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通子先应了一句,迅速在脑中思考该怎样讲述。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估计对方不会无缘无故把自己赶走。如果山本芳子有这个打算,也不会让通子在丈夫出门的时候来家里了。

即便父亲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此时通子也并不想随意玷污亡父的声誉。虽然他生前做过诸多不好的事,但毕竟曾是这里的一家之主。因此,通子决定隐瞒这部分,却不知道此举能否成功。

“说了或许您会不信……”通子开始了讲述,“毕竟那是件很久之前发生的事,当时我自己还只有这孩子这么大。”

“当时您几岁?”

“六岁。”

话刚出口,通子就想到这么一来自己的年龄就暴露了。恩田事件发生在昭和三十三年,当时自己六岁,三十三减六,就可以算出自己的出生年了。

“这样子啊……”芳子的语气听起来既像是鼓励,又像是在催促通子接着说下去。但通子依旧一言不发,于是她又接着说道:“是恩田事件之后的事吗?”

不知是不是有意,芳子的语调突然变得郑重。这种变化让通子不禁猜测,或许是因为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年龄,心中萌生了优越感所致。下一秒她又为自己竟会为这种事斤斤计较而不由得厌恶自己,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长年的独居生活使通子的性格敏感而多疑,这是最让她感到难过的事。有事没事就拿由纪子出气,面对客人时脸上也很难露出笑容,无缘无故就会热泪盈眶,通子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比厌烦。

“是的。”通子说。

“是在那之后不久吗?”芳子问。

“第二天。不过我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前一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一件案子。”

“哦……”

“那天我和当时就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一个亲戚一起去了趟北上川。”

“为什么……”

“这并不是我的主意,我是被带过去的。”

“是那位亲戚带您去的?”

“对。”

之后是一阵沉默,两个人似乎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河边……”芳子先开了口,但只说了半句,接着用目光询问通子她们去河边做了些什么。

“当时也是冬天。虽然当天雪已经停了,但也像今天这样,地上积着厚厚的雪。我们在那里捡到了一样东西。”

“捡到了一样东西?”芳子的声音低了下来。

“对。”通子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呢?”

“我不记得了,但那东西很重要。我就只记得那东西很重要。”

说着说着,通子甚至开始觉得或许这才是真相。人的心,竟然如此不可思议。

“可你不知道那是什么……”

“对,我不知道。但我记得很清楚,那东西和恩田事件有很大关联,很重要。后来,我们把那东西带回了家,埋在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下。”

“哦……”用嘶哑的声音应了一声之后,芳子一脸不快地撇了撇嘴,“那您后来有没有去挖过呢……”

“没有。”通子连忙说道。

“没有?”

“对。过了四十年,没有人去挖过。我们在案发第二天下午埋下的东西,如今应该还在那里。现在也一样。”

“您这次来,就是为了确认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吗?”芳子问。

准确来说,她的判断并不正确。通子心里很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眼下,通子还是肯定了对方的说法。

“是的。”等当着芳子的面挖出人的头骨时,先表现得很吃惊,之后再想办法来圆自己所说的话吧。

“似乎不是件小事啊?”芳子说道,“听起来情况挺严重的,我想着都觉得可怕。”

“我也很害怕。”通子说。这是她的真心话。接着两人再次沉默,静静地聆听窗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看来,今天不挖不行了啊,您大老远特意过来一趟。”

说完芳子站起了身。想到终于要动手了,通子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

“我去拿铲子。”

芳子匆匆出了房门。没想到她这么积极,倒是通子显得有些沮丧。

屋里又只剩母女二人了,通子再次张望起来。瓦斯炉燃烧发出微微的响声。通子做梦都没想过,四十年后,自己居然还会再来。

“冷吗?”通子问女儿。

“不冷。”由纪子说着摇了摇头,“我已经没事了。”

“待会儿妈妈要和阿姨去院子里,由纪子你就待在这里。”

“院子里?是那边吗?”由纪子用手一指。

直到这时,通子才想起这孩子对这个家并不熟悉。

“对。”

“我也要去。”由纪子说。

“外边很冷的哦。”

“没事的。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由纪子说完,通子又想到这里是当年麻衣子死去的房间。虽然由纪子并不知道那件事,但想想由纪子其实是麻衣子的孙女,这样的关系真是不可思议。

“给,您看这把铲子可以吗?”

走廊上突然传来说话声,随后芳子走了进来。通子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声。她的神经已经绷得紧紧的了。

“啊,可以,没问题。”通子吞吞吐吐地回答。

“要手套吗……我这里还有帆布手套。”

“啊,不必了,手套我带了。”

“会弄脏的吧。”

“没事的。”

“那就请您到院子里吧……我从后门这边绕过去。”

“好的。”

说完通子站起了身,并牵起由纪子的手。突然间,她感到眼前一阵发黑,连忙抓住沙发扶手才勉强站稳。这是贫血症状。

通子强撑着没再蹲下,站在原地等身体恢复。过了好一阵,通子才睁开了眼睛。四周都找不到芳子的身影,她有些茫然。

“妈妈,你没事吧?”耳边响起由纪子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遥远。

通子告诉自己必须振作起来,都到这时候了,如果自己这个当事人倒下了,那么一切就都白费了。为了这一天,自己已经等很久了。

“没事,我已经没事了。好了,咱们走吧。”

通子抓起包出了房门。左边就是当年良雄发狂而死的房间,通子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死人冰凉的手揪住了一样,眼前再次发黑。她的身体开始发抖,泪水夺眶而出,脚步匆匆地走向玄关。通子先把鞋穿好,之后背着包背对着由纪子从包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然后等由纪子穿鞋。

屋外很冷,感觉比起刚才气温更低了。是起风了的缘故吧。通子强忍着寒冷,脚步匆匆地向院子里走去。早知会这么冷,该让由纪子在家里等着的。不过通子没勇气把话说出口,因为她的心已被恐惧填满。她再也不想进那个房间了,哪怕在外边冻死,也不愿进去。

昏暗的庭院里浮现出一道光,通子不由得吓了一跳。只听黑暗中响起芳子的声音,她正拿着手电筒等着通子母女。

“是这棵柿子树吗?”

听到芳子的询问,通子连忙先答了句“是的”。之后仔细端详,又不由得感到惊异。这棵树竟然那么小,记忆中的柿子树并不是这样的,应该更加粗壮才对。树枝高悬在半空之中,即使踮起脚尖也摸不到。而如今,树枝就在通子头上,伸手就能够到。要从下面走过还得稍稍弯些腰才行。而且树干和树枝都很细,给人一种赢弱易断的感觉。

“这棵树,您搬来以后动过吗?”

“这棵树吗?没有。”芳子一口否定。

“在哪里呢?”手电筒的光柱照在雪地上,芳子问道。

对方这么做的确帮了不少忙,但此刻通子已没有为此开心的余力。

“我想就在这里吧。”通子说道。因为寒冷和身体不适,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记得当时我们就蹲在这棵树的阴影下,所以应该就在这里。”

说完通子率先蹲下,随后芳子和由纪子也在她身旁蹲了下来。这样一来,寒冷的感觉也稍稍缓和了几分。是因为风被树遮挡住了吧,这样倒还能勉强作业。

“您挖吧。”说着芳子递来铁铲。

通子觉得有些不协调,芳子表现得很积极,这让通子有种有什么陷阱的预感。之前那些拒绝合作的行为仿佛只是做戏,实际上,她也想让通子在自家院子里挖掘一番。一阵疑惑涌上通子的心头。

通子总觉得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一种异常的恐惧。而这种猜想,正一点点化为现实。

通子开始害怕起来,这一点她很清楚。但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回头了。通子觉得自己像在向命运发起挑战一样,借助电筒的光,把铁铲插进了雪地。土地比她想象得还要硬,那仿佛是上天向她发出的最后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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