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早晨,尤其是夏日,通常是没什么人赖床的。

因为从天边第一缕晨光升起,鸡鸣鸟叫和着人声,整个村子就都喧腾起来了。

沈瑶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她虽得家中娇宠,规矩却是不错,晨昏定省,陪祖母说话用早膳是每天要做的头一件事。

在这里自然没什么晨昏定省了,社员们农忙时五点钟出早工,八点半出上午工,不忙的时候就直接八点半出工,五点起床是去照管自家的自留地和家里的鸡鸭猪等牲畜,再做个早饭,时间也都紧凑得很。

五点多钟,沈瑶跟着沈刚一人拎个大竹篮子并一把镰刀过河去山上打猪草,独木桥上看到两三个和她们一样挎着大竹篮的,到了山上就更多了,别的地方沈瑶不知道,沈家村几乎是家家都养猪的,没办法,一年到头除了队里那点分红,就指着卖猪给食品站赚点钱和肉票呢。

村里田埂上长的猪草早就被各家孩子的镰刀收割一空了,几乎成了不毛之地,再要打猪草就得往山里去,就是这样也不容易,打猪草的人那么多,外边一两座山能找到一丛猪草跟找到宝贝似的。

沈瑶长这么大也就拿过绣花针,哪里干过拿镰刀弯腰打猪草的活啊,进山稍深一点草丛里的东西就多了起来,她被偶尔从脚边蹿过的四脚蛇吓得不轻,沈刚见了就笑,走在她前头给趟路子。

从五点多到太阳渐升,沈瑶打的猪草才不过堪堪铺个篮子底儿,倒是沈刚□□西蹿的已经有小半篮了,回头看他姐脸上有些沮丧,还不忘拍胸膛把沈瑶的活儿给包揽了下来。

“姐你累就歇歇,等会儿我保准打满两篮子。”

沈瑶看看他,许是营养跟不上,和她十二岁的堂弟比要矮半头,也瘦小得多,就是个比她外甥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她实在没脸压榨,认认真真的接着干活。

到要回程的时候,第一回打猪草的沈瑶打了小半篮,其它大都是沈刚打的,沈刚是真会照顾人,满满两篮子猪草他自己两只手一手挎一个,这要是个哥哥沈瑶指定心安理得,可只是个半大孩子呢,那两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篮子重还是其次,实在是太大了,光看他那样提着都觉费力。

可她是真没什么力气,提小段路还成,走不出多远手就又酸又痛,挎着的话小臂被勒得生疼,提着的话手掌一会儿就红了,回忆里从前的篮子也都是沈刚提的,原主竟是个和她一样的娇气包,乡下人家能养出这么娇气的姑娘,沈刚这个弟弟绝对居功至伟。

到底是歇一段提一段坚持了大半路程,等回到家里头的时候两只手哪哪儿都疼。

贺时又一次见到沈瑶的时候,她站在猪圈外往食槽里添猪食,远远的听她嘴里说着什么,却听不太清,等走得近了才听到:“……我亲自打猪草,亲自给你们喂食,为了提那篮子猪草我手心都起泡了。”

她也不知道路边有人过来,边说还边看看自己手心,火辣辣的疼叫人难以忍受,想着也就是在这里呀,要是她还是她……

她拿着食瓢朝圈里的猪指了指,“要是我娘知道,你们都没有小命见明天的太阳知不知道?

徐向东笑疯了,这姑娘可爱得不行啊,还威胁上猪了?

她语气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娇憨,贺时想笑又觉心里有些不是味儿。

真的是个傻的啊。

所以他以为的她爬床设计他娶她,只是个误会,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夜里摸进他屋里,但设计他,这傻妞儿没有那样的智商。

徐向东显然有想上前搭讪的意思,贺时看他一眼,问走不走。

他摸摸鼻子跟着走了,这穷乡破地儿的,来了十天没吃上一顿舒心的,今个是跟贺时准备往县城里下馆子的,再磨蹭下去等他们到了县里,国营饭店该关门了。

沈瑶在徐向东笑出声时就看到了两人,见贺时完全不想和她有交集的样子她心下也颇满意,有那么尴尬的事情,两人就保持这样的状态最好不过。

沈刚被同学叫出去才十几分钟,回来发现他姐把猪都喂好了,就这事把他稀奇得不行,中午王云芝回来他就凑过去说了:“妈,我觉得姐现在比以前好点了,她都知道帮我分担活儿了。”

和沈瑶有关的事在王云芝这儿没有小事,听了这话脱草帽的动作都顿住了,问:“怎么说的?”

“今天打猪草回来的时候姐没让我自己一个人提篮子,她累了就让我提着,缓一点又接过去,我看她左右手不停的换,肯定是手痛的啊,我说我不累让她歇着她也没听,还有,半上午同学来喊我出去了一下,就十几分钟,我姐把猪都喂了。”

沈刚说到这里顿了顿,说:“妈,之前咱说什么姐都听的,现在她会自己想一想,有自己的主意了,而且自己主动找活干,你说我姐这是不是比以前聪明了?”

听完这话,王云芝眼睛亮了亮,这种情况之前还真没有过。想着昨个闺女给儿子让吃的,难不成真懂事了?

这可是大好事,沈瑶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心智停在五六岁上不长了,说白了就是永远不会懂事啊,现在这样不是说明心智在成长了吗?

王云芝放下草帽激动得在屋里团团转了两圈,忽然想到什么,啪一下照沈刚肩上拍了一下,“你姐有什么力气啊,她从小都没怎么干过活,你还真让她提猪草回来啊?”

觉得儿子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啊,又问沈刚:“你自己觉得重不,别压得不长个了啊,要是重的话下回猪草打得浅一点,反正你白天也没事,分两次去。”

说着还瞄一眼沈刚的个头。

沈刚悲愤,这什么眼神?

“我不矮好吧,个头还能窜几年呢,人家都说男孩子长个子晚些。”

王云芝怕儿子炸毛,赶紧把话题扯回了原点。

“我跟你讲,你可是男孩,是你姐的依靠啊,重活怎么敢叫你姐做啊,这像话吗?”

王云芝逮了沈刚就是一通教育,沈刚应着她的声儿脑袋一点一点的踩节奏,都能接着给她背下去了。

“你姐可没别的兄弟,就你一个啊,你不能把自己当弟弟,得当哥哥……”

叭啦叭啦,叭啦叭啦,沈瑶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一幕,总算是知道沈刚这样的好弟弟是怎么养出来的,根源在这儿。

王云芝一看到沈瑶,也不念沈刚了,过去问沈瑶饿没饿,收拾收拾就张罗着做饭去了。其实说是做饭也就是炒个菜,沈刚把饭都蒸好了,菜也洗好切好,只等王云芝回来炒。

等菜端上了桌,看着那一盆炒白菜和一盆拌四季豆,沈瑶拿着筷子思考人生了。

穷,太穷了,老天爷给她过了十五年的好日子,难不成前些天才发现出错了给她收回去?没这样的道理!

日子不能这样过下去,没得她们定南候府的姑娘没了家族庇护就不成,若果真这样,都对不起她娘十来年的教诲。

娘亲曾说,女人要过得好得有三重倚靠,得力的娘家,强势的夫家,再就是自己立得住。

沈瑶想着,一个当生产队小队长的爹,相当于她们那边一个小庄头吧?也不是,这日子比她们府里的小庄头们过得差远了,所以娘家当真是谈不上得力的。

夫家嘛,就她现在傻名在外,加之这边成亲并不那么早,她也没打算找个农夫过日子,这个暂能往边上放一放。

把自己这些年来学的东西在脑子里一一细数,琴棋书画一无是用,针织女红在一年只能买几尺粗布的地方也完全派不上用场,管家理事、打理产业,人民群众的眼睛分分钟盯着你,投机倒把割资本主义尾巴不是好玩的。

分析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这可真是个扭曲的世界。

她托着腮认认真真想了半下午,想起了上午才见过的贺时和徐向东,这两人的穿着打扮,在一群穿得灰扑扑的村民中不要太显眼,那衣裳的质地以沈瑶的眼力不用打眼细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就是上海那位宋知青,手头也比村里人宽绰许多的。

知青,这群城里来的知青就是突破点,要过上好日子,她需要先了解外面的世界。

沈家村有个夜校,就是村里的扫盲班,在村大队边上的知青院,每天晚上会有知青讲课,村里会给讲课的知青计公分,愿意学的村民自己拎盏煤油灯过去就行。

沈瑶想着,晚上吃过饭得把沈刚往那边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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