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陵的说法让大家又多了一种思路,但也让入画事件的源头问题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顾青青在本子上总结了一下:

第一种可能,《山海经图》是一幅画,也是入画事件的起源、入画者进入的第一幅画,原因可能是在进行巫事活动中,因某种原因触发了异世界,从而也引出了黑暗力量,此后黑暗力量就以吸引人入画的形式,寻找突破结界进入人间的契机。

第二种可能,《山海经图》是巫术符号,或者说是巫咒,和九鼎、地维一起用来镇压原本就存在的黑暗力量,黑暗力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设置吸引人入画的形式,寻找突破结界进入人间的契机。

这两种可能,众人暂时无法确定属于哪一种,都各自陷入思索,过了一阵,听柯寻说道:“其实咱们暂时不用跟这两个问题死磕,因为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咱们都需要找到九鼎,所以现在的调查方向可以稍微改变一下了,就是搜集关于九鼎的资料,以及调查在大禹那个时代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被注意的事。”

邵陵闻言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调查那个时代的资料,恐怕非常困难,因为夏朝没有任何文字证据流传下来,哪怕紧随其后的商朝,所有出土的甲骨文文物里也没有任何提及过夏朝存在的只言片语,所以有部分史学界人士认为,夏朝甚至可能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当然,后来我国出土了一些文物可以证实存在于夏朝纪年,但关于整个夏朝的历史,除了《史记》和《周书》这类史书上略有记载之外,大部分都是一片空白。

“不过,在二里头遗址出土的夏代陶器上,有几十个文字状的符号,有人推测这是甲骨文的前身,但也有学者表示夏朝时期的人更多使用的是刻木和结绳记事,反对将这些符号当做文字来看……”

“——符号?!”柯寻突然扬起了眉头,“同志们,也许所有的美术馆坐标连起来不是一个签名,而是一个——符号呢?”

“浩文,模拟器的结果出来了吗?”牧怿然几乎是在柯寻话音刚落时就立刻问向朱浩文。

朱浩文反应也不慢,马上将自己的笔记本显示屏展示给众人看,十四个坐标外加下一家要去的美术馆的坐标连起来,能组成的图形可能有成千上万个,“我把英文字母和繁简体汉字的结果排除,再导入甲骨文、金文和篆文字库,符合字库字形的图像会被筛选出来。”

众人屏息盯着屏幕上正在飞快运行的筛查程序,等待着一个有可能成真的重要推断的成立。

画面飞速地切换,不停地闪过各种字体和坐标点的对比图像,而就在三分钟之后,画面骤然停下,一枚金文和坐标点图重合在一起,屏幕显示:重合度90%。

这是字库里和坐标图重合度最高的一个字。

说它是字,它又更像是一种象形文,字的中央是一个十字,一横的两端微微上翘,左右各有一个点,一竖的下端,交接着一个像是软化版的“弓”字的字形。

整个字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虔诚地跪在那里的人,抬着双臂,举着火焰。

“这个字是……”众人齐刷刷看向朱浩文调出来的古文字与现代文字的对照表——

“光!”

“——光!《影》里面的白与黑——+和-正负极——加色混合就是所有颜色的‘光’混在一起,混出来的就是‘白’色的‘光’!——对上了!”卫东兴奋得语无伦次。

“金文是什么文?”方菲在旁边问邵陵。

“夏商周时把铜叫做金,”邵陵强压着也有些激动的情绪,稳声答她,“而青铜器造的礼器以鼎为代表,刻在鼎上的铭文就叫做钟鼎文,也叫做金文。”

“——鼎!金文!光!”罗勏双手攥拳高叫。

“金文和甲骨文有什么区别?”朱浩文在旁边问邵陵。

“金文脱胎于甲骨文,据说始于商末,”邵陵边思索边道,“虽说夏朝没有文字流传的记录,但没有出土不意味着就真的没有。

“要知道,在商朝时甲骨文已经有了一套相当成熟完善的文字系统了,这证明了在商之前的甲骨文一定还有一个逐渐走向成熟的过程。

“而商之前就是夏,某种意义上来说,夏朝很可能就已经有了早期甲骨文的雏形,金文脱胎于甲骨文,甲骨文很可能脱胎于——我们暂且称之为‘夏文’,那么这个‘光’字,说它是一个‘夏文’也未为不可!”

“我到现在才明白,”柯寻说,“原来《白事》那幅画的暗示可能不仅仅是巫,而是——文字,这个由美术馆坐标点组成的甲骨文,就是《白事》给我们的暗示!”

“妈呀,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吴悠惊呼着直搓胳膊。

“那么这个‘光’字在这里,算是一个签名呢,还是一个符号呢?”秦赐发问。

“……感觉都有可能。”卫东说。

“如果是一个签名,那恐怕真就是细思极恐了,”朱浩文道,“就像柯寻之前所怀疑的,我们所在的这个现实世界很可能就是一幅画,而这个‘光’字,也许就是这幅画的作者的签名。”

“文儿哥——你吓死我了——”罗勏特别怕听到这个说法,一把拽过谁丢在沙发上的羽绒服揉成一团紧紧抱在怀里。

邵陵:“……”我的。放开它。

“而如果是一个符号的话,”很久没有开口的牧怿然接了朱浩文的话道,“它很有可能是一个巫符,那么也许就印证了我们的另一个猜测:九鼎上的山海图,实则都是与巫术有关的图形,有巫舞,有巫服,有施巫术的方法,还有代表巫术内容的符号。”

“其实……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光’字的规模,”顾青青眼里带着敬畏与些许茫然,“如果它是一个巫符,那么是什么人能把这个符号‘描绘’在跨度这么大的地面之上呢?夏朝时的人想要徒步走遍这些地方,恐怕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吧……”

“……所以这么说,其实这个‘光’字还是一个签名了?”卫东咽了口唾沫,“所以这个世界还是一幅画,‘画’外的人在画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当然没有什么难度了……”

罗勏:“嘤……”

“刚才程序显示重合度有90%,就是说,已经出现的坐标点连起来,完成了‘光’字的90%,”柯寻摸着下巴思索,“秦哥说《灵枢》那幅画暗示了每个美术馆和整个入画事件之间的关系,我觉得这只是其一,它同时还暗示了一点,那就是我们每攻克一幅画,就像打通任督二脉上的一处穴道一样,现在我们已经打通了90%的穴道,当我们把所有的穴道都打通,也就完成了一个完整的签名,说不定那个时候就会像我们攻克的每一幅画一样,找到了签名,就可以离开画的世界。”

罗勏:“嘤嘤……哥,你的意思是,咱们到时候可能就会离开现在这个世界,去到外面那个从来没见过的世界里去?可咱们……咱们本来就是生于这个世界的啊,去到外面能干什么?外面又没有家没有亲人朋友,而且外面的那个世界里的生物不定是什么样子,咱们这种……纸片人,去到外面不是风一刮就要被吹得无影无踪了吗?”

众人:“……”

柯寻:“想象力挺丰富的你啊。”

罗勏:“现在不是表扬我的时候啊哥。”

“傻小子,你觉得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么?”柯寻看着他,“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全都在画里死掉,要么就只能拼尽全力走到最后,哪怕最后等着我们的可能是无法想象的事。反正我不甘心就这么半道上死了,你想选择哪一个呢?”

罗勏揉了揉眼睛:“我当然跟着你们混。”

“那就说回这个‘光’字,”柯寻看向大家,“如果它是一个签名,那咱们就只能继续入画破关,努力把这个字‘写’完整,然后看会发生什么事情。而如果它是一个巫符,那就很可能具有某种巫术的力量,根据怿然之前的推测,或许这个‘光’字是用来封印地面之下那股黑暗力量的符,你们觉得呢?”

“那,我们这些九鼎和地维的骨相又是干什么用的?”卫东问。

“可能是‘加持’用的吧。”吴悠说,“我太姥姥每年除夕夜都会用朱砂和黄纸写很多护身符,用来送给来求符的亲朋好友的,这些符写好后不是直接拿着纸给人,而是要缝到正红色的小包包里,或是包进红色的纸里叠成三角,我感觉这个红色的布包或纸包就是对里面黄纸符的一种加持,也许九鼎和地维也是这个作用。”

“有道理。”大家纷纷点头赞同这一猜测。

“所以总结下来,”朱浩文道,“这个以地标为节点,连成一枚巨大巫符的‘光’字,产生于夏朝,如果它是用来镇压地面之下那股黑暗力量的话,说明在夏朝时期这股力量就产生了,并且曾有过不好的影响——否则没必要镇住它,那么问题就在这里了:夏朝时发生过什么大事件?”

“可邵总说了,夏朝的历史记载几乎算是空白的,这可去哪儿查啊?”卫东发愁。

“如果能发生这么神异又离奇的事,我不信那个时候留不下相关的记载。”柯寻说,“就算文字很少甚至没有文字,图像总能画吧?山海经都能画得出来,还会画不出一个重大的与巫术有关的事件?邵总你再想想,夏朝有没有出土过刻着画的文物?”

邵陵有些无奈地摇头:“我这么跟你们说——夏朝之前的历史时期,没有任何文字记载,只有口口相传的传说,所以称为传说时代或神话时代。而有文字或出土文物记载着当时社会情况的时代,叫做信史时代,是从商朝末期开始的。

“传说时代和信史时代之间的这段时期,叫做半信史时代,这个‘半信’,不是半信半疑的意思,而是在这段时期,有些历史事件通过出土文物被证实存在了,而有些,诸如那些半人半神的英雄人物、诡异离奇的精怪神兽依然在这段时期的口传历史里出现。所以半信史时代就是真实的、被证明了的历史事件,与神话传说和口口相传的历史事件并存的时代。

“半信史时期算是从传说时期到信史时期之间的一个过渡期,这个过渡期非常漫长,足有一千五百多年。而它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那就是空白期。

“如果把半信史时期比做一条长长的白纸条幅,那么已经被证明存在的真实历史事件就像是这张白条幅上每隔几十、上百米才出现的几道墨迹。这张条幅上绝大多数的地方,是空白一片的。

“这种空无一物的空白期,出现过很多次,有时甚至是一连数百年都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历史记录,也没有任何神话传说,就像被抽走了一切的真空一样,安静得可怕,后人完全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里都发生过什么。

“整个夏朝和商朝的前期,都处于半信史时期里,历史空白时间太长太多,我们不是不好查资料,而是根本没有资料可查……”

“……这个半信史时期,真是好神秘啊……”吴悠惊叹,“感觉那些彻底空白的时间段有一种……诡异又刻意的安静,就好像,一段长长的文字被人刻意的用橡皮擦去了其中的几句话一样。”

“——等等,”柯寻睁大眼睛,看着牧怿然和邵陵,“吴悠这话很有道理——那些空白期,会不会是被某种力量从历史上‘擦除’了呢?”

此言让所有人都为之虎躯一震,邵陵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凝眉道:“不无这种可能……但也要考虑到当时是否真的已经有了文字,如果没有文字,当然是留不下任何历史记载的……也不对……中间还是有被出土文物证实了的历史事实的,没道理一下子又隔了几百年才再次出现历史痕迹,这几百年的空白……的确不正常……”

牧怿然比他更沉着些,思忖过后,道:“或许,这才是大禹铸九鼎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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