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第一次和泰西贵族接触的不愉快经历不提,蕙娘也不能不承认,这些蛮夷贵族,虽然生得高鼻深目,很是古怪,但亦是有些别样的魅力。其言谈举止,要比夷人村的那些低等居民文雅了许多,周旋在宜春号这些见惯了世面的生意人之中,也丝毫不显得失色。有几位蛮人使节,已经能说得一口不是很标准的大秦话,这使得双方的交流都通畅了许多,宜春号诸管事的新奇和兴奋,当然也对此有所帮助,因此,当众人寒暄以后,各自在高几后落座时,气氛要比蕙娘所想得要融洽一些。

比起蕙娘,权仲白对海外的兴趣那是一直为人所熟知的,他在皇帝的心目中也是去过泰西几地晃悠,因此他出席这个宴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尽量地汲取一些泰西那边的风土人情,以便在未来可能的遭遇中尽量把这个谎给圆得更好一些谁也没想到世事居然能变化得这么地快,现在泰西诸国居然已经能够和皇帝面对面地坐下来谈判了。比起那些背井离乡的传教士,这些使节对泰西局势的了解,肯定是更为仔细的。当年那也是经过精心准备,不容易被拆穿的谎言,现在也不得不与时俱进一番了。蕙娘和权仲白叹起来时,两人也是都有些感慨。好在现在皇上还腾不出手应对这一方面,两人还有弥补的余地。

他们两人没有怎么出声,只是坐在略微不起眼的下首处,由受过蕙娘叮嘱的雄黄扮男装,代替蕙娘坐在了主人身边的显要位置上。那几个使节也对她十分客气雄黄没有化妆,看得出来是女扮男装,蕙娘猜测他们是有点把雄黄误认为自己了,毕竟宜春号的女东家,在这几年的京城也是名声在外不说,恐怕在南洋,随着吕宋战事的进行,也是有了一定的名头。

果然,开宴不久,其中一位使节便冲雄黄举杯,用了不标准的大秦话道,“听说在贵国,有个非常厉害的姑娘,居然能在外做事。管着你们国家最大的……最大的……”

他的舌头打了打结,才续道,“票号。这样的女人,在我们国家也没有,我非常佩服您我先干为敬!”

这最后四个字,倒是说得字正腔圆,蕙娘不禁微微一笑,伸手在茶几底下握住权仲白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权仲白也回捏了一下,仿佛是体会到了她的些微得意,正在打醒她的兴奋。

雄黄也是不慌不忙,举杯沾唇,道,“您实在是太过奖了。宜春号还是以管事们为主,东家那就是东家,管事怎么做事,东家们是不过问的。”

这话含含糊糊地,好像是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使节眼睛一亮,和几个同伴对了对眼色,蕙娘在心里一一默认,会说汉话的是法国、荷兰的使节,不会说的那是弗朗机还有奥地利来的。倒是都起了汉文名字,也颇典雅,但为了方便她自己记忆,蕙娘在心里都直接以国家名字给标了号。

她此次亲眼过来,也就是想要看看几个使节的人品,此时一见,更是大感心安:虽然语言不通,文化不同,但是在哪里,人性其实都差不多。法国、荷兰的人,显然要精干多了,热情也更足,现在都学了几句汉话。至于弗朗机和奥地利人,一个看来憨憨傻傻,只顾着吃酒,还有一个,却是一脸的漠不关心,坐在当地低头出神,好像不论外头什么事,都阻挡不了他的沉思。

看来,荷兰和法国同英国的利益冲突最为明显,至于弗朗机,要么是没人才,要么是还没感觉到危机,纯粹是凑热闹,而奥地利的那位,便是有点不知所谓了,大老远好歹来了,一直低着头,也有点太不知礼了吧。

正这样想时,那奥地利使节忽然又抬起头来,手一松,开始正常吃喝,也含笑听着自己身边通译的言语。蕙娘眉头一皱,正在不解时,耳边权仲白低声道,“这个我知道,他是在餐前默祷。”

蕙娘不禁愕然道,“餐前默祷,这也默祷太久了吧?我们都喝了几杯了。”

“泰西那边的确和我们不同,很信这个的。”权仲白低声说,“他估计和几个同伴不同,要更虔诚一些。”

此时厅中,不论是通译还是使节本身,又或者是宜春号自己带的通译,水平其实都不太好,大家说的居然不是本国语言,而是想要共同对付的英国语。所以不论是中文还是泰西语的交流都有点磕磕绊绊的,大家说了半天,也就是初步介绍了一下两国的经济概况。荷兰人对大秦的票号很感兴趣,宜春号管事也问了不少泰西的银行环境,双方说得也还算得趣,那法国使节耐着性子听了一会,便对雄黄发起进攻,问道,“听说夫人对朝廷的影响力,十分强大,您出席这次宴会,是否表示朝廷对我们的联盟,发生了兴趣。”

雄黄一时间竟未回答,而是望向蕙娘,不料那法国使节虽然语言有点不通,可也是个灵醒非凡,一下就捕捉到了雄黄的眼神,直接跟着看向了蕙娘蕙娘今日,不过淡妆,有点经验的人还是比较容易看出她的性别的,法国使节眼中顿时掠过了一缕讶异,他来回看了一会,便不管雄黄,而是盯着蕙娘直看。

这是个长得颇为清瘦的年轻人,黑发碧眼,高鼻深目,看来虽古怪,却也是古怪得文质彬彬。蕙娘本以为他年纪轻,办事也许有点不稳当,没想到四个人里,倒是他最先反应过来,她不禁露出微微的笑意,站起身从容地撕掉了唇上的假胡髭,道,“不错,我们宜春票号,和朝廷的关系是比较密切。不过,这一次宴会,的确是宜春号对泰西的私人兴趣,要说和你们联盟,这种事在我们的朝廷历史上,还从未发生过。我们也总需要考虑一段时间吧。”

她一边说,通译一边翻译,几个使节也都发觉不对,纷纷看了过来。那弗朗机使节,还对蕙娘的长相发生了很大的兴趣,盯着直瞧。倒是法国使节比较礼貌,似乎也知道大秦这边的讲究,看了几眼,便不再逼视,他听那翻译说完了,又组织了一会语言,便道,“可这时间有些长,时机是稍纵即逝的,我害怕我的这一次出使,会遗憾地失败。如此一来,即使能把票号带回法兰西,我也难以令国王满意。”

蕙娘只是笑,并不说话,倒是那宜春号管事道,“对泰西市场,我们虽然有兴趣,但现在那边局势不明白,这样的情况,别说东家说话了,就是皇帝说话,咱们也不能过去。我说诸位,您们今儿都过来了,可见是想交这个朋友,咱们能不能爽快点,把话摊开来说清楚了,现在泰西那边,新大陆那边,到底是怎么个局势。这瓜分英国殖民地,说来好听,咱们的人还没回来送信呢,怎么瓜分,还不得听您们的意思?这谁也不是傻子,您们这个做法,那我们也只能等我们的船回来再说了。这要等,可得等几年的时间,您们在大秦还有得呆呢!”

这话说得非常地露骨了,以乔管事的身份,可以说是并不合适,毕竟这有点代朝廷发言的意思,不过,反正这些化外之民,说得太深了,人家也能硬是装傻充愣,倒是这么直来直往的,他们还无处闪躲。乔管事这么一说,四个使节听完了通译的话,都有点发呆,蕙娘见了,便微微一笑,以她这几年间断断续续学来的那半生不熟地英语道,“老实说,我也是对泰西、新大陆很有兴趣的,不然,不会学这门语言,只是兴趣,建立在充足的信息上,信息不足,朝廷不可能轻易表态。事实上,皇帝因为你们遮掩的态度,已经对联盟失去兴趣,这份兴趣还能不能恢复,就得看我的说话了。”

这么赤.裸/裸.的吹嘘,居然令几个使节深信不疑,他们几人交换了几个眼色,那法国使节道,“夫人,我们能否先行商量一下……”

“没什么好商量的。”蕙娘断然道,“我对商量出来的谎言没兴趣,我想要的是真实的信息。我想要知道,现在泰西那边,英国有没有盟友,他们的国力,是否足以支持两边作战,同时在南洋和新大陆和我们开战。”

这个问题,倒是让几个使节们神色一松,蕙娘看了,却觉有些不妙,她紧跟着又续道,“还有,我们想知道,你们对蒸汽船的掌握如何,以及在新大陆,鲁王的势力究竟多大,和我们的交火,又令我们损失了多少。这些话,请你们四人分别写在纸上,不要互相交流,如果没有诚意,可以不必回答那你们也可以准备回国了,大秦对于不诚实的盟友,完全不会有合作的意愿。”

扯虎皮拉大旗,有了宜春号的御赐招牌,蕙娘这个东家身份,骗骗外国人那是足够的了。现在连最为愚笨的弗朗机使节都有些动容,毕竟,蕙娘刚才的那番话,是练习过几遍的,在克山的指导下,说得字正腔圆,完全不用担心他们不能理解。

不许互相交流,用眼神能说什么?几个使节互相看了几眼,一直未曾开口的奥地利使节忽然大声地咕哝了一句,用的是蕙娘完全没听过的一种语言,从宜春号管事和使节们自带的通译脸上,她也看到了一样的茫然表情。

她皱眉正要说话时,忽然听到椅子一响,众人纷纷抬头看时,却是杨七娘让她们带在身边的小丫头,急匆匆地推开了身前的椅子,也不看谁,就这么捂着肚子跑出了堂屋很明显,她闹肚子了。

蕙娘却是心头一动,她强自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冲权仲白使了个眼色,见他会意地点了点头,才把注意力又转回了眼前四名使节身上。

不过,她的心却是已经飞到了杨七娘身边:很明显,在这儿,她是听不到多少真话的了。事情的真相,肯定就掩藏在了刚才的那句方言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机场!电脑只有18%的电了,不多说了!

今晚到家后,明天见!

去作者大会有好些趣事,择日和大家爆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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