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第一道菜是前菜,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了葡萄酒。厚子的厨艺精湛,所以,朋美虽然是大家闺秀,但任何料理都难不倒她。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些菜的调味和朋美的手艺完全一样,高之不由地回想起曾经多次吃过朋美亲手做的料理。

吃饭时,大家聊到阿川桂子日前发表的小说。她在去年以二十二岁的年纪,获得了某小说杂志的新人奖,之后,她辞职离开了刚进的公司,专职创作。

“看了你的小说,觉得你对恋爱了解得很透彻,这些体会到底是哪里来的?”

已经开始喝兑水酒的伸彦露出纳闷的表情问道。

“当然大部份纯属想像,每次都在脑袋里想像,如果有这样的恋爱方式也不坏。”

桂子很谦虚地表示。

“大部份是靠想像,代表也有小部份自己的经验罗?”

高之并不是在调侃她,而是真心发问。

“虽然不能说完全一样,只是偶尔也会结合自己的经验,但这种情况很少,我没骗你。”

“真希望有机会见识一下阿川实际的恋爱经验。”

伸彦说道,有几个人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桂子能够成为作家真是太了不起了。以前你和朋美一起学芭蕾,你之后去读大学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跳芭蕾的才华,但又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所以就决定进大学再说。”

厚子拿着刀叉的手停了下来,看着桌上花瓶底部。

“也不知道朋美到底有没有芭蕾方面的才华,如果她没有继续跳芭蕾,也许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她的这番话足以使众人沉默。

“这种时候别说这些了,之前不是约定不谈感伤的事吗?高之也在这里。”

听到伸彦的话,厚子低着头,露出寂寞的笑容。然后,她抬起视线向高之道歉。

“对不起,你不要介意。”

“不,没这回事。”他回答。

不知道是否为了化解沉重的气氛,伸彦宣布,明天为大家准备了水上摩托车游湖。

“不能玩滑水吗?”

刚才不停地和身旁的雪绘说话的木户信夫,第一次用所有人都能够听到的声音说话,“我有时候会借朋友的船玩滑水。”

“原本没有准备,如果你们想玩,我来想想办法。下条,有办法张罗吗?”

“应该没问题。”

下条玲子很干脆地回答,高之有点惊讶。因为如果换成是他,可能无法在短时间内准备好滑水的工具。但也许正因为她有能力办到,伸彦才会雇她担任秘书。

“你现在在你父亲那里做得还好吗?上次听你说,好像很辛苦。”

高之问只隔了一个桌角的雪绘。刚才坐在雪绘另一侧的木户一直在和她说话,他没有机会发问。

“基本上已经适应了,我做的只是简单的事务工作。”

雪绘拿着葡萄酒杯,有点羞赧地说道。她白皙的肌肤上带着一抹红晕,应该是喝了白葡萄酒的关系,瞳孔颜色很浅的双眸有点湿润。

“但经营方面还是很辛苦,现在比以前竞争更加激烈了。”

“我也经常听说。”

雪绘的父亲筱一正经营补习班,招生对象是国小和国中学生,以前因为名声良好,所以有学生特地从很远的地方来补习,但最近学生人数减少了。不是因为补习班本身品质下降,而是因为有很多补习班靠电脑和网路招揽学生,以传统方式经营的补习班不再有吸引力。

身为姊夫的伸彦曾经对一正说,在资金的问题上,随时可以支援他。一正虽然深表感谢,但还是很客气地婉拒了。

雪绘希望能够助父亲一臂之力,所以大学毕业后,没有去外面找工作,而是在父亲的补习班帮忙。

“我爸爸说,现在学生人数也减少了,所以比以前更难经营了。”

“我也这么听说,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目前的出生率逐年下降。”

“你们在说补习班的事吗?”

刚才和伸彦他们在讨论滑水的木户突然把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脸凑到雪绘面前。

“对啊。”雪绘点了点头,没看他一眼。

“补习班啊,”木户夸张地皱着眉头,“虽然我不好意思说,但我觉得你父亲也该趁早放弃了。如果真的想经营下去,就干脆扩大营业。按照目前的方式,经营会越来越困难。”

“但我爸爸说,需要有像我们这样的补习班,这已经变成了他的口头禅。”

雪绘仍然没有转头看木户。

“他认为比起考试技巧,人格教育更重要吗?但那些学生的家长可不认同这种想法。”

木户越靠越近。由于靠得太近了,高之很担心他在说话时,会把口水喷进雪绘的碗里,所以根本没注意听他说话。

“而且,”木户喝了一口水,稍稍坐直了身体继续说道,“我也无法赞成你没有到外面公司做事,直接去帮忙你爸爸的补习班。我之前也说过,你应该去未知的世界闯一闯,这比工作本身更重要。”

“我也这么觉得……”

“对吧?现在也不迟。比方说,你也可以来我们医院上班。”

木户张大的单侧大鼻孔微微抽搐着。说了半天,这才是他的重点。

“是啊,但我想再帮我父亲一阵子。”

雪绘露出微笑,拉开椅子站了起来。厚子去厨房拿料理,她似乎打算帮忙。木户精心设计的对话被雪绘轻易闪避掉了,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利明下午向高之介绍木户时,曾经说他有非要参加这次旅行不可的理由。高之看着他的鹰钩鼻,心想应该就是指这件事。

高之也觉得雪绘的确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他在去年的圣诞节晚上第一次见到她。原本打算和朋美两个人在东京的一家餐厅欢度圣诞,但朋美问他,可不可以找她表妹一起来。

“她比我小一岁,从小大家都把我们当双胞胎。去别墅的时候,我们也经常在一起玩。我以前就和她约定,只要我们有一方交到男朋友,就要在圣诞节的晚上介绍给对方认识。”

朋美说话时露出了带着稚气的笑容。

“我没有问题,但你突然找她没问题吗?”

“没关系,她应该就在那里等着,我马上叫她过来。”

朋美向他抛了一个媚眼后站了起来。

当雪绘出现时,高之发现她人如其名,皮肤像雪一样白皙。她穿了一身深色衣裳,更衬托了她的白皙。她的身材和朋美相仿,但长相和身体的细部曲线不太一样。她和朋美一样,都散发出少女般的清纯气质,可能是来自家族的遗传。只是她不像朋美那么活泼,个性温顺,举止文雅。

雪绘虽然不跳芭蕾,也没有玩甚么乐器,但喜欢监赏艺文表演。因此,当高之和朋美有机会观赏芭蕾舞或听音乐会时,有时候会邀她同行。“我好像变成了电灯泡。”有一次,雪绘这么说。朋美回答她:“今晚我们不单独约会也没关系。”

因为这样的关系,高之和雪绘的父亲一正之间也有生意上的往来。一正曾经和高之讨论,希望在补习班使用自己录制的录影带教材。虽然最终并没有实现,但当时雪绘也一起参与讨论。

──但是,之前不曾听说有木户这个男人。

高之看着木户的侧脸。既然是远亲,代表他们之间很早就认识了。以他们的年龄差距来看,木户二十多岁时,雪绘才刚读小学或中学,难道这个男人一直没有谈过恋爱,在内心孕育对她的爱吗?虽然高之觉得不太可能,但觉得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偏执狂的气息,所以搞不好也有这种可能。光是想像这种状况,高之就觉得有点反胃。

吃完饭后,所有男士都在酒吧喝酒,不一会儿,收拾完的厚子和雪绘也加入了他们。伸彦开始和下条玲子下西洋棋,高之受利明之邀,和雪绘、阿川桂子一起打扑克牌。厚子忙着为大家送饮料,高之很好奇木户在干甚么,斜眼观察他,发现他果然把椅子端到雪绘旁,开始指导她的牌技。雪绘不时露出不悦的表情,但并没有抱怨,木户高兴地说:“我们是雪绘、木户合作队。”

阿川桂子果然牌技高超,完全在高之的意料之中。虽然她手上的牌并不是特别好,但她既谨慎又大胆,面前很快就堆满了赢来的筹码。

“即使你手上的牌不怎么样,也敢去打赌,不光是稳扎稳打而已。你很有赌博的天分。”

已经输了不少筹码的利明心灰意冷地说道。

“对啊,我很容易让想法表现在脸上……我果然是胆小鬼。”

雪绘说着,把牌倒扣在桌上。

“雪绘,我不觉得你是胆小鬼。”

桂子把自己的牌紧紧握在胸前,“我很清楚,你在紧要关头会下重手。”

“……是吗?”

雪绘露出腼覥的表情看着高之和利明。

“搞不好就是这样,”利明也轻声嘀咕,“朋美是行动派,你感觉比较文静,但搞不好朋美还比较胆小。她整天跳芭蕾,个性也很天真。”

“朋美很胆小,我可以打包票。”

拿了新饮料来的厚子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接下了这个话题,“小时候她就不敢在黑暗的房间睡觉,出门的时候,都会紧紧抓着我的手。”

“她个性很活泼,所以看起来很好胜,她去游乐园时最喜欢坐云霄飞车。”

“没错、没错,”厚子眯起了眼睛,“所以,她开始学开车时我很担心,怕她车子开太快了……没想到果然……”

她似乎想起了车祸的事,声音哽咽起来。

“喂!”

伸彦似乎担心厚子一谈起女儿的事,又会让气氛变得很凝重,所以赶紧制止道。

“好,我知道,对不起。”

厚子再度难过地闭了嘴,转身离开了,但阿川桂子叫住了她。

“我觉得朋美开车很小心。”

她尖锐的语气让空气凝结。不光是在打牌的人,连伸彦和木户信夫也都看着她。

沉默中,她继续说道:

“我绝对不相信她会超速,之前发生那次车祸后,她深切体会到开快车有多危险。”

“那又怎么样呢?”利明看着桌上的牌,“无论再怎么叮咛她,她最后还是发生了车祸,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还因为那起车祸送了命。”

“所以,”阿川桂子巡视所有人后,用压抑的声音说,“我认为那起车祸很可疑,有很多地方我无法接受。”

所有人听了她的话都不敢出声,窥视着其他人的表情。高之也一样。有一件事很明确,那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觉得她在胡说八道,也知道早晚会有人提出这个疑问。

“哪些地方让你怀疑?”

高之代表其他人发问。他对朋美的死也有几个疑问,总觉得不像是单纯的车祸。

“我觉得有人杀了朋美。”

桂子的神色凝重,一口气说出了重点。其他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似乎被她的气势吓到了。

终于有人说出来了。终于有人把大家心里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了。

“有人……杀了朋美?”

最先开口的利明问,“你这么说是有甚么根据吗?”

“根据很多情况。”

桂子的声音充满自信。

“虽然我不清楚凶手有甚么动机,但朋美绝对是被人杀害的。”

“但是,”雪绘似乎想要化解眼前凝重的气氛,“警方不是针对那起车祸做了详尽的调查吗?结果认定是车祸,不是吗?”

“谁知道警察到底调查了甚么,又调查到何种程度。我听朋友说了之后,才知道警察做事有多马虎。”

“不,这点可能你想太多了。”

始终想避谈这个话题的伸彦转身面对桂子,可能觉得事到如此,已经想避也避不了了。

“那起车祸对我们打击很大,所以,我们曾经怀疑了各种可能性是否发生故障?是否被一旁危险驾驶的车子影响,导致方向盘操作失误?但最后还是否定了所有的可能。”

桂子完全无法接受。

“伯父,我说的是朋美被人杀害了,和车子故障没有任何关系。”

“你听我说,”伸彦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抚桂子的激动心情。“车子没有故障,代表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因为现场有目击者,所以知道并不是被其他车子逼车,才会坠落悬崖。根据那位目击者证实,朋美的车子并没有放慢速度,而是直接冲向护栏,现场也没有煞车的痕迹,证实了目击者的证词。”

“所以,警方认为她在开车时睡着了……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厚子双手握紧围裙的角落。

“那一阵子,她

真的累坏了。”

高之说话时,知道那是自己的错。

“在连续弯道的山路上,即使再怎么累,也不可能想睡觉。”桂子摇着头说道,“照理说,在山路上开车应该会紧张才对。”

“这就不得而知了,”利明说,“可能因为持续性的紧张,导致神经疲劳。我在尖峰时间开车时,有时候也会想睡觉。”

“你们不知道朋美之前发生车祸后,开车有多小心吗?”桂子有点生气地说,“她说讨厌车祸,甚至说以后再也不开车了。如果是其他人,可能只是暂时反省一下,过一阵子又故态复萌,但我相信你们也知道,她不是这种人。”

“我知道,我最清楚了。”厚子说,“但因为非不得已,所以她不得不开车。她说,如果不开车,就会造成高之的困扰,其实她内心很害怕。”

后半部份不是对大家说,而是对高之一个人说的。

“我也知道朋美开车习惯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曾经好几次坐她的车子。但车祸时的状况显示她真的在开车时睡着了,那该怎么解释呢?”

伸彦露出挑衅的眼神看着阿川桂子,她直视着伸彦回答说:

“应该是安眠药的关系。”

“你说甚么?”

“安眠药,朋美一定被人设计吃下了安眠药。”

“怎么设计?”

伸彦看到桂子不断提出自己的想像,露出厌烦的表情。

“只要混在她服用的药物中,或是掉包之类的,很简单啊。”

“即使真的有办法让她吃下安眠药,也是很不可靠的手法。”

刚才始终不发一语,决定当一个旁观者的木户信夫开了口。“每个人服用安眠药的效果不同,无法推测甚么时候会开始发挥作用。而且,朋美的个性很谨慎,感觉自己想睡觉时,可能会把车停在一旁睡一下。如果是药效很强的安眠药,可能在开车前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木户抖动着鼻翼,似乎表示这种事还是要交给专家处理,然后转头徵询雪绘的意见。雪绘低着头。

“你对木户先生刚才说的问题有甚么看法?”

高之问阿川桂子,但内心觉得桂子这么聪明,这种程度的问题根本难不倒她。

桂子果然没有让高之失望,她当然准备了反驳的意见。她轻轻深呼吸后说:

“有可能是未必刻意。”

果然是这样。高之也在心里点着头。

“也就是说,凶手觉得即使计划不成功也无妨。反正朋美已经把药吃掉了,事迹不会败露,下次再找机会下手就好。如果朋美真的死了,就等于赚到了──凶手应该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不愧是作家,看问题很深入。”

木户因为和朋美的关系不是那么密切,所以没有任何顾虑,带着钦佩的语气说道。其他人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也许真的可以这么认为,”雪绘窥视着大家的表情,战战兢兢地说道,“但事情会这么顺利吗?我不认为可以轻易设计小朋吃安眠药,又不被她发现。”

阿川桂子开口想要回答,又改变了主意,闭上了嘴。高之觉得能够了解其中的理由。桂子应该想要说,如果是和朋美很熟的人,完全有可能做到。但是,她没有说出来是正确的。因为,符合这个条件的人都在现场。

“那就先到此为止吧。”

伸彦看到阿川桂子没有说话,便趁势开了口,“因为这不是甚么愉快的话题。虽然至今仍然无法相信朋美死了,但更不愿意相信有人想要杀她。我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桂子想要说甚么,但被他制止了,“而且,请各位不要忘了。这次招待大家来这里,是为了让大家好好放松──好了,那我就先去洗澡了,你们可以继续喝酒,继续玩乐。这里和大城市不一样,不会影响到邻居。”

“我去看一下洗澡水。”

厚子也跟在伸彦身后走了出去。

刚才的话题硬生生被打断了,阿川桂子一脸怅然地坐在那里,让人看了于心不忍,没有人跟她说话。利明走进厨房倒酒,木户走回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桂子猛地站了起来,一脸受伤的表情走上楼梯,随即听到楼上传来用力关门的声音。

高之起身准备走去阳台。听了刚才的讨论,脑袋有点发热。但是,他看到下条玲子低头在棋桌前写甚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她用很小的字在笔记本上记录。

“你来这里还不忘工作吗?”

高之问。玲子抬起头,立刻阖起笔记本,就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到的小孩。

“不是工作,但董事长经常叮咛我,所以就养成了习惯。”

“习惯?”

“记录大家的谈话。董事长曾经吩咐,他和别人见面时,要尽可能详细记录他们间的谈话。如果用小型录音机录音后再听写会很花时间。”

“刚才的谈话你全都记录下来了吗?”

高之惊讶地眨着眼睛。

“所以,这只是我的习惯,不知不觉就做起了记录。”

下条玲子苦笑着。这时,利明单手拿着装了苏格兰威士忌的酒杯走了进来。

“这个习惯很不错啊,只是刚才的对话被你记录下来,似乎不怎么让人高兴。因为对森崎家来说,并不是甚么好事。”

“但是谈话的内容很有意思,让人充分了解到大家都很爱朋美小姐,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我可以销毁。”

玲子拿起笔记本。

“那倒不必,也许可以留作纪念。而且,我爸爸日后可能会问你那天的谈话到底说了些甚么。先不管这些,我们继续下棋,我刚才吃掉了你的皇后吧?”

利明在棋桌前坐了下来。

“不是,是我吃掉了你的骑士,准备将你的军。”

下条玲子淡然地接受了他的玩笑。高之觉得虽然玲子很不起眼,但很独特。

来到阳台上,闻到一股木头的香味。经过湖面吹来的风拂在发烫的脸上很舒服。今晚没甚么云,在城市中很难看到这么多星星。

他把双肘架在栏杆上,仰望着天空。这时,背后传来说话的声音,“要不要喝咖啡?”回头一看,雪绘拿着的托盘上放了两个马克杯,面带微笑看着他。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也可以在这里喝吗?”

“好啊,请便。”

高之和雪绘面对着湖的方向,并排坐在椅子上。

“照理说,应该是小朋坐在这里。”

雪绘抬眼看着高之。高之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慌忙用手遮着嘴,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我太多话了。”她的脸颊到脖颈的肌肤宛如少女般光滑细腻,再加上有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像法国的人偶般可爱。

“不用介意,我已经没问题了。”

高之安慰道。

“你们的新家怎么处理的?”

“终于整理好了,家具和电器都送回森崎家了,虽然朋美的父母说,我可以继续留着用,但我还是不想这么做。”

“我想也是……”

高之说的是朋美的嫁妆。在朋美死前不久,他们才刚搬完家,新买的家具和电器都送到高之的家中。那是他们决定结婚后才租的房子,虽然朋美的父母说会资助他们,希望他们趁这个机会买房子,但高之不想太麻烦朋美的父母。

朋美的东西都送回森崎家了,如今,高之独自住在过度宽敞的家里。

“关于刚才的事,”雪绘用手指摸着马克杯的图案,略带迟疑地说。“因为桂子突然说那些话,我有点吓到了。我之前完全没有这么想过。”

“你说没有这么想过,是指朋美可能被人杀害这件事吗?”

“对。”她回答。高之点了点头。

“通常都这样,谁都不愿意朝那个方向去想。”

“通常是指?”雪绘追问道,“所以,你也和桂子想的一样吗?”

“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并没有像她那么明确。”

高之说完,喝着咖啡。风吹在身上有点冷,热咖啡显得特别好喝。“每个人在谈论别人的事时都可以保持冷静,一旦遇到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事,往往就陷入当局者迷的情况。虽然很多人都因为车祸丧生,但我内心还是无法接受朋美因为这种平凡的理由而死。我相信阿川小姐也一样。”

雪绘看着双手捧着的马克杯。

“但是……我无法相信有人想要杀小朋,桂子并没有明确说明动机的问题,高之先生,你能想到有甚么动机吗?”

“不,我也完全没有头绪。”高之回答。

“如果……真的只是假设而已,如果真的像桂子所说的,有人动了手脚,想置小朋于死地,你当然会痛恨那个人吧?”

雪绘用充满真诚的眼神看着高之。高之在回答之前,思考着她为甚么会问这个问题,但想不出明确的理由。

“那当然,”高之说,“如果有人故意置朋美于死地……的话,但是,我想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我相信不会有人动这样的手脚。”

“……是啊,我也这么相信。”

雪绘似乎对自己刚才露出严肃的表情感到有点害羞,微笑着说:“我有写日记的习惯,这次也带来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写今晚的事。”

“就照实写吧。”高之说。

“好,那就这么办。”她也点了点头。

“朋美的事就先告一段落,来聊聊你的事吧。你有没有认识到不错的对象?”

雪绘露出和刚才不同的笑容,但没有说话。

“你和刚才那位木户先生的关系似乎不错。”

高之提起他有点在意的事,雪绘露出难以形容的忧郁表情。

“以前我爸爸和他爸爸一起喝酒时,曾经聊过要不要把我们凑成一对。我爸爸说,他只是开玩笑而已,但对方似乎当真了……之后,木户先生就不时邀我去看电影或吃饭,我每次都说没空,一直逃避他。”

“据我的观察,木户似乎对你情有独钟。”

“他人不坏啦。”

雪绘把双肘放在桌上,微微偏着头,“该怎么说?我无法接受他身上某些属于他本性的部份……总之,我很难想像他成为我恋爱或结婚的对象。”

雪绘的意思应该是她在生理上无法接受这个男人,但可能认为说得这么露骨有失体统。

“既然你已经有了定见,干脆和他把话说清楚。他看你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只属于自己的宝物。”

“我也打算这么做,但他对我很好,所以很难说出口。而且,他也没有向我求婚,我也无从拒绝。”

木户自以为已经是雪绘的未婚夫了,可能觉得根本没必要再求甚么婚。高之虽然有点着急,但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高之喝完咖啡时,身后传来玻璃门打开的声音。回头一看,木户信夫一脸讶异地站在那里。他似乎刚洗了澡,身上穿着睡衣,头上还冒着热气。高之觉得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太嫉妒,所以气得七窍生烟。

他轮流看着高之和雪绘,用质问的语气问:“你在这里干甚么?”

“我们在聊小朋的事,对不对?”

听到雪绘的发问,高之点了点头,但木户根本没有看他。

“我在离席之前,不是叫你等一下来我房间,你没听到吗?我等了你半天。”

难怪他刚才乖乖回了二楼,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高之终于懂了。然后,他在雪绘去他房间之前,急急忙忙洗了澡。

“对不起,但我今天已经很累了。”

木户撇着嘴,双手叉在腰上,假装在眺望远处的风景。

“你一直在这里吗?原来如此,优美的景色真不错啊。”

他用讽刺的语气说道。

“那请你坐这里吧,我要回房间了。”

雪绘把两个马克杯放在托盘上,转身离开了阳台。木户和高之显得很尴尬。

“好……我也要去洗澡睡觉了。”

高之也站了起来。他和木户之间无话可谈。

“樫间先生,请等一下。”

没想到木户叫住了他。木户走到高之身旁,抬头看着他。“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能充分体会你的悲伤,但是──”他的鹰钩鼻努了一下,“我认为找雪绘小姐充当安慰的角色似乎不太妥当。”

他被雪绘放了鸽子,似乎想找麻烦。

“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是吗?那就好。听我的奉劝,最好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别抢我的台词。高之很想这么对他说,但还是把话吞了下去,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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