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种奇异的碧色,像是两颗碧透的宝石浸泡在了水银里。他显然还当自己是个狗崽子,以一种近乎趴伏的姿势用鼻子拱着那支白玫瑰,费力地拱了半天,喉咙中又溢出了像是幼兽一样哼哼唧唧的声响。

寇秋:“......”

他有点搞不清了。

这,这是什么状况?

这个世界难道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正常世界吗?

系统崽子也吃了一惊,说:【阿爸,你随手一救,就能救个妖精回来吗?】

现在的妖难道都烂大街了,能在花园里随便捡的吗?

不过这样说来,少年能出现在院子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毕竟妖多少还有些法力,越过围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寇老干部想了想,伸出一只手,将少年从地上拽了起来。少年似乎还不习惯这样站立,即使被人扶着,也有些晃晃悠悠的,像个人形的不倒翁,可一双眼却牢牢地盯着寇秋,慢慢把重心都放在了支撑着他的这只手上,低低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声响。

寇秋让他进了房间,坐在了椅子上,这才问:“为什么要给我花?”

狗崽子眼睛湿漉漉的,努力想了半天,随后慢吞吞说:“......你不高兴。”

他眨了眨眼,吭吭哧哧的。

“想、想让哥哥高兴......”

这一句话说的又轻又柔,伸手掐一掐,像是能掐出水来了。

寇秋说:“你在看着我吗?”

瞧着少年犹豫了下,点了点头,他心头也猛地软了软。想起夏新霁,当年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也是这样喊着哥哥,寇秋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坐直了点,刚想再细问问,却见少年晃晃脑袋移动了下,迟疑会儿,还是慢慢把头低下来了。

他把脑袋送到了寇秋手下,又短促地嚎叫了声,眼里头一点幽绿的光愈发明显,像两盏幽幽的小灯泡似的。

寇秋还有些不解其意,正要问怎么了,系统崽子却已经一眼看透,登时一声冷笑。

【他想让你摸摸他。】

哼,又是个靠无辜单纯的外表来上位的。

社会主义接班人会是你撒个娇就伸手去摸你头的吗?

简直过分!

寇秋失笑,手也依言放了上去,搁在两只毛耳朵上。少年被揉得高兴了,伸出猩红而长的舌头来,也舔了舔他的头毛。

像是母兽给幼崽舔毛似的,还舔得乐不可支。

瞧着这一幕的系统:【......】

前言收回。

他的宿主好像就喜欢撒娇求摸毛这一套。

等把这一缕头发舔得湿哒哒的,少年脸也略红了红,向后头缩了缩,等看到寇秋为他倒了杯牛奶,这才又直起身来,慢慢将牛奶喝掉了。他喝牛奶也并非是直接喝,而是用长而殷红的舌头一点点去卷,寇老干部越看越好笑,仿佛看见一只嘴馋的狗崽子在那儿辛辛苦苦捞水喝,只好拍拍他,亲自示范给他看。

“你现在是人形了,”他示意了下,“直接喝进去便好。”

少年恍然大悟,立刻把自己的双唇贴上了玻璃杯。好巧不巧,恰恰是寇秋刚刚触碰过的地方。

他含着那里吮了半天,才拿舌尖重新润了润嘴唇,尾巴晃了晃。

“唔!”

“好喝?”

“唔......”

少年又费劲儿地想了半天,才道:“很甜。”

他又蹭了蹭寇秋。

“我把花送给你了,”他眼巴巴地道,“你会开心吗?”

寇秋唇角笑意愈发明显,回答:“开心。”

少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松掉了一个心结。

寇秋问:“你叫什么?”

“季......”少年舔舔嘴唇,犹豫了下,还是答了,“季白。”

“好巧,”寇老干部完全没往另一个方面想,笑道,“和我认识的哥哥同名呢。”

少年又哼了两声,把白玫瑰向他手中一塞,转眼又化作了狗崽的模样,飞快地跃出门,不见了踪影。寇秋打开窗,便看见一个眼熟的毛影子从草地上一掠而过,飞快地从他的视线中跑走了。

系统崽子也跟着往那个方向看,仍旧哼哼唧唧的。

【好看?】

显然是一副标准的拈酸吃醋的架势。

哪儿好看了!只有变成人的时候还有几分可爱模样,当狗的时候,那样子就跟只小狼崽子似的,看人都带着凶光,一点都不萌!

寇秋哑然失笑。

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这小家伙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了,怎么就住在他隔壁的季白却一点反应也无,仿佛什么都不曾听到?

寇秋踌躇半日,隐隐有些担心,还是抱着抱枕去敲了季白的房门。

“哥,在么?你醒了么?”

“......”

“哥?”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季白似乎是真睡熟了,不曾给他半点回应。

寇老干部羡慕地说:“睡眠质量真好。”

不像他,这样容易便被惊醒。

在早餐桌上,当寇秋问起他是如何做到睡得这么熟的时,男人正在盛豆浆的手明显顿了顿。他长长的眼睫覆了下来,遮住了眼底变幻莫测的颜色,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轻声笑了,把手中已经盛满了的碗放置在了青年面前。

“可能是昨天有些累吧,”他云淡风轻道,“所以没有听见。”

青年听了这话,不由得眉头蹙起来,有些心疼,“哥最近很忙?”

他看上去很是自责,“要是早知道,昨天就不拉哥哥一同去吃麻辣烫了......”

季白的手在他的头毛上摸了把,声音里头含了更加浓重的笑意,“没事,安安喜欢,我也很开心。”

一旁的保姆正在端饭,闻言插了句嘴,“安少爷,可别带他去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了,今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季总一直待在厕所里,说是肚子疼,还让小杜大早上起来开车去买药,哎呦呦,这个折腾哦......”

寇秋担忧的眼一下子转过来了,“真的?!”

男人立刻摇头,飞快否认。

“不是,”他不容置疑道,言辞笃定,“李妈搞错了。”

凡是在家政这一行业混的,多少都要有点眼力见。李妈眼见着老板并不想承认,方才那一点话头便飞快地咽了下去,转而一个劲儿地催寇秋吃菜。

吃完饭,寇秋便一头钻进了书房,先将一大摞试卷从书架上拿下来了。

他对为人民服务的执念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又买了厚厚的公务员备考书籍,准备再次投身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季白看见了,过问两句,倒有些惊讶,“安安不准备进公司了?”

寇秋翻着书页,头也不抬:“嗯,不去了。不是已经有杭安忆了么?”

男人面色冷凝了下,神情不太好看。他唇角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眼睛里头的温度却一点点冷却了,淡淡道:“他怎么能和你比。”

他摸了摸弟弟的头。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有哥哥在呢。”

哥哥一定会护着你,保着你一生顺遂、万事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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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季白在,寇秋的生活真如系统所说,像是瞬间被扔进了巨大的蜂蜜罐里。夜间还时不时会有小朋友吭哧吭哧敲门拜访,寇秋一打开门,就能对上一双闪着碧色波光的眸子。

寇秋叫他小白。

小白来时往往都是深夜,不是半夜敲窗就是捶门,时间长了,寇秋也明白了他的习惯,便把门给他开着,夜间为他留下一道缝。小白就从门缝里头挤进来,这才重新化作人形,缠着他要他教些什么。

他对于人类社会几乎都是一知半解,行事作风里总带着点消之不去的兽类痕迹,不喜欢穿衣服,哪怕是自己变出来的皮毛衣服也不喜欢穿,没事就光-溜-溜往寇秋床上一躺,把自己的两只尖尖的耳朵送到他的手下头,无声地请求被摸摸。

寇老干部拿他毫无办法,只好软言相劝:“衣服总是要穿的。”

小白反问:“为什么?”

寇老干部慈祥地说:“因为遮羞。”

可狼崽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显然是不太理解遮羞这两字是什么意思。他在寇秋床上咕噜噜翻了个滚,尾巴上的毛被蹭的左一簇右一簇地竖了起来,乱七八糟。又把自己严严实实卷进了寇秋的被子里,低声抗议:“不舒服......”

他好奇地又抬眼看了看寇秋,问,“哥哥为什么不会不舒服?”

寇老父亲说:“因为你还没习惯。”

狼崽子根本不信他这话,嘟囔道:“哥哥骗我!”

肯定是你的衣服比较好!

寇老干部还没回过神,狼崽子已经滴溜溜从被子里头钻出来了,飞快地一头扎进了寇秋的衣柜。他仍旧未完全习惯当人,拿鼻子在里头嗅了又嗅,飞快地用牙齿叼出来了几件,让寇秋帮他套上。

寇老父亲初时还没感觉,在教这孩子穿内-裤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个形状,这个尺寸......

好像都有点眼熟?

他咳了声,忙把边缘处向上提了提,让小白穿上。可刚刚套上去,狼崽子就开始左右哼唧着扭动,半晌后委委屈屈自己拿手提着,小声说:“好紧哦。”

系统成功地笑成了一个神经病。

【紧啊,】它说,【阿爸,和小白这种毛都还没长全的相比,你的内-裤居然还紧啊?】

言语之中幸灾乐祸的情绪不能更明显,明晃晃地嘲笑。

寇秋的额角砰砰直跳,把熊孩子向后拉了拉,犹且不信邪,“怎么会紧呢?”

小白什么都不懂,分明还是个奶娃娃!

小白更委屈,自己低头拉开裤腰看一眼,随后抗议:“哥哥,都变成葫芦了......”

原本是两个球的,如今是两个葫芦。葫芦结在藤上头,都被勒成了紫红色。他拿手搓了搓,见没变成原样,又不敢自己直接脱掉,只好眼巴巴看着寇秋,“哥哥?”

寇秋:“......”

他只好说:“换下来吧。”

话音刚落,小白欢呼了一声,马上又一干二净地跑他床上去了,只是手上还抱着寇秋的衣服,举起来凑近脸颊,忽然鼻头耸动了下,贴的更近了点,闻了闻。

寇秋被他这动作刺激的头皮发麻,“你干什么?”

“好闻。”

狼崽子犹且不自知,抬起头弯着眼冲他笑,又低头去闻,顶着那一片薄薄的面料,“有哥哥的味道......”

香甜的,让他忽然之间产生了种交-配欲-望的味道。和寇秋这个人一样,都是清清淡淡的,狼崽子喜欢的不得了。

小白夹紧了毛尾巴,把怀里头的被子抱得更紧,见寇秋不曾注意,便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一下子舔了舔怀里头的布料,等到全被他的口水打湿了,就悄摸摸藏进尾巴里,正经地瞧瞧寇秋。

很好,完全没发现。

他咽了咽口水,飞快地又从柜中拉出来了一条,还有气息比较浓郁的外套,洗衣机里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全都被他偷偷拉了回去垫窝。

眼看尾巴的毛毛里塞不下这么多,小白又把它们都拉了回来,犹豫了会儿,通通窝进了寇秋的被罩里。

然后,他换了个乖巧的坐姿,尾巴从身畔垂下来,软绵绵地嗷呜了声,问道:“哥哥,我能把这个带走吗?”

寇秋从书本上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什么?哦,是被子啊......想要的话,我再给你找床新的?”

无奈狼崽子仍旧死死抱着被褥,“不,就要这个。”

要这个就要这个。寇秋向来大方,听了这话完全没有犹豫,直接道:“带走吧,回头哥哥再给你买更好的。”

少年欢呼一声,一下子扑了上来,舔了舔他的头发,这才又化作兽形,咬着被子的一角,费力地吭哧吭哧将它拖出去了。

寇老干部帮了他一把,目送他离去,直到第二日起来想找自己最喜欢的那件外套穿时,才发现不对劲。

“奇怪,我的衣服呢?”

系统说:【你看看,还有没有少什么?】

寇秋翻了翻柜子,更愣。钻出来时,不由得就露出了点茫然的神色。

【奇怪......我内-裤呢?】

不对啊,不应该啊。

这不都应当是在他遇见季白之后季白给他买的吗?没过多久啊!怎么连扔脏衣筐里的都没了?连一条都找不到??

而与此同时,隔壁的季哥哥也缓缓于床榻之中睁开了眼。他坐起身,立刻便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再抬眼看时,床上摆的东西琳琅满目,几乎铺满了一整张床,乱七八糟的衣服横七竖八,盖的到处都是,连脸上都搭着一件。他将面颊上的布料拽下来,端详了会儿,发觉这是件内衣,显然不是他穿的码数,而且花色还极为眼熟。

是他为安安买的。

怎么会到了这里?

他怔了怔,又将床上衣服翻看了遍。

无一例外,全都是安安的。那上头的气息也熟悉极了,带着寇秋独有的清淡的香气,几乎是下意识的,男人把衣物举得高了点,低低地垂眸嗅了嗅。

季白有些怔了。许久之后,他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不知是笑还是叹,低低道:“这个狼崽子。”

心尖却猛地颤了颤。

季白这一早洗的是冷水澡,像是要把什么缠缠绕绕的念头压下去。待他下楼时,寇秋已经坐在书房里晨读了,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的读书声,“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需要我们拥有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

男人犹豫了下,手还是敲了敲门。

“安安,”他轻声道,仿佛仍旧是平常的样子,“出来吃饭了。”

早饭是中餐和西餐混合。寇秋抱着豆浆杯专心致志地喝,像是迫不及待就要投身学习的样子,季白瞧着他这模样,简直要心疼死,又为他剥了一个鸡蛋,轻声细语。

“安安,别急,早饭得慢慢吃。”

可为人民服务这种事不能拖延啊!

寇秋喝得更快了,瞧见哥哥眼巴巴把鸡蛋剥好了送过来,干脆直接上嘴去咬。

他的舌尖蹭过滑嫩的蛋白,小虎牙稍稍有些尖锐,像是电流一下子贯穿了季白的身体。男人猛地将手缩了回去,仿佛是被什么毒蛇咬了一口。

只这么一下,那些他的族人与他说过的话,全都倒灌进来了。

“他不懂世事,会是你心底的倒影——”

“他想做的,就是你想做的。”

季白猛地闭了闭眼。

可我现在,想做的是什么?

寇秋望着他,眼睛澄澈通透,像是块上好的琥珀,里面还透着不解,“哥?”

“......嗯?”

好在这种恍惚只是一瞬,季白垂了垂眼,又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示意寇秋再喝口豆浆,“小心噎着。”

他看着寇秋吃完了饭,心头如同是憋了无数句话,想要说出来,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说什么。最终,他也只能摸了摸寇秋的头,用了浑身的自制力强迫自己收回心思,翻开了一份晨间商报。

商报第一版面便是一张占据了大半篇幅的照片,一下子明晃晃映入了季白的眼。

他顿了顿,立刻若无其事把报纸重新合上了,问寇秋:“安安今天准备一直待在家里?”

寇秋说:“是啊。”

季白顿时很遗憾,“哥哥今天有会,恐怕要晚上九点才能回来。”

寇秋很贴心,瞧出了这里头还有点不想离宝贝弟弟这么远的意思,顿了顿,随即弯了眉眼,“哥若是想,我下午去给哥送饭吧?”

这敢情好!

我家安安真贴心,季哥哥心头直冒泡,立刻道:“那我来接你。”

寇秋失笑,“我去给哥送饭的,怎么能让哥来接我?”

这还送个什么劲儿?

季白一想,也是,只好将弟控的一面略略收了收,又咳了声,“那我让司机来接你。安安记着,不要上别人的车。”

这下,连李妈都听不下去了。

“季总啊,”她说,“安少爷都是大人了,家里又不是没车没司机。就算没有,外头出租车随便叫一辆,还能迷路了怎么着?”

寇秋也禁不住笑了,“哥担心的太多了。”

季哥哥只好怏怏地出门上班,准备等着宝贝弟弟给他送吃的。

寇秋在书房中写了几套题,写到了午饭时,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在餐桌上用了饭,随手一摸,便抽出了被男人折起来塞进角落的那张报纸。想起季白当时有些奇怪的表现,寇老干部在桌边坐了,将报纸摊开了。

直到打开时,他才终于明白了季白所藏着的是什么——报纸上,杭父拍着自己新儿子的肩膀,笑得额头上都出现了几道褶子,下面一行大字也很是醒目:

《杭家后继有人?!杭深直言杭安忆天资聪颖极有天分!》

站在一旁的杭安忆笑得极为收敛。他站得笔直,像是并不在乎这样的夸奖,眼睛余光却直直地朝着摄像师的方向望过来,杭父拍着他,眼底满是赞许,从表面上看,这当真是父慈子孝、感人至深的一幕。

一时间,坊间传闻更甚。之前便有小报爆料杭家父子不和,杭深这才收养养子打算继承家业。如今杭家的正经大少爷杭安和几乎已经不再出现在人前,杭安忆又被在公众面前这般夸奖,这种言论一时间更是甚嚣尘上,都在猜测这个收养回来的养子是否能真的取代杭深亲子成功上位,上演一出鸠占鹊巢的好戏。

寇秋的手顿了顿,又将报纸重新卷了起来,妥帖地放回了原位,并不打算告诉季白自己已经看到了。

他只当做全然不知,也不曾看见杭安忆笑容里头透出的那一分志得意满,老老实实收拾了东西去睡午觉。李妈上来给他盖被子,瞧见这位少爷侧着头睡得没心没肺,不由得也涌起了几分好笑。

评论里还有许多人猜测杭安和此刻该是多么辗转难眠悔不当初呢,啧。

他们哪儿能想到,他们口中悔不当初这人,此刻正抱着抱枕香梦沉酣,一点都没有难眠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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