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井回到办公桌边,交抱双臂,抬头望着天花板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办?东京,东京,脑海里一直回转着这个城市的名字。

难道会是东京吗——电车形状的点心会出现在这个城市吗?如果去东京调查会有百分之多少的概率掌握到破案的线索呢?到现在为止,已经调查了从南到北的十七个城市,调查结果都是零。留井预感东京的情况也如此。此时的感觉就像走进了死胡同,无计可施,只能考虑东京这个毫无希望的大城市。

“哇,下起来啦。”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留井回头望去,原来是外面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听到这雨声,留井又不由得想起大久保课长曾说过的话。想买一辆报废了的电车,下雨天的时候在里面睡觉——

留井站起来走到窗前,前额几乎贴着玻璃,向楼下望去。街上的行人很多,雨伞挨着雨伞,将街道点缀得五颜六色。

大久保幻想中的山中生活,就是远离街上这么多的行人。太阳落山,黑暗中只能听到周围雨水敲打树叶的声音。留井微微闭上双眼,想象着那个场景,好似真的听到了雨中大自然的声音。这时,从开着的窗户吹进一阵凉风,留井不禁打了个寒战,睁开双眼。越想越觉得大久保的想法不错,留井现在的心境恰恰和大久保所憧憬的田园生活有几分相似。案件的调查让留井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而身体的疲劳使他更加向往那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然而,大久保还没有实现那个愿望就被迫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瞬间,留井眼前浮现出一幅雨中庭院的情景。撑着雨伞、年近花甲的男人缓缓走进电车,身后紧跟着一个人,一个同样撑着伞的女人。

留井突然想起曾对他说过相似的话的人。那是在樱岛火山爆发的时候,鹿儿岛的街道全被火山灰所覆盖,建筑物的窗户都变成了白色,商店前面堆积的火山灰像冬天堆起的雪人似的。

那一年,从东京警视厅来了一位刑警,留井作为鹿儿岛警局的代表接待了此人。两个人曾在天文馆周边边走边聊。那位刑警很年轻,完全没有大城市刑警高高在上的架子。当时的自己也很年轻,特别是在阅历上,和那位与自己同龄、来自东京的刑警相比显得更加稚嫩。他是个古板而正直的人,晚上也不喝酒。两人熟络之后,为庆祝案件告破才喝了几杯啤酒,之后便说起他的前妻。据他说他的前妻是个美人,却不是普通的美女,是个特立独行的另类女人,有时甚至有些难以沟通。她特别喜欢英国街头那种红色的电话亭,梦想将来在家中的庭院里放一个,然后在下雨的时候撑着雨伞去电话亭打电话。自己家里的电话亭,想打多久都可以,完全不用顾虑在自己想用电话的时候发现正有人使用。这个想法简直就是童话故事中少女的幻想。留井不由得回想起人们广泛使用街边公用电话亭的年代。随着社会的发展,现在几乎人手一部手机,身处这样的年代,在自家院子里放个电话亭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那位从东京来的刑警姓吉敷。皮肤略黑,目光深邃,高高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嘴唇,加上稍微有点儿自然卷的浓密黑发,很像电视里的刑警。自己带吉敷刑警去酒吧喝酒的时候,酒吧里的女招待都十分崇拜他,果然是东京来的刑警。不知那个帅气的刑警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他的前妻有没有买下一个电话亭放在自家的院子里?还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了可以随身携带的手机就忘记以前的梦想了呢?

留井望着窗外的大雨,心里幻想,在这样的暴雨天气里,钻进院子里的玻璃电话亭,一边听着雨声和雨滴击打树叶的声音,一边给心上人打电话,可真是件惬意的事情啊!年轻时的自己可从不会幻想这类事情,可能是因为年龄逐渐增长的关系吧,开始留意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浪漫了。

与吉敷分别已有十年,或许更长。那之后就再没有了联系,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警视厅一课,有没有退休。留井突然很想打电话给他。记忆中的吉敷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要不委托他在东京调查电车形状的点心吧!能联系上多年不见的朋友,就算得不到什么满意的结果也不会觉得沮丧。

留井想到这里,离开玻璃窗回到办公桌边拿起电话听筒,给警视厅一课拨了通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年轻人,留井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说自己是吉敷的旧友,想找他,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一课。年轻人回答说吉敷还在一课,不过目前不在办公室,有急事的话可以留下电话,等吉敷回来会转告。留井想了想,告诉了对方自己的电话号码。

留井觉得吉敷不会很快就回电话,于是靠在椅背上,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调查计划。既然从点心上调查不出什么,还能从哪些地方下手呢?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或体液,细微物品调查也没查出任何异样。这样的话,就需要找目击证人了。况且案件不是发生在夜晚,而是白天。

现场一定有目击者,进行一次彻底搜查,肯定能找到。但追查目击证人,一向犹如大海捞针,不是轻易可以办到的。想到这儿,留井的心情又有些沉重。

这时,电话铃响了。留井拿起听筒,对方问:“是留井先生吗?”

虽只是简短的一句问话,留井还是听出对方不是本地人。

“是的……是吉敷先生吗?”留井大着胆子大声问道。

“是的,我是吉敷。好久不见。您给我打了电话?”吉敷说道。

留井觉得吉敷的声音比十年前浑厚多了,心想可能是年龄的关系吧。

“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打电话过来了,还以为不是吉敷先生呢。好久不见啦,身体还好吗?”留井问道。

“还好,虽说上了年纪,但还很好。留井先生您呢?”

“我也一样,上了年纪,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难受,但庆幸的老毛病没犯,还硬朗着呢。我听从医生的劝告,已经不吸烟不喝酒了。并且尽可能每天跑步锻炼。”

“我也是啊。”吉敷马上接口道,“我戒了烟,也不大喝酒了,每天走路上下班,还尽量多喝水。”

“喝水?”

“是的,能预防脑血栓啊。对了,您是有什么事情吧?我这边可以帮什么忙吗?”

“啊,是的……现在您正在上班吧?不好意思,要给您添麻烦了……”

“不用客气,咱们是互相帮助。上次那件事还要感谢您的帮助呢。”

“啊,都过去那么久了,别这么客气。那我就简单说一下吧。”

留井将天文馆大街公寓发生的凶杀案做了简要的说明。并强调在案发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证据,也没有目击者,目前为止,在死者身上偶然发现的电车形日式点心是唯一的、也是侦破案件的最大突破口。但是,侦查小组将日本国内所有保留市内有轨电车的城市都调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卖电车形状点心的地方。

“最后想查查东京,是吗?”吉敷听罢问道。

留井表示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

“嗯,东京的确还有电车,就是荒川线,虽然距离很短。我知道了,我马上去调查,大概一两个小时后给您回电话。”

听起来这通电话像是用手机打来的,声音有些模糊,感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吉敷的声音充满自信,听起来似乎心情很好,这给留井带来了无形的力量。留井想这恐怕就是东京刑警所特有的办案风格吧,心中无来由地期待起吉敷的消息。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吉敷又打来了电话。

“留井先生,我是吉敷。”吉敷说。这次的声音很清晰,应该用的不是手机。

“嗯,给您添麻烦了。”留井说着,心脏怦怦狂跳。如果东京依旧没有发现,就只能大海捞针地去寻找目击证人了。真希望吉敷刑警能有所发现啊!

“知道啦!”吉敷语调轻松地说道。听到这句话的留井反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什……什么?知道什么啦?”留井结结巴巴地问道。

“发现点心店了啊。就在市内电车荒川线梶原车站旁边,店名叫‘明美制果’。”吉敷说道。

“真的……发现了啊……”

留井终于放下心来。整个侦查小组的人不辞辛苦地忙了几天都没有任何收获,没想到吉敷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调查出来了。

原来在东京啊,那个自己认为最不可能的地方。早知道应该最先调查东京了。都怪自己考虑得太多,反而绕了个大圈子。

“那个……叫‘明美制果’的店,在梶原……对吗?”

留井一边确认,一边赶忙用笔记下店名和地址。

“是的,从梶原站走两分钟就到了。店名是‘明美制果’,好像是自产自销,做好了当场就卖。”

“做好了当场就卖啊……点心的大小是不是差不多三四厘米宽的长方形……”

“啊,是的……”吉敷回答道。

“那里是全国唯一一家生产这种形状点心的店吗?”留井询问道。担心只是形状相似的东西。

“嗯,店里的人是这么说的。留井先生亲自来这边确认一下怎么样?”

“啊,是啊,确实想去一趟。真的非常感谢,这几天因为这条线索费尽了心思……果然是警视厅一课的刑警啊,一出手就成功了。早知道这样,真该早些联系吉敷先生了。”

“哪里哪里,也是出于偶然。接下来想怎么办,要我先去问问‘明美制果’的人吗?”

“不,在这之前还有几件事想要确认一下。”留井说道。

“嗯。”

“那个电车形状的点心,叫什么名字?”

“都市电车点心。”

“啊,都市电车点心啊……这种点心全日本只有那一家店有卖吗?”

“基本上是的,只能在这个店里买到。但听店员说最近这种点心还批发给了三越和松屋的点心店。”

“哦,三越和松屋……也就是说在三越和松屋都可以买到,是吗?例如,在大阪的松屋百货也能买到吗?”

“不是所有店,只有三家有。”

“只有三家有啊?”

“对,只有三家。”吉敷补充道,“你准备好纸和笔,我详细讲给你。首先是每周星期二和星期五批发给池袋的三越百货三十盒,每盒十个。”

“嗯,星期二和星期五,批发给池袋的三越百货三十盒,每盒十个……”

“对,然后每周星期六批发给日本桥的三越百货二十盒,每盒十个。”

“记下来了。”

“每周星期四批发给浅草的松屋百货十二盒,每盒十个。”

“哦……”

“就这些了,只有这三个地方和‘明美制果’可以买到这种点心。”

“也就是说,每家百货公司接货的时间不同,‘明美制果’每天都在向外批发货物,对吧?”

“是的,最近这种点心突然非常有人气,因此‘明美制果’才开始向百货公司批发的。”

“星期二批发给池袋的三越,星期四批发给浅草的松屋,星期五再批发给池袋的三越,星期六批发给日本桥的三越……除了这几个日子以外,比如,星期三去日本桥的三越就买不到了,对吧?”

“啊,并不是这样的。每次批发的不一定当天就能全部卖掉,剩下的第二天还可以卖,除非卖完了。”

“哦,我明白了。您说那家店在都电荒川线梶原站附近,对吗?”

“是的,具体地址我这就告诉你,你记一下吧。”

“嗯,请讲。”

留井记下那家点心店的地址和电话。

“要怎么去梶原站比较方便呢?从东京站……”

“到荒川线,从地铁早稻田和三之轮两个站走过去都比较远。电车经过大冢站和王子站,因此可以从地铁王子站换乘。”

“大冢站……是那条线的大冢站吗?!”留井不由自主地大声问了一句。

“怎么?你知道这个站?”

“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去东京乘坐过几次。庚申冢……”

“是的,是的,就是那条线。”

“啊,就是那趟电车啊……”

留井回忆起自己二十岁左右时在东京度过的那段日子。

“要来东京吗?”

从听筒里传来的吉敷的声音打断了留井的回忆。

“嗯,不过这边还有些事要先……”留井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内心却真的很想去东京看看,而且这种愿望很强烈。

久别的东京。离开东京将近三十年了,留井很想在那个现代化大都市的街道上走一走,再和老朋友吉敷见上一面。然而,就算去东京也并不是去玩的,是为了办案。

“那个电车点心卖多少钱?”

“价格吗?”留井快速翻着笔记本,寻找关于此案的记录,心里总觉得忘了点儿什么事情。

“吉敷先生,就像刚才跟你说的,凶手从现场拿走了茶杯,后来我们在天文馆路的拐角处发现了它的碎片。”

“嗯。”吉敷应道。

“另外,在茶杯碎片附近还发现了两张残破的消费凭证,上面印着‘地藏屋’这个店名。”

“地藏屋?”

“是的,‘地藏屋’。然而,您所说的那三个卖那种点心的店名,不,加上总店应该是四个,其中并没有这个……”

“嗯,没有‘地藏屋’这个店。不过,那会不会是一张和案件无关的消费凭证呢?”吉敷说道。

“是,也有可能。我想知道这种点心的价格,就是想确认这一点。因为如果消费凭证上的价格和点心的实际价格不同,就可以基本确定它和此案无关了。”

“嗯,明白了。算上消费税,一份点心的价格是三十七元。一盒好像是一千四百十八元。”

“一千四百十八元!”

留井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这个数字和那张消费凭证上的价格相同。一千四百十八元!没错,那就是福士买“都市电车点心”的收银凭证。

“怎么了?”吉敷询问道。

“这个价格和那张消费凭证上的相同。可以确定,那就是凶手购买‘都市电车点心’的收银单。”

“相同啊……”吉敷也不禁发出惊讶的声音。

“没错,完全一样。”留井兴奋地说。

“真是个好消息啊!”吉敷感叹道。

“只是……店名不一致啊……”

“嗯,或许‘明美制果’有‘地藏屋’这个别称。”吉敷说道。

“是吗?”留井有些怀疑。不过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了重大发现啊!”留井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消费凭证上有电话号码吗?如何和‘明美制果’的一样,不就可以证明这两家其实是一家了吗?”吉敷说道。

“有电话号码的那一块被撕掉了,还没有找到。所以之前都不知道是东京的店铺,现在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嫌犯名叫福士,身高一米八,光头,脸上长满了麻子,声音沙哑。样貌特征很明显,是一个见过一面就不容易忘掉的男人。我想找店员询问福士是否来店里买过‘都市电车点心’,如果店员还记得,就可以申请逮捕令了。现在距案发才四五天,他那么有特点,只要去过,店里的人应该还记得。”

“容貌很有特点吗?”

“是的,孩子见了都有可能被吓哭呢。”

“哦,那样的话,确实很有可能。”吉敷说道。

“是啊,但愿如此吧,真想尽快调查清楚。对了,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留井说道。

“什么?”

“这种点心,一个卖三十七元,对吧?”

“是的,没错。”

“那十个一盒装的不应该是一千三百七十元吗?怎么会卖一千四百十八元呢?”

“哦,这个啊,这是因为这种点心每个都配有一个小盒子……”

“是纸盒子吗?”

“是的,用硬纸板做的,上面印着电车的图案。”

“这样啊……”

“然后每十个一组装进大纸盒里,大纸盒也是硬纸板做的,做成电车调度场的形状。”

“电车调度场?”

“是的,表面印有图案,窗户还可以打开呢,设计得十分别致。”

“哦。”

“多出来的钱就是这个包装盒的价钱。”

“啊,原来如此!”

终于明白了。喜欢市内电车的大久保先生很可能就是对那只大纸盒子感兴趣,才让福士进了屋。

又解开了一个谜团。

因为每块点心都有一个单独的盒子包装,因此并不需要盛放点心的容器。只要拿出硬纸盒小包装,就可以直接放到桌子上,点心也不会接触桌子。

“非常感谢,案子有了很大的进展,我还需要再努力一把。”留井由衷地道谢。

“是吗?那可太好了。留井先生要来‘明美制果’调查吗?我也很想见到留井先生啊……还是由我来调查这件事?”

“我很想去,算起来,我已经离开东京三十年了。”

留井犹豫了片刻,说道:“好,我明天就去!”

这次的调查很重要,必须自己亲自去。“地藏屋”这个店名的问题需要搞清楚,都市电车点心的形状也要亲自去确认。留井一将“去”这个字说出口,想尽快破案的心情便和对东京的思念之情一齐涌上心头,心头一阵激动。

“那我告诉您我这边的电话号码。是乘飞机过来吧?知道航班号之后马上联系我,我会去机场接留井先生。”

“啊,不用了,不能再给吉敷先生添麻烦了。吉敷先生肯定也很忙吧,调查完我再打电话给您。可以的话,咱们一起去喝酒吧。”留井说道。

“好啊,一定,一定。”吉敷马上高兴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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