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赛半仙这一声刚出口,倒引得陈继志笑了起来道:“你这个人真是脓包,怎么高声唤起师傅来了?你师傅又不在你的身旁,那里会听得到你的呼救之声呢?老实说:我虽是一个小孩子,还不愿玩这一手。我劝你还是住了声,不要惹人笑话罢。”这时赵五也觉得陈继志的这番话说得不错,暗怪赛半仙也太没用了。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吃了人家的亏,就要高声唤起师傅来,这不明明是示弱于人么?可是赛半仙一心要脱此大难,依旧信任着师傅这句说话,希望他立刻即显灵验。所以尽着除继志在旁取笑着他,他一点不以为意,又连唤上二声师傅快来救我。

说也奇怪,当他未唤这三声以前,天空中净无纤云,现着一派晴朗的气象。比及这三声喊了出来,外边立刻起了一阵大风,天也跟着黑了下来,而就在这晦冥之中,隐约瞧见一只大手,从屋外伸了进来,只很迅速的一攫手间,早已把赛半仙摄到上面去了。却又听赛半仙带着惊惶的声音说道:“师傅,师傅!我还有一个同伴在这里,也请你老人家一并把他救了出去罢。”这时赵五忙也高声说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不过我已被他们用定身法定住了。”即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带着笑在说道:“定身法算得什么,我也把你救出去就是了。”随见那只大手,又是向下一攫,这个定住在坐位上的赵五,便又被他撮到外面去了。接着,风也歇了,天也开朗了,又回复了以前的样子。

红姑、桂武等人骤然遇见此等奇事,不免略略呆上一呆,等到心神稍定,随即出至庭中一瞧,只见屋脊之上,立着了三个人,除了被撮出去的两个人之外,还多上一个老道,这大概就是那赛半仙的师傅了,这老道一见他们走至庭中,便向他们说道:“你们胆量好大,竟把我的徒弟欺悔起来了。如今我已到来,怎能宽饶你们?定要和你们好好的算一下账呢。”说着,又把红姑凝视了一下,指着说道:“你不就是红姑么?我早就打算找着你了。你现在倒又平白地把我的徒弟欺侮起来,我那里还能放过你?你还是知趣一些,赶快跳上屋来,和我见个高下罢。否则我也就要请出飞剑来,取你的首级了。”

这话一说,把这炉火纯青的红姑也惹怒得直跳起来,立刻掣出佩剑,要和这老道较量一下。却被桂武出来,把他拦住道:“量这妖道有多大的本领,何必要姑母出去和他较量。侄儿虽是不才,自问巳足够和他周旋一下。请看我不上十个回合,就把这妖道的首级取了来咧。”陈继志也在一旁嚷着说道:“其实母亲和表哥都不必出得马,只让我一人前去便了。瞧这妖道须发虽已苍白,好象已是有上一点年纪了。然而不教他在我小孩子的手中,大大的栽上一个筋斗,我也不姓这个陈。”说完这活,也不待二人许可,略把身子一耸,早巳上了屋脊。即扬起两个小拳头,向着老道说道:“来,来,来,我们先走上一百个回合罢。”老道却露着夷然不屑的样子道:“你这个小孩子,岂非存心要来送死罢?谁耐烦和你走这趟子,还是赶快换上你们的大人来。”这时桂武也已跟着跳上屋来,即嚷着说道:“你别要小觑他,他比你要强得多了。不过你既不愿在他的手中栽筋斗,就和我来走上一两个趟子也使得,横坚是一样的。”

正在这个当儿,不知怎样一来,倒又把冷在一旁的赛半仙提醒了,顿时叫了起来道:“师傅,你不必和这汉子多费手脚,只把这个小孩子夹在身边,赶快的一走就完了。我们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着这个孩子,他是辰年辰月辰日辰时生的啊。”老道一听这话,连忙答应一声:“知道了。”边躲过了桂武挥过来的拳脚,边就向陈继志冲了来。好一个陈继志,人小胆气粗,见那老道向他冲了来,不但不露惊惶之色,反而觉得十分高兴,也扬起两个小拳头,向他迎了过来。厮斗上好几个回合,竟然不分胜负。

老道见单凭着真实本领,竟不能战胜他,不觉有些着慌。又见红姑全身红服,结束停当,似乎也要跳上屋来助战的样子,更觉事情不妙。如果等到三人一齐出手,用着车轮战的法子和他厮缠起来,那就难于对付了。他一想到这里,立时起了恶念,即把鼻子向上一掀,两眼向下一挤,说也奇怪,在这一掀一挤之间,即有股黑雾一般的东西,从他的眼鼻间飘浮出来,充塞于天空之中,黑漫漫不见天日。同时更有冷如冰坚如雹两道的泪泉,从他的两个眼眶中激射而出,直向陈继志的面部及全身打去。陈继志尽他本领怎样高强,究竟只是一个小孩子,那里见过这种妖法?而且这些冰雹也似的东西,来势非常凶猛,挡都挡他不住,比及射在面部,面部立时发肿。射在身上,身上也立时生痛,觉得全个身儿都有些不自在,因此手脚不免略略迟缓下来。可是,在这手脚略缓之间,就给了那老道一个可乘之机了。他立刻踏上一步,又伸出生铁也似的一只臂儿,只轻轻的向陈继志的腰问一夹,即把陈继志夹了起来,飞也似的向前走去了。

这时红姑也已跳上屋来,在那将要散尽的黑雾中望出去,早已失了那妖道和陈继志的所在,只有个桂武呆如木鸡的立在一旁。连先前的那两个歹人,也走得不知去向了。红姑不觉跺足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志儿竟被这妖道夹了去了,桂武,你也瞧见这妖道是向那方走的呢?”桂武经这一问,方才如梦始觉,即伸出手来,向着远远的云端中一指,说道:这妖道端的好本领,竟会腾云驾雾的。姑母,你瞧,这云端中远远的现着一个黑点,不就是他把表弟夹在身边,飞速的向前逃走么?”红姑听了这话,向云端中一瞧时,桂武的说话果是不错。自己刚才因着继志骤然失去,心中十分着急,连耳目都失去固有之聪明,一时竟没有瞧得到。真是三十年老娘到绷孩儿了。可是她也是会腾云术的,当下也不答话,即两手一挥,身躯向上一踊,也立刻驾起一片云来,向着那黑点直赶而去。

红姑的腾云本领,毕竟不输于那妖道。赶不上多少时候,这黑点越显越大,彼此竟相距得很近了。红姑即扬声向他警告道:“妖道,你不要逃走,如今可被我追赶着了。快些把这孩子还我,万事全休。哼哼,否则我可要请出飞剑来,取你的首级了。”那老道依旧不肯停止前,只冷笑了一声,也扬声回答道:“你有飞剑,难道我没有飞剑,就会怕了你么?而且你的飞剑就算十分厉害,但是现有你的儿子,被我夹在身边,你如果伤了我,不免就要连带的伤了他。你怀了投鼠忌器的心思,恐怕也不敢轻于施展罢。”红姑听他这番说话,虽然迹近耍挟,但是事实上确有如此的情形。这飞剑是不生眼睛的,继志已被他夹在身畔了,既然能伤得他,不免也要伤及继志。而且他如果遇着十分危急的当儿,说不定要陡起恶念,先把继志杀害了再说呢。

这样一想,不免抛去了武力解决的主张,便又声口很和平的,向那老道同道:“我自问与人无怨,与世无仇,而与你这位道友,素来似风马牛之不相及,更谈不到怨仇二宇,你如今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把我这孩于劫了去呢?请你快些说出理由来。”老道笑道:“我和你果然似风马牛之不相及,也无仇怨可言。不过你不是红姑么?你不又是昆仑派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么?有了这点关系,那我前来找着你,并把你的儿子携去,似乎就算不得怎样兀突了。”红姑一听这话,更露着十分疑惑的样子道:“你这句话是怎样讲,我倒有些不懂。”老道便又哈哈一笑,方很明白的讲了出来道:“实对你说了罢,现在昆仑,崆峒两派的人,实在太嫌跋扈一点了。派外的人对他们侧目,当然不必说起,而我更是最是反对这两派的一个人,决计不问成败利弊,要和他们周旋一下的。如今恰恰遇着你正是昆仑派中的重要人物,我那里还能把你轻轻放过呢。”红姑道:“瞧你这个妖道不出,倒有这般大的口气。不过,你反对昆仑,崆峒两强也可,反对昆仑派中的我也可,你如果要找着我斗一下法力,我是决不躲避的,至于这个弦子,与你年岁相差得太远,你就是真的胜了他,也算不得怎样荣耀的事。你又何必定要把他劫了去呢?”老道干笑道:“关于这个孩子的事,却又属于另一问题了。如今免得你的疑惑,索性一齐对你说了罢。我在明年五月五日端午节,在四川邛来山下摆设擂台之外,还要设下一个落魂阵,你大概还没有知道罢?却预定下在摆设此阵之先,须觅得辰年辰月辰日辰时生之童男一名,和着酉年酉月酉日酉时生之童女一口,备作祭旗之用,如今你的儿子八字中有上四个辰宇,恰恰合上这种资格,正是觅都觅不到的,我那里还肯舍去他呢。而且我的摆设落魂阵,正是为惩治昆仑、崆峒两派人起见。现在祭起旗来,竟选着一个昆仑派中的童男,真是再凑巧也没有,如能再在崆峒派中,觅得一个酉年酉月酉日酉时生的童女,珠联璧合,那就更好了。”

红姑听说他要把继志当作童男拿去祭旗,不觉又大怒起来。也就顾不得许多,边向前飞速赶去,边把唇吻张动,似乎立刻就要动手,把飞剑飞了出去。那老道却一点不在意,反把继志故意擎得高高的,几乎要和他的这颗头相并。笑着说道:“你尽管把飞剑刺下来罢,这是我很好的一面藤牌呢!”瞧瞧那继志时,却听他高高的擎着,手足一动也不动,似乎巳死了去了。这一来,到又触动了这慈母的悲怀,不但已失了向人动手的勇力,反又很惶恐的向那老道问道:“好一个妖道,你怎么竟把我这孩子扼死了,我与你势不两立啊。”老道忙向他安慰似的说道:“请你放心罢。这是很难觅得的一宗宝物,我在未祭旗以前,把他看护起来,一定要比你对于他还来得加倍注意,决计不肯无缘无故把他扼死的。这不过恐他脾气不好,要在我手中挣扎个不休,所以替他上了一些蒙药,使他得安然睡去,实在是一点不妨事的啊。”红姑经他这们一解释,心神方才略定。

还没有说得什么话,却又听那老道十分得意的说下去道:“我从前听说你红姑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又是一心修道的,总以为你对于一切尘缘,一定瞧得很是穿透的了。不料照现在这番爱恋儿子的情形瞧来,完全与世俗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还说什么能勘破尘缘?还能称得什么修道之士呢?咳,你们昆仑派中所谓的能人,所谓有道之士,大概都是如此的罢。”红姑起初听到这番嘲笑的说话,很露着爽然若失的样子。觉得老道这番说话,不可以人废言,倒也说得不错,自己对于尘缘,确乎太重了一些了。可是转念一想,顿又醒悟过来。关于伦常的事情是人道,一般人所欲修持的是天道,人道与天道,原可事而为一的,母子骨肉至亲,母慈子孝,才算是伦常之正轨,怎可因了修道,便可把母子一伦废了呢?如果说是修道之士,定须把伦常一概忘却,骨肉视同路人,其说乃似是而实非,适自暴露其为邪道外教罢了。当下也就不做一声,依旧向前追赶。

那老道却又说道:“也罢,我瞧了你这番爱恋儿于的情形,倒也把我这颗心软下来了。如今我并非一定要把你儿子拿去祭旗,只要你在明年五月五日之前,能替我找得一个与你儿了同一庚造的童男,代替你的儿子,那这孩子就有生还之望了,你看怎样?”红姑这时愤怒巳扳,再也不耐和他多谈下去,即把口一张,即有一道白光飞越而出,直取老道首部,老道却也机灵得很,知道红姑已把飞剑斫来了,也就不慌不忙的腾出一只手来,从腰间轻轻掣出一柄拂尘,向空中这么一挥。只这一挥之间,便也有一股黑光飞出,恰恰把这白光挡住了。于是一边尽这黑白二光在空中激战着,一边仍一个逃,一个追,彼此借着云力,飞也似的追赶下来。

不一会,隐隐见前面露着一个大黑点,似乎有一座高山矗立在下边。即见老道重重一拂拂尘,将那白光略略挫退了几寸,然后突然的回过身来,再把拂尘一拂,又把这重行冲射过来的那一道白光挡住了。方向红姑朗声说道:“我便是哭道人,就住在下面这邛来山中。如今要少陪了,你以后如果要来找着我的,尽可来到这山中,向我的洞府中找寻便了。”等说完这话,又把拂尘重重一拂,即一个筋斗云,翻到下面去了。红姑救子心切,那里肯把他舍去?也是一上筋斗云追了下来。

可是到得平地时,哭道人身手好快,早巳走入一座石室之中,两扇石门砰的关上,竟如天衣无缝,连一些裂隙都瞧不出来了,红姑在石室外徘徊了好半响,竟找不得一条入路,不觉万分懊丧道:“我真是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了。我自问有下绝大的本领,无边的法力,任何人都不是我的对手。不料今日遇见了这个小小的妖道,竟会这般的手足无所措起来,这是从那里说起啊。”想要去到别个道友处,领来救兵,援救他的儿子时,又觉自己在道中是颇有声名的,今日竟会见挫于一个小小的妖道,弄得无法可想,反要求救于人,实居莫大之羞辱,那里开得出这张口?

正在进退维谷之际,突然在他的身旁,轰的起了一声巨响,顿把思潮打断。原来有一大块顽石,恰恰落在距离她的立处不到一尺的地方,险些儿把她的头都打破呢。不禁骂道:“好一个险狠的妖道,竟要暗箭伤人么?”但当她抬起头来瞧看时,并不见妖道的踪迹。只有两只巨鹰在空中盘旋着,跟着又叫了两声,似乎向她打着招呼一般。于是红姑立时认得这就是金罗汉所调养的两只神鹰,不兔又带笑带骂的说道:“好胆大的两个顽皮东西,竟把你们老姐姐也戏弄起来么?”正在这个当儿,又见白发飘萧的金罗汉吕宣良也从空而降,含笑呼着他道:“红姑,这两个顽皮的东西真可恶,你也受了惊么?”欲知金罗汉到来何事?且待第一百二十九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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