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到了极致。

——[英]威廉·莎士比亚《罗密欧与茱丽叶》

早报比晚报对于这桩谋杀案有了更加详细的描述,不过令我放心的是,没有任何一家报纸提及埃莉诺涉案。最令我担心的就是关于她涉案的报道。

《纽约时报》最后一段写道:“警探现正搜寻失踪女子汉娜。”

我看到《论坛报》刊登了以下启事:

死者霍雷肖·利文沃兹先生的亲属悬赏任何有关汉娜·切斯特下落的消息。汉娜三月四日晚间从第五大道住处失踪。汉娜现年二十五岁,爱尔兰裔,以下是她的外形特征:高瘦,头发深棕并带有些许红色,肤色浅淡,五官端正姣好,手掌小,手指因针织而有不少针孔痕迹,脚大而粗壮。最后见到她时,她身穿棕白相间的格子条纹洋装,可能外加极为陈旧的红绿披肩。除了以上特征外,她的右手手腕有一大片烫伤的疤痕,左太阳穴有一两个天花瘢。

这一段寻人启事让我有了全新的思考方向。奇怪的是,我对这名年轻的女仆并没有花太多工夫去思考,然而很明显的是,如果有她的证词,便可以解开整个案件的关键点。部分人士认为她本身有涉案的可能,这我无法认同。如果她是共犯,一定会先行准备,带走她所有钱财。然而有人发现汉娜在行李箱里留下一了沓钞票,证明她是匆匆离去,根本无心带走细软。从另一方面看,如果她碰巧撞见凶手行凶,她又怎么可能在被带离现场时不吭一声?又怎么可能两位小姐都没有听见,何况其中之一的房门根本没关。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会尖叫,然而却没有人听见尖叫声,而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我们应该如何看待汉娜这条线索?她看见的这个人,是她认识且信任的人吗?我不考虑这种可能性。因此我放下报纸,努力抛开与本案相关的推断。除非我收集到更多证据以支持这项理论,我才肯相信。然而,一个人过分热衷于某事时,怎么可能控制得了挥之不去的思绪?不知不觉中,整个早上我都不断地在脑海里反复思考本案,最后得到一个结论:汉娜·切斯特非找到不可,否则埃莉诺·利文沃兹就一定要解释她取得书房钥匙的时间与手段。

两点时我从办公室出发前往讯问地点。不过因为在路上有所耽搁,抵达时已完成了讯问。我相当失望,因为错过了亲眼目睹埃莉诺的机会。她在陪审团离去不久后就进房休息去了,然而哈韦尔先生还在场,我向他询问结果。

“遭到不明人士枪杀致死。”

讯问的结果令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我本来担心会有更糟的结果。我也看到秘书的脸色变得苍白。尽管他具有学者的自制力,但是也和我同样感到满意。

令我不太舒服的是,格里茨先生和助手在判决后就很快离去了。格里茨先生不可能在重要的案情未理清之前就放弃侦办。他有没有可能有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警觉地想到这件事,正要去了解他真正的意图时,却注意到房间另一边下方的窗户有所动静。我向前查看,看到福布斯先生从窗帘后面探头窥望。看到他的动作,证明了我没有错估格里茨先生的为人。可怜的姑娘不但要独自应付命运中的突发事件,还要因此受到监视,而这只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开端。我后退了一步,递出一张纸条告诉他我代表维尔利先生,愿在任何突发事件中提供协助,我在六点到八点钟一定会在办公室。之后我前往第三十七街的屋子。我昨天才在那里和玛莉·利文沃兹小姐分手。

仆人带我走过狭长的接待室。近年来接待室在非商业区的住家里蔚然成风。利文沃兹小姐几乎是马上就出现在我眼前。

“哦,”她大叫,并摆出热情欢迎的姿态,“我还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呢!”她激动地向前走来,伸出手,“家里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谋杀案有了判决,利文沃兹小姐。”

她眼神里的问题尚未得到答复。

“凶手仍身份不明。”

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轻柔地抚过了她的五官。

“他们都走了吗?”她问道。

“我没有看到屋子里有外人。”

“哦!如此一来,我们又可以轻松自在了。”

我很快地上下打量房间。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说。

我还是不太放心。最后我用很别扭的方式对她说:“我不希望冒犯你,也不是想让你紧张,可是我希望你今晚能回到自己家里去,我认为这是你的责任。”

“为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有什么特别原因要我回去吗?你难道没有感觉到,我和埃莉诺不可能待在同一个屋子里吗?”

“利文沃兹小姐,我不懂你所谓的‘不可能’是什么意思。埃莉诺是你的堂妹,她和你一起长大,视你为亲姐姐,在她有需要的时候,你却弃她而去,未免也让人看轻你的为人吧。如果你能静下心来想一想,你就会同意我的看法。”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静下心来想一想?”她回道,微笑中带有挖苦的讥讽。

在我回答之前,她的态度软化了,并问我是不是急着要她回家。我回答:“越快越好。”

她微微颤抖,一时之间似乎有意听从我的建议,然而她却突然大哭起来,高声地说不可能,这样的要求过于残酷。

我后退一步,感到既困惑又难过。

“请原谅我,”我说,“我的确僭越了职权,我保证下不为例。你显然有不少朋友,献计提议的事情应由他们来做。”

她转头面对着我,表情极为愤怒。

“你所说的朋友都是马屁精。只有你有勇气命令我应该做什么。”

“对不起,我没有命令你。我只是要求你。”

她没有搭腔,只是又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两眼呆滞,双手不住地相互拧着。

“你不知道你的要求有多苛刻,”她说,“那栋屋子的气氛让我觉得生不如死,可是……为什么不让埃莉诺过来呢?”她激动地问,“我知道吉尔伯特夫人乐于如此。我自己一个房间,我们用不着碰面。”

“除了我刚才所提之事,家里还有一件要事你忘了。明天下午要举行你伯父的葬礼。”

“哦,对了。可怜的伯父!”

“你是一家之主,”我现在敢大胆说了,“你受到他莫大的恩惠,为他料理后事你是适当的人选。”

她用有点怪异的表情看着我。

“没错。”她同意。然后大幅度转身,很快地下定了决心,“我愿意接受你的意见,回到我堂妹的身边,雷蒙德先生。”

我感到精神一振,握住她的手。

“我深信你一定准备要好好安慰堂妹,不过我希望她不需要。”

她松开我的手。

“我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她冷冷地回答。

我步下门廊,遇见一位身材细瘦、穿着时髦的年轻人,经过我身边时目光犀利地看了我一眼。对正派绅士而言,他的穿着有点太过招摇了。我记得在讯问期间曾看到过他。他是格里茨先生的手下,于是我也加快脚步走向大街。令我惊讶的是,我在转角处发现另一名男子佯装正在找车,却在我靠近时偷偷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有强烈探寻的意味。这毫无疑问是一位绅士,却令我感到有点不悦,因此静静走到他面前,问他看我看得这么仔细,是不是觉得我很面熟。

“我觉得你的脸非常好看。”他转身离我而去,走在大道上时出其不意地回答。

他彬彬有礼的态度反将了我一军,这让我十分恼火,而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暗地猜想着他的身份与职业。因为他不但是位绅士,而且还颇为醒目。他的五官端正,气质也出众。年纪并不轻,大约四十左右,但下巴或眼睛却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尽管脸部和身材似乎显现出了实际年龄。

“他可能和警方没有任何关联,”我心里想,“也不一定认识我,或对我的所作所为有任何兴趣,但我千万不可忘记这个人。”

埃莉诺的便条大约于晚间八点抵达,由托马斯负责送来,内容如下:

“来吧,哦,过来!我……”

行笔至此,笔迹变得潦草,似乎钢笔已从不受控制的手里脱落。

不久后,我就来到她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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