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海报终于印出来了,上面有两张人像——一张是素描的模拟画像,另一张是照相馆老板偶然拍到的一张,和附带的文字说明。文字说明中,不但点明此人就是四谷、赤坂和虎门三起连续纵火案的罪犯,还提到此人涉嫌杀人。海报送达全国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份了。

中村吉造又去了一趟神乐坂,想把借来的照片和底片,还给那位照相馆老板。不用说,又不得不耐心听老头抱怨了一番。中村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老头说的一句话,让他一个激灵,老头说照片上的男子,他仿佛是在哪儿见过。

这个信息,中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赶忙问对方,是在哪儿遇见到他的。老人想了好久,也没有想起来。但可以确定的是,除了那天的订婚仪式,这位老板一定还在某个场合,和凶手照过面。

中村让他再好好想想,哪怕回忆起一点细节,都会很有帮助,并且带着恐吓的口气提醒他,如果案犯认识他,那将会是一个很大的威胁。老人又想了半天,可就是想不起来,并开始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中村只能留下-张通缉令,嘱咐他想起什么就打电话,然后,悻悻地离开了照相馆。

中村花了大量的时间,把当天出席订婚仪式的人,一个一个地问了个遍。有两个人说,感觉确实在哪儿见过案犯,但最终也都想不起来,具体是在什么场合见过。

贴出通辑令后,并没有什么收获。以前发布通缉令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消息反馈,可这次却一反常态,一点儿音信也没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井比敦子被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纵火案了。但另一方面,没有新线索,想抓到这名案犯,就更加困难了。

井比敦子的葬礼,和土屋昌利的一样,在家乡举行。渡边由纪子依旧没有出席。

中村见到了特地赶来东京的,井比敦子的母亲和哥哥,两人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人,走在大街上,感觉处处都新奇。中村想起井比敦子去世前的样子,俨然一个都市女孩儿,差别之大,让人不禁感叹唏嘘不已。

井比敦子的母亲神情十分僬悴,常常一句话还没说完,泪珠就哗啦啦地先掉了下来。中村陪了他们好几天,并郑重保证,一定会抓住凶手,为她女儿井比敦子报仇雪恨的。

三月份很快就要过去了,案件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中村每天呆坐在办公室里,甚至有些期待,罪犯再策划下一场大火了。

上次与渡边由纪子的正面接触,几乎是个完全的失败,中村觉得,以后也很难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东西了,她整个人就像她的老家——越后寒川一样寒冷。中村在心中暗想,在那片土地上出生、长大的人,一定都具有极强的意志力,这也就意味着,想从她口中问出罪犯的下落,会比登天还难。

面前的道路,似乎就只剩下一条了,那就是通过不懈的走访,来打探一切消息,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

假设这名罪犯,过去曾和由纪子,有过比较密切的交往,那会是在她住在哪里时,发生的关系呢?中村翻开了他的笔记本。

足立区千住曙町——牛田庄

台东区浅草六丁目——弥生庄

新宿区市谷富久町——龟井住宅楼

涩谷区千驮谷——五月庄

涩谷区代代木四丁目——金田住宅楼

然后就是千岁船桥土屋昌利住的地方了。

基本上可以肯定,由纪子就是在住在上述这五处地方之一的时候,认识罪犯的,也有可能是在工作中。另外,已经死掉了的土屋昌利,和罪犯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这也需要调查。

要完成如此大量的走访,实在太辛苦了,光跑完这五个住处,就很不容易,再加上她不断变换的工作地点,每一处都要亲自跑到。如果由纪子是个好交际的人,或许还比较容易,从邻居那里问出点什么,问题是她朋友极少,又性格内向。朋友、同事,以及邻居这条路,完全行不通。她唯一的好友——井比敦子,也已经被人杀害掉了。

目前除了走访,似乎没有第二条出路了。中村只盼望那名罪犯,曾经常出入由纪子的住处,这样,邻居或房东,或许能够知道些什么。

中村想起上次去牛田庄调査时,听说由纪子的住处,根本没有男人来过,因此,这里基本可以排除。凭直觉中村认为,最有可能问出结果的,应当是浅草和市谷富久町。

走访浅草的弥生庄时,中村先让邻居们看了看通缉令上的照片,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名男子。邻居们说,由纪子住在这里的时候,的确经常带男人回来,但照片上的这名男子,一次也没有来过。

中村把所有居住在楼里的人问了个遍,又询问了附近其他公寓的住户,所有人的回答都一样。虽然由纪子住在这里,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但邻居们还是认出了她,也许是因为由纪子本来就引人注意。他们说来找由纪子的,大多是工人模样的中年男子。

渡边由纪子在这间几乎一年四季不见阳光的小屋里,居住了整整一年,每天去一家名叫“东京俱乐部”的电影院上班。中村决定去一趟这家电影院。

他穿过浅草寺,按照别人指点的方向走去,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终于发现了影院的后门。整幢建筑的外观,就像一个巨大的海螺,也有几分大喇叭的样子,影院里面相当于喇叭口的位置,就是巨大的银幕。因此座位离得越远,观众的视角就越广。影院的外墙被涂成了紫铜色。

影院经理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告诉中村这幢建筑是一九三一年建成的。经理和几位岁数较大的女员工,都还记得渡边由纪子。

据经理说,由纪子是大概一九七九年底,通过职业介绍所来就职的。当时她住在伊势崎电车沿线的牛田庄,经理觉得,那里离这儿太远,影院出不起交通费,但她马上说,可以搬到附近来,因此,经理立即决定录用了她。最早让她负责接待,工作方面相当不错。因为她人长得漂亮,不少来看电影的小伙子,开始主动过来追求她,当然也有中年男人在影院周围,对她纠缠不休,打发这些人可费了很大的劲。后来有家咖啡馆出高薪,挖她去当服务员,经理说,当时就像卸下了一块包揪似的。

迈步离开影院时,中村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向经理打听道:“这条雷门大街的尽头,是不是有座仁丹塔?也就是之前的浅草十二层塔,它具体在哪儿?……”

“不,您弄错了,这两座塔不是一回事儿。您说的那座仁丹塔,虽然也是战前就有,但却是模仿浅草十二层塔建的。不过我听说,真正的十二层塔,也在这儿附近。”

中村原以为,像经理这个岁数的人,对古塔应该知道得不多,没想到他竟然十分了解。

“哦……具体位置在哪儿,你知道吗?”

经理走到马路中间,伸手指着前方,热情地说:“顺着这条马路,一直走就到了。那边不是有个交通岗亭吗?岗亭前面有个保龄球馆,旁边就是原来的十二层塔。之前塔边还有一个水葫芦形状的池子,不过现在应该看不到了。”

中村告别了经理,一个人向他所指的方向走去。让他失望的是,这处有名的古迹,如今已经看不到了,旁边甚至连块说明的牌子都没有立。

中村对这座十二层古塔,十分感兴趣。一想起古代的东京,自然就会联想到著名的浅草,而浅草的代表性建筑,正是这座古塔。现在这座塔,却连个塔座都没留下,彻底消失了。以前繁华热闹的浅草,如今已经被划到山手线外,不再是东京的中心区,而那座雄伟的十二层高塔,也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

听刚才那位影院经理介绍,由纪子工作过的咖啡馆,就在雷门旁边的街上。店面的建筑风格比较古旧,店内十分昏暗。是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店,大概是专为方便那些陪酒女约见男客而开的。

中村找到店主,他说,当年就是他出面,把由纪子挖来的。但他又说,那时候,由纪子并不是在电影院里工作,而是在一家餐厅,条件是让她只上夜班。

由纪子在这里的工作,表现得也很不错,她性格开朗,悟性也挺高,跟同事、顾客都很合得来。刚开始她只上夜班,后来想多挣些钱,就辞了餐厅的工作,每天在这里从下午一直干到深夜。但仅仅过了一个月,由纪子就提出不想上夜班了,理由是身体吃不消。老板看出,一定又是哪家酒吧提出了更高的工资。果然,没过几天她就提出辞职。后来听说,她在一个酒吧里,当上了专业陪酒女。

中村马上问那家酒吧在哪儿,老板说,就在后面那条街上,名叫“东方”酒吧座。中村拿出画像,问老板和由纪子接触的客人中,有没有这个人。酒保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留长发,但画像上的这个人,他可没有见过,肯定不是店里的常客。中村又掏出那三张照片,老板还是说没有印象。

“东方酒吧”很小,里面除了一座吧台,剰下的空间,最多只能坐十位客人。这家店的酒保,也还记得由纪子,激动地问她现在在哪儿?中村告诉他,由纪子已经是一家和服店的老板娘了。酒保听后,目瞪口呆地表示难以相信,然后吹了一声口哨。吧台里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也羡慕地感叹着:“畜生,她混得可是真不错啊!……”

听说由纪子在这儿只干了不到一个月,就又辞职去了北上野的一家酒吧。可惜的是,大家都不记得,那家酒吧的名字了。酒保说,他们是听一位客人说,好像在北上野的酒吧里遇见过她。中村连忙请他帮忙,找出那位客人的电话。抄好电话后,他又拿出画像和照片给他们看,但他们都摇头,表示不认识。

中村给那位客人打去电话,对方是一家渔具店的专务。中村表明意图,请他回忆一下,是在北上野的哪家酒吧,见过渡边由纪子的?对方马上就想起来了,说那家酒吧名字叫做“桥”。店面不大,是个很普通的酒吧,并没有什么不正当的服务项目。

这家叫做“桥”的酒吧,在上野东站附近,中村在清洲桥大街上拐了好几道弯,又穿过一片开阔地,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

从由纪子当时租住的浅草六丁目到这里,步行就能到,但也还是有段距离。中村沿着由纪子当年的足迹寻访,体会到了她逐渐堕落的生活,从电影院到咖啡馆,再到夜间营业的酒吧,一路下来,感觉像是从大街步人了偏僻的小巷子里面似的。

找到“桥”这家酒吧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不过,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中村只好先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吃了点东西。

中村走进酒吧一看,虽然这家店的店面很小,但陪酒女郎却比“东方酒吧”还有多。此时里面已有三位,晚些时候应该还会更多。几位女招待身上,穿的裙子都特别短。

中村开玩笑地对店里的“妈妈桑”说,这些女孩儿穿得可真凉快啊。那位四十出头、矮胖的“妈妈桑”,若无其事地回答:“天气这么暖和,当然要少穿些啦。”

中村描述了一下由纪子的身材和长相,但店里的人都说想不起来,中村只好掏出由纪子的照片给他们看,毕竟她离开这儿三年了,想不起来倒也正常。

一看照片,店里的男人们全说记得,“妈妈桑”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还埋怨说:“这个女孩儿在这儿干了不到三个月就走了,我对她那么好,她却说走就走,没一点报答的意思。这孩子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啊?”

中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给我讲讲她在这里工作的事,你怎么对她好了?”

“妈妈桑”摇了摇头说:“我那时给她买了一大堆衣服和化妆品,说起来可花了我不少钱呢。”

至今为止,每一位由纪子之前的老板,对她的评价都不一样。由纪子辞掉这里的工作以后,就又去了新宿,中村问,有没有人知道她之后去了哪家酒吧?“妈妈桑”说不清楚,既然是去了新宿,肯定就是为了挣钱!

最后,中村取出画像和照片,“妈妈喿”连连摆手说,年轻人根本不会来我们店。店里的其他人,也都不知道由纪子离开这里,究竟后去了哪儿。

这下挨个儿查访由纪子工作地的方案,也不得不中止了。虽然知道她去了新宿,但那里的酒吧不计其数,逐一走访根本不可行。好在知道她的下一个住处在哪里,中村改变策略,决定去她的下一个住处问问。

由纪子一九八〇年的足迹,已经全部被中村探访了一遍,但依然没有发现她和罪犯来往的痕迹。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有进展了,中村只好这样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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