面跑去,因为跑的太急了,在地上重重的摔了一跤,膝盖上火辣辣的疼痛,但是他根本不管不顾,一直冲到外面,撞进了梁诚山的怀里。

梁诚山连忙伸展双臂抱住谢何,宠溺的责备他:“跑这么快做什么,小心摔着了。”

谢何抱着他,“我一直在等你,好想你。”

梁诚山闭了一下眼睛,他每每听到谢何这些话语,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清醒着的时候……那憎恨的眼神,时刻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这每一丝美好假象,都是他犯错的证据。

梁诚山一把抱起谢何,将他放在沙发上,说:“你的膝盖摔伤了。”

谢何似乎这才发现一般,觉得膝盖有些疼痛。

梁诚山十分心疼,他去拿了酒精棉签过来,然后轻轻的卷起谢何的裤子,露出受伤的膝盖,上面擦出了血痕,有血珠从伤口冒出来。

谢何低头一看,看着鲜红的血从皮肤上冒出来……忽然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梁诚山还没来得及给谢何处理伤口,就看到谢何突兀的晕倒,脸色蓦地变了,立刻交代管家去请医生过来。

他焦急的踱着步子,在客厅等待。

医生很快过来了,他对谢何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又询问了梁诚山的经过之后,有些哭笑不得的说:“没什么,他只是晕血而已……”

梁诚山却没有丝毫轻松下来的意思,表情微沉,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晕血?”

医生点点头,“是的。”

梁诚山沉默片刻,颔首道:“我知道了。”

医生给谢何处理了一下膝盖上的伤口就走了。

梁诚山这才来到谢何身边,轻轻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他看着谢何苍白的面容……晕血,这怎么可能呢?他没有忘记谢何以前利落的身手,和杀人时不眨眼的冷酷,以及刺杀他时的决绝……这样一个锋利危险的存在,时时行走在生与死的边缘,竟然会晕血?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谢何的脸颊,眼底痛色积聚,自己到底把最爱的人,变成了什么样子……

谢何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了,梁诚山依旧如往常一样抱着他,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更加幽深,仿佛有着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甸甸的悲痛之色。

谢何不太明白,他紧紧贴着梁诚山,声音颤抖:“我好怕……”

梁诚山温柔的抚摸着他,说:“别怕了。”

谢何在梁诚山的安抚下变的平静了一些,终于对他露出笑容,说,“还好有爸爸在,有爸爸保护我,我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了,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梁诚山点点头,认真的一字字的说,“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他表情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苦痛。

是啊……谢何想要的只是这样平静的生活,如果他有父母的关爱,有完整的家庭,没有从小就被仇恨支配,现在也应该过着平静幸福的日子……

不用见血,不用杀人,如果可以……谁愿意行走在刀刃之上,面临着生死威胁呢……谁不愿意过安稳平静的日子呢。

他对他的伤害并非从囚禁开始,而是从更早之前就开始了……

如果不是他,谢何根本不用学习杀人,不用隐瞒身份潜伏在他身边,不用做那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不用抛弃自己的良知,强迫自己做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他原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很好的孩子,而自己却让他走上复仇之路。

梁诚山紧紧抱着谢何,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起来,还是说就这样让你下去,忘掉那些痛苦……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我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论是向前,还是往后,都是万丈深渊。

…………………………

谢何安心的住在家里,十分乖巧,从不吵闹,一开始只是粘着梁诚山打转,后来似乎发现了新的兴趣爱好,开始喜欢上画画。

大概是心智年龄的原因,他画的画也就小学生水准,但是不论他画什么,梁诚山都温柔的鼓励表扬他。

这让谢何很高兴。

谢何练习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梁诚山出去办事回来,就看到谢何兴奋的献宝般的拿着今天的画过来给他看。

画上是三个小人,一左一右两个大人牵着中间的小孩子,谢何指着画上的人说:“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我,我画的好看吗?”

梁诚山觉得自己的心口抽搐了一下,他低声说:“好看。”

谢何很开心,然后他又情绪低落下来,说:“可是妈妈还没有回来,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梁诚山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谢何还是很失落,他都等了这么久了,爸爸永远都是说快回来了……可是妈妈一直没有回来。

晚上吃过晚饭,梁诚山抱着谢何躺在床上,温柔的说:“早点睡吧。”

谢何却没睡,他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梁诚山,忽然仰起头吻上梁诚山的唇。

梁诚山一愣,他的唇上传来自己所爱之人清冽的气息,如此的令他沉醉,但是他没有忘记谢何现在只是把他当做他的父亲,而这样是不对的。

他一把将谢何拉开,表情有些严厉,“你在做什么?”

谢何似乎有些无措,他从来没有见到梁诚山这般严厉的模样,有些怯怯的说:“你生气了吗?”

梁诚山深呼吸一口气,道:“你这样是不对的。”

谢何似乎有些不理解,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梁诚山应该是喜欢他这样的,他有些迷惑的说:“你不喜欢我亲你吗?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梁诚山眼神沉痛,他是喜欢……但是他不能接受现在的谢何这样做,这只会令他更痛苦。

因为现在的谢何……是把他当做杨晋啊。

谢何眸中浮现一层水雾,委屈的说:“我只是想让你高兴,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只知道这样你应该是会高兴的……爸爸,你帮我把妈妈找回来好吗?”

“你把妈妈找回来,我一定会听话,让你高兴的,我好想妈妈……”

梁诚山听着谢何的话,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生生撕裂,成无数碎片。

他做不到,他不是无所不能的……他没有办法让人死而复生,也没有办法让所爱之人恢复正常……

他没有办法还给谢何正常的人生,没有办法还给他死去的父母。

有些伤害,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

梁诚山忽然紧紧抱住谢何,制住他不安的挣扎,用力的,抱住他,用这样的方式……确认这怀里的人的温度。

他所爱的人,如他所愿的活着,但这样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吧。

谢何看梁诚山不说话,这样用力的抱着他,也不敢动了,他总觉得梁诚山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然而这个怀抱很温暖,他很快就在梁诚山的怀里睡着了,只是梁诚山还没有答应他把妈妈找回来呢……

梁诚山感受到怀里的青年发出均匀的呼吸,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手缓缓收紧,微微颤抖。

他这样一动不动过了很久,然后慢慢低下头,眷恋深情的吻了吻谢何的头发,发出轻轻的暗哑的声音。

“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就让你亲手杀了我。”

“所以好起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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