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西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她在伊顿广场45号购进一幢古色古香的乔治式花园洋房,这里光线充足,处处给人以愉快、振奋的感觉,是招待宾友的极好所在。这幢房屋带一个“女王安妮”——英国俚语为“前花园”,又有一个“玛丽安妮”——意指“后花园”,一年四季都是花木繁茂。冈瑟帮助特蕾西进行室内布置,不等两人布置完毕,这里已经可以列入伦敦一景。

冈瑟向众人介绍特蕾西说,她是一位非常有钱的年轻寡妇,丈夫生前从事进出口生意,发了大财。由于貌美、聪明、风度翩翩,她迅速走红,各种社交邀请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

每隔一段时间,特蕾西就去法国、瑞士、比利时和意大利作短期旅行,而每次旅行,她和冈瑟·哈托格都从中得到不少的好处。

在冈瑟的指点下,她悉心研究了《戈撒年鉴》和《德布赖特贵族家史一览》,这两部书堪称对欧洲各国的王公贵族的家史作了最详细而又最有权威的记录。特蕾西成了一条变色龙,一个善于乔装潜形、摹仿南腔北调的专家。她搞到了六七份护照。她出入于不同的国家,一会儿是英国公爵夫人,一会儿是法航空中小姐,一会儿又成了来自南美的女继承人。一年之内,她积攒了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她设立了一个基金会,从中取出巨额款项,匿名资助些专门帮助刑满释放的女犯人的组织。她又安排了一笔丰厚的养老金,逐月汇到奥托·史密特的名下。洗手不干的念头几乎再也不出现了。以智取胜,迫使那些狡猾的成功者就范,她打心眼里喜欢这样一种挑战。每一次大胆的恶作剧给她带来的激动,犹如注射了一针兴奋剂,特蕾西觉得她必须持续不断地得到新的、更大的刺激。当然,她又有自己的信条:她必须倍加小心,决不伤害无辜。那些对她的行骗捶胸顿足,咬牙切齿的人都是贪婪或不道德的人,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没有人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去自杀,特蕾西对这一点是有把握的。

报纸上开始登载有关欧洲各地发生的种种难以想象的恶作剧的故事。因为特蕾西使用了各种不同的伪装,警察认定这一连串巧妙的行骗盗窃案,是由一个女强人团伙所犯。国际刑警组织已对此表示关注。

在国际保险业保护协会的曼哈顿总部,雷诺兹派人请来了丹尼尔·库珀。

“我们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雷诺兹说,“我们的欧洲主顾中,相当多的人正遭受攻击——攻击者显然是一个由女人组成的团伙。人们一个个都在大叫大嚷什么血腥屠杀。他们希望破获这个团伙。国际刑警组织已同意与我们密切配合。丹,这就是你的任务。明天一早动身去巴黎。”

特蕾西与冈瑟正在芒特街的司各特餐馆用晚餐。

“您是否听说过迈克斯米兰·比尔朋,特蕾西?”

这名字听上去耳熟。她在哪儿听说过?啊,想起来了。杰夫·史蒂文斯在伊丽莎白2号上说起过。“我们毕竟是为着同一个目的来到这里。迈克斯米兰·比尔朋。”

“他很阔,是不是?”

“而且非常残忍。他最擅长买进别的公司,然后瓦解它们。”

当乔·罗曼诺接管公司后辞退了所有的人,把他自己的人安插进来。然后,他开始洗劫公司……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公司、这幢房子,连她的汽车也赔了进去……

冈瑟看到她脸部表情有点奇怪。“特蕾西,你怎么啦?”

“没有什么。我很好。”生活有时会很不公正,她想,应当由我们自己来纠正。“请继续谈迈克斯米兰·比尔朋。”

“他的第三个妻子刚刚同他离婚,目前他索然独居。我想,如果您能与这位绅士结识,将大有好处。他已预订乘坐星期五从伦敦开往伊斯坦布尔的东方快车。”

特蕾西微微一笑。“我还从来没乘过东方快车。我想我会喜欢的。”

冈瑟也报以微笑。“好。迈克斯米兰·比尔朋所搜集的费伯奇彩蛋是列宁格勒艾尔米塔什博物馆以外的最重要的收藏,据保守的估算,那至少也得价值两千万美元。”

“如果我设法替您弄一些蛋来,”特蕾西好奇地问,“您将如何处置呢,冈瑟?名气太大的东西卖不出去,对不?”

“私人收藏家嘛,亲爱的特蕾西。您将那些彩蛋交给我,我会替它们找到一个窠的。”

“我要想想我该怎么办。”

“迈克斯米兰·比尔朋不是容易接近的。不过,还有另外两只鸽子也订了星期五的东方快车的票,他们去威尼斯参加电影节。我觉得这二位也该到褪毛的时候了。听说过西尔瓦娜·卢阿迪吗?”

“意大利电影明星?当然听说过。”

“她嫁给了阿贝托·福纳蒂,那人专门拍摄一些最次的史诗片。福纳蒂雇用演员和导演只付极少的现金,答应他们拍片获利之后再付一大笔,然而他却把赢利鲸吞一空,因此名声极坏。他东搜西刮,为的是替他老婆买贵重的首饰,他愈是对她不忠,给她的首饰就愈多。迄今为止,西尔瓦娜可以自己开一家珠宝店了。我相信,有这些人同行作伴,您一定会觉得非常有趣。”

“我期待着这一切。”特蕾西说。

从伦敦驶往伊斯坦布尔的威尼斯·辛普朗东方快车每星期五上午十一点四十四分自伦敦的维多利亚车站发车,经由布伦、巴黎、洛桑、米兰和威尼斯等城市。发车之前三十分钟,始发站月台入口处架设好活动检票台,两位身穿制服、身强力壮的站务员搡开急切等待上车的乘客,将一幅红地毯从检票台铺到月台。

东方快车的新老板试图重新开创19世纪末那样的铁路旅行的黄金时代,新造的列车仍旧是原样的翻版,包括一节英制普尔门式客车,数节法制长途餐车、一节酒吧沙龙以及若干节卧铺车厢。

一名身穿20年代流行的海军蓝制服、胸佩金穗链的侍者,替特蕾西扛着两只大衣箱和一只随身小手提箱,来到她的包厢。这里实在小得可怜,只有一个座位,座位用马海毛镶面,上面织有花纹图案。地毯是绿长毛绒的,供上铺用的梯子也包裹了一层绿长毛绒,简直让人觉得像被关进一个糖果盒。

特蕾西看见一只银灰色礼品篮,里面放着一小瓶香槟酒,旁边的贺卡上写着:奥立佛·奥伯特,列车长。

我得留着,等需要庆贺什么时再喝,特蕾西想。迈克斯米兰·比尔朋。杰夫·史蒂文斯没能得手。如果能高他一筹,那该多好。想到这里,特蕾西淡淡一笑。

她环顾这狭窄的空间,打开衣箱,取出她需要的衣物挂好,相比之下她更喜欢乘坐泛美航空公司的喷气客机旅行,不过这次火车旅行据说会更加今人激动。

东方快车准时起动,驶出车站。特蕾西坐在座位上,注视着伦敦南郊的景物向身后闪去。

下午一点十五分,列车抵达福克斯通港,在这里乘客们将换乘跨海轮渡,越过海峡,到达布伦,然后再换乘另一列东方快车向南行驶。

特蕾西叫住一名列车员。“我知道,迈克斯米兰·比尔朋与我们同行。您能指给我看他是哪一位吗?”

列车员摇摇头。“可惜得很,夫人,他预定了他的包厢,并付了钱,可是连人影也没见。据说,这位先生行踪无定,非常没准儿。”

这样就只剩下西尔瓦娜·卢阿迪和她的丈夫了,那个专门拍摄谁也记不住的史诗片的家伙。

在布伦,乘客们被送上横跨欧陆的东方快车。很不凑巧,特蕾西在第一节车厢里的包厢与刚才那包厢一样有高低不平的路基,使旅行更加难受。她在自己的包厢中待了整整一天,仔细盘算计划,夜间八时,她开始梳妆打扮。

按照东方快车上的衣着规矩,应该穿晚礼服,于是特蕾西选择了一套气派的鸽灰色雪纺绸长裙,灰色长筒丝袜和灰色软缎面鞋。唯一的首饰是一串与衣着色泽相匹配的单股珍珠项链。她站在穿衣镜前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好一阵,这才离开自己的住处。她那双绿眼睛是那样天真无邪,她的面容让人感到坦诚,脆弱。镜子总给人以错觉,特蕾西想。我绝非那样的女人。我生活在假面舞会之中,而且是令人兴奋的假面舞会。

特蕾西离开包厢时,她的钱夹滑落脱手,当她蹲下拾起钱夹时,她迅速观察房门上的锁。锁有两把:一把是耶鲁锁,另一把是通用锁,没有问题。她站起身来,向餐车走去。

列车挂有三节餐车车厢。座位都包了一层长毛绒,墙上镶有饰板,装着黄铜灯座、拉立克式灯罩的壁灯散发出柔和的灯光。特蕾西走进第一节餐车,发现里面还有几个空座。餐厅总管迎上前来。“要单座的餐桌,小姐?”

特蕾西左右环顾:“我在找几个朋友,谢谢您。”

她来到第二节餐车车厢。这里略显拥挤,但仍有几个空座。

“晚安。”餐厅总管说。“您单独用膳?”

“不,我找人。谢谢您。”

她又往前走,来到第三节餐车。这里,座位已全部占满。

餐厅总管把她拦在门口。“没空桌子,恐怕得等一等,夫人。不过,其他餐车有空座。”

特蕾西四下环顾,在远处角落那边的一张桌上她找到了她所要寻找的东西。“没关系,”特蕾西说,“我找朋友。”

她让过餐厅总管,径自向角落上的那张桌子走去。“对不起,”她抱歉地说,“所有的餐桌都已满座。如不介意,能加入你们这儿吗?”

那男人连忙站起,盯住特蕾西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高声喊道:“请便!非常欢迎您!我叫阿贝托·福纳蒂,这是我的妻子,西尔瓦娜·卢阿迪。”

“特蕾西·惠特尼。”她用的是自己的护照。

“啊!美国人!我的英语说得极好。”

阿贝托·福纳蒂是个矮胖子,秃顶。西尔瓦娜·卢阿迪为什么会嫁给他,在他们过去共同生活的二十年中,始终是罗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西尔瓦娜·卢阿迪是位古典式美人,有着婷婷玉立的身段和令人爱慕的天赋。她曾获得奥斯卡金像奖和银棕榈奖,一直深受观众的青睐。特蕾西注意到,她身穿一套价值五千美元的瓦伦蒂诺晚礼服,而她戴的珠宝首饰大约值百万美元。特蕾西想起冈瑟·哈托格的话:他愈是对她不忠,给她的首饰就愈多。迄今为止,西尔瓦娜可以自己开一家珠宝店了。

“这是您第一次乘坐东方快车吧,小姐?”福纳蒂待特蕾西就座以后挑起话题。

“对,是第一次。”

“啊,这列火车可太浪漫了,充满传奇色彩。”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关于它,流传着许多有趣的故事。随便举个例子,巴西尔·萨哈洛夫,那个大军火商,过去总是乘坐这东方快车——总是订下第7号包厢。一天夜里,他忽然听见一声尖叫,接着有人敲他的门。一位年青美貌的西班牙公爵夫人一头扑在他身上。”福纳蒂停顿一下,把黄油涂在一个面包卷上,咬了一口。“他的丈夫要谋害她。他们的婚姻是父亲之命,那可怜的女子发现她丈夫神经不正常。萨哈洛夫制止了她丈夫的胡闹,安慰那歇斯底里的少妇,这样一桩罗曼史从此开始,维持了四十年之久。”

“真带劲。”特蕾西说。她瞪大了眼睛,十分神往。

“是啊。此后他们每年在东方快车上相会,他住7号包厢,她住8号。丈夫死后,她与萨哈洛夫结了婚,他为了表达对她的爱情,在蒙特卡洛买了一座赌场赠送给她,作为结婚礼物。”

“多有意思的故事呀,福纳蒂先生。”

西尔瓦娜·卢阿迪像石头一样坐着,默默无语。

“吃吧,”福纳蒂催促特蕾西,“吃呀。”

晚餐包括六道菜,特蕾西注意到阿贝托·福纳蒂不但吃完了自己的一份,而且还把他妻子盘中剩下的吃得干干净净。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不停地唠叨。

“您是一位演员吧?”他问特蕾西。

她哈哈大笑。“啊,不,我只是一个旅游者。”

他笑眯眯在看着她。“太美了。您真美,完全可以当演员。”

“她说她不是演员。”西尔瓦娜没好气地说。

阿贝托·福纳蒂并不理会。“我是拍电影的,”他对特蕾西说,“您当然听说过《狂暴的野人》、《泰坦与女超人》……”

“我不太看电影。”特蕾西表示歉意。她感觉到他肥胖的小腿在桌下向她的腿挤来。

“或许我可以安排让您看看我拍的一些片子。”

西尔瓦娜气得脸色发白。

“您去过罗马吗,亲爱的?”他的腿在特蕾西的腿上擦来擦去。

“其实,我去威尼斯以后,下一站就是罗马。”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一定要聚一聚,吃一次晚餐。好吗,亲爱的?”他飞快地瞥了西尔瓦娜一眼,接着又说,“我们在阿品路过去有一幢非常漂亮的别墅。十英亩……”他猛地一挥手,一碗肉汁被打翻,正巧全洒到他妻子的身上。特蕾西也无法弄清楚这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西尔瓦娜刷地站起身,看着衣服上的汤渍。“你这个混蛋!”她尖叫一声。“别让你的这个下贱货碰我,滚得远远的!”

她怒气冲天地跑出餐车,众人一个个都看着她。

“太不像话了,”特蕾西嘟囔一声,“多漂亮的一件衣服。”她恨不得打这让他妻子出丑的男人一记耳光。她理所当然地应该得到她那些珠宝,特蕾西想,甚至更多。

他叹了一口气。“福纳蒂会替她再买一件的。不用介意她发脾气。她是嫉妒福纳蒂而醋劲大发。”

“我相信她是正当的。”特蕾西浅浅一笑,遮掩自己揶揄的口吻。

他自鸣得意地说:“真的。女人们都觉得福纳蒂有一种吸引力。”

特蕾西看着眼前这个装腔作势的小个子男人,真觉得好笑,但又只好忍住。“我能理解。”

他探过桌面,握住她的手。“福纳蒂喜欢您,”他说,“福纳蒂非常喜欢您。您靠什么为生?”

“我是法庭秘书。积攒了一笔钱作这次旅行。我希望在欧洲谋一个更有趣的职位。”

他的一对水泡眼在她身上扫来扫去。“那不成向问题,福纳蒂替你打保票了。凡是待他好的人,那都没说的。”

“您真好。”特蕾西腼腆地说。

他压低嗓门:“或许,我们等一会儿可以到您房间去继续商量。”

“那多难为情。”

“为什么?”

“您是大名人。大概车上每个人都知道您。”

“当然啰。”

“如果他们看见您到我的房间里来——嗯,是不是,有些人可能会误解。当然,如果您的房间就在我房间附近……您住几号?”

“包厢E70号。”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特蕾西叹息一声。“我在另一节车厢。我们何不在威尼斯见面?”

他满脸堆笑。“太好了!我妻子一般都待在她自己房间里。她的脸经不起太阳晒。你去过威尼齐亚?”

“没有。”

“啊。你我可以去一趟托赛洛,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小岛,那里有一家上好的餐馆,叫洛堪达·西普利亚尼。它又是一家小旅馆。”他两眼发亮。“非常僻静。”

特蕾西微微一笑,表示心领神会。“真让人激动。”她垂下眼帘,兴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福纳蒂又往前挪近,在她手上捏一下,贴着她的耳根黏糊糊地说:“您还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兴奋呢,亲爱的。”

半小时以后,特蕾西回到自己的房间。

乘客们沉睡在梦乡中,东方快车已划破茫茫黑夜,驶过巴黎、第戎和瓦拉勃。前一天夜里,他们已上交各自的护照,由列车乘务员办理过境手续。

凌晨三点三十分,特蕾西悄悄地离开她的包厢。算准时间至关重要。列车将越过瑞士边界,于凌晨五点二十一分抵达洛桑,并预定在九点一刻停靠意大利的米兰。

特蕾西身穿睡裙,手提一只泡沫面塑料包,向走廊走去。她每一根神经都高度警觉,那熟悉的激动使她的心怦怦直跳。包厢中没有盥洗间,每节车厢的顶端才有。如有人盘问特蕾西,她就回答说找女厕所,不过她并没有遇见谁。乘务员和脚夫都在抓紧清晨几小时补觉呢。

特蕾西顺顺当当来到E70包厢。她悄悄拧了拧门把手。门锁着。特蕾西打开泡沫面塑料包,取出一件金属工具和一只带吸管的小玻璃瓶,开始工作起来。

十分钟后,她回到自己的包厢。三十分钟后,她进入梦乡,她刚刚擦洗干净的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

清晨七点,东方快车抵达米兰前两小时,突然听见一连串的尖叫声。叫声从E70包厢传来,将全车的人从梦中惊醒。乘客们一个个把头探出门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名乘务员急冲冲地跑过来,走进E70包厢。

西尔瓦娜·卢阿迪正呼天抢地,歇斯底里大发作。“来人哪!来人哪!”她叫喊着。“我的全部珠宝都没了!这该死的火车上尽是些盗贼哇!”

“请安静一点,夫人,”乘务员恳求说,“别的……”

“安静!”她的嗓门又提高了八度。“你竟敢要我安静,蠢猪猡!有人偷了我的价值一百多万美元的珠宝!”

“这怎么可能发生呢?”阿贝托·福纳蒂问道。“房门是锁着的——而且福纳蒂睡觉很警觉。如果有人进来,我会马上醒来。”

乘务员叹了一口气。他非常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过去就发生过类似事件。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人偷偷摸摸地走过走廊,从钥匙孔中喷入一吸管的乙醚。对想干这种事情的人来说,打开门锁只不过如儿戏一般。小偷进门后将门关上,把屋内扫荡一空,取走他所需要的东西以后,再摸回自己的房间,而所有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受害者还不省人事呢。但是这一起盗窃案与以往有一点不同。过去列车抵达终点时才发生失窃,此时窃贼可能已经逃之夭夭。这一次不同,失窃后并没有人下车,这就是说,珠宝仍旧在车上……

“别着急,”乘务员安慰福纳蒂,“珠宝会找到的。小偷还在车上。”

他赶紧出去给米兰警署挂电话。

东方快车驶进米兰时,二十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和便衣侦探已经在月台上站成一排。车上接到命令,不得放行任何乘客和行李。

负责此项任务的警长路易吉·里奇来到了福纳蒂的包厢。

西尔瓦娜·卢阿迪的歇斯底里发作得更凶了。“我的全部珠宝都装在那匣子里了,”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而且没有一件是保过险的!”

警长仔细观察了一番那空珠宝匣。“昨天晚上,您肯定将珠宝放在这匣子里了,夫人?”

“当然肯定。每天晚上我都放在那儿。”她那双闪亮的大眼睛曾让千百万的影迷倾倒,此刻涌出大滴的晶莹泪珠。里奇警长义愤填膺,这时要他去斩龙擒蛟,他也会在所不辞。

他走到包厢门口,弯腰嗅嗅钥匙孔。残存的乙醚气味仍依稀可辨。这是一起盗窃案已肯定无疑,他一定要拿获这名冷酷无情的盗贼。

里奇警长直起身子说:“不用着急,夫人。他是无法将珠宝转移的。我们一定能抓住小偷,您的珠宝会如数奉还。”

里奇警长如此自信,当然有十足的根据。天罗地网已经布下,盗贼绝无逃遁的可能。

乘客在侦探们的陪同下,一个一个地来到车站的候车室,这里已经用绳子围上,对他们逐个进行全身搜查。所有的旅客,其中很多人还是要员名流,遭受如此侮辱,一个个勃然大怒。

“对不起,”里奇警长向每一位乘客解释,“百万美元价值的失窃案实在非同小可。”

当旅客们被逐一领下火车时,侦探们将他们的包厢翻了个兜底朝天。每一英寸空间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对里奇警长来说,这是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能找回被盗的珠宝,他就能提职加薪。他听任自己的想象驰骋。西尔瓦娜将会对他感激不尽,说不定她还会请他……他愈加精神抖擞地发出一道又一道命令。

特蕾西听见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位侦探。“对不起,夫人。这里发生了一件失窃案。所有的乘客都必须搜查。请您随我来……”

“失窃?”她语调中充满惊讶。“在车上?”

“恐怕是的,夫人。”

特蕾西走出房间,两名侦探进去,打开她的衣箱,逐件检查箱内的衣物。

长达四小时的搜查结束了,只查获了几袋大麻,五盎司的可卡因,一把匕首和一把没有持枪证的手枪。失窃的珠宝却没有下落。

里奇警长简直不能相信这一切。“你们全车都搜过了?”他向手下一名中尉发问。

“警长,我们每一英寸空间都搜了。火车头、餐厅、酒吧、盥洗间、每一间包厢,统统搜了。乘客和乘务员,无一例外,所有的行李都检查了。我向您发誓,珠宝一定不在这车上。也许,那位夫人自己想当然。”

但是里奇警长心中有数。他找车上的侍者谈过,他们都证明西尔瓦娜·卢阿迪的确在前一天晚上用膳时戴着那串耀眼夺目的珠饰。

一位东方快车公司的代表飞抵米兰。“您不能无限期地把这列火车扣下,”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已经大大误点。”

里奇警长招架不住了。他没有理由再把这列火车扣住不放。该做的都做了。他只能作出这样的解释,大约在深在时分,小偷把珠宝扔给了在车外等候的同伙。但是,这可能吗?如此准确无误地把握时机,简直不可能。

小偷不可能提前知道什么时候走廊里空无一人,什么时候哪位乘务员或乘客会出来溜达,而什么时候列车正巧到达某个荒僻的指定地点。这实在是这位警长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谜。

“让列车继续行进。”他发出命令。

东方快车缓缓驶离车站,他站在那里,无可奈何地望着。火车带走的是他提职加薪的机会,与西尔瓦娜·卢阿迪寻欢作乐的美梦也被火车卷起的一阵风吹散了。

早餐桌上谈话的唯一话题就是这桩盗窃案。

“这是多年来我所遇到的最令人激动的事件。”一位拘谨古板的女中教师说道。她又指指自己那条带有一粒小钻石的金项链。“他们没拿走这个算我走运。”

“太走运了。”特蕾西严肃地应和。

阿贝托·福纳蒂走进餐车,他一眼瞥见特蕾西,来到她的身旁。“您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您可知道被盗的是福纳蒂的妻子?”

“不知道!”

“应该知道!我差点儿没命了。一帮盗贼摸进我的包厢,用氯仿把我熏昏过去。福纳蒂睡得好好的,差点没给杀了。”

“太可怕了。”

“我被坑得好苦哇!这下我又得替西尔瓦娜买齐她所有的珠宝了。这简直要让我倾家荡产。”

“警察没找到珠宝?”

“没有,不过,福纳蒂知道小偷是如何脱手的。”

“哦!怎么脱手的?”

他四下打量一番,压低了嗓音说:“一名同伙等在我们夜里经过的一个火车站台上。小偷把珠宝抛出车窗外——哎嗬——就这样。”

特蕾西赞叹地说:“您真聪明。”

“是啊。”他意味深长地扬起眉毛。“您不会忘记我们将在威尼齐亚的幽会吧?”

“怎么会呢?”特蕾西微微一笑。

他使劲捏了捏她的臂膀。“福纳蒂期待着。我现在得去安慰安慰西尔瓦娜。她正寻死觅活呢。”

东方快车抵达威尼斯的桑塔露西亚车站,特蕾西是最先下车的乘客之一。她吩咐直接把她的行李拉到机场,她带着西尔瓦娜·卢阿迪的珠宝,搭乘下一班飞机返回伦敦。

冈瑟·哈托格一定会非常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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