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女人?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吉敷说道。

“哦?是吗?”藤仓次郎装模作样地反问道。

“嗯,比起这些,我更想听你说说有关恩田幸吉的事。”

“恩田幸吉?”

“对。我想仔细问问昭和三十三年十二月;你们在河合伐木场发现尸体时候的事。当时你还只有七岁,对吧?”

“少瞧不起人,当时你不也是个小鬼头吗?”次郎愤然说道,并用力往椅子上一靠。

“对,当时我也只有十岁。”吉敷附和道,次郎这家伙似乎总爱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纠结。“当时七岁的你,在法庭上说你们不光发现了尸体,还看到了凶手的身影,是吧?”

“好像是的。”说完,次郎把头扭向一旁。

“你们是从控诉审时才开始这么说的,为什么一审时不说呢?”

“那些事早就过去好多年了,我哪儿记得!”次郎的语调开始变得有些粗暴。

“你们当时的确看到恩田幸吉了?”

“嗯,我大哥应该看到了。”次郎说道。

“你没看到吗?”

“嗯,我在法庭上也没说过我看到了恩田。既然大哥说他看到了,我想应该没错吧。”

“这话有点模棱两可啊。你们看到他的脸了吗?还是只看到了他的身影?”

“这些事我怎么可能记得?当时我还只是个屁大的小孩儿啊。”

“可是,在法庭上法官问你时,你曾说你看得很清楚。”

“我说我看到他的脸了吗?”

“对,你说你看到了脸。这么说来,你说了谎?”

“我没说谎。既然我在法庭上说看到了,那就是看到了吧。我已经记不清了。二审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吧?都那么久了。”

“看到过凶手这种事可不容小觑。而且那是件大案,曾搞得日本全国沸沸扬扬。就因为你这句不负责任的证词,恩田幸吉已经在监狱里蹲了四十年。如果他是蒙冤的,该怎么办?”

“我才懒得管呢。我自己也被判了刑,哪儿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说着说着,次郎抬起头来看着吉敷,“而且,恩田最终被证明有罪,证据不光只有我们的目击证词这一项吧?除此之外,应该还有许多证据才对。”

“但那些证据全都站不住脚。”

“可当时提供目击证词的人也不光只有我们。”

“你想说的是伊达屋的老板吧?他的证词不可信,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推翻自己的口供。一会儿说看到过,一会儿又说没看到。”

“不是还有那件沾血外套吗?”

“当时确实有,但如今别说证物本身,就连当时的鉴定报告都找不到了。和此案相关的资料大部分都已遗失。另外,那件外套作为证据本身就很可疑,上面的血量实在太少。河合夫妇的颈动脉均被凶手一刀砍断,出血量绝不会那么少。”

“怪就怪恩田那家伙都没对指控提出异议、展开争辩,简直是个白痴啊!”

“嗯,你说得没错。”吉敷也表示同意。

“现场的指纹呢?如果有恩田的指纹的话,事情也就显而易见了。”

“没有。”

“没有指纹吗?”

“没有这方面的报告。”

“是检察方没有提供?”

“我都说了,根本没有那个东西。法官没让控方提供。怎么样?为了被告,你愿意说出实情吗?当年你并没在现场附近看到恩田吧?”

“喂,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啊?”次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是站在真相那一边的。”

吉敷刚说完,次郎便啐了口痰:“别在那里说大话了,真相?你不过是个满口谎言的警察!”

“为了恩田,你愿意说出实情吗?如果他是蒙冤的,那可就太可怜了。”

“抱歉,这事儿我可管不了。世道本来就是很艰难的。”

次郎咆哮了一声,之后又把头扭向一旁,吉敷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阵。找不到什么可说的话,两人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次郎喃喃自语般地说起了话。

“你这人啊,总把自己当成正人君子,以为只有你说的话才是对的,或许你确实是对的,但人世间的事绝非对与错那么单纯。你自愿站在真相那一边,真相可不一定愿意和你站在同一边,它随时都有可能背叛你。而所谓的秩序,其实大部分是由谎言支撑的。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吉敷说道。他感到有些不快,次郎的话听起来与眼下的事毫无半点关系。

“通子最近如何?”次郎突然转换话题。

“什么?”

“少装蒜了。我问通子,你的前妻。”

“我不想说她的事。”吉敷说道。他很清楚对方接下来想说些什么,他已经在钏路听富野和德村律师说过很多了。

“怎么了,刑警先生?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了?还在为那个女人的事伤心欲绝吗?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还打算纠结多少年啊?”次郎嘲笑吉敷。

“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随便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吃惊的。如果你想说你曾给她拍过裸照,照片背后还有文字这些的话,我早已经调查过了。我不想再听你讲一遍了,反复地听人讲述同一件事,对我来说就是在浪费时间。”

“那些你都知道了啊?那好吧,不过,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哦。”次郎无耻地笑着。

“你想说钏路广里的那起案子,对吧?”吉敷说道。

“还记得吧?你曾在地方法庭上说过的证词?那些话全都是谎言!说什么加纳通子是藤仓兄弟手下的牺牲品,她是被逼无奈,不由自主被卷进案件之中的。

“什么叫‘被逼无奈’?什么叫‘不由自主’?别以为逃过一次审判就万事大吉了,我们已经拿到新证据了。你可以去转告通子,让她等着受死吧。她肯定会被判刑的,因为她杀了我姐姐!还成天嚷着唆使我去把房子除掉。都是她,都是通子!”

“法庭不会光听你的一面之词的。”

“还有信。”

“我知道。是那封写着‘你有太太,如果你没有太太就好了’的信吧?我劝你别拿它来当借口,信里可没说让你去杀人。”

“你知道那封信?那你怎么还能在法庭上说出那样的证词?不要脸!”

吉敷无言以对,作证时他并不知道有那封信存在。

“遭到强奸的女人,都会以各种形式安慰自己,假装自己爱上了对方就是一种很常见的表现,但这些话并非出自她们的真心。”

“哈哈,你还当真了啊?那时她一和我上床就嚷着让我把老婆撵走或者杀掉啊。”

“那些都是你逼她说的吧?”

“当然不是!”

“你有证据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录音吗?我可没那个兴趣。”次郎恶狠狠地说。

“那就是没有证据。”

“那女人整天缠着我,每天都打电话来,说她想我了,让我快去找她。整天他妈的都在说这事。她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娼妇,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不是吗?”

“那又怎样?所有女人都存在那样的一面。”

“开什么玩笑?!她那样的女人,我就从没见过第二个。她根本就是个变态,你知不知道?!”次郎大声叫嚷,吉敷无言以对。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那是毒品害的吧?”吉敷静静地说道。

“你看过报告了?审判时曾提过。我无意隐瞒,即使是毒品上瘾的女人,也并非全都会变成那副样子。她很喜欢双手被绑在背后。”

“什么?!”吉敷勃然大怒,“你对她做过那样的事?”

“还不止一次呢。你不知道?”

“那样是会被判处人身伤害罪的。”

“开什么玩笑?这都是那女人自己提出来的,连绳子都是她自己去五金店买来的。”

吉敷沉默不语。

“她求我把她的手绑在身后,喘息不止,扭着屁股让我快点。这些你都不知道吗?喂,你不会把她当成什么贞洁女人了吧?”

吉敷深呼吸了一口气,愤怒已使他的身体不住地发抖。

“那女人就喜欢别人这么对她,只要稍微碰一下她,她就会大哭大叫,身体不停颤动。欢快过一番之后,她还会嚷着说最喜欢次郎了,让我一辈子留在她身边,不要抛弃她。她说她最喜欢和我做爱,每次都感觉有一阵巨浪涌进了她的身体。她还曾不知多少次怀上过我的孩子。这可不能怪我,都是那女人主动提出来的——”

吉敷嗖地站起身来,一脚踢飞次郎坐的椅子,次郎重重地摔倒在地,椅子则飞到了房间的角落。

“你他妈的想干吗?暴力刑警!”次郎害怕得叫了起来。

吉敷一把揪住次郎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你以为你这样就算赢了吗?”吉敷厉声喝道。

听到屋里的响动,狱警打开门探进头来看了看屋里的情况。吉敷放开手,次郎瘫倒在地,过了一阵,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三人相对无言,唯有那笑声在屋内回荡。

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输了,吉敷再次在心里如此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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