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又有人上来为这件事添了把柴火。

“据知情人士爆料,杭家父子之所以反目,是因为杭安和行为不检点,做出的事极不光彩,惹得杭家颜面尽失......”

“知情人士直指,杭安和怕已被驱逐出家门,杭安忆将取而代之,成为杭家集团的下一任总裁。”

这些爆料出来时,杭安忆也踏进了k&q集团的大楼。

他是来找季白的。

虽然没有预约,但杭家二少的身份在这儿摆着,前台小姐认出了这张刚刚在报纸上频繁出现的脸,也并不敢上前阻拦,只好接通了总裁办公室的电话,报与了助理。

电话还未打通,杭安忆却已经看到了门口走进来的人,登时眼睛亮了亮——那人一身西装革履,笑意温和却并不达眼底,只是淡淡地与身旁人说着话,吩咐些什么。西装的剪裁合身而流畅,愈发衬出一双长腿,连裤子的细小的褶皱里似乎都浸透了荷尔蒙,高级定制的皮鞋踏踏地踩在地板上,不是旁人,正是季白。

“不用了,”杭安忆挥挥手,“我自己去找好了。”

季白与销售经理吩咐完了新年时期的销售策略,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青年的面上挂着笑,朝他伸出一只手,“季白哥,好久不见!”

“......”

季白望着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手伸出去。

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握手被拒,本就是一件难堪的事。杭安忆却像是毫无所觉,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又将手收了回来。

“我知道季白哥恐怕是因为哥哥的缘故,生我的气了,”他抿抿唇,缓缓道,声音不高也不低,并没有避开周边人的意思,“可我也不知道,爸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季白哥,哥哥肯定是和你在一起的,我想拜托你转告他,请他回来吧。”

他蹙了蹙眉,神色里透出几分忧虑来。

“爸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如今外面也不是这么好混,哥哥一个人孤身在外,怎么能让人安心?”

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仿佛当真是掏心掏肺为杭安和这个哥哥着想。大厅中已经有人驻足看来,季白的神情却仍旧不变,只是淡淡地垂着眸子,望着眼前面容真挚的青年。

杭安忆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咬咬牙,还是道:“这也是爸爸的意思——”

“这不是杭伯父的意思,”季白截断了他的话,冷冷的,没有留下半分余地,“这是你的意思。”

杭安忆一愣。

“杭威,”季白径直叫了他的原名,全然不顾对方一下子变了的脸色,“你的路,走的太顺了。”

“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小心思,但假装劝过了安安,扭头又向杭伯父说安安不肯回来这种事——我不会允许它发生。”

提起安安这两字,他的神情不由得柔和了些,眼中也融开了一江春水,积年的冰雪都自此消融了,化开了冰。

只是在看向杭安忆时,这种柔和又被重新严严实实冻上了。

“杭威,”季白淡淡道,“我不是傻子,不会看不懂你打的算盘。”

杭安忆强笑道:“季总这话岂不是说错了,我能有什么算盘——”

“倘若我不同意,”季白终于看向了他,眼神嘲讽,“你是不是还要演出一幕下跪求安安回家的好戏?”

他没有再管杭安忆瞬间苍白了的脸色,径自大步地带着下属走了进去。直到进了电梯,他才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心思。”

想和他争个高下,你还不配。

后头这一句,分明没有说出,却又清清楚楚地从他挑高的眉中透出来了。杭安忆猛地一缩,仿佛那眼神如针似的直直扎进了他心里。

并准准地扎入在了痛处。

杭安和有什么好的?

同样是杭家的子孙,只不过出身比他好了那么一点。他是杭家的旁支所出,而杭安和是杭深所出,这一点出身的区别,竟然就能让人的命运相差至如此?

从小到大,分明是他拿了更多的奖状,被更多地赞扬了听话懂事;分明是他吃过了更多的苦,也付出了更多的辛劳。他在夜灯下熬夜读书至凌晨两点,那时,杭安和早躺在被子里,睡得香甜了。

可纵使这样,杭安和仍旧上着比他好的学,吃着比他好的饭菜,穿着他穿不起的高级定制的衣服,一件便抵得上他的学费与生活费。还有一个季白,几乎要代替了杭深,把杭安和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宠着,生怕他受了一点委屈。

若说是心头没有一点不平,那自然是骗人的。

杭安忆早就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生出了嫉妒。单论才华,杭安和绝不下于他,甚至在商业方面的天赋还要高于他。哪怕是人际圈里,杭安和这种我行我素有一说一的,也远远比他这样思索许久才能说出一句的要讨人喜欢。

有什么办法呢?被宠大的孩子,总是拥有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的资本。

可只有一点,他能胜过杭安和。而这一点,也恰恰是杭深最看重的。人至老年,杭深比年轻时更看重血脉传承,迫切地想要一个姓杭的孙子,好将这点血一代代地传下去。

这样想想,杭安忆又觉得自己重新拥有了喘息的空间。

——他懂得低头,他会为杭家联姻,生出子孙。

而杭安和永远不能。

他忽的微微笑了笑,再拿起手机时,声音便变了。

“喂?爸爸,我在季白哥这儿呢......”

杭父如今只是听见这个名字,便觉得浑身的不顺。他知道季白定然是站在杭安和那边的,因此语气也说不上好听,“你去那儿干什么?”

杭安忆微微苦笑了两声,解释:“爸,哥总在外面,不像回事。”

“他都不觉得有什么,”杭深吹胡子瞪眼,“又不听我这个当老子的,就算回来,又有什么用?”

虽然这样说,可杭深还是顿了顿。半晌后,他才低低地问:“他回来吗?”

杭安忆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他抿紧了唇,过了会儿方回答,“爸,我还没能见到哥呢。”

这句话说的巧妙。分明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可听上去,就像是杭安和不愿看见他,因而刻意将他拦在了门外,连一面也不想见。杭深登时勃然大怒,道:“他怎么能这么对弟弟!”

杭安忆说:“爸,没事......哥哥他可能只是心情不好,没关系的。”

他愈是体贴,杭父的心中便愈觉得大儿子不成器。这些日子来多少积攒起来的心疼,一下子都败了个精光,他的脸沉下来,没有再多说,径直道:“你回来。”

“爸?”

“以后,都不要再去了,”杭父强硬道,“他愿回就回,不回,就算是饿死在外面——那也不关我们杭家的事了。”

杭安忆眸光微闪,知道杭父这恐怕真的是放弃了,始终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他唇角缓缓上勾了下,回答:“好。”

他挂了电话向外走,却不料正见着一辆眼熟的银色超跑从路上驶过来,一直开到了门口。车上的司机忙下来,给后座上的人开了门,杭安忆站在楼中,隐隐认出那是季白的司机。

这司机态度恭恭敬敬,殷勤地扶着另一个人下来,还在侧着头与这人说话。

“安少爷,我在这里等你?”

寇秋的眼睫弯了弯,说:“好。”

他从车座上提出装了满满三层的红木大食盒,直直进了公司。前台的小姐早就接到了总裁的嘱咐,没有阻拦,还专门派了人跟着他一同上去,生怕把这位小少爷碰掉了一根头发。

杭安忆就站在大厅中侧面的阴影里,注视着他走进去。

杭安和的气色比他记忆中的更好了。

他如今面颊光润,身上的白衬衫剪裁干净利落,外头罩着件厚厚的灰色大衣,在领口和袖口都有独特的设计,杭安忆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今年一个贵族品牌新出的高定,并不对外销售。

他定定地注视了青年的背影许久,直到青年被领上总裁专用的电梯,这才神色悒悒扭转过头,到了大门口。

杭家的司机已经在外面等他了,见他拉开车门坐进来,便道:“二少爷,我们直接回家?”

“......”

杭安忆没有回答,只是眉心一下子深深蹙了起来。

他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城市街景,忽然道:“刘叔,你是个明白人——这家里有几个被承认的少爷,我想你应当比我清楚。”

司机一顿。

比起杭安忆这种天降之兵,杭安和才是他们真正看着长大的,这些杭家的老下属,多多少少都对杭安和有点感情。但如今形势陡转,司机沉默半晌,也只得依言改了口,“少爷。”

后座的青年仍旧沉着脸,重重地将自己的后背靠在了后座椅上。

杭安和的生活过的不差。

何止不差,甚至与他在杭家时没有丝毫的区别,照样是锦衣玉食、潇洒自在,出门是跑车接送,到哪里还有数人簇拥,哪儿有半分离开杭家的落寞。想象中流落街头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纵使没了杭家,他依旧做着他的天之宠儿。

他不由得用力地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寇秋一路乘电梯去了最顶层,季白已经坐在了办公室中。他刚刚结束了和几个部门经理的会谈,纽扣也松开了两颗,神态现出了几丝疲惫,一下下按揉着太阳穴。直到看见宝贝弟弟进来,他的神色才瞬间变了,站起了身。

“安安来了?”

他伸手,将寇秋手中的食盒接过来,将青年拉得更近了点,仔细地打量着他,“安安累不累?”

青年的神情有些无奈,他低声说:“哥......我只是来送个饭。”

又不是上场打仗。

累什么?

季白把他拉得更近,安排他在对面椅子上坐好了,这才打开了餐盒。三层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饭菜,荤素都有,却并不油腻,排骨汤上的油沫也被细细地撇掉了。季白一道道端出来,立刻察觉到这并不像是李妈的手艺,“换阿姨了?”

对面的寇秋轻轻咳了声,解释道:“我做的。”

季白对他的照顾,有眼人皆知。寇秋并非是草木之人,心中一直记挂着,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最后也只得做顿饭。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件极正常的事。

不就给家人做顿饭么。

有什么奇怪的?

可放在季哥哥眼里,这顿饭的重量瞬间便重了。

重的他这会儿整个人都有点不好,立刻连饭也不吃了,马上就去掏手机。

“我让人摆起来,抽掉空气,装在玻璃罩里,放在那边桌子上。”

寇老干部哭笑不得,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抽什么空气?哥,快吃吧。”

季白不吃,神情严肃地给助理打电话,“这可是安安做的。”

杭安和哪里做过饭。每日家中几个保姆围着他团团转,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头上,他只需做自己的大少爷,家务活从来也不需他操心。季白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宝贝弟弟下厨,又是甜又是心疼,拉着寇秋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上头没有被切到或烫到的痕迹,这才放下高高悬着的一颗心。

寇秋说:“哥想吃,我以后再给你做。”

他旁的不说,现实世界里也是个常给自己做饭的老厨师了,做点菜还是能入口的。

谁知季哥哥立刻说:“那怎么行!”

他摸了摸弟弟的头,神色更柔和。

“安安有这个心就好了,”季白缓缓道,“这些琐碎的事情,不需要你做。”

他的弟弟,不用承受这种苦。

寇秋已经吃过了饭,没打算在这里留多久,很快便又回去看书了。走之前,他还叮嘱仍然对着食盒翻来覆去看的季哥哥,“要吃饭的。”

季哥哥眉头登时蹙了起来。

“我要检查,”寇秋说,“到时候,你把空的食盒还给我。”

季哥哥:“......”

他试图用眼神打动这么无情的弟弟,然而显然没用,意志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强调,“我是真的会检查的。”

季白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在寇秋走后,他看了又看,还是不忍心吃。

......太可惜了。

季哥哥左思右想,还是掏出了手机。

片刻后,所有的合作伙伴都收到了这样一条微信。

【季白:[图片][图片][图片]】

【季白:[图片][图片][图片]】

【季白:[图片][图片][图片]】

一口气发了九连拍,还带了滤镜,饱满的像是能从屏幕里溢出来。

合作伙伴一怔,还有点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拍饭菜,就看见季白的下几条微信跟着来了。

【看着好吃吗?我弟弟亲手做的。】

【五菜一汤。】

虽然从未听说过季白有弟弟,但众人还是极为捧这位大老板的场,立刻一个接一个地赞叹:【一看就知道是大厨水平。】

【季总的弟弟也是心灵手巧,兄弟两人感情这么深,真让人羡慕!】

季白被他们说的愈发开心,还要强行绷着霸道总裁的人设,只悄摸摸地炫耀:【还是我弟弟亲手送来的。】

众人:【......】

他们只好又无脑吹了一波,盛赞一番。

【兄弟情深!】

【感人至深!】

【里头有爱的味道!】

季总说:【各位家中都有无兄弟姐妹?现在都在从事什么工作?】

几个有兄弟姐妹的正要回答,就看见季白的下一条跟着来了,语气里暗戳戳地装着点小骄傲。

【我家安安准备去考公务员了,为人民服务。】

潜台词是,厉害吧?

众老板:【......】

他们默默把打了一半的字删掉了。

厉害,厉害。

牛逼,牛逼。

可真强。

他们不走心地跟着又夸了一波,原本以为能结束了,却见季白骤然又挑起了另一个话题,【小朋友的头发,是不是都很软?】

已经渐渐摸出了点套路的老板们都不说话,就静静等着季总发完。

果然,季白的下一条微信提示声立刻响了起来,手机屏幕那端的季总抿着唇,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戳,【我弟弟的就非常软。】

特别软,握在手里时软软细细的,像是轻盈的草叶,一下下拂在人心上。

众合作对象:【......】

啊。

啊!

这还能有点限度吗,为什么要一直和他们炫耀这些啊啊啊啊啊!

谁特么在乎你弟弟头发软不软啊!

然而这些话显然不能直说,群中的老板只好憋屈道:【哦......】

啧。

他们这种商业精英群的,在n市里也可以说是第一流的人物了,哪里被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炫耀过。

更何况还没法怼。

真让人难过。

然而老板们操心的还有另一件事,很快便有人问:【季总,听说你拿下了西区的项目?】

......为什么?

这一句有许多人憋在心里,没有向外说。

n市的发展并不均衡。自西向东,就像是从九十年代一步跨入了现代化大都会。西区的小巷歪歪扭扭,道路也错综复杂,里头住的大都是些支付不起房租、只能在群租房或廉租房里寻个三四平米的小屋落脚的打工族,除此之外,还有个在那里已经扎根了许多年的地头蛇孟家,像他们这种房地产开发项目,最怕的,也就是这种胡搅蛮缠的地头蛇。到时候谈拆迁补偿款,都不是个容易事。

可就这种没人要的项目,却被季白毫不犹豫接了下来。几个合作伙伴嘴上不说,心里却切切实实觉着季总这是马失前蹄,敏锐的商业目光都折在了这个项目上。

孟家倒是很高兴,老早就向季白抛出了橄榄枝,表示要参与这次的开发项目。为了表达诚意,好从其中分一杯羹,孟老大甚至准备亲自前来,和季白约了晚上的会面,谈论谈论西区的事。

这些,消息灵通的商界人士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这有哪里会让以手段厉害出名的季白动心的地方。

总不会是吃惯了繁华地区那种豪华正餐,突发奇想想尝尝这清粥小菜吧?

季白也看见了这一问。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很看好西区的发展潜力。】

他没有再细说,只是垂眸将手机放置在了一边,慢慢拿起了筷子。

寇秋的手艺不错。冬瓜排骨汤里的冬瓜熬得近乎透明,呈现出一种浸透了汤汁、饱满而入口即化的状态,普通的炒青菜做的也是有滋有味,蔬菜沙拉上还切了彩椒和圣女果,缤纷爽口。季白不紧不慢地吃着,将所有的盘子里的菜都夹了个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片菜叶。

可他的心头并没有那么惬意。

......他的安安。

要吃过多少苦,才会连这样的菜品都做的得心应手?

想起那日去接寇秋时,那狭小又阴仄的房间,季白的手便慢慢地停了。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面前空了的盘子,忽然间缓缓勾了勾唇角。

他伸出手,将西区的计划书拿了过来,里头还夹了几张写了调查情况的纸。

孟老大孟安,早年丧妻,只有一个独女。

季白慢慢向下翻了一页,露出了下面的另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高高吊起了两道眉,身后站了七八个男人,她的手指着什么,涂得艳红的嘴唇大张着,扯出个让人觉得不快的弧度,像是在咒骂,乱七八糟的文件资料都被扔了一地。

季白的手缓缓拂过照片,忽然笑了声,将它整张捏起来,揉搓成了辨不出形状的一团。

他把它隔空扔进了垃圾桶。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该在的地方,不是么。

何必要出来碍人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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