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村川良一教授的房间时,吉敷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虚脱了。虽然心情平静了下来,却觉得浑身乏力。

村川是一名法医学教授,房间里堆满了骨骼标本的医学书籍。屋里虽然开着暖气,但因为已是傍晚,太阳渐渐西沉,还是有丝丝冷气不断从玻璃窗的缝隙处渗进来。

透过模糊的窗户,隐约可以看到校园里的行道树。树枝上覆盖着白雪,无从判断它们的品种。吉敷呆呆地望了很久,发现雪已经停了,刚才还飘着的雪花突然就停了,仿佛人世间的事,发生得毫无预兆,停止时又出其不意。

“啊,让你久等了。”村川教授回来了,“上课稍稍延长了几分钟,真是失礼了。”

大概是还没从上课的状态中脱离,村川教授说话时的嗓门有些大。

“不,都怪我,突然来打扰。”吉敷小声说道。

“本打算约你到咖啡厅去聊的,但那样做可能会让你等更久。而且,在这里见面的话,随时都可以翻阅资料。”

“我也觉得这里更方便些。”吉敷说。

“我的学生给你上过茶了吧?”说着,村川在吉敷面前缓缓坐下。吉敷的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

“承蒙款待。”吉敷低头道谢。

村川性格开朗、颇为健谈,身材魁梧,同时嗓门也很大。虽然鼻梁上架着眼镜,头顶半秃,但总体看来却给人一种颇为年轻的感觉。白衬衫配灰色西装背心,外边披着一件灯心绒夹克,颇有存在感。

“您应该挺忙的,我就开门见山了。”吉敷开口说道。

“嗯,你是为了恩田事件来的吧?”村川说道。

“对,当时是老师您为那件案子做的血液鉴定,对吧?”

“嗯。恩田事件刚开始是由东北大学的寺崎老师负责的。事发好几年之后警方才来找到我,让我鉴定一件衣服、一块沾血的榻榻米、一个保险箱,还有一些文件纸片之类的东西。”

“我听说到的也是这样。”

“寺崎老师曾对尸体进行过解剖,采集到了新鲜的血液,因此更准确些。但我拿到材料时已经距离案发很久了,尤其是MN式检测上,与寺崎老师的结论有一定出入。你应该也知道,那件事还在审判时引发了一点小问题。不过当时从美国购入的MN式抗血清的质量都不是很好,难免会发生偏差。因此,比起我,我觉得你还是去找一下寺崎老师更好。”

“可寺崎老师他……”

“对,他前几年过世了。重审老案子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刚开始为被告辩护的那位本井律师似乎也亡故了吧?眼下,与那件案子有关的人中还活着的,就只剩被告和……”

“和峰胁搜查官了……还有河合尸体的发现者。主要的人物都不在了。”

“对,事到如今再来调查,感觉有些困难啊。前不久盛冈那边的一名律师还给我打了通电话呢,你这次来又想要问些什么呢?”

“刚才老师提到的那件衣服,是被害者的衣服吗?”

“对,是被害者的。”

“不是被告的?”

“不是。”

“那被告的……”

“我从来没看到过被告的衣服。”

“是吗?”

虽然之前吉敷已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但心中还是感觉有些失望。

“那么,我想请教一下三名被害者的血型,这部分资料我一直没找到,所以还不大清楚。”

“河合民夫是B型,他妻子是A型,女儿弘子是AB型。MN方面,我的鉴定结果是民夫是MN,而寺崎先生鉴定的是M。不过他的妻子和孩子方面没有分歧,妻子是MN,弘子是M。”

“光从ABO考虑的话,他们一家就分别是A、B和AB了?”

“是的。”

“在这一点上,两位老师的鉴定结果没有什么分歧吧?”

“没有。”

“再来是遇害的顺序。首先遇害的是民夫的妻子阿岁,其次是民夫,最后是民夫的女儿弘子。是这样的吧?”

“应该是吧。我没去过现场,在这一点上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但从现场搜查报告上看,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有现场搜查报告吗?”

“有,我还看过昵。”

“看过之后您送还回去了吗?”

“当然送还了。”

“有复印件吗?”

“没有,当时复印机还并没有现在这么普及。”

“那有和指纹相关的资料吗?”

“这个没有。至少我没见过。”

“遗失物品一览表呢?”

“也没见到过。”

“那么,保险箱和文件上有残留指纹吗?”

“有,但都是被害者的指纹。有阿岁和民夫的,没有弘子的。”

“有没有被告恩田的?”

“没有。没有任何疑似被告留下的痕迹。”

“可凶手从保险箱中偷走了存折和现金。”

“恐怕是这样的。另外文件有损伤的痕迹。从现场情况推测,应该先是民夫的妻子护着,之后民夫护着,后来才被凶手以武器相逼抢了过去。凶手作案时似乎戴着帆布手套。”

“帆布手套啊……”说完吉敷沉思了片刻,接着又说道,“被害者河合夫妇的血型分别是A型和B型,如果把他们俩的血交替洒到文件上,再做鉴定,很可能会误认为存在AB血型吧?”

“嗯,有这种可能。”

“就这件案子而言呢?”

“这件案子确实需要特别留意。首先是A型血,之后是B型血,但两者溅上的时间却相差无几,两种血液发生了互溶。我当时先用纱布小心地采下上层血液,接着又对下层进行采样鉴定。但如果光这么做的话,鉴定结果就是AB型了。原因是表层血样已经彻底被污染了。”

“那又该怎么做呢?”

“当然是要进行更进一步的调查。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血迹的边缘部分存在A型或B型的血液单体。而两种血型交叠的地方,有些因为溅到的血量很少,血液得以迅速凝结,接着我们又从这些地方中筛选出两次溅血时间差最大的地方进行取样鉴定。就得出了结论,最初溅上的是A型血,然后是B型。因此首先遇害的是河合的妻子,之后才是丈夫。而且没有女儿的AB血型。至少我检查过的室内物品上没有。寺崎老师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河合夫妇都是被人砍断颈动脉而死,如此一来,出血量应该不少吧?”

“嗯,保险箱和文件上都沾满了血迹。”

“如此说来,凶手身上应该也溅到了大量鲜血吧?”

“这种可能性很大。”

“您在审判时是否提到过这一点呢?”

“没有。因为没人问起,我也就没说。”

“哦……”

确实,当时被告根本没对指控进行过争辩。

“我记得老师您曾说过,发现河合尸体的地方就是他被人砍下头颅的地方,对吧?”

“嗯,我说过。”

“有什么根据吗?”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河合是突然死亡的。这一点是根据现场照片和证物上所看到的出血量判断的。在突然死亡的情况下,体内的血液一时还不会凝固,不像病死,血液会迅速凝固。因此,不管何种方式造成的突然兀亡,血液都会喷涌而出。”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在突然死亡的情况下,身体内的酶还未遭到破坏,所以血液不会迅速凝固。因此,即便是在河合死亡一段时间后再去切断他的颈部,也会有大量血液流出。而从现场照片来看,发现尸体的地方确实有大量血迹,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发生的,就无法解释这么大的出血量了。”

“原来如此。”吉敷点了点头,这样的说法很有道理,“老师您觉得凶手为何要砍断尸体的头,并将它带走呢?”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这并非我的专业,我也没有任何资格发表意见。”

“检察方说,凶手作案后又提着死者的头到北上川河边清洗凶器,并将头颅掩埋在了那里。”

“是吗?如果能让我亲眼看一下死者的头部,或许还能进行一番推测。可光凭这几句话,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刚才您说过,突然死亡的尸体,血液是不会立刻凝固的,对吧?”

“对。”

“那么,要是皮肤上沾到这具尸体流出的血,会不会也很难凝固呢……”

“啊,不是的。这种情况下,血液同样会在七分钟左右凝结。”

“是吗?但当时出血量很大,凶手必须找个地方清洗,这一推测没错吧?”

“这一点应该没错。”

“所以检查方才说凶手去了北上川……在村川老师看来,是否有什么可以反驳这一推测的证据呢?”

“没有。”村川边说边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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