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个修罗场

一百三十年前。

盛夏时节, 炎阳炙地，蝉喘雷干。

自魔族撕开秘境边界，降祸世间, 横行于九州，御兽作恶、戕害生灵, 转眼已有十年。百姓苦不堪言，谈魔色变。奈, 时无英雄, 仙道未兴，仅凭几个散修力量, 全然无法撼动魔族这股庞然而霸道势力。人类除了忍气吞声之外，便别无他法了。

雪上加霜是，这边人祸未消，那头天灾又至。今年入夏以来, 九州旱魃为虐，雨师退藏，连续两月滴雨未落，土地龟裂、枯木垂死, 河道干涸。更是风干物早, 山火频发。

弁州野郊有座宅邸唤作林家庄。三日前深夜, 便是被一场自燃大火, 连人带宅地烧了个底朝天。林家上下三十多口人一幸免, 沦作亡魂, 连条狗都没逃出来。

好在, 林家的主人在建宅时，遣人挖了一条宽敞“护院河”。水中鱼，而是插满了坚硬锋利、长短不一铁条, 不论水性多好的贼人，只要下水，都会被扎得满身窟窿。唯有一条长长的铁索桥可供出入。

就是因为这一道屏障，附近山林方没有被殃及池鱼。

大火过后三日，这座铁索桥虽说没有被烧断，也已经微微变形，精铁绞成护栏上凝积了厚厚火灰。若是凑上去吹口气，便会呛得人满鼻子灰、咳上半天。

每当微风吹来，铁索桥便咯吱咯吱地晃动起来，声音刺耳，着实让人胆战心惊，怀疑它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断成两截。

一个少年叼着根草，蜷着腿侧坐在桥栏上，另一只靴子蹬住了对侧铁索。

看模样，这少年至多也就十五六岁，身姿修长利落，一袭打了几个补丁窄袖布衣，被他穿出了十二分英气。再观其相貌，年纪尚轻，稚气犹存，却生得极其俊美，眼角唇峰均往尖处收，艳色如刀。

这条铁索桥就这么宽，他长腿一伸，就那么跋扈地踩住对面，摆明了要拦路。要么钻过他胯下，要么人推下去，否则，还真没有法子过。

三个流浪儿，便是被生生地拦在了桥外，没法进入院中。

不过，说是流浪“儿”也不太恰当——除了衣衫上补丁种类多些、头发油些，这三人的年纪，看起来比这少年还要大上一两岁。三人合围，颇有压迫之意。

“温若流，少脸不要脸了！”

“没错！林家庄又不是你，里面的东西见有份、来者瓜分，你凭什么全占了？！”

……

温若流嗤笑一声。

时下大旱，魔族人又四处纵兽捕猎，渴死、饿死、或是直接被吃掉人，数量倍增，孤儿、流浪儿自然也多了起来。

人们自身难保，哪有那么多奢侈善心分他们，沿街乞讨也济于。

很自然地，既然从活人手里讨不到钱，他们就会主意打到死人的身上。

比方说，有些流浪儿成群结队，时常会去有魔兽出没官道边上搜寻，还真时不时能找到横死的商贾、乃至是商队尸身。魔族杀人多半不图财，故而，这些被吃了一半尸首上，往往能搜刮到不少钱财。

至于晦气不晦气……连饭都没得吃时候，哪有时间思考那么多。

还有一种，便是林家庄这样的情况。商贾之家多有地库，即使地面的东西烧完了，地库里则未必。这场骇人的山火烧足几日，方圆数里人只要不瞎，应该都能看见它火光。

这三人连夜赶至，哪想到会被同一座城中见过人捷足先登，自然不忿。

“识相点就快些让开，我们进去后，还能分你点吃，不然可别管我们不客气。”

温若流支着下颌，讶然道：“啊？你们想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

而就在这时，长索桥忽然震了起来，自林家庄庄门，奔出了一个七八岁、满脸黑灰、拖着两条鼻涕小童，高举着一个果子，蹬蹬蹬地窜上了铁桥，边跑边开心地嚷道：“哥哥！哥哥！里面真有吃！”

劲风抛来，一个果子砸到了温若流心口，被他接住了。小童见到果子进贡到了他手上，目的达成，喜滋滋地溜走了。

三个流浪少年眼都瞪直了，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眼珠随着那颗果子转。为首少年终是忍不住，低声骂道：“小野种！”

温若流刚啃了一口果子，闻言眯眼道：“你再说一次。”

流浪少年道：“说就说，小野种！你还真以为自己懂点旁门左道妖术就了不起了？就比别人高贵了？一个连爹妈也不知道是谁大野种，现在还带了个小……”

话没说完，他心口就被人踹了一脚。可这一脚下去，却似有一股透明的气流顺着他胸骨贯入四肢百骸。一瞬之间，闪电贯体，爆裂苦楚撑得这流浪少年浑身惊颤，冷汗直冒，往后直退数米，痛叫着滚落在地。

另外两个少年早就听闻这姓温的小子懂点“妖法”，不用兵器，仍能弄得别人痛不欲生，此前没亲眼见过。眼下目睹了同伴的教训，慌忙撂下了几句狠话，拽起同伴，逃之夭夭。

与此同时，林家庄内一角。

火灾当夜府门被堵死。但凡活物，均被烧融成了灰泥，连骨头都捡不着。除了地库之外，废墟之中，本该是空一人的。林家庄后院的茅屋中，一个脏兮兮的大水缸却诡异地震动了一下。

意识猛然灌入躯壳之中，恍经历了一次裂解与重组，简禾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抱着膝，缩在了一个狭窄、呈椭圆形的空间中，头顶有个开口，映入了些许光芒。

简禾：“……？”

这哪？

什么情况？

系统：“恭喜玩家降落成功。”

后背徐徐滚落了一滴硕大的冷汗，简禾挣动了片刻，沉重水缸仍然屹立不倒。简禾硬着头皮，东敲敲西敲敲，终于发现，自己今正像只炸虾一样，缩在了一个巨大的水缸里。

简禾：“……”

不妙，不太对劲。

今天对于她来说，其实是个意义重大的日子——毕竟是人生中的第一份工第一天上任。

这年头，没有学历在哪都不好找工。为一条吃星际联邦的孤儿援助基金吃到成年的蛀米大虫，简禾成年以后，在竞争激烈帝都星四处投递简历，碰壁碰到满头包，仍没找到工糊口。原本都心灰意冷，动了收拾包袱回母星搬砖心思了，却在这个关头，接到了迷境公司的录用通知。

迷境公司，乃是联邦之中的一家极富盛名、技术顶尖游戏公司。

新一季度，他们开发了一款唤作《仙途》拟真人仙魔游戏。在竞争对手都忙着开发“在线组队怪升级流”游戏时，迷境公司反其道而行之，捣鼓出了一款全息单机游戏。

单机游戏，顾名思义，不用联网，自己跟自己玩，或说，自己跟游戏预设的NPC玩。

这种游戏，一般都有几个限结局，达到结局，游戏便自动终止。

不管在前面加上多少不明觉厉前缀、往故中塞入多少丰富元素，只要它本质此，也就免不了“没有重复可玩性、难圈钱”缺点。

其次，为仙魔怪游戏，肯定会有发布任务的NPC。一般而言，在同一个地点，玩家永远都只会遇见那个NPC，他永远在干同一件事，譬如白天去找他，他在卖蟹黄小笼包，晚上去找他，他还是在卖蟹黄小笼包，也不断重复预设好几句机械话：“早安”、“晚安”、“早安”、“晚安”……

就问你聊不聊！蛋疼不蛋疼！

而《仙途》研发，却是个前所未有创举。

这是一个“富有生命力”游戏。

迷境公司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可以让游戏主要角色拥有自己性格，经过精密测算，在不崩人设的范围内，精准地给出不同反应。本质上还是数据，却赋予了他们极其贴近真实“人性”。

玩家通过自创角色，全息进入游戏之中，进行修仙、恋爱、交友、猎魔等行动，亲自感受《仙途》浩瀚宏伟世界观，丰饶广袤九州地图，数不胜数的宗派世家，仙气绝伦的画风，迥异人设，复杂关系网，层出不穷的任务系统……

光是在“仙魔大战”这段主线剧情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角色，便有二十多个。更别提那些数不胜数的NPC。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会随意走动，有喜怒哀乐。或许今天还在卖蟹黄小笼包，明天就提起剑，雄赳赳、气昂昂地加入了歼魔大军，非常自由！

玩家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如经营自己人生，譬如与某世家子弟成婚，或是上前线打魔族，甚至能反过去投靠魔族。

除了玩家以外，这个世界里所有角色都是数据设。

正因为可以挥斥方遒，发展出无数种关系和情感，亲情、爱情、友情……所以，这是一个没有攻略、没有限结局和过程游戏。真实得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维度之中，过上了别样的人生。

自从《仙途》游戏概念问世以后，就已在联邦引起了巨大震荡，数玩家翘首以盼。

当然，在问世之前，所有游戏都有绕不开一步，那便是【测试】。测试系统运转是否顺畅，看看游戏角色有没有攻击玩家、反人设违规行为，更重要，是要激活出那二十多个重要角色的【人性】。

说到底，再精密设置和测算，也改变不了他们是串数据的实。平常NPC还好说，可若是那些可以与玩家谈恋爱的角色，就不得不追求更细腻的人性和情感。

由测试员亲自去陪伴他们、传递他们何为情感，这就是【激活】方法。

——当然了，上面的都与简禾没有任何关系。

《仙途》某个NPC测试员因故不能上任，简禾才会被临时提溜出来，顶替上岗，实上，她连游戏资料也没有读几页。

主角激活，譬如温若流、澹台怜等人，根本轮不到她这个新员工来。她领到的，是一个路人得不能再路人NPC角色——卖煎饼姑娘，任务很简单，就是每天做做煎饼，观测她那条村子NPC有没有好好干活、好好吃饭。

简禾：“……？”

说好卖煎饼姑娘呢？

怎么会成了缸中炸虾？？

不用猜了，很显然，她根本就没有顺利进入指她的那个壳子里！这破系统她送进错误的壳子里了啊！

敢不敢不这么坑爹啊！

系统：“玩家您好，我是为您服务的《仙途》智能系统。由于系统初次运行，难免会出现小BUG，敬请见谅。”

赚钱不易。简禾捂额，喉头发腥，试图讲道理：“不是，你们连玩家身体也能弄错，这叫小BUG吗？”

简直令人发指！

系统：“还有一点补充说明。”

“……”简禾隐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你说。”

系统：“由于系统降落错误，目前您用的是自己身体，灵力，修为。降落的时间也发生了谬误，您比《仙途》主线提早了五年来到游戏里。收谬误需要一段时间。由于一个世界只有一个玩家，而且您用的是自己身体，各种辅助功能无法展开，请多多保重，在游戏里活到我们拨乱反正、修正谬误，接走你那天。”

简禾：“……”

说实话，其实《仙途》对玩家还是挺友好，一开端就是在仙门实力提升，可与魔族抗衡，且丛熙宗与赤云宗联手，揭竿而起，正式响仙魔大战那年。

所谓“人类被魔族欺压、走在街上随时可能被魔兽吃掉、不被吃掉也有可能被押去做奴隶”黑|暗时代，只不过是游戏设计人员为了增加深度、提高逼格而设计游戏背景，好让玩家忆苦思甜。实际玩起来，它比PPT还没有存在感，完全不用在意。

那要是提早了五年出现在《仙途》里……

呵呵。

简禾无神望天，仿佛听见丧钟砸头，堵在喉间的那口甜猩安详地溢出了嘴角。

呕血这种，呕着呕着就自行止住了。简禾花了半分钟接受现实，心道：“藏在这个破缸里也不是事儿，总得出去再想想办法。”

她朝上蹬了蹬，鬼鬼祟祟地钻了个头出去，两只眼珠转了转。

这是一个破败庭院，静悄悄，廊柱焦烂，白墙熏黑，砖墙也倒了一半，一看便知道此处曾遭到烈火侵袭。简禾愁云惨淡，叹了口气，不慎吸到了缸口的火灰，鼻子一痒，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惊掉了一地枝丫。

孰料这大缸竟然是放在了两块砖头之上，简禾大蹲在里头，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试图站起身来，缸身却猛地一晃，整个倒了，不可控制地朝着一面白墙滚了过去。

简禾：“……”

她大惊失色，急中生智，能屈能伸地连忙头缩，却还是免不了被震得头昏脑涨。岂有此理，此地不宜久留，简禾用手支着地，苦逼地蹬住了缸底，用力地朝外爬出来。

爬到一半，姿势不慎，卡住了。

正狰狞地与这黑漆漆大水缸对抗着时，恰好，方才抛果子温若流吃那个小童正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晃进了这方庭院。

终于见到一个活人了，天助我也！

简禾大喜道：“小弟弟！来帮个……”

那头，这小童瞧见一个满脸黑灰的人正扭曲地从缸中爬出，对他扬起了一排白牙，吓得一个哆嗦，小脸煞白，果子一扔，一边尖叫一边跑远了：“哥哥！哥哥！有怪物！那边有个怪物！”

简禾：“……忙。”

没一会儿，那小孩儿就没影了。简禾尚不知自己尊容，顾影自怜地心道：“嘿，还‘怪物’，没礼貌，我长得有那么吓人么？罢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墙边就有块砖头，简禾用力地往外爬，伸长了手去够它。

哪里知道，手还没碰到砖块，她就感觉到有一滴湿湿的唾液滴落到了自己手背上。

简禾愕然了一瞬，盯着自己手背看了片晌，眉毛一跳，抬起头来。倒塌墙根上，趴着一尊半损毁武神石像。

原本微微闭上慈和双目，此时却诡异地圆睁着，直勾勾地盯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1.再次预警：这章开始是真相篇+回忆杀，是18岁的皮皮禾的回忆杀。

2.少年姬钺白的“硬件配置”，即身高相貌声音等，都完全同等于少年温若流。差别就是气质了吧，一个有钱一个没钱（。

嗯，成年体也是一样的。

——

一个小说明：

这个故事的长度，玄、贺、姬、夜、仙盟大会混战期、温这六个阶段的比例，以仙盟大会混战期和温这两者所占据的比例最大。

就像之前在写仙盟大会混战期的剧情时，有一些读者认为我在【注水、拖剧情】，但有更多的读者抱有截然相反的想法，表示她们非常喜欢这部分，甚至希望更加延长。

到了最后的真相篇（温篇），也出现了【不想看回忆杀了，回忆杀在拖剧情，想两章就写完结局】的声音，以及截然相反的【希望好好写，看到之前的每个暗线都被回收】的声音。

我自己对大纲的设计感到合理满意，不认可这部分【详写=拖剧情】的评价。可以打一支预防针：这一段是一定会展开写，字数绝不会少。否则，这篇文章就算有“修罗场”的卖点，也无法改变它残缺不全、虎头蛇尾的事实。

我希望完结之后，你们在知晓真相后从头看起，会有一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早就提过这个伏笔了”这样的感觉，算是我个人的小小趣味(^_^)。

其实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了，我也已经比较淡定了。读者们看书各有偏重和喜好，我也尊重各位评价的自由，但是我心中自有一把尺子，不会为相左的意见而删除我认为应该交代清楚的部分，或者拖长我觉得应该告一段落的部分。

打个比喻，今天A君让我写长点，明天B君又让我赶紧结局，我该听谁的呢？改出来的四不像还是我初衷想写的故事吗？

不好意思占据了太多篇幅，谢谢大家阅读，鞠躬。

——

感谢李相赫的女朋友、闪光d大金条、廿九、Aggg、yutotal、Marth、小黄鸟爱小绿鸟、Linda、z理想（x2）、世界观决定方法论、主公家的白玉杯、ゞ灬小爷很妖娆╰→、purple、九天姬罗、南冉、喵嘤嘤嘤、阿免（x2）、小圆儿、凉凉你热了吗、巫净花火、27386749、余仅续、布丁奶茶去冰少糖、夕、Lily、Beillschmidt、冰柚子姑娘们的地雷，感谢xxgz、京酱肉丝、肖歪歪。姑娘们的手榴弹和流下了老母亲般哽咽的泪水姑娘的手榴弹（x2）和地雷，谢谢大家(づ￣3￣)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