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意思?那么大个鼎,说不见就能不见了?”卫东惊问。

“九鼎是传国神器,信奉神鬼的古人认为谁拥有九鼎谁就能定鼎天下,成为天命所归的天下之主。”邵陵道,“《拾遗记》中因而说道:‘后世圣人,因禹之迹,代代铸鼎焉’。所以这九只鼎,在天下混战的战国时代,就成为了各国君主争相想要占有的稀世国宝。

“而至于九鼎的去向,有说是当时周王室经济窘迫,债台高筑,九鼎被融化后铸钱还债了的,有说是周室国力衰微,周王怕惹祸上身,就把九鼎沉入泗水中,对外谎称九鼎失踪了的,为此还引发了著名的秦始皇泗水捞鼎的历史事件。

“但最具神异色彩的,是《史记正义》里曾有过的记载,说秦昭王从周王室掠了九鼎回国,其中一鼎忽然飞入了泗水,其余八鼎后来也跟着消失了,再之后秦始皇派了千人下水捞鼎,最终一无所获,从此后九鼎就在人间绝了踪迹。

“从古至今,这么多年、这么多的人都曾追寻过九鼎的下落,然而都以失败告终,我们只有十个人,想要凭空找到九鼎,除非老天给我们开个金手指。”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沉默,只有脚下嘎吱嘎吱踩雪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金手指,我们有啊。”柯寻忽然笑道。

大家齐刷刷地一起望向他

“我一直就觉得,除了怿然和邵总这样有真才实学、出类拔萃的人才能在画里一路闯关活下来,”柯寻大步向前迈了几步,然后转回身来看向大家,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在口鼻间呼出的热喷喷的白气里展颜而笑,“而像我这样再普通不过的菜鸟,很可能在进入第一幅画的时候就早早凉了。

“那我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呢?当然,我有怿然护体。但,东子呢?萝卜呢?大家呢?为什么有明明比我们能力出众的人死在了画里,我们却能活下来?

“直到今天我才突然醒悟,我们一直都认为自己可能是天下最倒霉的人,这个入画事件没有选择别人,却选择了我们,让我们来经历这可怕的生死杀局,谁还能比我们更倒霉?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想呢——

“也许,我们其实才是人群中最幸运的一伙人,所以才能在画里的世界不断地侥幸活下来,如果换成没有什么运气的人,也许就像已经在画中死亡的其他人一样,过早地被死亡规则选中,成为了第一个、第二个验证死亡条件的实验品。

“就像我在自己进入的第一幅画里就遇到了怿然,为什么用布绦子分组的时候会把我和他分在一起呢?如果没有他,我第一夜就死了。所以,遇到怿然,就是我的运气。

“以及,你们有没有发觉?这么多幅画,除了我们自身能力能够应付的杀局之外,那些因不可抗力导致的死亡之局,我们都不是第一个被挑中的人选,就像刚结束的《重启》这幅画,我先问问,咱们这些人里,谁是吸蚊体质?”

吴悠方菲秦赐和卫东举起了手。

“瞧,”柯寻摊摊手,“我们第一天在原始森林里待了那么久,为什么没人被蚊子叮?反而是肖凯……成为了第一个被蚊叮的人,除去田扬是因为沾了血才死亡的之外,第二个被蚊子叮的是何棠,我们这些人依然幸免。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我们才是非常有运气的人!说明画的幕后力量除了筛选真正的强者之外,它还在筛选命硬的、幸运的天之宠儿——这就是老天给咱们开的金手指!

“所以,咱们这么多幸运儿凑在一起,说不定,就真的可以找到失传了几千年的禹制九鼎!”

柯寻的这番话有如醍醐灌顶,令众人顿悟般地一激凌——是啊!幸或不幸的这个问题,大家真的从来没有试过用逆向思维来思考。

也许大家一直以来都在犯着一个错误,那就是被负能量和挫折蒙蔽或压制住了乐观与积极的想法,就像善恶一体神,就像黑与白、阴与阳,很多事情都是一体两面,翻手是喜,覆手是悲,可我们一旦被覆手蒙住了双眼,就习惯性地闭着眼睛顺从地承受黑暗,却忘记了只要努力睁开眼睛,你第一眼所能看见的,就是温暖和充满力量的掌心。

“我现在忽然有了无穷的动力。”吴悠挥了挥胳膊。

“我也信心十足。”顾青青头一回不那么腼腆地说出这样振奋的话。

“我感觉自己现在往天上扔一个雪球能砸下一架飞机来。”卫东握拳抬臂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动作,可惜展示出来的只有羽绒服塇软蓬松的袖子。

“不过不能否定啊,被吸入画里这件事仍然是很倒霉的事,”柯队长一向张驰有道,队员飘了的时候他会非常及时地伸手把人摁回原地,“这说明即便我们再幸运,这种幸运值仍然抗不过画的幕后力量,但别忘了,如果幕后有两种力量在博弈,那至少有其中一股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既然容许我们查到骨相、查到《山海经图》,我想就也一定会容许我们查到九鼎。”

“不管怎么样,”邵陵道,“大家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咱们继续加把劲,我感觉咱们已经在解密之门的门边了,就差最后一道门槛,跨过去就是真相大白。”

“喔喔!干吧嗲!”柯寻卫东吴悠欢呼。

纷纷扬扬的雪在空中舞出几个回旋后,转瞬卷往了四面八方。

次日上午,入画者们再次集合在柯寻家的客厅里。

邵陵总结的线索链被打印出了十份,捏在每个人的手里,《海上燃犀图》后面对应的线索,改成了“秦时遗失的九鼎”。

“除了手上这套线索链之外,我们现在已知的是:我,牧,柯寻,三个人身上的绳纹骨相推测为‘地维’,其他人的骨相为九鼎上的禹版《山海经图》,”邵陵想在柯寻的懒人沙发里来个正襟危坐,奈何正不起来,只好以一种特别柯寻式的大爷范儿瘫在沙发里,“而我们亟待解决的问题是:九鼎在哪里。

“九鼎之一飞入泗水的传说如果是真的,那我们想要找到九鼎恐怕十分困难。泗水共有大小支流三十条,流域面积在100平方公里以上的一级支流就有五条,要想在其中地毯式搜索,先不说要耗费多大的财力,就是人力方面我们也很难满足需求。

“更何况秦始皇捞鼎算是动用了国力,我们只有十个人,规规矩矩的捞鼎的话,恐怕做的都是无用功。我们没有人力,更没有时间。

“所以要想找鼎,可能只能如柯寻所说的那样,碰运气了。但就算是碰运气,也得在一定范围内,这个范围就是我们必须先圈定九鼎可能会在的一个尽量小的区域,以及我们至少需要有五成的把握确信它们就沉在泗水中才行。”

“其实我昨晚想了想,”柯寻说,“九鼎算是有史实可证的真实存在过的实物了,但地维呢?按常理来说这东西不可能存在,不过既然这整件事本就不符合常理,那就暂且算是地维也存在吧,那又要去哪儿找?古人认为地是方的,但现实是地球是圆的啊,我们要去哪儿找大地的四个角?而如果地维不可能找到,或是不需要去找的话,那九鼎是不是同样不可能找到,也同样不需要去找?”

这话把大家说愣了,的确,昨天的有些推断能解释得了九鼎却解释不了地维,如果地维不成立,那么同为骨相的九鼎也就不应该成立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非得要十三个人,”朱浩文道,“如果事件源起是《山海经图》的话,只要九个人入画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多出四个代表地维的人进画?这是否说明,地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它与九鼎是否是配套才能起到某种作用?”

“这个思路有谱。”柯寻点头。

“之前我们说过,《列子·汤问篇》里提到过地维的作用,”牧怿然道,“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西,故百川水潦归焉。

“从这段描述中可以得知,地维断了一根或两根,大地就会塌陷,说明地维的作用,就是让大地保持稳定。

“而九鼎,刻九州万象,重量无法估计。古人认为它们附有超自然之力,又有巫术加持,一鼎代表一州之土,九鼎代表天下,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鼎,就是天下土地。

“地维与九鼎,都与大地相关,地维是维持大地平稳的,九鼎,定鼎,恐怕就是用来镇地的了。”

“没错!”柯寻眼睛一亮,“这就和《破土》暗示的‘黑暗的力量即将破土而出来到现实世界’这一线索吻合了——说不定这九鼎,是巫用来镇压这股力量的神器呢!你们觉得呢?”

大家连连点头,卫东道:“这就连起来了!事情也许是这样的:黑暗的力量原本被这九个鼎镇着,但是秦朝的时候这九个鼎突然消失了,被镇在大地之下的那股力量就蠢蠢欲动想要冲到人间来,这个时候——这个时候——”

说到这里,卫东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众人:“这个时候……需要九鼎之力再次把那股力量镇压下去,但是九鼎已经不见了,所以……所以出现了入画者,入画者的骨相是九鼎上的山海纹……所以……所以,我们这些人其实……其实是……鼎?我们——我们就是那消失了的——九鼎?”

众人这几天抽丝剥茧地推理线索,一再地被新得出的推论震撼着神经和认知,原以为经过了几番洗礼和淬炼,自己的神经已经足够强韧,但还是又一次地被新的推论给惊到头脑空白一阵恍惚。

直到过了很久,才听见牧怿然开口:“这种说法,也无不可,但我有另外一种推测。九鼎为什么会消失,这个无从得知,既然假设九鼎的作用是镇邪,那么当初将神力或者说是巫力加持在鼎上的人,想必就是巫了。

“如果那股黑暗的力量的确趁九鼎消失之机想要冲破阻隔入侵人间的话,或许骨相上的山海纹和绳纹就是巫专门挑选了人,然后以巫力印在骨相上,代替鼎的功能,用以镇住那股力量。

“所以,也许大家并不是鼎和地维本体,而只是传承了一种类似于封印的印记,这种印记可以起到九鼎和地维的作用。”

“……姐夫这么一说我感觉好受多了……”罗勏使劲拍着自己胸口,长长地吁了口气。

“当然,这些暂时都属于凭空猜测,”牧怿然道,“而且,如果骨相封印管用的话,这上千年来一批又一批的入画者不断入画又是什么原因呢?所以,我们终归还是要尽力试着去找一找九鼎的下落。”

“但这么说来,山海经的世界和那股黑暗力量又有什么关联呢?”朱浩文忽道。

“这个问题,我感觉仅凭我们现在的线索,还很难说得清,”邵陵道,“有一种说法,《山海经图》里的图像,其实都是与巫术相关的东西。

“比如《海外南经》中的羽民国、长臂国、交胫国,图画里的羽民国人是身穿羽衣的形象,交胫国人是两腿交叉的动作,长臂国人很可能只是将一种伸长胳膊的动作夸张化了。

“《山海经图》铸在九鼎上的原初版,在秦时就消失了,或者可能有一些拓本留传了一些年头,但在留传的过程中,很容易被后人曲解其意,或看错其图,这才慢慢地在《山海经》文字版里有了许多煞有介事的神鬼形象。

“但很可能,这些羽民国、交胫国和长臂国的人物形象,一开始就只是普通人或巫,而刻于鼎上的图像,实则都是普通人或巫在进行巫事活动的样子,他们穿着特异的服饰,跳着巫舞,比划着做法事时的动作,这些夸张的形象和动作经过百年千年的流传,就渐渐走了样,被传成了形同鬼怪的某国人民。

“所以,说不定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山海经图》的世界也许并不存在,它所有的图像都是一种巫术的符号,带有超自然的力量,真正存在的是那股隐于大地之下的黑暗力量,《山海经图》真正的作用,说不定就是镇邪和封印,而这整个的入画事件,很可能就是那股黑暗力量想要冲破束缚而设置的契机。

“我想,画框就是隔离黑白两个世界的结界,画内的世界,说不定就是那股黑暗力量展现给我们的,那个世界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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