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刚一早盼着了,吃过晚饭在家里呆不住,早早拉了沈瑶往知青院去。

去听故事不用带煤油灯小板凳,只需要给知青们带点吃的就成,第八生产小队离村大队部不远,从家里到知青院走路也就是十几分钟,姐弟俩到的时候天都还没黑下来。

按说是太早了,知青们讲究,干一天农活了到晚上总要洗个澡,换上漂亮干净的衣裳把自己捯饬得男俊女俏的才好聚在一起呀,这就跟她们去参加花会诗会都要盛妆打扮是一个道理。

沈瑶原想着就在外头先站一站,结果等到了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知青们的动作比昨天利落啊,屋里已经坐了八九个知青了。

然后,她在那八九人中看到了贺时。

实不是她格外关注他,而是贺时本身有引人注目的资本,不论是相貌还是穿着打扮,何况大家都坐在床沿上,只他坐了屋里唯一一张藤椅,懒懒倚靠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双腿交叠,整个人说不出的慵懒闲适。

第三次遇见贺时,沈瑶觉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略一思忖恍悟了,是那气质和做派,和京中那些个高门纨绔何其相似。

她打量他的时候,贺时也正抬眼看向她,两人视线恰好对上,沈瑶很自然的移开了眼。

半屋子的知青,见到沈家村出了名的美人,有那嘴皮子油滑的男知青就笑着哟了一声,“今儿这来的可是稀客呀,小兄弟也来听故事?”

到沈家村插队一两年的老知青都知道沈瑶的情况,这话是跟沈刚说的。

沈刚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几捧炒南瓜子儿往屋里唯一一张方桌上放,说:“我跟我姐来听故事,这个请哥哥姐姐们吃。”

“那可谢谢小兄弟啊,不带东西也不打紧,就是那么个意思,大家图个热闹。”那知青笑着客气一句,热情的让姐弟俩自己找地儿坐下。

这房间够大,靠墙一圈儿摆了六张单人床,还有四张是完全空着的,沈瑶想也没想找了离贺时最远的地方坐下,沈刚还是个半大小子,也无所谓男女分界了,他就挨着他姐坐,看到贺时他就看了看他姐,见她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并不往贺时那头看,终于彻底放下了原先觉得她姐喜欢贺时的想法了。

姐弟俩坐的那边首尾相连摆了两张床,另一张床沿上坐了四个女知青,都打量沈瑶呢,相比较男知青,女知青并不那么喜欢沈瑶,她们一帮城里女孩在农村辛苦劳作晒得黑炭似的,她一个乡下姑娘却是娇养着不用下地,坐在一处反倒把她们衬得更像村妞,这也就是她是个傻的,还有个当生产队长的爸,不然说她资本家小姐做派抓出去斗一回也使得。

这些女知青里有小半是当年学校里的红小兵,到处搞大串联想斗谁就斗谁的主,当初响应领袖号召下了乡,在这穷乡僻壤的地界呆了两年才老实些了,至少知道生产队长不是她们好招惹的。

女知青们相互聊着天,也没谁搭理沈瑶,排挤得不要太明显。沈瑶乐得如此,她本就要装傻,安安生生从她们谈天说地中获取自己需要的信息,这个却是比故事更吸引她的。

几分钟后又结伴进来五个女知青,和屋里这几个或穿军裤,或穿卡叽布长裤的女知青不同,新来这一拨儿有三个都穿裙子,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秀气婉约,且一看就知道于打扮上很是花了心思的。

一帮人带来放到桌子上的东西或是几块饼干,或是一点糖果点心,说说笑笑间找了位置亲亲密密坐到了一处,沈瑶听着她们说话,晓得这两拨女知青一南一北,穿裙装这几个是南边儿的知青,上海的、浙江的。

两拨女知青,显然对于新来的贺时和徐向东比较有兴趣,尤其是贺时,几个出身不错的女知青一眼认出他腕上的瑞士表,言谈间眼波流转总能转到贺时那边去,奈何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贺时眼皮都未见抬一下。

他手撑着头,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脑子一热来凑这种热闹的,不着痕迹看一眼坐在屋角床沿的沈瑶,打扮一点儿不起眼,肥大的衣服土得掉渣,偏衬着她巴掌大一张小脸显得人分外纤弱,肤色白皙盈润,安安静静坐在一张简陋的木床沿上,竟也无端叫人觉得端庄静美。

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里不过点了两盏油灯,贺时想,灯下果真最适合看美人,不然从前怎么没觉出这小傻子美得有些撩人。

宋晋诚是知青院常客,一进屋看到贺时还愣了愣,这位不是向来不怎么和知青走动的吗?往屋里扫了一眼,意外看到了沈瑶姐弟俩,沈刚已经笑着和他打招呼了,他向着姐弟俩走过去,冲沈瑶笑了笑,问沈刚:“今天来听课的吗?”

沈刚摇摇头,说今天不上课,“我和我姐来听故事。”

“今天宋晋诚不上课呗,当然是跟进来听故事了,早说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吧。”南边女知青那边有人笑着凑同伴耳边小声嘀咕,却是昨天看到沈瑶和同伴嚼了几句舌的那个。

那低语声传入贺时耳中,他看到沈瑶冲宋晋诚笑着点了点头,脸上仍和之前一样没什么表情,眼色却是有些微冷。

他身后床上坐着的徐向东从沈瑶进来就没少打量,这会儿见到她冲着宋晋诚笑,趴贺时藤椅背上低声说:“你看,哪里像……的啊?”

略了那个傻字没说出来。

贺时抿了抿唇没说话,却不再遮掩看向沈瑶的视线。

临到故事开讲前,来了几个村里人,沈瑶姐弟总算不是这屋里的另类了,几个村里的姑娘凑到了她边上坐着,沈瑶发现,相比较故事,她们更感兴趣的是知青。

今个儿讲头一个故事的男知青端的是好口才,讲的战国时的故事,一帮人听得津津有味,沈瑶听了几句,发现是魏公子列传中的信陵君窃符救赵,自小拿这些当闲书故事打发时间的她,免不了觉得无趣起来。

直到这个故事讲完,宋晋诚说他也来讲一个,讲的却是二战期间的战役,沈瑶父兄本就是军中统帅,对他口中的国家、将领军衔和武器自然是好奇,微侧了头看着宋晋诚,听得分外认真。

前边的知青讲故事她还听得漫不经心,换上宋晋诚就一双眼亮晶晶看着,贺时舌尖抵了抵腮帮,手上摸出个打火机转着玩,小傻子还真换目标了。

到这时候他才忽然明白自己鬼使神差到这里干嘛来的了,就是为了确认一下心里那点猜想,当真看明白了,心里闪过不易察觉的不舒服。

他不认为自己对沈瑶有兴趣,一个小傻子迷了他几天后这么迅速移情别恋了,正常人心里都会有些波动。

到这里其实就该走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那里懒懒不愿动弹,外边知青在上课的声音,里边宋晋诚讲着故事,时不时有人提几个细节问题的声音混杂成一片,他其实都没听入耳。

他的位置,只能看到沈瑶一张侧脸,之前没细看过她,竟然没发现她生了一双那么灵动的眼。

沈瑶看着宋晋诚,贺时就那么漫不经心看她,还真是绝了,大半天时间她愣是连眼风都没往他这边偏一下。

真是那天骂得太狠了?

贺时倒不觉他当时那样有什么不对,他当时并不知道沈瑶心智有问题,加之她那几天把对他的喜欢表现得太过明显,半夜醒来发现怀里多个人,还是生产小队队长家的女儿,贺时的第一反应是被她算计了。

他不喜欢沾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哪怕事情闹腾出来他也能让她的算计落空,可他厌恶她一个女孩不知自重,为了进城那样不择手段。

你说喜欢,他不过到村里几天,能喜欢到这份儿上,开玩笑吗?所以他当时口舌上半点不留情面,到知道沈瑶心智有问题后,心里才略有些愧疚。

近来她再不跟从前那样看他了,今天同坐在一间屋里,相隔不过几米,她却一个眼神都欠奉,贺时觉得小傻妞儿其实也是有脾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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