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史一起跑了回来,屏幕已经定格了,从上方俯视拍摄的人脸,应该是电梯里探头拍下来的——阿刘,没错!

我仔细看了看时间,是晚上九点五十二分。

“前面还有,”小秦拿起遥控器开始操作后退,图像开始飞快的一格格后退起来,几分钟后,“看——”他再次定格了,“是不是阿刘。”

确实是阿刘,那个时间显示是晚上八点十五分,我呆呆地看着画面,脑子里一片混乱。

只听到耳边小秦轻声分析:

“现在看阿刘居然在美达宾馆待了一个小时零三十七分钟,抛掉七分钟左右在走廊的时间,杀人分尸绰绰有余。”

这时耳边又传来小史的声音:“是绰绰有余。”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小秦转过头问,看来不光我感到小史话里有话。

“我只是觉得他干吗给自己的时间弄那么宽裕?”小史犹豫地说,“如果我是凶手,我会加快速度的。”

“这没什么奇怪,他没有经验,阿刘不是惯犯,而且,不仅如此——”小秦强调说,“最可疑的是阿刘撒谎,如果他不是凶手,明明他和江瑶最后见面是在美达宾馆,为什么不告诉郭队?”

我沉重地坐了下来,小秦说得很对,仅凭录像并不能说阿刘就是凶手,但他为什么对我撒谎呢?这段时间确实绰绰有余了——

“郭队——”

“啊——”我从沉思中惊醒。

“要不要我再找阿刘问一问?”小秦尽量委婉地问。

“也许应该再直接些。”小史闷声说,“把阿刘找来,验一验他的DNA是否和江瑶手指甲里的血肉一致。”

我点点头,没有理由反对,如果凶手真是阿刘。

我打电话通知了阿刘,他告诉我,他在医院,今晚是夜班。

“我去通知他。”放下电话,我对他们两个说。

小史张了张嘴,但被小秦拉了一下。我没多想他们的意思,满腹沉重地出了门。

阿刘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难道他真的是凶手吗?一路上,我反复问自己,那么“鹞子”呢?是不是和此事无关了呢?

晚上医院的人不那么多了,我径直去了病房,一进医生护士值班室,意外地看到了那个每隔几个月就来送一次菜的农民老蔡,他非常本分地坐在椅子上,脚边依惯例有两筐品种不同的蔬菜,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医务人员。

老蔡显然对我还有些印象,有些局促地冲我微微点点头。

我坐了下来,随口寒暄说:“你好!又来送菜吗?”

“嗯!”老蔡重重地回答。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今天没回去呀?”

“下午!”老蔡回答,他说话有很重的口音,而且硬硬的,但和他的外表一样,有种诚实感人的力量。

“我有点不舒服,阿刘大夫说帮我再检查一下,我就没回去,还说晚上可以住他家,不用花旅馆钱。”老蔡的脸上露出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感动的表情,“阿刘大夫,是个好人!”他最后说。

我点点头,心里突然很难受。

“你也找阿刘大夫?”老蔡转向我。

我依然仅仅点点头。

“那他是不是也帮过你?”老蔡说的是问句,但口气却很肯定。

“是!”我说,“和你一样——”

因为案子,我一直不愿回想那次在路上发病的事情,然而偏偏那件事总是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

“你也是在街上病倒的?”老蔡继续探究地问。

“是——”看着面前这位曾经和我遭遇类似境遇的朴实的中年农民,我突然很想讲一讲自己的遭遇——在街上发病,痛苦不堪、却又无人问津的那种感受。

老蔡默默地听完。

“阿刘大夫,是个好人!”老蔡替我下结论,然后,像上次一样,一双粗糙的大手在腿上来回搓着,用他那重浊却诚实的声音反复重复着他一直以来的结论:

“阿刘大夫是个好人!是个好人,是个好人——”

我突然不想听下去了,站起来刚想要出去走走,就见阿刘和一个护士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阿刘顾不上跟我们打招呼,先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盒药交给护士:“给六床,一会儿我再过去看看。”

然后,阿刘才回过身冲那个朴实的汉子点点头:“你稍等一会儿。”然后转向我,“郭队长——”

“我有点不舒服。”我抢先打断他,然后走出了值班室。

我们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没有人的地方。

“什么事?”阿刘主动开口了。

我提醒着自己警察的身份,然后转过身审视着阿刘的眼睛,问:“你为什么对我撒谎?”

阿刘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有些迷惑。

“你指什么?”

“你最后一次见江瑶是在哪里?”

“我家。”

“那你去美达宾馆做什么?”

这次阿刘愣了一下,他垂下眼皮,转过身子朝窗外眺望了一会儿:

“去见江瑶。”他回答,然后不等我发问,就很快的继续解释,“但我没有见到她。她前一天给我打电话,说同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让我去美达宾馆320房间找她,我去了,但她并不在320房间,但我希望就此了结,就一直等,等了一个多小时她还没有回来,我觉得她可能又是涮我,然后就离开了。”

“你没见到她?”我有些不信,“那你在哪里等的她?”

“房间里。”

“那你怎么进的门。”

“房门没有关,我开始敲了敲,没有人应声,后来推了一下,发现门没有关。”

“那么房间当时有什么不同吗?”

阿刘回忆了一下:“没什么不同,只是一张床上扔着江瑶的一件风衣,桌上放着她的包,所以我认为自己没有走错房间,因此就坐在椅子上等。”

“之后你又去哪里了?”

“回医院。”

“第二天呢?”

“回去休息了。”

“一天都在家吗?”

“上午是,然后中午回爸妈家吃了顿饭,晚上直接来医院上班。”

阿刘的脸很平静,不像撒谎的样子,但我有些不信,可一时也找不出他话语中的漏洞,只是觉得整件事似乎离奇了些,除非有人设下什么圈套……

我默默地琢磨着,直到远处一个护士的呼喊打断了我的思绪。

“刘大夫,刘大夫!”

阿刘望远处张望了一下,应了一声:“我马上过去。”

然后他又转向我,小声问:“还有事吗?”

“我们需要检验你的DNA。”我说。

“现在吗?”阿刘又朝远方张望一下,恳切地说,“明天上午可以吗?明天我不上班。”

“没问题。”我轻轻说,心里再次掠过一丝诧异,阿刘并没有露出担忧的神情。

“谢谢!”阿刘说着转身向病房走去,但仅仅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他有些歉意,但更多的是感谢,“谢谢你,郭队长。”他小声说,很诚恳,“谢谢你帮我。”

“我没有帮你,你现在还不是罪犯,你有权利明天去检验DNA,甚至后天。”我刻意强调了DNA三个字母,继续审视着阿刘的表情。

“我不是指这个——”阿刘似乎并没有在意我强调的语句,他诚恳地看着我,轻声说,“我是说你一直不让调查影响我的生活,谢谢你一直在尽力帮我。”

我摇摇头,心里掠过一阵恻然,对于阿刘,我能帮的,太有限了!

这个晚上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并没有沉浸在歉意里,而是一直在想,阿刘到底是不是凶手呢?他看起来很无辜,也不怕检验,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真无辜呢?还是想拖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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