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神巫(四)

“你……没事吧?”璇玑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腾蛇捂着腹部,鲜血染了满手,抬起来在她面前晃,一面笑:“你看像没事的样子吗?”

“那我马上替你报仇!”她掉脸就要找青龙算账,谁知青龙早就拽着朱雀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肯定不是那种做了坏事还乖乖留在原地等人家找茬的类型。

“哎,好啦!这种伤口过一天就会痊愈,没什么大不了的。”腾蛇把腿盘起来,撑着下巴笑得怪异,两人对看了半天,都有点欲言又止的味道,璇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干脆抱着膝盖坐在他对面,半天,才道:“你……真的不要我解开契约吗?断一只手,也没什么啦……”

腾蛇脸『色』一正,握住她的右手腕,低头看了半晌,轻道:“不,不需要。你就这样,好好的。我不需要女人为我断手,以后会做噩梦的。”

璇玑“嗤”地一声笑出来,腾蛇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瞪圆了眼睛。她慢吞吞说道:“你现在看上去比较有人样,不太像野兽了。”

腾蛇“啧”了一声,仰高脑袋,哼道:“什么话!老子一直是响当当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没眼光的女人才会认为是野兽。”

璇玑笑道:“是是,你是好汉子,先前大发脾气『逼』着我解开契约的是谁?”她提到这个,神『色』有些黯然,又道:“你那天……说了很伤人的话。”

腾蛇怔了半晌,才道:“我曾以为自己能把这事办的很好,结果才知道其实什么也做不了。”顿了顿,又道:“本来那天,天界就已经派了人来捉你。但不知怎么的,又撤了回去,天帝老大不知道究竟想着什么。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他到底要干嘛……”

璇玑撅嘴道:“谁管你这些玄乎的东西啊。我是说你那天说话很过分,你应当给我道歉才对!”

腾蛇睥睨地看着她,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气:“道你个大头鬼……”

若不是顾忌到他身上有伤,璇玑真想把他狠狠揍一顿。

腾蛇突然说道:“如果你指的是我说你没有心的事,其实那话是别人告诉我的。”

原来那天腾蛇得到了璇玑的首肯,跑到镇子上去买东西吃,才吃了一两口,立即感应到了天界的召唤。在职的仙人下界,只要天界有人催动真言,三刻之内必须赶过去,腾蛇自然也不例外。

在他不甘不愿地赶到催动真言之人的身边,才发现来的人是应龙。当然,他是来劝他回去的,不单劝他回去,还带给他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因为璇玑涉及谋反,天帝已经决定派人捉拿了。成天和璇玑待在一起的腾蛇当然对这件事情表示出了极度的不满,应龙劝了半天也没劝动,最后说道:“咱俩情如兄弟,我才特意下界来提醒你。这般好心却被你当作驴肝肺,那么不提也罢。你就继续跟着那无心的怪物混吧!我等着看你是飞黄腾达还是身败名裂!”

腾蛇立即就上了心,追问:“你方才说什么无心的怪物?骂谁呢?”

应龙冷道:“那要问问你这头蠢货给谁做的灵兽了!放着神职的神兽不做,非要下来给个怪物做灵兽,你当奴才还当上瘾了!居然还帮着她说话!”

腾蛇顾不得理会他的侮辱之词,只是问:“你把话说清楚,无心的怪物,是指璇玑?她怎么了?”

应龙阴森森地说道:“她是个只有壳子的怪物,再多的也不能告诉你。总之你好自为之,你今天若不跟我回去,以后再见,你就是谋反的犯人了。哼,大半辈子的交情,我也算仁至义尽。”

说罢转身便走,腾蛇急忙扯住他:“你等等!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了,说完又何妨!你要我跟你走,可以!但你得把事情告诉我!”

应龙甩开袖子,“你只拿这话去问她,不要来纠缠我!一句话,走还是不走?”

腾蛇见情况如此严峻,自己确实不好呆在下面了,只得答应跟他回天界,自己向白帝请罪。他本来是打算上了天界之后,和白帝把这场误会说清楚,谁知白帝见到他全无以前的慈爱,冷面冷眼,若不是应龙帮着求情,他只怕早就给关到地牢里去了,哪里还能享受软禁的福气。

“应龙让我拿话来问你,我问了,可你自己也糊里糊涂。我估『摸』着,这事儿听着就不像好事,大概是个机密。回头你见了天帝,得好好问问他老人家。”

璇玑没有说话,她想起均天环碎裂之前,耳边浮现的那个声音。

她总是在快要想起什么的时候,又将想起的一切全部忘记。那滋味很不好受,就像喷嚏打不出来一样。她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只有壳子?

小时候她对什么都没兴趣,一切都淡淡的,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发呆。所有人都会说她像没有心一样。原来这并不是假话,原来这居然是真的!她真的没有心?那她到底是什么?不是战神将军吗?

不不……战神将军又是什么?天界那么多骁勇善战的人才,为什么独独让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去面对来袭的阿修罗?她是怎么成为战神的?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过去,有的是修炼成仙,有的是天地精华灵气聚集而成的仙人,她是怎么来的?

无支祁说均天策海是一位天神留下的神器,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天神。她又为什么会对均天策海有那么大的反应?

璇玑越想越糊涂,脑子里像有一只手在使劲抓着,把所有东西都抓『乱』了,她找不出原因,想不起任何东西。

战神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她一点也回答不上来。

腾蛇见她脸『色』难看,便道:“你自己想也想不出来,不如留着疑问去问天帝他老人家。眼下留点精神吧,青龙和朱雀两个人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按青龙那死女人的个『性』,肯定会时不时来偷袭。你到时候会被她『逼』得发疯,不想打也不行了。”

璇玑点了点头,起身回头叫了一声:“柳大哥,咱们走吧……”可回头一看,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柳意欢的影子!她顿时傻了,她才和腾蛇说了几句话呀!怎么人就不见了?

“不好!肯定是被青龙抓走了!”璇玑立即有了推断。

腾蛇咳了一声,道:“不……我看到他自己跟着青龙走掉的。这回……可不关青龙的事。”

“你看到?!”璇玑跳了起来,“你看到怎么不拦着他?!”

腾蛇翻着白眼:“我干嘛要拦他……再说,他魂都不在这块了,我拦他不是浪费力气吗?我可是受了重伤。”

当然他说得有道理,柳意欢大概是脑壳撞坏了,好像第一次看到美女似的,以前他也是『色』『迷』『迷』,可从来没见他这样失魂落魄过。这里可不是庆阳,随便他『乱』跑,猴子做大王。在昆仑山『乱』闯,他又是待罪之身,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走啦!快点!”璇玑真是郁闷的头发都要白了,一路过来五个人,没多会功夫就变成她一个了。好在找到了腾蛇,偏偏他又受了伤。

“你要干嘛?”腾蛇没好气地问着。

“找柳大哥啊!”这还用问吗?无支祁和紫狐她拦不住,司凤她也没能抓住,这会再让柳意欢跑掉,她真不如撞墙去算了。

腾蛇叹道:“你别找了,去见天帝才是正经,他老人家大概这两天就要下来昆仑山了,下来之前百神都会在昆仑山游『荡』巡逻,这里这么大,等你找到他只怕也被扎成蜂窝了。省点力气吧!去正殿找个角落等着才是正道!”

璇玑怎可能听他的,两人争辩了半天,她正要伸手强行将腾蛇抓起来,忽听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却是柳意欢自己回来了。

“柳大哥!你跑什么地方去了?!”璇玑赶紧扑上去,将他拽过来。

柳意欢脸上红红的,傻笑了半天,才道:“我和佳人去私定终身了。”

什么?!璇玑和腾蛇都吓了老大一跳。腾蛇颤声道:“等等!你嘴里的佳人……不会是指青龙吧?!”

柳意欢脸红道:“原来你们都看出来了……嗯,就是她。”

看着他含羞带涩的样子,璇玑只觉背后寒『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赶紧道:“你……你和她……私定终身?你们都说什么了?”

柳意欢呵呵笑了一声,满面陶醉,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不能自拔,直到璇玑和腾蛇快要受不了,打算出手揍他一顿的时候,他才开口说出方才的遭遇。

第十一章 神巫(五)

原来他一见到青龙就无法自拔地迷恋上了,要怎么解释这种感情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之他见到青龙那一瞬间,立即就明白了自己要的是啥样的女人,也立即明白他要的就是她。

他的目光就没一刻离开过她身上,于是当她拽着朱雀偷偷开溜的时候,他也不由自主跟了上去。朱雀和青龙当然早就知道这人一直跟在后面,他显然根本就没打算隐藏。最让朱雀奇怪的是青龙的反应,按照她的性子,应当是过去狠狠将这胆大包天的金翅鸟折磨一通,令他生不如死才对。

谁知她居然脸上红红的,隐约还带着羞意。这种神情看得他毛骨悚然,最后终于忍不住退让:“那个……那人好像找你有事。你们聊,我先走了!”

柳意欢追过来的时候,就见青龙一个人站在原地,背对着自己,那纤弱的背影,令他怦然心动。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生怕触动那种脆弱的美丽,一直走到她身后,他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秀发,突然青光一闪,她箍住了他的手腕,面冷如冰,阴恻恻地说道:“你一直跟着我,耍什么诡计?!是要报复我挖了你的天眼吗?!”

柳意欢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眼皮上,低声道:“这两只眼睛也送给你,若你喜欢。你挖了,我只会欢喜,让我去死也没关系。”

青龙活了那样久,从来也未曾有人对她说过这般甜蜜的话,当即心跳如擂,手里再也没半点力气,脸上红得更厉害了。

“你……你休想骗我……”她的语气好像也硬不起来了。

柳意欢将她按在自己眼皮上的手指往下按,轻道:“我就是死,化成一团灰,也不会骗你一个字。”

青龙怔怔看着他的脸,她的手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如今似乎是他抓着她,和刚才的情况完全相反。

“放开……我。”她喃喃说着。

柳意欢立即放开了她的手腕,她倒退两步,垂下头,慌乱得像个小孩。柳意欢说道:“我叫柳意欢,若我还能活着离开昆仑山,请你一定要做我妻子。”

青龙被他吓了一跳,掉脸就想逃,柳意欢在后面叫道:“你若是心里有别人,我也不在乎!我对小姐你敬若天人,心无旁骛!”

青龙简直被他搞得乱七八糟,跑了两步,突然觉得不甘心,停下脚步,想了很久,才回头道:“你……你若是有诚心……就在龙门那里等着我,什么时候会去我不知道……总之……倘若我去了,你却不在,我……我便杀了你!”

于是柳意欢就充满梦幻表情地回来了,这就是他私定终身的过程。

璇玑听得呆住,好半天,才道:“那你、你不会是现在就打算去龙门吧?”

柳意欢笑道:“当然是现在就去!我可一时半会也等不得了!小璇玑,天帝要派人来抓我就让他抓吧,我回来就是和你们打个招呼,这就走了。”

腾蛇扶住快要掉下来的下巴,不可思议地问道:“喂喂!你不会是当真的吧?!居然真的喜欢那臭婆……喜欢那青龙?!可别说我不提醒你,她能几千年不洗澡不换衣服!”

柳意欢摇头道:“她就是脏成乞丐,我也不会嫌弃她。不说啦,我去也!”

璇玑赶紧拉住他:“开明门都关上了,你怎么去龙门?还是等咱们见了天帝之后再去吧!”

“等不得了!”柳意欢心急如火,恨不得马上给他一双翅膀飞到龙门那里。

璇玑没办法,只得说道:“那……我们陪你去。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只是,柳大哥你真的不用再考虑一下?”

“还考虑个屁啊!这种事情就是靠一股冲劲!都像你和小凤凰那样考虑来考虑去,所以才会闹得一个被情人咒咒得半死不活,一个哭得昏过去!”

柳意欢颇有一种“懒得和你们这些小屁孩废话”的气势,摆摆手,转身便走了。璇玑和腾蛇没办法,只得陪着他,将他送到龙门那里再回来找天帝。

※※※

紫狐幽幽醒转的时候,发现周围都是雾气,白茫茫,望不到尽头。

她嗖地一下坐起来,试着小小声地呼唤:“无支祁……璇玑……司凤~~~柳意欢~~~”

周围没半个声音回答她,紫狐这下慌了,四处看了半天,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她急得直跳脚,骂道:“这帮没良心的!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下!不是说好了大家一起行动吗?!吉祥物也不能随便被丢弃啊!”

她骂了一阵,很快就发现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什么用,于是乖乖闭嘴,在雾气里四处走动,试图找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可是,走了一阵,她突然觉得不对劲——等等,这样湿漉漉的雾气,这样的安静……她怎么这般熟悉?仿佛有了什么感应一样,她猛然回头,只见远处雾蒙蒙的地方,隐约有一个黑影,像是一间小小的茅屋。

紫狐的心突然砰砰乱跳。不对啊,她怎么又回无间地狱了?她明明是和无支祁他们一起离开了阴间,大家去了昆仑山……难道她被那道白光直接打入了无间地狱,连审问都免了?

抑或者,去昆仑山,离开阴间,都是她做的一个梦。其实她和无支祁都还留在阴间那个小茅屋里。

是的,她倒宁愿没出去过。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和他,但这样就已经完全足够了。她很容易满足,这样就够了。

冥冥中,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问她:是不是觉得宁可留在那茅屋里?永远也不出来?

她受了蛊惑一般,缓缓迈开步子,朝小茅屋走去。茅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依稀有人影晃动,她轻轻推开,却见一个英伟的背影,乱七八糟的辫子拖了老长,那不拘一格的样子,正是无支祁。

紫狐有一句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不防他突然回头,一见到她,他眼睛一亮,柔声道:“紫狐,你跑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辛苦。”

“我……”她不知该怎么说。

无支祁走过来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在她头发上一吻,轻道:“我想了你一千年,你可算来了。咱们再也不分开吧?”

此等情状,梦耶?幻耶?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样多好?她一直以来期盼的、渴望的,不就是这样?她终于等到了无支祁的钟情,一千年了,他一转身就会发现她,醒悟她对他的感情有多深。

紫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紧紧抱住无支祁,喃喃道:“你……说得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当然是真的,我终于明白啦,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咱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出去了,我就娶你,永远都在一起。”

她几乎要流下泪来。

或许在她最美好的梦境里,会出现这样的幻想,但梦醒之后,她还是她,无支祁也还是无支祁。可现在这一切终于变成了现实,她再也不用为了这段苦苦纠缠的感情感到绝望,他就在这里,在她怀里,如此真实的,温暖的,存在着。

紫狐迷迷蒙蒙地抬起头,脸颊红如火,轻道:“无支祁,你喜欢我吗?”

好像在很久之前她也问过这个问题,他是怎么回答的……她怎么忘了……啊,好像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快要沉溺在他的怀抱里。

“当然,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那……你亲亲我。”

那你亲亲我。

她心中突然一凛,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里真的是无间地狱?怀里这个人真的是无支祁?她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提出过这个要求,那时候的无支祁,是怎么回答的?

……她想不起来?

唇上骤然一凉,他吻了下来,给了她一个冰冷彻骨的吻。

紫狐心念急转,一瞬间无数画面纷至沓来,她一把推开他,颤声道:“不!不对……你不是他!这里也不是无间地狱!”

话音一落,眼前一切突然变成了扭曲的烟雾,紫狐揉了揉眼睛,这才发觉茅屋、无支祁、白雾,所有的幻象全部消失,她此刻站在一片树林里,日光从枝叶间倾洒下来,点点斑斓。

无支祁,正在她的对面。

紫狐一阵狂喜,正要跑过去,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双目无神,动也不动,像一块石头。

“无支祁?”她叫了一声,谁知他没有任何反应,从他身后突然探出一颗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紫狐吓了一跳,却见无支祁身后走出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来,她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连面目也被炫目的白光笼罩,一团模糊。

紫狐缓缓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仿佛没有长脚,飘飘然绕过无支祁,一面低声道:“为什么要醒过来,留在那里不是很好吗?你想要的,都可以给你。”

紫狐对这个女人莫名生出一股恐惧,原来那个幻象是她做出来的!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渴望的是什么呢?

那女子缓缓摇着颀长的袖子,树林中突然便起了一层淡薄的雾气,雾气里散发出甜蜜的香味,中人欲醉。她低柔的声音也像醇酒一般:“回去吧,巫彭从不伤害人,巫彭只会给你最甜美的梦……”

原来是神巫!紫狐只觉神智又开始恍惚,她抬手使劲拍着自己的脸,但显然并没什么效果,她的脑袋又变得乱糟糟轻飘飘,好像什么都忘了。

紫狐拼着最后一点灵性,张嘴在舌头上狠命一咬,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痛得她眼泪汪汪,但幸运的是这甜蜜的雾气好像对她也没什么作用了。

第十二章 神巫(六)

“无支祁!你快醒醒啊!”

紫狐冲过去,抓着他的领口一顿推搡,奈何他简直像被抽走魂魄的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两眼瞪得犹如铜铃一般,不知沉浸在什么古怪的梦里。

紫狐抬手便想给他一巴掌,忽觉袖子被人轻轻扯住,巫彭犹如鬼魅一般站在她身后,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别吵他,人都有做梦的权利。”

她的吐息如此冰冷,令人不寒而栗。紫狐打了个寒颤,急忙回身推她,触手只觉冰冷滑软,巫彭脚不沾地飘远了。

雾气渐渐变得浓厚,若不是靠着舌尖上一点剧痛,只怕紫狐此刻又要陷入那无止境的狂想中无法自拔。无支祁突然动了一下,紫狐又惊又喜,急忙叫道:“你醒了?!没事吗?”他并没有答话,抬起头来,神情依旧呆滞,忽而推开她的手,转身便走,紫狐赶紧阻拦,却哪里拦得住他!

巫彭影影绰绰出现在雾气中,行踪无迹,飘来荡去,一时间仿佛整个林子里都是她白色的身影。她似乎不能理解紫狐快要抓狂的行为,喃喃问道:“为什么要叫醒他?为什么要醒过来?真实不是很辛苦吗?你们不是都很喜欢逃避吗?”

紫狐死死扯着无支祁的衣服,他的衣服都要被她扯破了也拦不住他,她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耳边还要听这女人絮絮叨叨的说话,禁不住厉声道:“你闭嘴好不好?!你那套鬼把戏早过时啦!快点让他醒过来!不然我把你脑袋从脖子上拧下!”

她情急之下突然想起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全身雪白的巫彭,只要把她打倒,无支祁自然就能醒过来,当即放开无支祁,紫色的身形闪电一般窜向林中的巫彭。她本以为神巫都是极厉害的人,故而这一抓丝毫也不敢懈怠,使出了全部的力气,谁知那个巫彭连躲都不会躲,哆嗦了一下就被她抓住胳膊,手骨几乎都要为她抓裂开,痛得嘶声大吼。

紫狐也是一愣,她叫得杀猪一样的惨,害她情不自禁把手甩开,低声道:“不会吧……你真的是神巫?你……难道不是应当很神气地让过去吗?”

巫彭委委屈屈地捂住手腕,身影缩在雾气后面,颤声道:“那些野蛮人才玩的拳脚游戏,谁要学!”

紫狐见她虽然没有任何身手,但身形飘忽轻灵,一会不盯着就会躲到雾气里,不由赶紧追上去,这次轻轻抓住了她的衣襟,微微用力将她半提起来,得意地叫道:“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快!把雾气收走!否则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说罢把手指按在她冰冷的眼皮子上,作势要去抠。

巫彭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袖子一摆,片刻之间林中的雾气全消,阳光灿烂,满目清明。

“我……我收了……别……别抠我眼珠!”她说话都不利索,舌头一个劲打结,真的是在害怕。

紫狐回头一看,无支祁还是呆呆地一个劲朝前走,像一只被人控制的木偶。她不由勃然大怒,尖利的指甲狠狠往下按去,巫彭的眼皮上顿时开始流血,她骇极尖声大叫,叫声犹如宰猪杀驴一般:“你不守信用!”

紫狐厉声道:“是谁不守信用?!他还没醒过来!不是你作祟是谁?!”

巫彭颤声道:“他不醒过来我也没办法!我只能让他陷入幻象,却没本事拉他出来!何况他自己也愿意沉浸在幻象里,你有什么资格去叫醒他!”

“胡扯!”紫狐卡着她的脖子,恨不得掐死她:“那都是假的!谁愿意要假的东西!我扯下你的脑袋给你换一颗木头的,你乐意吗?!”

巫彭连连摇头,生怕她脾气上来真给自己换个木头脑袋,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紫狐吼道:“你还有脸摇头?!那你还不快去叫醒他!”

巫彭被她摇来晃去,头晕脑胀,勉强道:“我……真的没办法……”

紫狐再也按捺不住,抬手便要打得她脸上挂彩,头顶突然白光一闪,有人厉声道:“放肆!好大胆的妖孽!”

她的胳膊突然呈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朝后扭去,紧跟着“喀嚓”一声,紫狐痛得尖叫起来,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她的胳膊被人生生扭断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青袍老者站定在巫彭面前,朝紫狐怒目而视,冷道:“什么妖魔鬼怪都敢来昆仑山捣乱!巫彭,你如何?”

巫彭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那人见她满脸是血,都是方才紫狐要抠她眼珠刮破眼皮弄出来的,他只当是紫狐伤了她,当即怒目圆睁,喝道:“鼠辈敢尔!”

紫狐来不及辩解,只觉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她咬牙撑起身体,朝无支祁那里飞奔。突然只觉背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五脏六腑一瞬间仿佛都变了位置,整个人嗖地一下朝前飞撞出去。

这一下刚好击中她的背心要害,紫狐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咳出一行血来,獠牙渐渐现形,面容和手指也开始扭曲,不再是方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看上去有点妖狐的狰狞了。

巫彭死死抓着那人的袖子,见他身上有血,吓得又急忙缩手,颤声道:“巫凡也被人打伤了?!”

巫凡面上青气顿现,想到方才他发现有人入侵昆仑山,便亲自跟上去调查,谁知只捉到一只紫狐,随后就被璇玑发现,险些丢掉命。神巫们都住在昆仑山外围,对天界曾发生的事情不甚清楚,故而他们都以为是外敌来袭,毫不留情。

眼见紫狐被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看是活不成了,他哼了一声,转头去看巫彭脸上的伤势,一面皱眉道:“怎么只有你在这里,巫阳呢?”

巫彭眼泪汪汪,抖着嗓子道:“他……还在睡觉……就算醒着,他也不会帮忙吧!从来只会冷眼看别人死活的家伙!”

巫凡替她看了看伤口,才发现只是眼皮上有些划痕,心中不由暗悔对紫狐出手太重,回头一看,那狐狸居然还能爬起来,朝前面狂奔。他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该出手将她彻底打死,还是干脆放她一条生路。

巫彭抓着他的手腕使劲抖:“跑了!她跑了!前面还有一个男人!你快去捉住他们!要是让天帝晓得咱们没拦住,指不定怎么责罚呢!”

巫凡皱眉道:“伤成那样,不死也只有半条命,何必再捉!真正肇事的都已经进了神殿,除了巫相,谁也进不去。”

巫彭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口,急道:“你看!她把我抓成这样!话要是传出去,让那些凡人怎么想神巫!连只小狐妖都打不过!”

巫凡哼道:“丢人的是你!没本事偏偏还要跳出来现眼!”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带着巫彭追了上去,远远的,却见紫狐追上一直愣愣朝前走的一个男人,急切地说着什么,那人却好似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一直走,一直走,不远处便是悬崖,倘若他再走下去,就会失足坠崖了。

巫凡看了巫彭一眼,道:“是你做的?”

巫彭揉着眼皮上的伤,语气很是自豪:“我不喜欢你们那些打打杀杀的蠢法子,用这样的手段,惹得他们自己去死,岂不是清雅的多!”

嘿,清雅!巫凡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出来。

地上有大滩的血,他弯腰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前轻轻一嗅,低声道:“打断了妖狐的心脉,她是活不成了。那男人只怕一会也会自己掉下悬崖,轮不到我出手。走吧!还看什么!”

他不顾巫彭的反对,硬是拉着她走远了。

紫狐只觉全身都疼得厉害,内脏仿佛有火在烧灼,有千万把刀在活剐。她大口喘着气,突然想起什么,用已经伸出利爪的手狠狠在脸上按着,将凸起的狐狸嘴脸按下去。

那模样太丑了,她不喜欢。

无支祁是很喜欢她做狐狸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婉转柔顺地从了他的意思,没有半点忤逆,如今这最后一次,她不会再遂了他的心愿。

他的身影就在眼前,还在发了疯一样地朝前走。

紫狐着急的同时,却也好奇,能让他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的梦境,究竟是什么样的呢?那里面……会不会有她?

紫狐伸出手,死死抓住他的腰带,大叫:“无支祁!你这猢狲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给老娘爬起来!”

这一声喊好像还真起了点作用,他朝前走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木木地站在原地。

紫狐大喜,急忙跑到他身前,抬头去看,只见他眉头微蹙,似是遇到什么难题,有点迷惘,不能确定的样子。紫狐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在他脸上沾了一大块血迹,他也一点反应都无。

“死混蛋,你快醒过来啊!”她破口大骂,禁不住有些哽咽。

这个混账,做什么事都不把她放在心上,就连做梦都心不在焉,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亲你了哦……”

她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她当然知道,这句话对他永远都没有任何作用,无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她轻轻抓起他的手,眷恋地放在脸上,低声道:“猢狲,你这只死猢狲。”

突然,她张口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下,无支祁大叫一声,猛然从幻境中脱身而出,还反应不过来,低头呆呆地看着紫狐。

“啊?小狐狸?咦?……我这是……怎么回事……”他迷惘地抓着脑袋,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还在蔓延,他见紫狐还在发狠地咬,急得差点跳起来:“好啦好啦!我醒了!你别再咬!痛死我了!”

紫狐松开嘴,抬头望过去,雪白的腮上满是鲜血,眼神也有些散乱。她突然微微一笑,哼了一声,娇滴滴地说道:“果然还是要让你吃点苦头,否则不认得老娘是谁。”

无支祁捂着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腕,哭笑不得,四处看看,又道:“奇怪……中了幻术吗?惭愧惭愧,我竟半点也没发现。”

紫狐柔声道:“你……在梦里都看到什么了?”

无支祁摸着下巴回忆:“嗯……就是一大帮兄弟啦,一起喝酒,痛快的很……你怎么了?!”

他猛然抬手揽住瘫软在地的紫狐,触手只觉她浑身软绵绵地,半点力气都没有。胳膊上又是一痛,却是她的爪子狠狠抓了上来。

紫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轻道:“没梦见我?”

无支祁怔怔看着她,半晌,突然沉声道:“是谁做的?”

紫狐咧开嘴,神情涣散,轻轻说道:“无支祁……无支祁你亲亲我。”

他没有再问是谁了,除了那些神巫,还会有谁?他将紫狐紧紧抱在怀里,低头慢慢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再看她,面上红晕直可压桃花,妩媚的唇边露出一丝笑。

这下,千年的心愿可了。

她贴着他的耳朵,悄悄问了一句什么,无支祁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她笑了两声,身体急剧缩小,最后变成一只紫色的狐狸,蜷缩在他怀里,动也不动了。

第十三章 神巫(七)

无支祁缓缓抚摸着她光滑依旧的皮毛。

他的小狐狸,慢慢变得僵硬了。

她再也不会用毛茸茸的尾巴来蹭他的脸,娇滴滴地和他说一些犯傻的话,也不会哀怨又无奈地跟在他后面,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她尖尖的嘴巴。

她一直抱怨:无支祁,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都不回头看看我。追在你后面,真是累死了。哪天我要是不想追了,你大概也不晓得。你做猢狲很成功,一大帮兄弟,热热闹闹。不过做男人,真的很差劲!

没错,他真是个很差劲的男人。

这下,她真的不在了,哪怕再回千万次的头,也捉不到她一根狐狸毛。

无支祁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都是若有若无地。他将紫狐抱在怀里,站起身子,茫茫然看着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变,他还是他,昆仑山还是昆仑山,唯一不同的,只是她不在了。

“小狐狸……”他喃喃说着,在她紧闭双目的脸上轻轻抚了一把,“死猴子要替你报仇啦。你胆子小的很,一个人走黄泉路,万一迷路了,那岂不是糟糕之极。我找几个神巫陪着你走。”

他从肋下缓缓抽出策海钩,似乎是感应到他身上汹涌的气息,策海钩散发出冲天的银光,犹如一道利刃,破开林中所有的阴霾。

“我要这一座山都给你陪葬,如何,死猴子很大方吧?”

他笑得狰狞。

无支祁本来就是分外张狂的妖魔,一直以来信奉的观念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千倍偿还。他平日里虽然说说笑笑,懒洋洋地什么都不在乎,一旦触及他的底线,换来的代价就不是惨痛所能形容的了,否则当年他也不会闹得天界为之头疼。

他将策海钩在手里转了几圈,那沉重的武器在手中呜呜作响,渴望冲天一怒。

突然,他把策海钩高高抛起,大喝一声:“去!”

那一人长短的策海钩顿时化作一道银光,眨眼便消失不见了。四面八方扑来的风仿佛在一瞬间都乱了方向,尖锐地呼啸着,在无形的夹缝里互相摩擦碰撞,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无数叶片被卷入气流中,瞬间就被切割成了碎片。

地面开始剧烈地震颤,令人站立不稳,远远地,只听“飒”地一声锐响,紧跟着便是空空轰轰的山体剧烈声响,一条银龙破空而来,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锐不可当。

无支祁纵身而起,胳膊一抬,那条银龙稳稳地落在掌心——正是飞回来的策海钩。

他反手将策海钩插在腰带上,抱着紫狐,足尖在树顶微微一点,利落地跳下了悬崖。

在他身后,天崩地裂,神巫居住的昆仑山外围一侧山峰,轰然倒塌。他痛快利索地,为紫狐报了仇。

而身在昆仑山的璇玑三人,一瞬间都感觉到了这剧烈的天地之变,纷纷变了脸色,回头望去。西方有一道黑龙般的烟尘冲天而起,久久不散。

“那是……”璇玑微微蹙眉,突然想起什么,惊道:“那边是神巫住的地方吧?难道无支祁和他们打起来了?”

柳意欢眯着眼,望着那腾空而起的烟雾,心中不由感叹,他玩了好大一票。这下,再谈什么都是假的,一旦动了手,那就是无可挽回的局面了。

腾蛇眼睛一亮,叫道:“无支祁也来了?!走!我们去找他!”

柳意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奇道:“喂,他已经动手了,把山都给削空了一块,难道不是大祸临头?”

腾蛇早就跑到了老前面,大叫道:“大祸留到后面再说!先和他打一架才是正经!”

在他心里,还一直念着要和无支祁打架,这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全部靠边站。

这次有腾蛇带路,出开明门简直和吃豆腐一样容易,门一开,九颗脑袋的开明兽还睡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无支祁下的迷药还真厉害。腾蛇见到它,便咧嘴笑开了:“是你们做的好事吧?这头傻乎乎的开明,和狗似的,见什么都敢吃,迟早要吃出大罪来。”

璇玑道:“这次我们骗过它进了开明门,天帝会责罚它吧?”

腾蛇耸了耸肩膀,“这个嘛,就要看它的运气和天帝他老人家的心情了。它这种傻蛋,天帝肯定也懒得责罚它,最多就是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关地牢里一段时间给它反省罢了。”

璇玑听说不会让它丢掉性命,心里也舒服了点。无论如何,擅闯开明门,是他们不对在先,连累了这样一只挺可爱的神兽,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

“见到天帝,我帮它求情吧。”

腾蛇听她这样一说,便“哧”地一声嘲笑出来,在她脑袋上重重一锤,道:“这个你也求情,那个你也要求,真当天界是你家后院?自己都自身难保,还管的了别人?做好人可不是这样做的,你这种,就叫最大的傻瓜。”

璇玑本来想反驳,但想到自己确实要求太多了,只得闭嘴不谈。而且说真的,一来她能不能见到天帝是个问题,二来见到天帝她能不能记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也是个问题。

这些事情还是留着后面慢慢想,眼下先把柳意欢送到龙门那里,再看看无支祁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才是正经。

三人出了开明门,腾蛇把柳意欢负在背上,齐齐跳下那道万丈悬崖,这时谁还管不能御剑,璇玑在半空就御剑飞起,沿着赤水河一路飞行,远远地,便看见方才岸边层峦叠翠的山峰被削平一大块,烟尘还没有平息,还渐渐有朝赤水河这边弥漫过来的趋势。

柳意欢看得咋舌不已,连连叹道:“那只死猴子!真是刹不住手啊!瞧瞧他都干了什么!回头天帝老儿就是不责罚咱们擅闯昆仑山的罪,叫咱们赔他一座山头,那光挑土就得挑个几百年!”

腾蛇望着那被削平的山峰,突然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失声道:“那是神巫住的地方!削平山头倒还是小事,他若把神巫们都给杀了,那才是真正的大不妙!”

“怎么个大不妙?”璇玑回头问他。

腾蛇却不答,隔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男人呢?他怎么没来。”

他指的当然是禹司凤,谁知提起他,璇玑和柳意欢两人面上都是一暗,璇玑叹道:“他……不晓得被谁掳走了。紫狐是被一道白光掳走的,他却是突然就消失了……”

腾蛇冷道:“很好!那你等着为他俩收尸吧!你们真以为天界那么好欺负,随你们进出?天帝老爷子若不抓几个人来牵制你们,他也不叫天帝了!”

璇玑听他这样说,脸色都变了,柳意欢急道:“你不要在这里乱说好不好?扰乱人心,其心可诛!”

腾蛇道:“我怎么是乱说?你们这次过来,若没有闹事杀人,他俩或许还能保住命。但无支祁那小子没忍住,把神巫都给杀了,他俩还能有命在吗?好好的,平白无故掳走两个人算怎么回事,你们都没细想过吗?”

璇玑低声道:“可是……我能感觉出来,带走司凤和紫狐的,不是一个人……带走紫狐的那个神巫,是我伤到了他。但把司凤带走的……我连影子都没发觉。”

腾蛇本来还想说点难听话吓吓她,但此刻见她脸色十分难看,那难听话却说不出口了,只得叹了一声,道:“罢了,走一步算一步。老子这条命,莫名其妙就搭在你手上了。”

璇玑看着他,轻声道:“我也不想连累你……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别让朱雀青龙在后面给你说难听话。”

腾蛇翻了她一个白眼,“放屁!你以后要是再说这种话,老子就一刀把你的腕子给割了,回家炖猪手吃!”

璇玑本来还想辩白自己是人手不是猪手,忽见龙门就在不远的前方,而龙门下正有一个人在慢慢往前走。柳意欢惊喜莫名,挣扎着就要从腾蛇背上跳下去,连声叫道:“是她!是她!老天!她居然真的来这里了!比我来得还快!”

腾蛇捞住他的腰带,定睛看了一会,才道:“慢。不是青龙!”

三人落下云头,柳意欢一落地就迫不及待朝前飞奔,想确认究竟是不是心上人先到了。谁知跑了一半突然停下,疑惑地望着前面那个缓缓移动的人——显然,他也发现那人并不是青龙。青龙又矮又瘦,那人却又高又大,怀里仿佛还抱着什么东西。

“无支祁!”璇玑眼睛最尖,一下就看到了他挂在肩膀上的长辫子,拔腿就迎了上去。腾蛇更是耐不得,听到无支祁的名字就和打了鸡血一样,嗖地一声窜了出去,眨眼就跑到了他面前,大声道:“你做的好事啊!这回无间地狱也容不得你了,来来!在你死之前,赶紧和老子打上一架!了却一段心愿!”

他连说了两声,无支祁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腾蛇不由仔细望去,却见他怀里抱着一只已经死硬了的紫色狐狸。他吃了一惊,倒退一步,喃喃道:“她……她?死了?”

话说到这里,璇玑二人也跟了上来,一见到紫狐的尸体,璇玑惊得犹如五雷轰顶,险些跪坐在地上。她浑身发抖走过去,抬手想摸一摸她的尸体,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紫狐居然已经死了。

无支祁面无表情地望着众人,淡道:“神巫是我一人杀的,与你们无关。天帝老儿若是要责罚,让他冲着我一个人来好了。”

璇玑忍不住落下泪来,颤声道:“是神巫……把她杀了?”

无支祁应了一声,轻道:“我在选个好地方,将她安置起来。不过这附近总也找不到顺眼的山水。”

柳意欢见紫狐死了,无支祁也大异于往常,心中也不由恸然。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见到紫狐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又觉心酸,想起她平日里的可爱刁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隔了半晌,才道:“不如……烧了尸首,带着骨灰,等回到中土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吧。”

无支祁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将紫狐轻轻放在地上,看了良久,才道:“在阴间等着我,很快便会去找你。”

腾蛇燃起血红的火焰,一瞬间便将她的尸首吞没。柳意欢见无支祁沉默不语,璇玑哭得伤心,只怕此事对众人打击极大,到时候心生怨恨,事情只会弄得更糟,便道:“尘归尘,土归土,她这便要去阴间了。都和她的在天之灵说几句话吧……我先来。”

他对着火中紫狐的尸体拜了三拜,柔声道:“你生前是一只可爱的狐狸,死后也是最可爱的狐狸鬼。人这一辈子活得都不长久,你先去地府难免寂寞了点,不过也没啥,忍着点,大家百年之后,在地府相聚,又是一场热闹啦。”

说完又是三拜,回头望向璇玑,她只是摇头,哭得说不出话来。柳意欢叹了一口气,望向无支祁,他怔怔看着熊熊火焰,眸中忽明忽暗,光彩炯然,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最后你问我的那句话,我没有说谎。梦里,真的有你。”

怕寂寞的小狐狸,患得患失的小狐狸……这让人烦恼又甜蜜的一切,终于也结束了。再见之时,她会说什么呢?

无支祁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第十四章 诸神降临(一)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睁开眼,悲戚之色一洗而空。

火势渐渐小了下去,他将紫狐的骨灰仔细收拾起来,扯下一截袖子,细细包好,往怀里一揣,道:“走吧,去找天帝老儿。该说的该做的,通通弄个痛快!”

璇玑面上还带着泪水,默默点了点头。柳意欢见她神色不对,急忙说道:“等等,有点事我要事先说明。”

众人见他难得正经一次,于是纷纷望向他,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正经八百的意见。

柳意欢正色道:“紫狐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但希望你们明白冤有头债有主,是谁害了紫狐,谁已经吃到苦头。去见天帝可不是去玩儿的,有天大的愤懑,也都给我忍着。璇玑,司凤现在还不见踪影,就算为了他,你也要冷静。”

璇玑怔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柳意欢心中一松,谁知无支祁突然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神巫的事,和天帝老儿没关系,但那些神仙若想骑在老子头上,就休怪老子不客气!嘿嘿,除死无大事!”

除死无大事,这五个字在璇玑心里砸出好大的回响,她突然觉得一阵轻松。

是了,忍耐不等同于懦弱,她不可能一直忍让别人的欺压,在必要的时候,她也不会放弃用武力来解决问题。最大的惩罚,也不过就是死,这里的人,谁会怕死?

柳意欢叹了一声,“你这只死猴子,专门和别人唱反调。罢了,你说得也对,除死无大事。大不了大伙为了争个理,一起死在这里也好,以后去地府,还有个热闹能凑。”

无支祁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遥远的昆仑山,云藏雾遮的诸神宫殿,他们的命运仿佛也被云雾给笼罩,完全看不到一点迹象。是死是活,就在这一天了。

众人转身便走,无支祁见柳意欢留在原地不动,不由奇道:“你怎么?受伤了?”

柳意欢脸上发红,嗫嚅道:“我……我就不去啦。我等人呢。”

“等人?还有谁要来?”无支祁有点摸不着头脑。

腾蛇冷笑道:“别管他!此人完全是色欲攻心,无可救药了。他要等他的心上人呢!”

“心上人?”无支祁更摸不着头脑了。

柳意欢急道:“嗳呀呀,别管那么多了。总之你们自去,我就留在这里,是死是活,也是自己的命。”

无支祁还是莫名其妙,腾蛇哼道:“你等着吧!等青龙过来把你的肠子都掏出来!到时候美死你!”

柳意欢脖子一梗,根本没听进去,他直接用袖子扫扫地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了下去,一本正经。无支祁这回算是品出点味道来了,小声问腾蛇:“他不会是看上青龙那脏女人了吧?”腾蛇“嗯哼”一声,冷笑:“这就是俗称的臭味相投!”

无支祁惊骇又怜悯地看着柳意欢,最后摸摸脑袋,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那种女人都有人能看上了。”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醒神药”——青龙的鳞片,那味道他一想起就忍不住要打寒颤。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人会喜欢青龙。

“走了走了!”腾蛇懒得和他啰嗦,掉脸就走。璇玑到底还是不放心,回头道:“柳大哥,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小心,有什么异常,就放信号,我立即就会赶来救你。”

柳意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连连点头,显然根本没听进去。

璇玑叹了一声,正要和他们一起走,忽听遥远的昆仑山顶传来洪亮的青铜钟声,咚咚咚,震得人心口都发麻。一时间,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柔和的光线自天顶落下,映得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

众人齐齐抬头,只见天顶无数道五彩祥光坠落,仙乐叮咚,那高耸入云的昆仑山,仿佛凭空又多了一截——一截祥光搭成的梯子,直通天界。不用任何人说,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天光普照,天梯降临。

天帝下到昆仑山了。

一时间,所有人心情都十分复杂,天帝降临凡间,昆仑山九道门全部关闭,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耍小把戏进去,见到天帝的机会,变得更加渺茫。除非他们合力在诸神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这恰恰是他们最不想做的。

无支祁看得有些发怔,轻声道:“好大的排场……天帝老儿这次下凡,不知带了多少神仙护在身边……”

腾蛇皱眉道:“干嘛!你们不会真的打算杀进去吧?你管他带了多少神仙!”

“这个嘛……”无支祁咂了咂嘴,“好歹先有点心理准备不是……那帮神仙里很有些是以前老子的手下败将,如今突然见到,他们心里一不痛快,这场硬架也不能避免。”

腾蛇叫道:“你和他们打,不如和我打!喂,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无支祁笑了起来,“你又不是什么二八佳人,等我做什么?还要我怜香惜玉么?”

“放屁!”腾蛇顿时恼了,正要找他好好理论一番,无支祁早就朝前走了老远,一面道:“走啦!是福是祸,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在这里看着不过更恐慌!那谁谁,你要打架,总也挑不到个好时机,想来你我是无缘的。”

腾蛇赶紧追过去,急道:“这回再不打,以后可没机会了!我看你们上去送死的可能是百分百。看在我等这场架等了一千年的份上,赶紧解决了吧!”

无支祁挑高眉毛笑:“可惜了你等我一千年,这份痴情我心领了。男人之间是没结果的。”

“放屁!”腾蛇是个急性子,被他逗得快要跳脚,两人硬是一个走一个追,远远地跑没了。

※※※

这里是一条长长的阴暗回廊,墙壁上点着无数火把,但火把的光亮也刺不破那种阴沉灰暗。

安静,十分安静,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禹司凤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并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来这里的,当时头顶光束射下,他依稀是听见有人说了一句什么,然而听得毫不真切。再一眨眼,人就站在了这里。

说实话,这里看起来绝不是什么好地方,有点像地牢。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关起来了,因为他身上没有锁链,也没有铁门关着他。

禹司凤抬脚朝前走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听起来令人心惊肉跳。

墙壁的另一边是无数道铁门,里面黑漆漆,看不清到底是不是有人。若是紫狐或者腾蛇那种咋咋呼呼的人,只怕这会已经大喊大叫起来了,但来的正是禹司凤。

他没有叫,只是小心观察着每一扇铁门后面,确定后面都没有人。

他又走了几步,墙壁上的火把突然“滋滋”跳了两下,前方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过来,你过来。让我看看。”

禹司凤微微一怔,只觉那声音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谁。他走到一扇铁门前,里面还是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一张惨白的脸突然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朝后退去,然而那张脸却令他电光火石一般想起一个人。

“副宫主?!”他失声叫了出来。

被关在铁门后那张脸含恨带怨,目光灼灼,正是副宫主元朗。见到禹司凤,他一点也不惊奇,只是呵呵冷笑:“好!好!离泽宫的人都被关在这里了!”

禹司凤轻道:“不……只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元朗阴毒地看着他,还是笑:“这里?当然是阴间地牢!原来只有你!……不错!是你亲自去阴间将无支祁放走的!还有那个柳意欢!哈哈哈!天界果然是睚眦必报,芝麻大的小事也毫不放过!”

禹司凤没有说话,元朗笑了一会,终于也发觉不对劲了。他猛然朝前一扑,身后锁链哗啦啦响了起来,咣地一声撞在铁门上,恨不得从细小的缝隙里挤出来。

“你!你为什么没被关起来?!大家都犯了罪,为什么只有你……你们……你们都没事,为什么只关我?!你和无支祁才是犯人!”他吼得声嘶力竭。

禹司凤静静看着他扭曲的脸,等他发泄了一通,才淡道:“是啊,天下人都有罪,唯独你元朗没有罪。你清明高贵,比天帝还正直,所有人都想着法子来害你——这样说,你满意吗?”

他不想与他多说,转身想走,元朗被关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没吃没喝没人说话,都快憋得发疯,好容易来了个旧识,他怎肯轻易让他离去,当即扯着喉咙叫:“别走!你别走!留下来!告诉我无支祁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天界的人抓起来五马分尸了?”

禹司凤露出一丝笑,轻声道:“没有,他很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又是“咣”的一声巨响,是元朗恨恨地锤着铁门,手上的锁链撞在铁门上,发出嗡嗡的轰鸣。

他喉咙里也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令人毛骨悚然。

禹司凤见他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些恻然,便放柔了声音,说道:“你的眼睛总盯着别人的错,从来看不到自己。这样活着自然很辛苦。”

元朗嘶声道:“我本来也没错!错的人都是他们!我没错!是你们对不起我!”

禹司凤叹了一口气,道:“你我相遇,如此机遇难得,你一定要和我说这些废话吗?”

元朗的声音猛然断开,他怔了半晌,脑袋渐渐垂了下去,良久都没说话。

第十五章 诸神降临(二)

“你怎么会在这里?”元朗隔了很久,才问。

禹司凤将众人因何要来昆仑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还未说完,元朗就哈哈大笑:“冒犯天庭,胆大妄为!你活该被送来这里!”

禹司凤淡道:“你若不说些酸话,只怕心里不痛快。”

元朗一头撞在铁栏杆上,狠道:“时不与我!否则我何止要说!早已将你们这些杂鱼全部杀光!”

禹司凤静静看着他,也不知是怜悯还是憎恶。突然想起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满墙挂满了无支祁的面具,自古以来,口是心非第一人,非元朗莫属。

他低声道:“你既然恨无支祁,又何必在屋中悬挂他的面具。”

元朗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才阴恻恻地说道:“仇人的面容,须得日日看,时时念,好教我一刻也不至忘了那等耻辱!”

禹司凤没理会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辩解之词,只道:“无支祁也见过了。”

元朗突然安静下来。禹司凤又道:“你心里怨恨也好,不服也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独独为了自己一人,害了多少我金翅鸟一族的同伴,这件事我也不来找你算账。总而言之,今日你是罪有应得,而我们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元朗还是没说话,他仿佛没听见,惨白的脸上,肌肉在慢慢抖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昔日少年轻狂,鲜衣怒马,把酒言欢,不承望演变到今天的局面。谁对谁错,如今再探讨,委实也没了意义。大宫主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对错,他自己也曾拿着这个道理去告诫璇玑,谁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无比困难。

世上又有谁人能真正做到为别人着想。一旦触及自己的底线,立即跳起来反击,心碎,互相折磨,多少误解斗争从此而来。

元朗怔了很久,才问道:“他……有说什么吗?”

禹司凤笑了一下,道:“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些面具全部砸碎,然后对着碎片喝了一坛子酒而已。”

元朗扯着嘴角干涩地笑了几声。

那一坛酒,权当兄弟之间最后的告别了。无支祁,世上再无人有他这样懂他,他也从未这般刻骨铭心地恨过一个人。可一直到最后,他恨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别的,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

元朗的手缓缓从栏杆上放下,腕上的锁链叮叮当当响动起来,他整个人又要回到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禹司凤突然想起什么,急道:“等等!有件事我要问你!”

元朗冷道:“你与我说了这许多话,难道不怕外面的阴差发现你么?”

禹司凤摇了摇头:“他们早也该发现了,不来抓我,想是有别的缘故,此事容后再论……我问你,若玉是怎么回事?”

元朗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陌生,茫然地想了一会,才恍然道:“哦!他!那小子……我竟把他忘了,怎么,他又改去投奔你了?”

禹司凤道:“他走了,走之前去了离泽宫一趟,取了他妹妹的……尸骨。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中土。”

元朗露出一个嘲讽恶意的笑容,细声问道:“怎么……他没发疯么?没有拔剑乱砍?”

“是你搞的鬼!你将他妹妹怎么了?”禹司凤正了神色,问得严厉。

元朗轻道:“那孩子,天生就是个疯子呀……自己妹妹死没死都搞不清楚,照样任人摆布,岂不是天生做狗的材料。”

禹司凤皱起眉头,厌恶地看着他。

元朗神情悠然,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慢悠悠地说道:“他妹妹已经死了三年多啦。虽说金翅鸟很早就能现出人形,但那女孩子天生虚弱,十岁上现了一次人形,就再也没现过,到死都是一只鸟,脏兮兮,成天只会哭着叫爹叫娘叫哥哥,烦的很。”

“你将自己的同族当作了什么?”若不是有铁门挡着,禹司凤很想将此人的脑袋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元朗悠然道:“他人死活,与我何干?嗯,三年多前,刚好是我让他去刺伤你,结果却失败的时候。那孩子听话起来,比狗还听话,那一剑下了狠手,他自以为得手,回来便求我,要去看他妹妹。那时我已经将他妹妹转到了银泉下方的密室,搬进去之前,那女孩已经只剩一口气了,我还想,若玉这孩子挺能干,若是知道他妹妹死了,以后再也不肯为我做事,很有点可惜。他下去的时候,我也很担心呢……”

“无耻!不要再说了!”禹司凤掉脸想走。

元朗又道:“我不放心,于是陪他下去看,结果便看到了他妹妹腐烂的尸体,那女孩一声不响地就死啦。那天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若玉受了很大的刺激,拔剑就乱砍,他自然是砍不到我身上,倒差点把他妹妹的尸骨给砍碎。砍了一会,又开始大叫,这傻孩子,明明伤心的要死,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流。我看这样下去不太好,只怕要惊动宫里的人,便将他击昏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他醒过来之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和我提出要去看妹妹。我倒要瞅瞅他究竟玩什么把戏,便又带他下去,这回他见到尸体半点反应都没有了,自顾自说着话,还给她胳膊上掏了一个玉环,尸体都烂的不成样子了,他居然还能抱在怀里。我越看越觉得诡异,终于忍不住问他,没看出来那是死人吗?他回头和我说,轻点说话,妹妹睡着了。于是我便知道,这孩子疯啦。上去之后,我故意提出要他去完成任务,他居然也和以前一样答应,丝毫不敢忤逆。我便夸了他几句,说那玉环选得漂亮,小女孩子,应当多多打扮,我下回给她留意新衣新鞋。若玉便欢喜得哭了,一直到我让他离开,眼泪也没停过。”

“你说,他心里到底耍着什么把戏心眼?我一见到他,便忍不住揣摩他到底在想什么。用个手下人都要这样费劲,实在不是我所喜,所以便把他派得远远地。嗯,倒是要多谢你带来的这个消息,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他啦。原来他是真的疯了,不是装模作样。”

他说到这里,禹司凤早已走到了走廊尽头,尽头处是一扇漆黑的门,居然虚掩着,仿佛是专门为他打开一般。

“今天你说的这一切,都再三向我证实了,你完全是罪有应得!”禹司凤握住门把,回头厉声道,“你就等着下无间地狱吧!”

元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犹如夜枭,禹司凤拉开大门,将他凄凉的笑声堵绝在门内,隐约中他似乎在唱歌,如泣如诉:“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到死也不肯认错的,也只有一个元朗了。

门一打开,外面的景象一瞬间换了千万,犹如梦境一般,禹司凤一时竟有些不敢迈出去。身后的铁门“喀嚓”一声合上,他心中一惊,急忙转头,但见身后空空荡荡一片迷雾,哪里还有铁门的影子!

周围迷迷蒙蒙,尽是雾气,一条宽阔的河流截断了雾气,在黑暗中蜿蜒前行,岸边红花犹如血凝成的一般,妖娆之中,还带了一丝狰狞。

许多人默默沿着河流朝前走,穿红衣的阴差手里拿着牌子,用绳索捆住这些死去的亡灵,将他们引向遥远的邑都大门。一切都是如此死寂,没有声音,没有希望,这便是生的终点——死亡了。

禹司凤不知该往哪里走,其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阴间忘川旁。阴差们像没看到他一样,任由他在亡灵中转来转去。

突然,长长的队伍中有人嘤嘤哭了起来,还存在着生之希望的新鬼们,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样死了,哭得好不聒噪。终于有阴差忍耐不住,从忘川中捞了一罐子水,掰开那几人的嘴,硬是把斑斓溶溶的河水灌进去。

哭声渐渐平息下来,禹司凤正是茫茫然之时,忽听脑后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给我看看。”

那声音如此耳熟,令他心头大震,转身一看,却见一个白衣女子,面容秀美,眉宇间煞气出没,面无表情地对着阴差们伸手——她要看忘川水。

“璇玑?!”他失声叫了出来,猛然抬手去捉她。她会出现在阴间,难道说,她已经死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他抓不住这里的任何东西!旁边的人也压根看不见他,对他的失态毫无反应。

禹司凤定了定神,细细打量那白衣女子,又觉得不太像璇玑。眉目五官倒是有九分相似,只是神态气质完全不同于一人,此女子气息如此冰冷渗人,绝不是璇玑。

那几个阴差因她的无礼早已发作,捋着袖子上前便要教训她,却急忙为她身旁牵着锁链的阴差拦住喝止:“歇住!你可知她是谁?不可鲁莽!”

然后有人低声告诫了那几个阴差,倒将他们唬住了,任由那女子夺去瓦罐,急切地捞起忘川水,从中采撷一段段破碎的记忆。

禹司凤隐约觉得此事与璇玑应当有些关联,不由自主追随着她的身影,飘飘荡荡进了邑都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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