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确的医学报告出炉,将华特·裴楚斯的死亡时间锁定在早晨六点到九点之间。茉德·朗丁说,她六点半离家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这点无可怀疑。不管是奥萨·托雷尔还是马丁·贝克,都认为她和这起命案没有任何关系。

前门没锁,所以有人潜入屋内把正在洗澡的裴楚斯吓了一跳并非难事,可是凶手是如何到达现场而没有被人看见这点就比较费解。这人最可能是开车过来,要不就是搭火车,但奇怪的是,邻近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这样一个大家都互相认识或是至少知道邻居和彼此车型的地区,照理说在六点半到九点之间被人看见的几率最大。这是所有人最活跃的时段——男人出门上班,孩子走路上学,留在家里的家庭主妇开始清扫或整理花园。

然而,虽然警方挨家挨户敲门询问了好几天,几乎问遍了罗特布鲁区的居民,就是没有人注意到任何人或是和命案有关的蛛丝马迹。巴森和他的“人”——主要就是指奥萨·托雷尔,推测凶手就住在附近,但也没查到认识裴楚斯或是有动机杀害他的人。

马丁·贝克和本尼·斯卡基则把时间花费在弄清华特·裴楚斯的私人生活、职业活动和财务状况上。最后这一项尤其困难,几乎在黑暗中摸索。华特·裴楚斯似乎涉及大笔逃税。他的影片一概卖到海外,想来在瑞士银行里的存款颇为丰厚。毫无疑问,他在作账和报税方面一定动了手脚,要不就是雇了高明的法律顾问。马丁·贝克对于这类逃税勾当一无所知,正好乐得让这方面的专家去查清真相。

裴楚斯影业公司的办公室在尼伯罗格街上。那间办公室过去是个公寓,改装后装潢得漂漂亮亮的,有六个房间,一个厨房。三名员工都有自己的办公室,现代化的办公家具配上贴着瓷砖的火炉、橡木墙壁和灰石天花板,感觉出奇地不协调。华特·裴楚斯自己占据了一个又大又漂亮的房间,里头有一张兰花楹木做的巨型办公桌,还有高高的窗户。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以容纳十人的放映室,另外一问似乎是档案室和储藏室。

马丁·贝克和斯卡基花了好几个早上坐在放映室里,试图为华特·裴楚斯的制片事业做一番评估。他们把一部片子从头看到尾,加上另外七部的精华版,结果一部比一部令人咂舌。斯卡基一开始还因为不好意思而局促难安,可是没多久就开始打哈欠。那些片了的拍摄技巧十分拙劣,茉德·朗丁说片子“很有艺术性”不只是夸张,简直是睁眼说瞎话。马丁·贝克心想,在这方面她并不诚实,除非她一点儿判断能力都没有。

那些演员——如果能用这个词汇来形容那一群出现在银幕上却显然是业余的圈外人的话——大部分是赤身露体。就算有人穿着衣服,目的也是为了尽快把它脱掉。

所有的影片中,有三个十来岁的少女不断出现——有时是个别出现,有时则是一起出现在同一部影片中。其中一位似乎尴尬得很,当她蠕动着舌头、卖弄着眼神,身躯显然遵照摄影机后头某人的指示而像条鳗鱼般扭来扭去之际,时不时会惶惶不安地瞥向镜头。年轻的男主角除了一个是黑发外,其他清一色是金发俊男,体格健美。道具少之又少,大部分的动作都在同一张老沙发上拍摄,只是沙发套偶尔会换。

似乎只有一部片子还算有情节可言,也就是茉德·朗丁提到的那部《午夜阳光之爱》。片子应该是在斯德哥尔摩的外岛上拍的。一开始主角就现了身,是个年约十五岁的女孩儿,划着独木舟来到一个小岛,打算以瑞典的传统方式庆祝仲夏。她带来一个野餐篮,里头有一瓶阿瓜维特酒。、几个玻璃杯、碗盘、银器、一条麻质的白色桌巾、一棵莴苣和一条面包。

把野餐篮和一根钓竿带上岸后,女孩儿立刻罗衫褪尽,嘴巴张开,眼睛低垂,用奇怪而缓慢的动作搔首弄姿起来。接着她在水边坐下,双腿张开,开始用那根鱼竿的把手自慰。在一甩头又放出几声呻吟后,她用灵活的身手抛出鱼线,立刻钓上来一条巨大的死鲑鱼。有了这样的收获,她开心地在石头间跳来跳去,时而张腿,时而扭臀,还挺着胸脯。好一阵子之后,她用在岸边摊放的漂流木,快速生起了很旺的篝火,然后把那条鱼放在火上的烤肉叉上。接着她摊开桌巾,在一个像是香槟酒杯的东西里倒入阿瓜维特酒。

她正喝着酒,一个全身赤裸的金发青年出现在海面上。她邀他共餐,杯觥交错之下——两人共饮一杯酒——他们将鲑鱼吃下肚,那玩意这会儿已经烤好而且切成薄片了。虽然太阳依然高挂在天空,但夜晚已经降临,这对年轻男女于是绕着篝火,开始跳一种仪式般的舞蹈。接着两人手牵手走向小岛碧绿的草原,正好发现一个干草堆,接下去的十五分钟,两人以二十种不同的姿势不断交媾。最后一幕,两个年轻人慢慢走进铺满阳光、金光灿烂的海面。

本片结束。

裴楚斯影业公司的行销经理建议他们多看几部同一类型的影片,例如《瑞典爱与欲》、《瑞典夏娃的三夜春宵》,可是马丁·贝克和斯卡基已经看够了,婉拒了他。据那位经理说,《午夜阳光之爱》是该公司最热门的大片,版权已经卖到八个国家,一开始就现身的女孩儿目前就在其中一个国家拓展演艺事业,是哪个国家马丁·贝克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意大利吧。经理还告诉他们,裴楚斯先生已经安排另一个女孩儿和一家德国公司合作,所以那些女孩子收入囊中的酬劳很可能远远超过一千克朗的一般行情。

马丁·贝克决定把斯卡基留在裴楚斯影业公司继续摸摸弄弄,自己则离开去拜望死者的家人。他星期五已经打过电话到迪尔思唪的裴楚斯家,可是只和家庭医生说了话,医生简洁而权威地告诉他,裴楚斯太太的现状并不适于见客,更别说是警察。医生说得开门见山:如果他不让那位可怜的遗孀起码过个安静的周末,那他就是残忍无情。

现在周末已过,这天是七月十日,当马丁·贝克走出影业公司来到尼伯罗格街上,阳光正灿烂。夏天才刚开始,假期已经到来,人行道上挤满了人群,个个带着程度不一的亢奋。他走到路的尽头,朝厄斯特广场行进,到了第七管区的新警察局,他走进去,上楼借打了一个电话。

裴楚斯家里的一个女人接了电话。她要他稍待,结果老半天才回来,说裴楚斯太太巳准备好接见他,条件是他不能停留太久。

他保证不会久留,接着就叫了辆出租车。

裴楚斯位于迪尔思摩的那栋豪宅被一个公园般的大花园围在中央,通往院内的车道上种着成排高耸的白杨。高大厚重的铁门开着,出租车司机问要不要开进去,马丁·贝克说停在铁门外就好。他付了钱,踏出车门。

马丁·贝克走在车道上,一边端详着别墅和周围的环境。

沿路的树篱很高很密,都经过仔细修剪,颇具美感。进入树篱后,车道一分为二,一条继续向右延伸,通往一个大车库。偌大的花园看来维护得极好,草坪上有数条狭窄的石径蜿蜒在矮树丛和花坛之间,从白杨的高度和果树的年龄看来,整栋建筑的格局应该是多年前的设计。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照理说你会看到一栋古屋坐落其中,就像这种富人区常见的老宅邸,可是马丁·贝克沿着新挖的石径而行,迎面所见却是一栋现代化的两层建筑,平直的屋顶,巨大的窗户。

他手指还没来得及按上电铃,一个穿着黑衣、裹着白色围裙的中年女人就为他开了门。她一语不发地在前带路,两人穿过一个大厅,经过一个宽大楼梯又走过两个房间,她终于在一个拱形的宽大入口前停下脚步。拱门开向一个满是阳光的房间,最远的一道墙整面都是玻璃。

经过抛光处理的松木地板设计成下陷式样,马丁·贝克没看到那一级台阶,等于是跌进房间去的。华持·裴楚斯的遗孀正等着他,倚在那面玻璃墙边角的一张阳台躺椅上。外头的露台上排着好几张同样的躺椅,就像游轮上的日光甲板。

“去!”她边说边挥手遣走那个一身黑衣的女人,就像挥走一只苍蝇。

女人转身离开,裴楚斯太太又变了心意,说:“先别走,等一等。”

她望着马丁·贝克问:“组长,你想喝点儿什么吗?咖啡、茶、啤酒?还是来一杯?我自己要一杯雪利。”

“谢谢,”马丁·贝克说,“啤酒就很好。”

“一杯啤酒,一大杯雪利,”她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还有,彼得森太太,请拿些荷兰乳酪饼干来。”

马丁·贝克心里暗自称奇,华特·裴楚斯·彼得森的遗孀和她的女仆姓氏竟然相同,还是这种幸好人数稀少的管家职业时下都是这个称呼?这两个女人的年纪一定不相上下。

他事前已经调出裴楚斯太太的背景资料,知道她的娘家也姓彼得森,教名是克莉丝提娜·艾蜜拉,虽然她这些年自称为克莉丝。她今年五十七岁,嫁给裴楚斯已有二十八年。她年轻时做过办公室工作,婚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是在裴楚斯经营的一家电影公司当秘书。至于华特·裴楚斯这位电影导演,当时算是个新崛起的人物,多年来一直以沃特·彼得森为人所知,他做过改装二手车的勾当,一个获利丰厚不过不算是光明正大的行业,后来政府对这个行业的管控趋于严格,他只好另谋出路。

马丁·贝克站在房间中央注视着躺椅上的女人。她染过头发,化妆下透着日晒的痕迹,剪裁合度的黑色麻质长裤上罩着同色的山东绸缎衬衫。她非常之瘦,时髦波浪发型下的脸庞显得痛苦而疲惫。

他走近她,一面说着安慰和必须打扰的道歉话,这套台词他不知已经用过多少回,她则优雅地伸出一只满是皱纹的小手。

他其实有点儿手足无措——角落里的躺椅是唯一的一张椅子。不过,她终于站起身,走向摆放在房间中央的两张巨大皮质沙发,沙发一左一右,中问是一张大理石面的长桌。她坐进一张沙发的一角,马丁·贝克随即在她对面坐下。

那道玻璃墙配有拉门,墙外有个铺着瓷砖的露台,下头是个游泳池。游泳池过去,大片草坪斜铺而下,连接着离房子五十码外的一排高大桦树。浓密平整的草坪上没有一棵树,也没有花床。透过如烟如雾的桦树丛,他可以瞥见瓦他湖一抹蓝色的水面。

“很美的风景,对不对?”克莉丝·裴楚斯顺着马丁·贝克的视线望去,说道:“很可惜,湖边那块地不属于我们,要不然我会把桦树砍掉,好把湖景看得清楚些。”

“桦树也很漂亮。”马丁·贝克说。

彼得森太太走进来,把托盘放在桌上,递给马丁·贝克一杯啤酒,又把一大杯雪利酒和一盘乳酪饼干放在裴楚斯太太面前。她拿起托盘离开了房间,从头到尾一声也没吭。

裴楚斯太太拿起酒杯,啜饮前先对马丁·贝克点了点头。

接着她放下酒杯,说道:

“我们一直都很喜欢这里。六年前买下这块地的时候,房子简直破得可怕,后来我们把它铲平了,盖上了现在这拣。这是华特一个建筑师朋友替我们设计的。”

马丁·贝克相信,住在原来的老宅里一定比现在愉快些。

到目前为止,他只见到这房子的空洞和冷漠,而过度现代且势必所费不赀的装潢设计,似乎也是炫耀的目的多于舒适和温暖。

“这么大的窗户,冬天不是很冷吗?”马丁·贝克拉家常般问道。

“噢,不会,我们的天花板有循环暖气,地板下也有暖气管。连露台都有。再说我们冬大不常住在这里。我们会去比较温暖的地方,像是希腊、葡萄牙的阿尔加夫或非洲。”

马丁·贝克有种感觉,眼前这个女人还没领悟到,她的,丰活已绎起了变化。也或许,这个变化并不是那么大。她失去了丈夫,可是他的钱还在;说不定她还巴不得他早死。毕竟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即使是谋杀。

“你和你丈夫的感情如何?”他问。

她惊讶地望着他,仿佛以为他是专程来谈房子、景色和国外旅行的,结果却不是。

“非常好,”她说,“我们结婚二十八年了,还有三个孩子。光是这样就足以维系婚姻。”

“可是这并不代表婚姻幸福,”马丁·贝克说,“对不对?”

“这么多年下来,人会彼此习惯,会懂得适应,对于彼此的缺点会睁只眼闭只眼,”她说,“难道你相信世界上还有真正幸福的婚姻?至少我们的婚姻没有摩擦,而且我们两个从来就没想过要离婚。”

“你对你丈夫的事知道得多不多?”

“一无所知。我对我丈夫的电影公司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而且他生意上的事我从不插手。”

“你对你丈夫制作的影片有什么想法?”

“那些片子我从来没看过。当然,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片子,不过我没有偏见,也不想发表意见。华特工作很努力,他尽量给我和孩子过好日子。我们的大儿子二十六岁

了,他是海军军官,回斯德哥尔摩的时候都会住存这里,不过通常都在海上或是卡尔斯克鲁纳海港。佩尔二十二岁,很有艺术天分,他也想从事电影工作,不过时机不好,现在去到处旅行,累积经验和人脉。楼上有他房间,不出国的时候就住存家里。我上回打电报给他,地址是发到西班牙,不过还没收到他的回音,所以我甚至不知道他晓不晓得他爸爸已经死了。”

她从桌上的一个银盒里取出一根烟,又从桌上取了一个也是银制的、又大叉丑的打火机点上火。

“最小的是娣娣。她才十九岁,不过已经是个很有名的摄影模特儿。她一部分时间住家里,有时候也会到她旧斯坦自己的小窝里住。她现在不在,要不然你可以见见她,她非常漂亮。”

“我相信她一定很漂亮。”马丁·贝克礼貌地说,心想如果她真的漂亮,那一定不像她爸爸。

“就算你对你丈夫的事业没兴趣,一定也见过他生意上的朋友吧。”他说。

克莉丝·裴楚斯抬起手指抚了抚头发,笞道:

“没错,我是见过。我们这里常常举办晚宴,招待各种各样的演艺界人士。别处的派对、招待会也是不计其数。华特是非去不可,不过最近我几乎都不跟着去了。”

“为什么?”

裴楚斯太太望向窗外。

“我不想去,”她说,“老是有一大堆我不认识的人,还有好多跟我没有共同话题的年轻人。华特也认为我不是非去不可。我有自己的朋友,我宁可跟他们在一起。”

换句话说,华特·裴楚斯并不希望他五十七岁的妻子陪他出现在可以遇到众多豆蔻年华少女的派对上。他六十二岁,又肥又丑外加性无能,电影制片人的光环也慢慢消退,可是在某些圈子里他依然靠着那部得奖的制作颇混得开,那部普遍被认为是深具雄心的艺术之作。演艺圈的吸引力太大,无数的年轻姑娘为了投身其中,已经准备做出任何牺牲,即使自甘堕落也在所不惜。

“裴楚斯太太,我想你应该想过可能是什么人杀了你丈夫吧?”马丁·贝克说。

“我只想到这一定是哪个丧心病狂的人下的毒手。这种人到现在还逍遥法外,太可怕了。”

“有没有人和他很亲近而且有动机一一”

她睫然打断了他,这是她头一回动了肝火。

“除了不折不扣的神经病,没有人会做出这种事来,我们的朋友当中没有这种疯子。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丈夫,不可能有人这么恨他。”

“我无意批评你丈夫或是你们的朋友,”马丁·贝克说,“我只是想,他会不会被什么人威胁,或是什么人觉得被他欺负过一”

她再次打断他。

“华特待人不坏,他很仁慈,对所有的员工都尽心照顾。他工作的环境非常险恶,你往往得做出一些绝情的事才不至于被拖下水,有时候他这么说。可是如果你认为他待人恶劣到那种地步,那就太可笑了。”

她把杯中的雪利酒一饮而尽,又点上另一根烟。马丁·贝克等她冷静下来。

他的视线透过玻璃墙,望向屋外。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正穿过草坪。

“有人来了。”马丁·贝克说。

裴楚斯太太瞥了那男人一眼。

“那是海斯卓,我们的园丁。”她说。

一身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在游泳池边右转,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外。

“除了彼得森太太和海斯卓,还有没有其他人为你们工作?”

“没有。彼得森太太负责家务,每星期我们会请人帮忙打扫,一周两次。当然,举办晚宴的时候我们会多雇用几个人。海斯卓不只是我们的园丁,他也替附近好几户人家照顾花园。他并不住在这里,他住在隔壁的一个小屋里。”

“你们的汽车也由他照顾吗?”

她点点头。

“华特讨厌开车,所以海斯卓只好兼任司机。有时候我会跟华特同时进城,不过我宁愿开自己的车去,而华特喜欢坐那部宾利。”

“你丈夫可曾自己开过车?”

她用手指摸着酒杯,眼神望向门口。接着她站起身,说:

“我得把彼得森太太叫来。这房子唯一的毛病,是没有连到厨房的唤铃。”

她走出房间,他听到她叫唤彼得森太太,要她把雪利酒瓶整个端来。接着她走回房间,坐回沙发上。

马丁·贝克耐心等着,直到彼得森太太把酒瓶放在桌上离开了房间,下一个问题才问出口。他啜饮了一小口那杯已经变暧变淡的啤酒,然后说:

“裴楚斯太太,你可知道你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

她两眼直视着他,立刻回答道:

“我当然知道他被杀的时候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她当他的情妇已经一两年了。我想他没有别的女人,一两次露水之情或许有,可是他毕竟不年轻了。我告诉过你,我没有任何偏见,所以我让华特随他高兴过日子。”

“你见过茉德·朗丁吗?”

“没有,而且我也不想见。华特对低贱的女人特别有兴趣,我想朗丁女士应该也是那一类人。”

“你自己可曾和别的男人有染?”马丁·贝克问。

她注视着他,半晌才说:

“我不认为这和命案有任何关系。”

“有关系,否则我不会问。”

“如果你认为我有个情人因为嫉妒而杀了华特,我可以告诉你,你错了。事实上,多年来我是有个情人,可是他不但和我丈夫是好朋友,而且华特也接受我们的恋情,只要彼此不张扬就好。我不会告诉你那人的名字。”

“你不一定要告诉我。”马丁·贝克说。

克莉丝·裴楚斯用手背抚抚额头,闭上眼睛。那动作看来颇像在演戏。他注意到,她戴着假睫毛。

“现在,我必须请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说,“我真的不喜欢跟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讨论华特和我的私生活。”

“对不起,可是我的职责是找出谋杀你丈夫的凶手,不管那人是谁。为了查清他的被害动机,我不得不问那些冒昧的问题。”

“你在电话上答应我不会久留。”她说得直截了当。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马丁·贝克说,“不过我很可能会再来,要不就是派我的同事来。如果是那样,我会先以电话通知。”

“好好好。”裴楚斯太太不耐烦地说。

他站起身,她再度优雅地伸出手来。

他穿过拱门,这回没有被那个低了一截的台阶绊倒,他听到酒瓶的咕噜声,是她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雪利酒。

彼得森太太人一定在楼上。他听得到她的脚步声,还有吸尘器的低呜。四处不见园丁的踪影,车库的门是关着的。他走出铁门,看到铁门栏杆上装着摄像头,应该是连到屋内某个感应器上。这就解释了彼得森太太怎么会没等他按铃就让他进了门。

他经过相邻的小屋,透过铁门的栅栏看到了园丁海斯卓。

他停下脚步,想进去跟他说说话,可是先前一直弯着腰在草坪上干活的男人突然挺直身子,快步走开了。“咻”的一声,一个洒水器开始抛出优美的水柱,罩向浓密的草地。

马丁·贝克继续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他想到雷亚,想到两人见面时要如何对她形容裴楚斯这家人。他料准了她会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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